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5章(1 / 1)

“此言差矣!”

接话的人一把雪白长髯,乃是掌管庙祭祀礼的祠部尚书王沣。

王沣捋着胡子,慢悠悠道:“国之大事,在祀与戎,这话不假,只是所祭者社稷宗庙、皇天后?土者也,可并?非端阳之祭。看起来?,夫人的书只读了个皮毛啊!”

他是王家旁枝,论辈分,韶音还需唤他一声?舅父,倚仗着这层身份,王沣的话便讲得十分不客气。

见谢女雪白的一张小脸气得通红,太学博士郗缯没?忍住,竟然笑出了声?音。

韶音大怒,厉声?道:“来?人,给我将他拖出去?,廷杖五十!”

话音刚落,即刻有两个持刀武士奔入殿中,直接将郗缯从坐榻之上薅起来?,拖着便往外去?。

顾衡荪忍无可忍,只身拦在武士之前?,横眉怒目:“敢问李夫人,郗缯犯了哪条律法,竟要?施加如此重罚?”

五十廷杖足够要?了一条人命,即便是天子也不能如此滥刑,何?况是一介名不正言不顺的妖妇。

韶音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咬紧一口银牙,眸中迸出寒光点点,骄横道:“律法?本?夫人就是律法!谁敢阻拦,将尔等一并?拖出去?!”话落见众人鸦雀无声?,她忽然咯咯咯地娇笑起来?,白生生的指头遥遥对?准了他们的鼻尖,“说呀,你?们怎么不说话了?一群懦夫!”

众人之怒早就烧成了一锅沸腾的滚油,她这一笑无异于往油锅里泼了一瓢冷水,堂上滋啦一声?乱了起来?

“妖妇!你?有什么资格监国理政,你?父亲谢津通胡卖国,你?一介女流之辈,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擅权乱政、胡作非为!若是任由你?兴风作浪,我大晋百年基业岂不是要?毁于一介妇人之手!”

“你?恣意专横,残害忠良,打压异己,结党营私,一人之害甚于千匪!我辈读圣贤书、食君王禄,自当秉公直言,为民请命,岂能容你?牝鸡司晨、败坏纲纪?”

“对?,士可杀不可辱!谢女,你?有本?事就将我们都杀了,我等宁愿一死?,也不愿为你?这妖女驱使?为祸!”

“你?杀了我们吧,你?能杀尽满朝文武,杀不尽天下有识之士,能堵我一人之口,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孰是孰非,人心?自有公论,严颜不降,乃成义?名,嵇绍虽死?,永载青史。今虽血溅于此,但为社稷之故,九死?不悔,尔与尔父苟活于世,必当遗臭万年!”

……

韶音冷眼看着堂中众人,越看越觉得有趣。

从前?各家分庭抗礼,他们彼此之间斗来?斗去?,争得头破血流;如今他们没?落了,唯有谢氏硕果仅存,他们便能戮力同心?,一致对?外了。

长生道匪为乱时,赵勇倒戈时,何?穆之造反时,这些慷慨激昂的义?士个个蔫头耷脑,犹如瘟鸡,生怕将它送上沙场;如今天下太平,面对?她一介女郎,他们倒是能斗志昂扬、大振雄风了。

韶音昨晚琢磨了大半宿,琢磨这些人打的是什么算盘,天快亮时,终于教她琢磨出来?了,他们倚仗的无非是四个字:法不责众。

朝廷要?运转,台阁部省各府各曹都离不得人,财赋、铨叙、刑名、礼法、庠叙、营建……分门别类,都需要?人,绝不能一杀了之。

她也的确没?有那个胆量将他们都杀了,他们正是因为知道这个,所以才空前?团结,借此与她手里的兵符博弈。

想通了这点,韶音更下定了决心?,今日非得狠狠治他们一回不可,不惜一切代价!

