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1 / 1)

她当然是撒谎,那边的徐桓司转头看了她一眼,她一下子就知道自己的谎言有多拙劣了。

外公戴上老花镜,看清了她熬了一天一夜的脸色,给她塞了只小橘子,叫她回家去睡觉,“你回去陪外婆,叫她不要过来。医院里都是细菌,当心过了病气。”

徐桓司站起来,跟医生握了手,送医生出去,又叫徐意丛:“我送你。”

徐意丛把手放在口袋里,跟他出门。他走在前面,她仰起头,目光只够到他的肩头,发现他的口味亘久不变,还是颜色深沉的黑色羊绒大衣,深冬的天气太冷,他进医院不过几分钟,棱角分明的脸上还带着苍白。

护士追出来,在后面叫他:“徐先生,老先生请您回来一趟。”

他站定脚步,而徐意丛心不在焉的,不知道在想什么,一个字都没听清,脚下没停,险些撞到他背上。他侧了侧肩膀,很敏捷地躲开了,回头看见她的脸色,顺手扶了一下她的手臂,然后很快地抽身往回走。走了两步,他又回头叮嘱她:“外面冷,别下楼,在电梯口等我。”

徐意丛今天又累又困,光是站在那里都觉得地在晃,加上刚才捕风捉影的几句话,她没心情跟他计较任何事,在电梯口盯着红色的按键发呆。

私人医院的业务完全不繁忙,电梯都没什么人用,一架空电梯在这层等了很久,她的耐心终于消耗殆尽,沿着走廊往回走,打算问他到底要耽搁到什么时候,他不走,她就自己回家。

她推开病房套间外面的门,会客室里空荡荡的,病房的门密掩着,里面竟然很安静。

可外公不是有话要交待吗?

她绕过茶几继续向前走了一步,里面的徐桓司突然开口了,他说:“可是您做的时候不觉得丢脸。”

75我去医院

她绕过茶几继续向前走了一步,里面的徐桓司突然开口了,他说:“可是您做的时候不觉得丢脸。”

他是外公最看重的小辈,他小时候跟外公学金石,长大后接过外公一手造就的衣钵,做任何事都青出于蓝,跟外公下棋时总是让一着。他什么时候这样跟外公说过话?

徐意丛在门上敲了一下,打断里面的沉默。徐桓司迅速拉开了门,显然没料到她在外面,立刻抿紧了唇。

徐意丛的眼睛灼灼发亮,她抬头看着他,一字一顿地说:“哥哥,我困了。”

徐桓司没说什么,低头看了她一秒,大概觉得她的脸色实在吓人,迅速回身跟外公道别,带她下楼。

他把车里的空调开得很暖和,但徐意丛还是觉得冷,在车子后座上围好围巾,徐桓司回头问她:“不舒服?”

她摇摇头,抱着包看窗外临城傍晚的冬景,脑海里莫名地冒出小时候外婆哼过的小曲,“良辰美景奈何天”。

她小时候最喜欢临城的冬天,秩序井然,不像夏天那样蝉喘雷干,有种肃杀泠冽的美感,但又有那么多情致,徐桓司带着她和徐桓易在红墙根下偷吃冰糖葫芦或者堆雪人的时候,连北风都是脉脉含情的。可是长大了才知道,原来冬天这么难过。

外婆没心思张罗,徐桓司更不会管她,徐意丛乐得清闲,草草吃了晚饭,爬上床补觉。

被子里暖烘烘的,她却在梦里打着哆嗦,慌乱地重演昨天的情景:她把护照塞进包里,拎着行李箱下楼,可是走了一条街都打不到车。好不容易抵达机场,机场的指示牌却乱得一塌糊涂,她站在那里,脑子里嗡嗡的,这条路走了这么多次,竟然手足无措。有人在几米开外叫她:“小晏。”

她低头看看,原来她在梦里变成了徐晏,手里牵着行李箱和那时的“唐意丛”。

叫她的人是唐子俞,他气喘吁吁地走过来,拉住她的手臂,“你一个人带得了她吗?她没坐过飞机,麻烦死了。我陪你回去吧。”

她果断地摇了摇头,突然找到了登机口的指示牌,牵着小丫头,头也不回地走掉了。

这么多年以来,这是她第一次梦到徐晏。

她知道自己不对劲,大概是因为熬了通宵,又在满是病菌的机场和医院跑了一天。她拧亮台灯,找出温度计,塞在脖子里,再拿出来看看温度,立刻就穿好袜子,套好羽绒服,带好现金下楼。

