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8章(1 / 1)

陆泰勉强撑起眼皮,含糊道:“近日公务繁忙,身体实在是?有些疲乏,睡吧。”

“太守!”玉光娇嗔一声,起身拨亮了烛火,“允诺之事,怎好食言?”

陆泰挡着?眼睛,有气无力道:“美人儿体谅些罢,只你一人已教在下腰膝酸软,再无余力招架旁人。”

“太守心中忧虑,婢如?何不?知?今夜引荐之人,正可为太守解忧。”

陆泰放下手,缓缓睁开眼睛,浑浊的眼凝视着?眼前肤白胜雪的丽姬,声音已冷:“我心中有何忧虑?”

玉光不?见惧色,只掩唇一笑,娇声忽扬:“姐姐还不?进来?太守已经等急了。”

话音刚落,帷幔外现?出一方婀娜身影,朝着?这方摇曳而来。

来人的脸庞被床前烛火照亮,却是?个四十来岁的美貌妇人,与玉光一般的雪色皮肤,墨发黑瞳。

陆泰心里一惊,撩帘探身而视,旋即惊讶道:“你……你是?从前跟在何威公身边,后来又被谢氏买走的那个舞姬?”

凝光敛衽施礼,“一别?数年,陆郎别?来无恙?”

“你们……你们是?……”

陆泰惊疑不?定地看着?相貌神?似的两人,一个猜测才浮上心头,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已经架在了脖子?上,刀身镂刻一条昂首吐信的金蛇,乃是?鲜卑慕容氏的族徽。

原来巫山故友、云雨新朋,皆是?鲜卑异类。

陆泰背脊发凉,“尔等意欲何为?”

凝光笑道:“故人重逢,郎君好生薄情!莫要紧张,妾从太尉府而来,是?有一事告知陆郎,李勖并无班师之意,三日后的宴席之上,他将宣布伐燕,军书在此,太守名列前茅。”话语间?扬手掷来一卷文?书。

陆泰展开一看,不?由微微色变:不?唯他一人,各郡太守几乎个个榜上有名。

燕都广固远在东极,千里之遥,一去不?知几年能得回返。昔年何威北伐,一路泥泞跋涉,运粮掘井,冒风赶雪,疏通河道,还不?到胡境,将士饥饿冻病而死者已有大半,其中困苦难以言喻,至今思来仍旧心有余悸。

“建功立业不?就是?为了安享荣华富贵?陆郎已届天命之年,若是?一不?小?心折损在沙场上,岂不?令妾痛惜不?已。”凝光循循善诱,“更何况,李勖忌刻,早就居心不?良,安知不?会借此机会将荆州旧人洗刷一清?”

陆泰被人说中心事,暗自?恼怒,一把将那文?书掷在地上,冷冷道:“尔等真以为,仅凭着?三言两语和一卷死物就能欺骗于我?”

“太守可以不?信”,玉光轻笑,手中匕刃在陆泰颈脉上来回刮蹭,“听闻李勖最恨守将盘剥军饷,若是?教他知道了您的所作所为,您或许就不?用跟着?上战场了。”

“陆公以为我是?危言耸听?”玉光将檀口移到他耳边,呵气如?兰,“府中西序有一间?密室,其中紫檀木文?函尚在否?前年剿蛮,折损千人,陆公将伤亡将士的头颅砍下,伪作敌军首籍,以牛车载回,上报晋廷邀功,讨要了多少赏赐?那里面记得一清二楚!”

陆泰大怒:“贱人,你威胁我!不?要忘了,此乃太守府邸,内有护卫、外有府军,重重把守之下,就凭你们两个如?何能全身而退!”

“陆公息怒”,玉光的匕首在他耳后划出一条细细的血痕,春葱玉指点按其上,蘸取一点鲜红,涂抹在唇上,幽幽道:“若能刺杀李勖一人,则大燕无忧,荆州无忧,陆公亦无忧。两国修好,边境安宁,百姓之福。一箭双雕之事,怎么能算是?威胁?”

“刺杀李勖?哈!”陆泰面无表情地嗤笑了几声,“他若是?能轻易近身,尔等为何不?去?”

玉光道:“鸩杀亦可。”

陆泰还是?那句话,“尔等为何不?去?”

气得玉光柳眉竖起:“懦夫!”匕首入肉半分。

凝光抬手止住她,柔声道:“李勖凶悍多疑,的确很难对付,既不?能直接将其除去,何不?假他人之手?”

见陆泰眼神?中流露出询问?之意,凝光笑着?在他身侧坐下,低声道:“何冲得众人之心,若是?他恰好死在太尉府的宴席上,群雄必然?义愤,公若能借机煽动,则事可成矣。”

“世上岂有以一当?百之人?双拳难敌四手,若是?群豪一拥而上,李勖必死无疑。”

“只要他一死,北府将群龙无首,自?当?作鸟兽散。”

“何冲才能平庸,优柔寡断,不?堪方伯之任,陆郎早该取而代?之。”

……

胡女温声细语,犹如?毒蛇嘶嘶吐信,每个字都淬着?剧毒,欲要晋室山河动乱,要陆泰铤而走险,豁出一条老命去赌一把。

“可是?陆郎,你不?赌一把,还能有什?么办法?呢?你不?是?早就知道,三日后的宴席是?一场鸿门宴么?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放手一搏。”

凝光格外善解人意,一对黑得妖异的眸子?似是?能看透人心底所想,“你是?不?是?想,若是?将我们两个都杀了,今夜这件事就过去了?”

“那你可就想错了。”她抖出一张帛书,在陆泰眼前晃了晃,“看清了么?你们这些汉人大官,没有一个干净的,我们能威胁你,也?能威胁别?人。三天而已,我们都有谁,潜伏在哪座府邸,你查得过来么?”

凝光收起那帛书,拍了拍陆泰的脸,“若是?陆郎不?想做,妾也?不?欲多加为难,荆州群豪,岂能没有一人是?丈夫?陆郎不?愿冒这个险,总有人愿意。”

胡女走后,房中仍萦绕着?残余的脂粉气,若非脖子?上的划伤火辣辣地刺痛,陆泰还以为这是?一场夜雨秋灯下的鬼狐噩梦。

他在卧房里踱步到深夜,走一圈是?听之任之,走两圈是?拼死一搏,走三圈是?得过且过,走四圈是?勉力一试……直到二更鼓悠远的梆声打破了这个循环。

陆泰头晕目眩,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那里面握着?许多东西,都已经与血肉、与他这个人生长到了一处,割舍一点,都是?要了他的命。

不?知不?觉间?,他脸上露出了狰狞的凶相,缓缓攥起拳头,一咬牙,高声道:“备车,去卢府!”

外头小?雨淅沥,头顶夜色浓黑,惨淡淡几点星挂在西南方的天幕上,陆泰的犊车进了卢府,很快又从卢府出来,奔着?杨期的府邸而去。

李勖袖手立于窗前,耳听着?上官云的禀报,春夜的诸般景色在眼前次地铺陈开。

细雨微濛之中,朽木败叶潮湿霉烂,虫蚁蠕动,蛇鼠潜行。

这场雨下得足够久,可以追溯到十几年前。

“欲革旧法?,未必要革旧人。”

这话说得对,是?人,未必要革,若是?蚊虫蛇鼠,当?一把大火焚烧之!

李勖的浓眉被潮湿的雨气一打,夜色里显出几分森然?。

上官云觑着?他问?:“主公,谢滂和谢明纶如?何处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