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卫仲行自然没有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但数十年来,他遇到最为难之事就是开跑马场却囊中羞涩。云枝全心全意地帮他,一片真心令他心口收紧。
卫仲行按住雪白柔荑,眸色认真:“你且放心,翡翠猴儿定会如约赎回来。我绝不会叫你失望。”
云枝自是满眼信任。
本钱已足,跑马场设在西山脚下,草肥地阔,又依山傍水,是难得的好地方。卫仲行养了数百匹好马,皆是良驹。因他的名声在外,众人信赖他的眼光,跑马场来往客人络绎不绝。
常素音提出要卫仲行教导云枝骑马和射艺时,本以为要耗费许多唇舌,不曾想卫仲行眼睛不眨地同意了。
云枝得了卫仲行邀请,前来跑马场做客。她心中欢喜,特意换上提前做好的骑马装,一身红色劲装,又梳了高马尾。但云枝模样柔怯,即使换上如此英姿飒爽的衣裳,也难掩体态纤细。
云枝私以为卫仲行的邀约中只有他们二人同行,因此看到另外三五好友时神色微变。但云枝只是笑容微淡,没有表现出丝毫异样。她站在卫仲行身旁,朝着他的朋友点头微笑。
卫仲行带云枝去挑马。云枝对选马的秘诀一窍不通,但她知道能进跑马场的都是好马,即使她随便一选也不会出错。云枝就全凭自己喜欢抉择,她目光移动,最终挑了一匹浑身雪白的骏马,只额头带一抹乌黑鬃毛。
两匹马一前一后而至,溅起的尘土让云枝鼻子微皱,侧身站在卫仲行身后。
马上的人是高方海和华流光。上次大吵一架后,卫仲行迟迟不肯低头。身为二人共同好友,高方海不忍见多年情分毁于一旦,便有心在其中调和。华流光先低了头,说她无凭无据就称云枝有心机实在不对。卫仲行不是得理不饶人之人,三位好友坐在一处长谈许久,说开了以后便没了隔阂,就此重归于好。
云枝对此并不奇怪。十年感情,仅仅凭她有意挑拨便想让卫仲行和华流光老死不相往来,这并不可能。但只要卫仲行和华流光因她而争吵过,二人情意便存在裂缝。即使现在抹平了,待再次遇到新问题,缝隙就会重新裂开,且越来越大。
因此云枝并不担心。
她仰头看去,和华流光对着视线。骑马的女娘穿的衣服都是一色的劲装,不过云枝的是红中偏粉,华流光是暗红色。
华流光手持马鞭,居高临下地看着云枝,微眯起眼睛。高方海担心华流光一时冲动做出失礼的举动,忙驾着马挡住华流光的视线,主动开口问道:“你也会骑马?真没想到。”
卫仲行把云枝选好的白马牵出,听到她柔声道:“我不会,所以才要表哥教我呢。”
高方海凝神沉思。
卫仲行既然答应了常素音,就要关照好云枝。他先行讲解一番,教云枝如何上马。卫仲行说的深入浅出,云枝自然听得懂,但她面上懵懂,佯装完全没有听明白。
云枝开口询问,左脚踩右脚该如何做,马蹬如此高怎么直接踩上去,可有垫脚凳,她乘轿子时就有凳子的。
卫仲行开的跑马场是为比拼骑术,而非取乐,来此地的客人都会骑马,自然没有备下什么垫脚凳。云枝神色为难,又听华流光轻笑顿时脸色涨红。
卫仲行有轻省的法子,就是他先上马,再拉云枝上去。可如此一来,云枝永远学不会怎么独自骑马。卫仲行皱眉思索,拉住云枝道:“这样罢,你踩着我的肩上去。”
云枝当即拒绝:“不可。”
她怎么能踩着表哥上马。
云枝生出了退意,想就此作罢不学了。卫仲行却是不依,他不在乎云枝踩他。云枝怯声说着如此做有损卫仲行的颜面,卫仲行更是不以为意,难道他被表妹踩了两下,就颜面扫地了,那未免太可笑。
华流光和高方海也是不允,引得卫仲行看他们两眼,奇怪道:“和你俩有何关系?既不踩你,又不让你踩。”
华流光再一次被卫仲行的嘴巴气到,闭口不言。高方海自知阻止不了,寄希望于云枝,心想这位娇弱的小表妹,应该没那么大的胆子去踩卫仲行罢。
云枝最为信赖之人就是卫仲行,当然是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卫仲行说没关系的,云枝便不再多想,点头应好。
高方海见一个两个都如此胡闹,欲出声阻止,但竟一时间想不出理由。毕竟云枝和卫仲行是周瑜打黄盖,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他似乎是外人,并无说话的立场。
