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章(1 / 1)

李勖罕见地情绪外露,击案大笑道:“你当?真不明白?何氏造衅之前,王氏、庾氏、谢氏皆曾出?过谋逆之臣,搅得社?稷不宁、尸骨遍野!可那又如何,不管士卒流了多少血,门阀依旧是门阀,依旧可以高歌宴乐,把酒言欢!这便是岳父所说的法,将?江山社?稷视同儿戏,将?百姓和将?士的身家性命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法!”

谢候呆呆地看着他,脑中一片空白。

难怪心?底里对这个姐夫总是存有一丝畏惧,直觉果真是对的,藏锋的剑也是剑,也是杀人的凶器。

谢候的目光再次触及桌案上利刃划出?的道道痕迹,惊惧到?极处反而不再慌乱,只?是面无表情地淡声陈述:“我明白了,姐夫是要斩草除根。”

指腹沿着纹路摩挲,遇到?一截截断茬,上面凸起的木刺毫不留情地扎入皮肉,谢候心?中一痛,忽然怒上心?头,“姐夫难道真要眼睁睁地看着何穆之的大军踏破建康,看着我谢家老小皆死于兵戈之下?”

“不会”,李勖轻轻摇头,语气沉缓,不容置疑地纠正,“冬郎,你谢家绝无以身殉国之忠,无论?太?庙里供奉的是哪家的皇帝,岳父大概都是跪在第一排的功勋重臣。”

“你”谢候憋得面红耳赤,忽地跳将?起来,居高临下指着李勖,“姐夫既如此鄙薄谢氏,当?初又何必与?谢氏联姻,昨日身受其惠,今朝翻脸无情,岂非小人之举!”

“联姻本为相互借力,此一时也,彼一时也。”李勖抬眼看他,丝毫不以为忤,神情平静地继续道:“我欲登临高位,不愿与?人共天?下,必覆士族。”

“那我阿姐呢!”

谢候毕竟年轻,此前一直将?李勖这个姐夫视为英雄,对他既畏又敬,岂料事态陡转直下,竟会发展到?今日这个地步,一时实在难以接受。

他眼中已饱含热泪,愤怒地质问李勖:“何穆之对她?有意,你不是不知,一但他占领建康,我阿姐会遭遇什么,姐夫其心?何忍!她?对你一往情深,姐夫对她?难道就没有半分真意?”

“所以”,李勖淡淡地接过他的话,“我召你来,便是要你回去与?岳父大人传达我的意思。烦你转告他,他老人家看透了李勖,李勖亦然。我平生最恨旁人威胁,也最不耐威胁,还望岳父大人体谅,能在三日内将?我夫人送回。”

谢候一愣,“否则呢?”

“否则”,李勖轻轻一笑,“大丈夫何患无妻,李某仁至义尽,爱莫能助。”

谢候仔细地打量着座上说话的男子?,忽觉他的嘴脸格外陌生,仿佛是第一次结识。

这一声轻笑已将?心?中最后一点期待破灭殆尽,谢候不必他催促,自行转身而去。

行到?中门,他还是停住脚步,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姐……李将?军可还有话带给我阿姐?”

身后是一片令人失望的静默,入耳唯有风雪之声。

胸腔里的一颗心?彻底变成了冰凉的铅块,沉沉地坠了下去,谢候甩起袍袖,毫不留恋地奔出?大帐。

李勖沉默地望着中门摇晃的帘影,不知过了多久,忽觉牙关咬得酸胀麻木。回手抽出?佩刀,一刀过去,将?沉重的乌木大案劈作两截。

第097章 第 97 章

谢候闷头快行, 迎风冒雪一口气走出了快有一里地,忽然毫无预兆地停住,接着便调转脚步, 更快更急地往回赶。

随军医士的?帐房紧挨着炊卒帐, 扎在营地东南角, 外侧是一条几人深的?壕沟,他无法在外面接近,只?能再次从辕门而入。

身?上李军的?号服还没换下, 腰间?又悬着队主木牌, 辕门守卒只?是看了一眼, 没说什么便将?他放了进去。

谢候暗自吐出一口气, 竟然有些心虚,脚步不?由缓了下来。

一路上营垒齐整,每一座大帐前都有一班肃穆武士持矛把守, 银甲和盾牌打磨得锃光瓦亮。李军纪律严明, 守卫不?得擅离岗位,不?得随意交谈,值守时须得站成一株笔直的?松,时刻注意着四周的?动静。

谢候就在这?由人站成的?熟悉松林间?穿行,每隔几步便能遇见一方兵兰, 刚来浙东时这?些兵兰还大多都空着,如今武备越来越充足, 上面已?长短武器齐全, 每一样他都拎起?来试过。

偶有神色机敏的?斥候小跑着往来于大帐和各营之间?, 其中?有几个人虽叫不?出名字, 俨然已?是熟面孔,彼此点头而过。

谢候仔仔细细地看着路上的?一切, 半年前刚入军营时还觉得陌生,此刻竟已?生出留恋之感。

炊营那?头冒出了一缕缕青烟,饭香和呛人的?柴火味混在一处,只?一闻到,人还没饿,肚子便忍不?住先咕噜咕噜地叫唤起?来。

连肠胃都已?经适应了这?里,谢候叹口气,摸了摸瘪瘪的?肚肠,心里默默劝慰道:“行了,你还没完没了了。”脚下步伐不?觉间?迅疾如飞。临行之前,他还想再见她一面。

他大约是永远都忘不?了住在温衡家里养伤那?段时日,彼时他整日百无聊赖的?躺在病床上,上官风则守在窗外,一遍遍地背着冗长的?方剂歌诀。

问?她做随军医士不?觉得苦吗?她回答说,“习得一技之长,寻得前行之路,这?怎么能是苦呢,这?是我的?福分。”

这?话一直都印在谢候心里,不?光记得每一个字,还记得她说这?话时的?语气和神情,那?般温柔而坚定。

被提拔为队主的?那?一日,他简直欣喜若狂,很想大笑?几声,仰天?大喊说,“我谢候如今也找到了自己的?路!真痛快!”可是碍于底下还有一百来个兄弟,他只?能压抑住心头的?喜悦,深沉地朝着他们略略点头,学着李勖的?神态说,“弟兄们,好好干!”

那?天?过去寻她,趁温嫂不?在,便问?她,“能不?能亲亲你?”

她惊讶得说不?出话来,眉心的?小痣晕染开,整张脸都染红了。

她垂下头轻声说,“你升了队主,恭喜你,我、我也很高兴。”

谢候不?明白这?话是什么意思,是答应还是不?答应,正要再问?一遍,温嫂回来了。

若是温嫂能晚一刻回来,她是不?是就答应了?

她当时的?神情,好像是并不?讨厌他。

谢候想的?发狂,走得飞快,直将?双腿倒得酸痛,只?恨两肋不?能生出翅膀!他急不?可耐地想要见到上官风,想当面问?她一句话若是再不?问?,恐怕就没有机会了!

“站住。”

一个细高个突然出现,大大喇喇地拦在身?前。

谢候抬起?头来,认出来人是戊部校尉刘赞。

“见过刘校尉”,他后退两步,朝着他行礼。

刘赞上下打量他,“这?么行色匆匆的?,是要到哪去?”

“奉将?军之命,去医士营。”

“好端端的?去那?做什么?”刘赞端起?胳膊,嘴角斜吊着,笑?得不?怀好意。

谢候淡笑?道:“将?军之命,不?便告知,刘校尉,咱们就此别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