从那开始他就十分有腔调地谈朋友,这是因为他就是这样的人,而不是因为对方是谁,送礼物送鲜花,吃牛排喝红酒,从杜拉斯的《情人》谈到黑格尔的《精神现象分析》;从《搏击俱乐部》谈到《贝尔斯通之狐》;从民谣说到爵士乐。

大城市并不缺少和他谈得来的女人,她们美貌精致,对艺术有所了解,看《红楼梦》也看《追忆似水年华》,会品红酒会弹钢琴,于觥筹交错的舞会或者无人的角落,一个人孤芳自赏,孤寂地开着,她们渴望了解,于是这个城市的俗气男人如鱼得水,并不会对哪一个情根深种,因为她们都差不多,爱情在这座城市是奢侈品,他们谈恋爱,不恋爱。

他一开始对于跃也没有什么特殊,按惯例赴约是拎着红酒抱着鲜花礼物去的,他先去洗澡,然后趁着人家洗澡的工夫调暗光线倒上红酒,反客为主开了冰箱拿出水果来切了个果盘,他从来不吃快餐。

到了床上也是如此,慢慢吞吞循序渐进,接吻就吻到人发软,手轻柔如羽毛,绝对不会引起人反感,辅以各种褒奖,十分重视对方感受,他是最好的情人。

后来结婚了,和他夫人那种自持傲物的处事观比起来,他也觉得自己以前过得太骄奢淫逸了,但也会沾沾自喜,自己是被邀请的。

于跃已经忘记了当时自己的叛逆,忘记了她的拒人于千里之外,忘记了当时心里抱着的那一点点对她前男友的报复,自己也觉得莫名其妙,道:“鬼使神差吧。”

“这就叫缘分天定。”陆正渊浪漫。

于跃想了半天,决定归咎于对方:“也不是,没见过你这么恬不知耻的,对,确实是这个原因。”

一时之间夫妻感情岌岌可危。

心境记不清了,情境还记得,昏暗的灯光隔着桌子一人一个藤椅,她穿着睡袍端着红酒,罗马风的拖鞋勾在脚趾上,她在陆正渊的喋喋不休中昏昏欲睡,纳闷这人怎么这么啰嗦,他是谈到巴赫的时候开始上手的,牵过她的手感叹她的手好看问她会不会弹钢琴,得到否定的答案后又捏她小臂问她有没有学别的乐器,让于跃平白想起少年宫的老师。

从巴赫说到柴可夫斯基,陆正渊的手就摸到了她的腰上,他仍坐着把于跃拉到他面前,掐着她的腰问她有没有学芭蕾,真是少年宫的老师做派,少年宫的老师倒是不会边说话边含笑解开了她的睡袍,感叹她的胸脯生得好看以后低头含了上去。

这个习惯一直保持着,哪怕是结婚以后,他若是回家拿着鲜花礼物,这就是晚上有活动呢。

“贵市的男人都这样还是只有你这样?”

“格自,腔、调。”

过了几年于跃怀孕,孕早期的她开始吃不了上海的饭,于跃还在念她念不完的书,陆正渊是无业游民,于是俩人北上养胎,捱过了四个月,医生隐晦提起可以过温和的夫妻生活了,陆正渊开始订花买礼物。

岳母还奇怪:“不年不节的,今天什么日子?”问完好奇地看看这个看看那个。

“不年不节你能收我就不能收了吗。”

“呵,三个月了,就收了一次。”岳父惯常地冷嘲热讽。

“你闭嘴,你对花不过敏了吗。”于跃毫不客气。

于家又开始拌嘴,陆正渊沉浸在对晚上生活的想象中,但是到了晚饭的时候来了个客人,是于父的同事。

“你陪李主任喝一点。”于父非必要不喝酒,于是和蔼可亲地安排他的女婿。

女婿如半子,陆正渊不辱使命,几杯酒下肚,很快和客人推心置腹称兄道弟。

“我觉得李主任很熟悉,我们是不是在什么场合见过?”

