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倚在走廊栏杆上,拿出数学书翻看。阳光与树影相谐,为他侧脸镀上一层轻柔的微光,腰身挺直如同一棵舒展的小树,散发着勃勃的生命力。
她知道他一定在偷偷观察自己,试图搞清楚她身上发生了什么,索性也拿了本书出来翻看。漫长的沉默是无声的角力,周围的蝉鸣、课堂里的提问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时萦是不怕的,她最善于利用这种沉默。
果然,少年率先沉不住气了:“巷子里那人......是怎么回事?”
她眼底闪过一丝古怪的神情,说不清是嘲讽还是轻蔑,抬起头时已经完全消失了,有种墨水经过稀释后轻轻在宣纸上一抹的感觉。
“他是个疯子,有露阴癖。今天的事,你能保密吗?”
附近的人都知道小区里住着一个疯子。早年间吸毒吸坏了脑子,老婆带着孩子跑路,只能随老迈的父母住在这里。白天父母出门卖菜,他就经常偷偷跑出来“遛鸟”。这种疯子,谁也不敢保证他会不会干出什么更出格的事,所以四中的学生大多绕着这条路走。
“好啊,”他眸中闪动着狡黠的笑意,有种飞扬的气息,“这算我们共同的秘密吧?”
四目相接,她飞快地错开视线,垂眸轻轻“嗯”了一声。
那双黑色眼瞳干净、警醒又不失野性,最可怕的是太过热烈。这样的灿烂触到她冰冷的血管,会令她发抖、畏惧、迟疑,像是碰到了天性中的克星,逼得她想要躲避。
叶巡唇角一勾,自然地向她凑近,声音放低又带了点亲昵的兴奋:“诶,那你刚刚是用什么制服他的?”
他笑起来的时候特别有感染力,仿佛无忧无虑心怀坦荡。有无形的电流顺着神经末梢滋啦而上,麻酥酥地流过骨髓,让她紧绷的身体也放松下来。略一迟疑,从书包里拿出一把防狼电击器:“我改装过,比市面上的功率大。”
少女的眼睛深邃沉静,像烈火里烤不化的雪,再也看不到一丝疯狂的痕迹。举起来的那只手纤细白皙,指甲泛着粉润光泽,水嫩的青葱一般。
刚才牵手时那微妙的触感仿佛还残留在身体里,他舌根有点发麻,心虚似的移开目光。
“你随身带它干什么?”
“......防身。班主任不是说了么,”她垂下头,半睁半阖的眸子里掀起一抹无声的狂澜,“要注意安全。”
第0005章 05
2009年9月4日。
暮色四合,窗外路灯一盏盏两起,榕城市警察局内灯火通明。季萍一进会议室,就闻到扑面而来浓厚的香烟、泡面和火腿肠味。她皱着眉头“呼啦”一声打开窗子,晚风裹着热热闹闹的都市气息一拂而入,才让味道散开些。
程鑫喝完最后一口泡面汤,拿纸巾擦了擦嘴:“季姐,这儿开着空调呢。”
“你们少开一会儿空调不会死,但我会被你们熏死。”季萍翻了个白眼,在会议室第一排仅剩的空位落座。
自从8月27日发现那颗人头起,刑侦支队的队员这十天就没怎么合过眼,不停组织各区分局搜寻打捞残肢。可是搜索结果对于此案是火上浇油:呈报上来的尸块竟不止一个死者。
籣申 省会城市发生这种连环杀人案,影响无疑是十分恶劣的。不止省厅,连中央都在过问要求尽快破案。市政府因此连夜安装了大批摄像头在城中村等各类死角地带,然而这种亡羊补牢的方法非但没对案情侦破起到任何作用,反而吸引了一些消息灵通的媒体注意,整日堵在市局门口询问案情进展。
此刻会议室里唯一还站着的人是市局刑侦支队长张怀礼。他肤色偏黑,个头不高,穿着一套短袖制服,露出的小臂肌肉精悍。
“好了,人都到齐了。我先做一下第一次案情汇总。”
“啪”的一声有人关掉了所有灯,投影屏幕上映出“八二七连环杀人案”几个大号黑体字。整个会议室完全暗下来,空调冷风嗖嗖地吹在后颈上,没有人说话了。
“本案受害者共三人,按照失踪报案时间排序,第一位何蓉,二十岁,外来务工人员,在镇江区一家发廊上班。今年2月15日接到失踪报案,8月29日东郊一处屠宰场停电维护时在冷库内发现头颅,保存较为完整。后在该屠宰场外围排水口发现其四肢,已白骨化,推测死亡时间在半年左右。”
“第二位齐露露,十五岁,属于农村超生子女没上户口,失学后入城打工。5月29日接到失踪报案,8月24日地铁六号线工人发现其头颅,腐败严重。后在其落脚的西郊烂尾楼内发现部分躯干和血迹,法医推断死亡时间超过三个月。”
屏幕上弹出两张现场照片,在血迹斑驳的石灰地板上,躺着一具没有头颅、缺少四肢的赤裸女尸。尸体已严重腐烂,腹部周围布满了绿斑,大量的蛆蛹在上面蠕动,似乎隔着屏幕都能闻到一股腐臭味。
“第三位杨婧,十九岁,曾就读于云川省舞蹈学院附中,因吸毒被学校开除与父母断绝关系,过去半年以卖淫为生。8月27日在延武区平北路垃圾桶内发现其头颅,并在杨婧租住的公寓卫生间内发现鲁米诺反应。目前残肢除了双腿已全部发现,死亡时间确认为8月26日至27日之间。”
窗外传来一群青少年笑闹的声音,和屏幕上的惨状形成鲜明对比,有人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
“三具尸体都被割走了舌头,分尸切口和工具相似,手法也同样专业,故并案处理。”张怀礼目光移向第二排的高个男生,“小冯,技侦那儿这几天有新进展吗?”
