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讲不清楚。”晏羽说,片刻,补充道,“我是说,讲不清楚为什么会生病。”
“讲不清楚说句不想讲就好了。”他理直气壮,没想起自己先前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倔强样,“你真不该瞒我。”
晏羽不知道为什么他又要在这事上钻牛角尖,心说反正这下想瞒也瞒不了了,劝哄道:“现在你知道了。”
“我知道了。”
他见他这番执拗又好哄的样子,在心里暗笑了声。症状平息以后,感官也终于恢复如常,他听见海浪的声响。“不早了,回去吧。”
陆枫杰率先站起身,伸出手去扶他。晏羽借着他的力道站起来,体力的流失没有想象的厉害,他尝试着走了两步,便松开陆枫杰的手。
一路回去,陆枫杰比寻常沉默。乘坐摩托回到停车场以后,他坚持要送晏羽回家,晏羽没有拒绝。快要抵达别墅区时,陆枫杰将车停靠在路边。晏羽看出他有话想讲。
虽然摆出了副要讲话的架势,但陆枫杰迟迟没开口。过了好一会儿,他还是什么也没说,最后重叹一口气,便打开转向灯驶回正轨。晏羽愣了一秒,没忍住笑了。
“笑什么?”陆枫杰没好气地问。
“没事。”他噙着浅笑讲,“好了,我真没事了。”
“你今晚自己在家?”
“还有管家。”
“但你们要分开睡吧?”
“废话。”晏羽不懂他的脑回路,“要不然呢?”
“那你今晚一个人,我是说万一,万一有事怎么办?”
“不会。”晏羽沉沉地说。
他觉得晏羽这句回答的语气有点重,担心自己问得太多,于是不再问了。将车停入别墅前的泊车位时,晏羽主动开口:“只要他不在,就不会有事。”
他反应过来这里的他说的是李石祺,没控制住力道,一下将刹车踩死,两人都随着车的骤停晃了晃身。“对不起。”他道歉。
晏羽摇摇头,待车停稳后问:“你怎么回去?”
“走回去,或者去旁边店里借辆电瓶车。你别操心了,快去休息。睡前……”他顿了顿,“睡前和我说一声吧。”
这个要求有点出格,但是晏羽知道他是在担心,因此答应了一声“好”。他们下了车,简单道别后晏羽径直走进家门。管家的房间门关着,从中传出轻微的电视声响,应该是已经准备休息了。他独自坐在客厅发了一会儿呆,上楼将寝具搬到次卧。
本来想着早些收拾早些睡觉,但是真的回到家中,精神竟然意外地清明起来。在去洗澡之前,他走进一楼的舞室。落地窗的窗帘大敞着,窗外沉沉的黑,只有远处的公路亮出一道蜿蜒的弧。夜深了,海边不会有人,所以他也没有拉窗帘,直接在地板上躺下来。舞室的地板很硬,硌在蝴蝶骨,产生轻微的痛觉。
陆枫杰成了第一个得知他的病症的人,这是他未曾料到的事情。不愿告知他人的缘由里,还有一条是不想让别人过于紧张,那样的话,自己还要应付他们的紧张情绪,只会更加疲惫。不出意料,饶是陆枫杰那样没品的人,此番知晓也紧张得不行。不过也出乎意料,他完全没有为他的紧张感到困扰。
他在痛觉中仰躺着,回忆方才在海中被推动时泛起的起伏与荡漾。不知过了多久,放在一旁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陆枫杰。
他坐起身接起电话,不知怎地,下意识往窗外看,意外又不意外地看见不远处夜色里亮起的摩托车灯。陆枫杰没讲话,电话那头全是海风。他也没讲话,见自己的倒影映在玻璃窗,和车灯光束巧合地交织。
“怎么了?”还是他先开口。
“没什么,我看看你好不好。”
“我很好,你快回。”
“好。”话筒又被风声占满了,过了会,陆枫杰在风里讲:“晚安,睡个好觉。”
第49章 49 忧伤
晏羽为什么会有心理疾病?
回到家本该直接收拾休息,他忽然开始强迫症似的擦起瓷砖缝隙间藏纳的污垢。机械性地重复着擦抹的动作时,他在脑中不由自主地想。
首先,不是因为自己。那么存在几种可能。第一,不能回舞团继续跳舞。第二,为了李石祺的病。第三,从小没有家人导致的积年累月的孤独和压力。第四,其他晏羽未曾透露过的苦衷。
他不自觉地皱紧眉头。晏羽方才解释忽然发作缘由时对他说最近受了点刺激,由此看来,相比之下,第三项的可能性最小。第四项他无从知晓,而第一、第二项都与李石祺相关。
他攥着抹布站起身,去洗手间里冲洗干净,又拧干毛巾再度回到墙边,对着剩余的半堵墙面努力。
于是,一切又转到另一个问题上来晏羽为什么会和李石祺在一起?更准确地说,他们为什么会生活在一起?
这问题他一直很好奇,总想从晏羽口中直接打听。但是晏羽对他的其他试探都还算纵容,唯独对此十分逃避,他不敢逼问太紧,也只好凭空猜测。
首先,不可能是因为喜欢,近期晏羽已经多次承认。不是喜欢,那么会是为了什么?“我需要钱,我也需要一个家。”
没错,晏羽说过这句话。他的动作停在原地。晏羽是为了钱,所以和那人在一起的吗?不出三秒,他就否决了自己的猜想。
学舞要花很多钱,这事晏羽也曾提过几次,结合他的身世来看,在那时很可能是真的缺钱。他那么想要跳舞,会做这样的选择,并不是完全不可能。而自己深知缺钱的窘境,不想站在道德高地多加指责,何况自己潇洒离家的前半年里还花着家里的积蓄,晏羽才是真正意义上的毫无依靠。
可是他就是相信晏羽不会这么选。
为什么这么相信呢?
他擦完最后一道缝隙,这下房间是真的干净得挑不出毛病。利落地清洗完,他将抹布晾晒到阳台,随后走回卧室,坐进角落的单人沙发里。
这是一种感觉,他靠在柔软的沙发椅背上想。他是真心懂他,不只是他懂晏羽,晏羽也懂他。这话说出来别人也许会嗤之以鼻,但他是这样相信的。他们也并未就此事展开过讨论,不过懂得本就不是聊出来的,而是一种感觉。没错,他闭上眼睛,回忆月光下晏羽湿漉漉的眉眼,就是感觉。
晏羽有没有同他一样意识到这件事?这他不知道,但他知道李石祺一定不懂晏羽,同样地,晏羽也必然不懂李石祺。
他在这样的思绪中十分难得地失眠了,然而第二天早晨还安排了冲浪课,被闹钟声叫醒时才睡了三个小时,头脑昏沉恍惚,最终挣扎好半天才总算说服自己前往海边。
今早的学员是个叫William的美国中年男人,跟着他冲了几个月,已然相当娴熟。现在与其说是授课,更多是陪练。
他曾经问过他国外有那么多海域,为什么大老远地跑来中国学习冲浪。William说他正在周游世界,计划在不同的国家停留一年,今年来到这里,恰好又想学冲浪,所以也不能算是专程跑到中国来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