两条腿软得像面条,视线里也晕着一层黑影,但她扶住扶手,还是蹭到门口去了,顺利地弯腰在门口穿鞋,只是被突然响起的大座钟吓了一跳,小腿不识时务地打了个抖,她“咚”地照着鞋柜一头摔下去了。

好在烧得够烫,撞了摔了也没什么痛感,她爬起来揉了一下脚踝,扶住鞋柜,试图攒点力气站起来的时候,已经有人快步从楼梯上走下来,弯腰掐住她的手臂,把大手罩在她额头上几秒,很快地移开了,他半拖半抱地把软绵绵的徐意丛弄起来,让她在玄关台阶上坐下,自己拨电话叫医生。

徐意丛有点看不清他的脸,但知道是徐桓司。她挡住他的手机屏幕,哑着嗓子摇摇头,“我去医院。”

她扳着他手腕的手心滚烫,徐桓司不由分说地把她的手格开,可是声音有些变调,“……这么晚了,叫医生来家里。”

她又去抢他的手机,不容分说,“你也知道这么晚了。不要吵外婆,我去医院。”

她坐在台阶上,连说话都费劲,烧得脸颊和脖子全是酡红的,鹿般湿漉漉的眼睛不加遮掩地望着他,透着警戒和敌意,就跟小时候跟开车不长眼擦到外婆的人打架一样他完全相信,他要是把外婆吵醒,她烧成烤鸭也要跟他打一架。

僵持半晌,他把手机放下,在台阶下蹲身,替她系紧了鞋带,然后转过身去,“上来。”

徐意丛还想站起来,可是刚才摔的那一跤到现在终于有感觉了,额头和右脚踝火辣辣地疼。她还是趴到他背上,两只膝弯被他紧紧攥住了,又吸了一鼻子他的气味。

徐桓司快步背她上车,扯出毯子把她裹严实。她坐也坐不住,一点都不舒服,可是他的车不知道有什么魔力,她在后座上靠住车窗,竟然就这样睡着了。

刚才那个梦在混乱的记忆中延展。那年从临城过完圣诞节,回到英国,徐晏带她逛街,去一家店里挑相框,因为在家里拍了新的全家福。她看中一只白胡桃木的小相框,徐晏又买了一只橡木圆框,回家去把照片放进去,一张全家福,一张徐晏和外公的合影。那时外公还没有长出第一根白发,神采飞扬。

已经是傍晚,家里没有开灯,她看到徐晏把相框放在书桌上,弯腰凝视半晌,眼睛里突然滚出一颗眼泪。

迟到三分钟怎么能叫迟到呢

76外面有帅哥啊?

徐桓司把车停在医院,拉开车门背她。夜风又凉又烈,但全都被他的肩膀挡住了,她被他挽着膝弯,突然想到,如果现在是八岁或者九岁,她一定会捏着徐桓司的耳朵,先告诉他:“我梦到妈妈了。”

夜里的急诊人不算多,她缩在床上发着抖输液,这才发现徐桓司只穿着睡衣,情急之间连件外套都没来得及披,一定更没钱交医药费了,于是从口袋里摸出钱包交给他。

徐意丛平时身体素质很好,今天病来如山倒,烧得晕晕乎乎的。徐桓司看着她手里的钱包,面上竟然浮现出一抹啼笑皆非的表情,但看她一脸倔强,他还是接过去了,然后用被子劈头盖脸把她蒙住,这才去交费。

有医生过来,在她额头上查看几秒,又撩起她的睡裤裤腿,揉开脚踝红肿的淤血,力道刁钻又酸痛,她的冷汗把头发都浸湿了,徐桓司抽出纸走过来,弯下腰把她的额头和脸颊轻轻擦干。医生也说:“小姑娘,别哭了。”

就是因为他站在旁边,她才绝对不会哭。徐意丛张了张嘴,想反驳他和医生,但是没说出话,徐桓司递过来一杯水,她费劲地喝了几口,才说:“你回去吧,我明天睡醒就回家,让司机来接我。”

她眼下蒙着一圈病态的晕红,可是说话的时候很冷静,头也不抬,更没有看他一眼。

徐桓司在床边继续站了几秒,终于转头走了。

等到医生一出去,她几乎是立刻就睡着了。徐意丛没有再梦到徐晏,可是有一只细细的手落在她的额头上,很惊讶地说:“徐意丛?真的是你啊?你怎么烧成这个德性了?”

原来是李明阳,一身白大褂,扎着马尾辫,脸上挂着两个小熊猫似的黑眼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