李主任笑得一团和气,手指比了个枪状从陆正渊胸膛划到他的裤裆上:“规矩点,啊?明天六点我来找你跑步,要是起不来……”他手抖了一下。

陆正渊想起来他为什么眼熟了,不是眼熟,是耳熟,严肃点头:“一定一定。”

送了客人回房,灯已经调暗了,于跃自从怀孕,可能怀的是个女儿,她本就茂盛的头发越发乌黑浓密,皮肤变好,脸上笼罩着一层雾蒙蒙的光,穿着白色的睡衣,小腹只有一点点凸起,但是陆正渊咧嘴含泪钻进被子,含糊道睡吧睡吧,约了李主任明天跑步呢。

腔调呢?

第0007章七、小

陆正渊在商场上有个宿敌,叫杨希,杨希在北他在南,俩人向来是王不见王,非必要提到必定是明褒暗贬,记者挑事儿,最爱在陆面前提杨,在杨面前提陆,斗了这么些年,眼看陆正渊到处演讲风光无限好要夺魁的时候人却突然失踪了。

杨希一拳打到了棉花上,自然心中不忿,定要在别的领域和姓陆的决一死战,但陆正渊像死了一样,再也没有出现过,直到一个全球性的运动赛事,杨希居然在北京见到了这孙子。

“嘿,你大爷的,你这几年去哪了!”杨希热泪盈眶,在男人心里宿敌和爱人差不多,那是刻骨铭心啊。

陆正渊抱着孩子一脸茫然,定睛看了一会儿才认出来,他们一家来看比赛,于父怕暴露他和陆正渊的翁婿关系,在于父看来,这是奇耻大辱,于是坚决不和陆正渊坐在一起,于母嗔怪宝宝似的埋怨了于父两句也就随他去了,只小跃不开心,因为他们排挤陆正渊,陆正渊作为受害者还要上赶着找理由打圆场。

“里面太冷了,我和囡囡在外面玩吧,她又看不懂。”

于是找了个酒店休息,没成想在大厅遇见了杨希。

“哎呀我草,几年没见了咱俩,五六年了吧?”杨希不停地拍打陆正渊的肩膀。

人退休以后会节奏会迅速地慢下来,再说怀里还有个不到两岁的小姑娘,陆正渊慢慢吞吞应付道:“哎哎哎,好了好了知道了。”

杨希这才冷静下来,看看陆正渊怀里的小孩再看看陆正渊。

“你,你生的?”

“什么叫我生的,我老婆生的。”

杨希一头雾水,陆正渊此人虽说吊儿郎当没个样法,但一向仪式感很强,做事很高调,这结婚生子怎么不通知啊。

“哎,不对,你来北京干嘛?”

“我老婆是北京人。”

杨希立刻开始刻板印象:“嘿!你这尊贵的上海人怎么找了个乡下人做老婆?”

不到两岁的小孩说困就要马上睡,说饿就要马上吃,陆正渊一边敷衍杨希一边注意到囡囡打了个哈欠。

“有空再聚,我和囡囡上去睡觉。”

“哎哎哎。”杨希眼睁睁地看着人跑了。

他当然不会放弃,到处托人打听陆正渊到底娶了哪家的姑娘,可愣是没人知道,后来答案在校友会上才揭晓。

杨希是清华大学毕业的高材生,说起这个学校,现在是风光无限啊,放古代,这就是太学,老师那不叫老师,得叫太傅,他杨希就是正儿八经的天子门生,但新社会不讲究这一套,只能对外说自己有个牛逼学长。

陆正渊以前没少拿这事膈应人,陆正渊的母校也出过一位牛逼学长,正是如今的上一任,如今风水轮流转,可惜他见不到陆正渊人了,也就没法得瑟。

不过苍天有眼,这天他参加母校校庆,门口看见一辆车,国外十分拉风的牌子,高大威猛,他不免想起了陆正渊,陆正渊爱开这样的车,结果车里下来俩人,我草,正是这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