云枝虽然接受了卫仲行的提议,但绝不愿意穿着鞋子踩上他的肩膀。云枝把帕子垫在地面,扶着卫仲行的肩膀,脱掉脚上的鞋子。她穿着雪白的里袜,无一点花纹。京城中盛行的袜子形态宽大,并不修饰足形。但卫仲行侧身望去,竟能在雪白布料的笼罩下,窥探到云枝脚的形状。大抵是和她的手一般,骨肉匀称,指甲莹润饱满。因常年不见天日,云枝的脚或许比她的手更白一些。
云枝声音轻柔:“表哥,我会轻一点。”
卫仲行看她小心翼翼的模样,不禁无奈一笑,心道云枝真是心性过于简单。无论她多收着力气,落在卫仲行肩膀上的还是一整个云枝的重量。
云枝扶着白马,脚踩上卫仲行的肩。他的肩膀宽阔有力,一点没因云枝的踩上而颤抖。卫仲行只觉肩上一沉,但没有感到吃力。云枝的重量比他想象中的还要轻。
她两只脚都落在了卫仲行的肩上,劲装的下摆有些长了,微微罩住他的脑袋。卫仲行视线受阻,伸手拨开。云枝受了惊吓,双腿一颤,险些坐在卫仲行的肩头。
卫仲行不再乱动。云枝缓缓起身,听着看不到眼前景象的卫仲行发号施令。
抓紧,踩上,双腿发力。
在云枝快要坠落时,卫仲行没忍住出手,双手托住腰肢,总算把她送了上去。
第17章第 17 章:鲜衣怒马少年郎表哥(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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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枝稳稳当当地落在马上。卫仲行手拉缰绳,意欲为她牵马。他的动作做的熟稔自然,未尝觉得有丝毫不自在。落在高方海眼里可是格外惊讶。要知道,卫仲行哪里是怜香惜玉的人物。
高方海心道不妙,将头一撇,去看华流光神情,果真见她面颊铁青,已生了怒气。
高方海翻身下马,笑嘻嘻地走到卫仲行身旁,怪卫仲行记性差,他们明明说好一起赛马,怎么卫仲行只记得小表妹,却把他们二人忘记了。
卫仲行紧了紧手中缰绳,正在为难。高方海却径直松开他的手,把缰绳接过来,提议道:“我对骑马竞技属实没有太大兴致。但你和流光定然憋闷了,早就想驰骋一场。这样罢,小表妹由我来陪,你二人尽管骑马去。”
云枝眉眼微动,暗道高方海好生讨厌,平白地来多事。但她面色温柔,在卫仲行应允之前善解人意道:“表哥有事去忙罢,我既上了马,余下的经由高公子教导,想来也是一样。”
卫仲行以为有理,便不再相争,只嘱托高方海仔细教导,不许糊弄。高方海随意点头应下,看着华流光神情微缓,和卫仲行骑着骏马并肩离去这才放心。
只剩下他和云枝。高方海可不似卫仲行一般好糊弄。他于风月场上虽算不上个中好手,但颇有见识,私以为云枝不像表面一样单纯柔善。他拉动白马朝前走着,语气莫名:“你当真舍得阿行走?”
云枝反问:“高公子好奇怪的话。表哥有正经事情,我为何要拦他?何况他和华娘子骑马,无论骑的多远,总是要回到原地,并不会一走了之,我为何不舍得。”
高方海喉咙中传出轻笑,对云枝的话显然不信。云枝若是想讨人欢心,定然会揣摩对方心思,宛如大夫一般对症下药。可除了卫仲行,她不耐烦讨其余男子的喜欢。因此,云枝瞧出高方海对她有偏见,但没有想法子纠正。
二人之间沉默不语,只是高方海牵马,云枝安安静静地在马上坐着。高方海良久听不到云枝说话,不禁回头望去,只见云枝目视前方,没将半点视线分给他。高方海颇有些摸不着头脑,他既认为云枝表里不一,能在短时间内令卫仲行待她亲近如此,想来手段不一般。此刻单独相处,他以为云枝会把同样的手段用在他的身上,绞尽脑汁令他改观,未曾想云枝似乎并不在意他的看法。
高方海停下脚步,云枝终于低头看他,问道怎么了。高方海心里起了争强好胜的心思,暗道你在卫仲行面前做柔弱状,待我却高不可攀,我定然要使法子看看,哪个才是你的真性情。
高方海松开缰绳,双手抱胸。白马往前走了两步,云枝身子一颤,她连忙俯身,牢牢抓紧马鞍,才免得被甩下来。
高方海险些伸出手去扶,但他硬生生忍下,对着云枝道:“我答应阿行,要教你骑马。由我牵着缰绳,你几时能够学会夹紧马腹,驱使骏马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