“没有。凶手应该提前了解过监控分布,抛尸地点都是无监控地带。早就跟他们说装监控,非要等拆迁改造完再装......”
“废话先别说了,”张怀礼抬手打断,目光移向第一排最左侧有点秃头的男人,“老王,死者社会关系摸排的怎么样了?”
副支队长王升泰捋了一把不太多的头发:“没什么进展。三个人社会关系都比较复杂,居所不固定,或多或少从事了卖淫的行当,联系上的那些嫖客基本不配合。嫖资交易都是用的现金,银行流水很难查到有用的东西。”
张怀礼摇头:“这个凶手很明显是有序型犯罪者。抛尸范围广,说明有私家车,经济实力不错。社交能力强,挑选受害人后可以轻松取得对方信任进入其住所。凶手接触犯罪者肯定不是通过手机联系,大概率只见过一两次面。你应该去这三个人拉客的地方打听打听,有没有条件特别优秀的嫖客。”
无序型犯罪者一般智商不高或患有精神疾病,缺乏计划冲动性地犯罪,几乎不会去考虑反侦查的问题;有序型犯罪者则智商高于平均水平,对作案手法高度自知,会刻意反侦查,有从受害者身上带走“纪念品”的习惯。
“得嘞,马上去!”王升泰把帽子一扣就要站起来,被旁边的季萍拉住了。
“你等会儿,我补充两点。”季萍合上笔记本电脑,扫了一眼众人,“三具尸体脖颈处都有放血痕迹,创口小且精准切割到颈动脉主干。第三名死者阴道内有撕裂和挫伤,但没有提取到精液或其他生物样本,说明凶手反侦察意识极强。他割掉受害者舌头可能是满足自己的性幻想,也可能是别的含义。”
“没错,凶手初步侧写......”张怀礼还没说完,会议室门忽然被敲了两下,禁毒支队长刘驰探头进来,“老张,出来一下。”
他打了个手势示意程鑫继续主持会议,快步走出房间。关上门刘驰就将一份口供记录往他胸口一拍,他立即明白过来。
“上回抓那几个撂了?”
“撂了!上面还有两个。明天省厅里要商议后续行动计划,周局叫咱俩和他一起去。”
云川省毗邻“金三角”地区,贩毒运毒屡禁不止,毒贩集团甚至用贿赂、威胁等手段渗透到了公安内部。去年大力整治后一批官僚锒铛入狱,中央特派的新公安厅厅长一到任就施展雷霆手腕,让刑侦支队和禁毒支队联合行动,半年里端了贩毒团伙好几个窝点。
张怀礼有点无语,嘴角直抽抽:“不是,老刘,我这儿一堆事儿呢,你又不是不知道。”
刘驰赶忙安慰似的地拍了拍他肩膀:“知道你辛苦,大家都知道。可叶厅不是你恩师么,点名叫你去汇报进展,你去不去?”
第0006章 06
2009年9月10日。
跆拳道场馆在体育馆负一层,一进去便有一股淡淡的霉味。这里曾经是校体操队训练的场所,因为迟迟不出成绩被领导叫停,平常只有舞蹈社的人会用场馆练舞。
昨天体育课的100米蛙跳给肌肉造成的乳酸堆积尚未缓解,刚刚在操场热身运动又跑了个800米,她现在喉咙充血,吞咽时有一股铁锈味,整个人走路都是虚的。这学期周四的社团活动只有她一个女生,还好刚刚的800米有庞进给她垫底,不算太丢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