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梦中情琴，一款海纹石电吉他，就是这个浅蓝色。”
晏羽笑了：“你们这布局真是够抽象。”
“瞎画一通，没什么布局。”
他站起来，顺手把晏羽也拉起，站得离墙远了些，开始回忆涂鸦的全貌，讲她们画的绿太阳、白汽水、史努比大狗头、盛满回声的迷宫与小径、裂开的钟表盘、烈火燃烧的漩涡；还有晓雯情有独钟的青春伤痛文案，叫“我们都留点遗憾”。
“对了。”他右手虚握成拳掩在嘴边笑，“我还画了个禁烟标。怎么连这个都刷白了？禁烟标志难道不励志么？”
晏羽在墙角找到一条黑：“不会是这个吧？”
陆枫杰瞥了眼，没好气地道：“那是怪旦喷的手机号。”
两人对视着笑了起来。
晏羽再度走至墙边，触摸那片茫茫的白，仿佛能够透过它看见底下被遮盖住的色彩。
陆枫杰说：“我想给你听首歌。”
他偏过头看他。
陆枫杰打开手机文件，找到一段几年前的录音。
“她们乐队有首歌，叫Dawn’s Lullaby。”
“拂晓轻吟。”晏羽即刻答，“我知道。我最喜欢的就是这首歌。”
“是么？我也是。我第一次见戚眠的时候，她和怪旦在我打工的火锅店喝酒。怪旦喝得烂醉，戚眠一滴也没喝，但是任由怪旦发酒疯。后来她带我去了westward，向我介绍她的乐队时给我唱了一首歌，就是Dawn’s Lullaby。那时她刚写完，demo都没录，没有鼓也没贝斯，只有吉他和人声。”
他按下播放键，扬声器里响起乐声。晏羽凑近过去，与他挨在一块听。
吉他在耳畔流淌，戚眠的声音响起来。“黎明是预言的轻响，碎碎与梦影写篇章。”她没有用话筒，吟唱近得仿若就在耳旁，不经修饰地原始与真切。未经编曲的音乐难免单调，不过独有吉他的静谧又确有独属拂晓的幽明与寂寂，他几乎能够凭此想象出录音时刻戚眠的神态与音容，也由此回忆起与她相关的一切。无法停泊的人生在她的身上是成立的，她仿若满怀灵韵地行走在世间的游魂。
曲终了，声未散。戚眠轻轻笑着问：“还好吗？”录音便断了。
“你说的是对的。”陆枫杰与他一同看着白墙说，“不论怎么都会留下痕迹。”
晏羽沉浸在歌曲的余韵中，过了一会才道：“当然。哪怕被粉刷白了，白墙底下也有痕迹，把墙推倒了，原先的砖块上也有痕迹。我们走过就有痕迹。可以覆盖，但无法抹除。”
陆枫杰的视线从墙面移开，看向他的侧脸。
“说不定……”晏羽抚摸着白墙，继续说，“把墙都涂白了，也是为了给未来的人留痕。说不定，你们的涂鸦就画在前人的涂鸦上。未来再有年轻人来，在津枫港相识，又会在这里画属于她们的艺术长廊。你们的痕迹就交叠在一起，越来越厚，越来越深。你们都会在这里画下涂鸦，这才是最重要的事。你觉得呢？”
陆枫杰定定地看他，看他在白墙映衬下清澈的双眸，那眸光中也倒映出自己的身影。他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转而叫他的名字。“晏羽。”
“嗯？”
“我想看你跳舞。”
说来很古怪，这话陆枫杰说过的次数不在少数，他也并不觉得每回说出时陆枫杰的语气究竟有多么不同，可是这回就是能够辨出非比寻常的认真。他很久没有听到别人以如此郑重的口吻对他讲这句话，兴许是由于这一缘故，竟觉得鼻尖有些泛酸。
“等我回舞团，我邀请你来看。”
“讲好了么？”
“讲好了，请你来我的复出场，如果到时你也有时间。”
起风了。自中午起阳光渐淡，在他们离开加油站时已经完全隐匿踪迹。天色阴沉，云层沉重地积在上空，仿若大雨的前兆。此处位置偏僻，道路旁人迹稀少，楼体呈黯淡的土黄，直直树立在浅灰色空气中。晏羽站在苍白的墙下，被突如其来的狂风包裹，竟觉出几分末世光景。
带着寒意的海风席卷而来，他抱住手臂，没料到自己会在七月的下午感到寒冷。原先单薄的防晒服如今意外地起到保暖功效，余光里望见陆枫杰的手臂全部裸露在海风中，他用手背快速探了下他的体温。
其实也算不上凉，但和平时相比还是相差甚远。
抬头对上陆枫杰的眼神，他皱着眉头问：“你冷不冷？”
陆枫杰先是说不冷，不过只过了几秒，他又将手伸到晏羽的手边：“冷，怎么办？你帮我暖暖。”手掌覆盖上他的手背。
晏羽无语地打开他的手，看了看天色：“走吧。”
“这就回了吗？”
“看天气像要下雨。”
其实天气预报只是说阴天，但他也怕连累晏羽淋雨，于是松口道：“好吧。”
“对了。”上车后晏羽突然想起一件事，“戚眠是不是知道我们的事情了？”
“……是，但是我跟她说过这事和你没什么关系。她也没多说什么。”
“啊？”他没懂，“这是什么意思？”
“我和她说这事是我的问题，不是你的问题。是我逼你的。”
晏羽努力理解：“你是说我们俩的关系？什么是你的问题？”
陆枫杰不懂他为什么理解不了，有点嫌烦，直接把头盔扣在晏羽头上，转过身去点火开车：“就是我跟她说只是我想跟你乱来，不是你想跟我乱来，行了，别问了，就这么回事。”
他懂了：“哦，其实……”他想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他也不是那种做了还死要面子的人。可是此刻他该和陆枫杰说什么？也不只是你想跟我乱来，我那会儿被你刺激到，也挺想跟你乱来的？都不用深思他就悻悻然闭上嘴，心中默念沉默是金。
陆枫杰见晏羽没讲话，以为他是在不满：“我也不是故意告诉她的，是她自己猜出来的。但是我跟她说了，不要再跟其他人提起。戚眠的性格我清楚，她会好好保密。”
“没关系，不要紧。戚眠我也信得过。”晏羽说，“做了选择就要承担后果，我知道。”
陆枫杰皱了皱眉头，在红灯停下时微侧过身：“可是这样对你不公平，你懂么？你既然讨厌他就该早点离开他，要不然别人不知道，只会拿这个来议论你谴责你。”
晏羽透过头盔看他，过了好一会讲：“可是如果我也不完全想离开呢？”
“为什么？”他的语调沉了沉，“你不会是想说你虽然讨厌他但同时也是喜欢他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