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入职没多久,请假不好吧?”
程述猜到她大概会拒绝,可听到这番话的瞬间,刚压下去的火气又翻腾了上来。他努力掩饰着自己的怨气,可言语间还是流露出一丝愠怒:“孟惠予,我不希望下次见面是在你的葬礼。”
说完,接过她喝完水的杯子,重重地放在了旁边的小桌子上。
孟惠予也没想到程述会这样生气,只好佯装认错:“对不起,不过请假…...还是算了吧,”她顿了顿,观察到程述表情里的凝重,赶忙补充道:“可是我会尽量早点下班,早点休息。”
“真的?”
“嗯,我保证!”
她努力坐直身子,想让自己的承诺显得更真诚些,却忘了自己的病体还经不起这样的折腾,只是一次小小的挪动,就感觉自己的腰腹象是被鞭打一样抽疼。
程述吃软不吃硬,看见她这副模样,终于还是选择妥协。
“你的房子多久到期?”他冷不丁地问了一句。
“下个月吧,快了,怎么了?”
“换个地方吧,不安全。”
“其实还好,这次我想应该算是意外。”
孟惠予说得轻巧,转头就发现程述眼神冷冰冰的,不愿再在这件事上退让半步,只好放弃与他争执。她想就这么拖着,也许过了一个月他就忘了这回事呢?
程述摸不清她的心思,见她没有反驳,就默认是答应了,心满意足地给她出去买粥喝。
凌晨六点,孟惠予目送他离开。抬头是亮得刺眼的白炽灯,灼得她眼睛有些酸痛,她下意识地偏了偏头,发现窗外的世界还是一片深蓝,将亮未亮。
她轻叹一声,忽然觉得自己还真如程述所说,胆子大了不少。
其实当时的她,是害怕的。她没敢跟程述说,怕她一旦泄露出一丁点软弱就会被他抓住不放。
可现实是,即便她自以为伪装得极好,也还是被他识破。
本来规划好的双休因为这么突然的一出彻底搞砸了,孟惠予苦恼着周五买的菜又要浪费,预定好的电影票也直接报废,连带之前准备好去看的健身房都没了下文。
此刻的她,只能谨遵医嘱,躺在病床上好好地休息两天。
程述怕她觉得吃不惯医院的饭菜,自作主张地担任起了外卖小哥,负责给她配送一日三餐。他自以为饮食搭配得还算不错,却被孟惠予投来抱怨的眼神。
“护士说了,这段时间吃清淡一些,过一阵你好了想吃什么自己做就是。”
“可是这也太清淡了一点。”早上是白粥豆浆,中午是清炒时蔬和肉丸子,晚上是鸡蛋羹和牛奶,她怎么挨了一顿打就跟成了重症病患似的呢?
程述懒得与她争辩,明明高中的时候还是个不挑食的安静小姑娘,怎么现在话就这么多了?
他暗自腹诽,却不敢表露出半分,怕孟惠予赌气起来就叫他不要再来。
菜单选择这件事,算是小插曲,总体上他们相处得还是很愉快。
孟惠予没想到相隔这样久,她和程述的关系竟然比高中最常待在一起的那段时间还要松弛、轻松一些。
看着他在病房里来回穿梭,给她换吊瓶倒热水的样子,只觉得陌生。他好像一直以来就是这样的体贴照顾人的,但是又好像跟记忆里的他相差太远,一时间她竟然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怎么了?”程述似乎感受到她目光的注视,忍不住问道。
“没什么。”孟惠予轻轻咳嗽一声,没有再说话。
“你知道吗?警察给我打电话的时候,我还以为是诈骗电话。”程述忽然来一句,逗得孟惠予忍不住发笑。
“直到我又看了一遍,确认了是你的手机号,我才知道是你出了事。我套了件大衣,拿了手机和证件就出门了,生怕你出了什么事,我可不好跟康念慈和你妈交代。怎么样?感动吗?”
他一字一句地说着,时不时停顿两秒,象是在断句,又象是在那停顿中间夹杂了什么情绪,末了还非得耍贫一句来做掩饰。
孟惠予却一副没有捕捉到他情绪的样子,只轻声附和着“感动”,似乎又反应过来什么,支支吾吾地问起程述:“念慈她,怎么样?”
“她?好的呀!事业有成,家庭美满。你不知道吧,她大学刚毕业就结婚了,老公是个搞IT的,虽然经常加班但是还是挺顾家的,对她也挺好。”
“哦,那很好。”
“不过她自己工作太忙,天天泡在研究室里,上回来上海出差都不愿意赏脸跟我吃个饭,说是要回酒店看论文,也不知道她老公怎么受得了她的!”
孟惠予想象不出康念慈嫁为人妇的样子,更想象不出他们夫妻的相处模式。即便是程述竭尽修辞地给她描述着,她对此仍旧是脑袋空空,难以复刻半分。
她对康念慈的印象好像还停留在那个扬言要搞天体物理时意气风发又坚定的样子,还以为她会很晚才考虑婚姻。思忖了一下,又觉得自己太过片面武断,追求事业和追求爱情本身也不存在矛盾,也许康念慈就是能两者兼具呢?
耳边还是程述喋喋不休地跟她说些康念慈大学时候的故事。
大一大二刷分拿奖,大三参赛冲排名,大四保研进研究室。她的人生轨迹一如孟惠予想象般的,笔直而明确。
她当然知道这其中应该免不了一些小挫折,就像程述说的,人太优秀了偶尔也会招致无端的嫉妒。康念慈就因为太厉害太显眼而被学长使过手段,可是她还是正面扛住了压力,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孟惠予不知道为什么,比起相信她自己,她更相信康念慈,相信她能做到她想做到的一切。
这种毫无根据的漫无目的的信赖,孟惠予也说不清到底源自哪里。
可能是因为康念慈本身就是自发光的星体,让人忍不住期待;可能是她在公交站义无反顾地将自己拉去她的身后,为她打造出一个舒适圈;可能是她被程述一球打懵的时候她帮她打抱不平;可能是她最没有自信的时候她主动和她成为了朋友;可能是她在分班选座的那一天走到她身边问了她一句“这里有人吗?我能坐吗”。
关于她,孟惠予能想象到千千万万种可能。她厘不清其中最让她信赖最让她坚定的点,只是心里有一个声音告诉她:相信她,只是因为她是康念慈。
她终于释怀,点了点头,笑了笑,转头对程述说道:“下次吧,下次她来上海,我们一起吃饭。”
伤筋动骨一百天。
孟惠予虽然没有摔断手脚,皮肉上的伤痛也不是轻易就能淡去的。周日上午,程述就开了车来接她回家。不知道是不是魔都特产,就连周日早晨高架桥上都在堵车。
医院的隔音并不算好,夜间往来的人又太多,导致本就浅眠的孟惠予睡得很不安生。半梦半醒,她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有没有睡着,只是隐隐约约地有过短暂的无意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