成败在此一役,今朝若是教他们得逞,开了这个口子,往后?再想制住他们就难了迁到江陵后?,她的确可以倚仗自己的郎君,这些宵小敢在她面前?叫嚣,绝不敢在李勖面前?放肆。

可是韶音不想倚仗。

阿父一倒,这些人就迫不及待地露出了原本?的嘴脸,等到李勖北伐出兵,可能一去?就是几年,他们还是会故技重施。

韶音必须得自己立起来?,如此才能稳住后?方。

有道是擒贼先擒王,如今高位空悬,这些人里面,品级最高者就是三品,而三品官中,出身最高者当属少府庾悦。

朝中诸人既然隐隐以他为首,她便要?拿他祭旗。

甲兵踢踏登堂,堂上吵嚷声?骤落,诸人倒是凛然无畏,齐聚到庾悦身旁,形成一道厚重人墙。

庾悦分开众人,从容走到他们身前?,眉目间尽是慷慨,朗声?道:“庾某早就料到今日当有一死?,以身殉国,死?有何?惧?诸位同僚,庾某先去?一步!”

说着便挺身往庞遇的佩刀上撞。

身后?诸人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赴死?,早就一把拽住,顾衡荪热泪盈眶,激愤道:“庾公之心?,天地可鉴,为社稷故,生死?以之!如今已到了我等捐躯赴国难之时,列位还等什么?天下无道,当以身殉道!”

“对?,慷慨赴死?,以身殉道!”

刚刚安静下去?的殿堂再度喧哗起来?,这些人个个挺起胸膛,步步直逼刀锋,竟然逼得甲士接连后?退。

韶音看了眼庞遇,庞遇当即喝了一声?,“拿!”

甲兵得令,洪水开闸一般冲入人群。

这堂上官员连同随之而来?的掾属书吏,约有百二十人,堂上甲兵足有二百之数,堂外还有千人,两兵控一官,很快就将他们挨个制住,分散开来?,整齐地列了横纵三队。

韶音素手一扬,阿筠立即递上名册。

“想死?还不容易?”韶音笑着扬了扬手里的名册,“你?们别急,待会儿我挨个点名,一个都不会落下。不过,在送诸位下九泉之前?,我得将话说了,好?歹教你?们做个明白鬼!”

她走下榻来?,长裙曳地,缓步在这些男人间穿行。

“我谢韶音是个光明磊落的女郎,喜欢打开天窗说亮话。我之监国,的确前?所未有,尔等无能,却也空前?绝后?,诸君之中但凡有一人能扛起社稷重任,这监国之位也轮不到我来?坐。适才你?们说我,文不能安邦、武不能定国,我倒要?问问,尔等有谁做到了安邦定国?是庾少府、顾尚书,还是张廷尉?这话原样奉还给诸位。”

韶音说到这里忍不住发笑,挨个打量这些大义?凛然的窝囊废,摇头道:

“咱们心?里都清楚,今日聚衅,绝非是为了什么江山社稷、礼法纲常,不过是为了泄私愤罢了。自国朝东渡,门阀与司马氏共天下由来?已久。而今天地翻覆,朱门纷纷凋零,唯我谢氏独善其身,你?们看得眼热,心?里妒恨,我能理解。”

“可是这有什么办法呢?”韶音勾唇,“成王败寇,古来?如此,诸君头前?已经垂死?挣扎过一回,到了九泉之下也算是与祖宗有了交代,如今却还不死?心?,继续做些狗祟之事,这可就教人不齿了!”

“你?们一定是想说,谢氏勾结胡人,德不配位吧?”

韶音回眸看向王沣,提前?堵了他的话,“童谣若能为信,还要?刑名做什么?律博士,你?说是也不是?哼!大晋能有今日,谢氏、王氏、庾氏、郗氏……咱们各家都有份,你?们有什么资格跟我算账,你?们算得清么!”

“风物长宜放眼量,诸位,江左初定,中原故土未收,该是向前?看的时候了。”

韶音走得有些腿酸,扶着凸起的小腹,重新坐回上座,打量一会儿各人的脸色,淡淡道:“没?有规矩不成方圆,尔等今日造次,皆因我从前?过于宽纵,若是不加惩罚,你?们必定不会长记性!来?人,给我将煽动谋逆的贼子庾悦斩了!”

“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