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巡一愣:“小胖?”

这人名叫庞进,有点神童的名头,跳过两级年纪很小,成绩常年前三。因为身材超重体育从来没及过格,被大家戏称为小胖。上学期一咬牙进了跆拳道社发誓要减肥,可惜一个暑假又胖回去了。

庞进点点头,圆溜溜的眼睛瞥到他左侧的人,熟稔一笑:“挺好,时萦姐也在一班,那以后对答案方便多了。”

走廊里突然响起一串“笃笃笃”的高跟鞋声,整个教室瞬间安静,刚刚还在打闹的学生赶紧落座,下一秒就有人踩着铃声走了进来。

来人约莫四十岁,是学校的王牌数学老师,也是今年高二的年级主任。刻板印象里每个学校的数学老师都不爱打扮,但这位似乎不太一样她头发一丝不苟地盘起,衬衫和小西服外套上连褶皱都看不到,骨子里对细节的追求已经延伸到了服饰中。

“好了,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叫高仪,主教数学,偶尔能代一下物理课。之前参加过竞赛的同学应该认得我,不出意外我会陪伴各位两年。”

高仪的长相有点不怒自威,是长年累月一线教学积累起来的独特气势,尤其是镜片后那双眼睛太过锐利,没几个学生敢与她对视。她将手里一沓待填的表格拍在讲台上时,甚至有胆小的学生抖了一下。大家暗地里给她取了个外号叫“太后”,倒挺贴切。

“按照惯例呢,我要先强调一下校规校纪。咱们是实验班,学习上的自主性我是不担心的......但生活上、感情上没有自律性,控制不住自己早恋,最后导致学习一落千丈的案例不是没有的。”她顿了顿,目光若有似无地扫过最后一排,“有些同学啊,可能外貌条件确实不错,受到的诱惑呢也比较多。平常小打小闹、收点情书礼物我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丑话说在前头,一旦影响成绩,轻则降去普通班,重则挨处分,大家自己掂量。”

“另外,校规明文规定,禁止学生出入网吧、舞厅等社会性娱乐场所。我就直说了吧,学校跟附近的网吧都打过招呼了,只要发现四中学生立即给德育处打电话。我劝大家不要抱侥幸心理,以为不穿校服就没事了,咱们学校体育老师周末可都没闲着,去年逮到的几个都给了处分。”

她似乎是说累了,拿起保温杯喝了两口才继续道:“还有一个坏消息。学校前几天接到通知,要求暂停所有非必要性校外活动,具体什么时候开放还得等通知。也就是说,这学期秋游大概率要取消了。”

已经鸦雀无声了一阵的学生们终于忍不住开始唉声叹气,在高仪面色严肃地拿指节敲了敲讲台后又重新安静下来。

“最近都没看新闻吗?我可不是吓唬你们啊,隔壁延武区出了恶性凶杀案,教育局这么做也是担心大家的安全。尤其是上晚自习的走读生,建议互相结伴回家,最好有家长接送。”

此话一出,台下又开始交头接耳。延武区的案子确实被地方台报道过,不过重点事项都是一笔带过,只知道死者是女性。此案被传得五花八门,很多人家里的长辈最近晚上都不怎么出去跳广场舞了。

忽然有个男生举手问:“老师,那这学期住宿也要申请吗?”

去年四中开始翻新旧校舍,腾出一栋教师公寓满足高三学生住宿,高一高二学生只能写申请等空余。

“我正要说这事。这张纸正面是家庭信息收集表,背面是住宿申请需要家长签字。”她将那沓表格递给第一排的同学示意传下去,“校长跟隔壁舞蹈附中商量了一下,他们那边有空余宿舍可以给我们住,住宿费是一样的。但是两所学校就隔了一条街,想必大家对他们的校风也有所耳闻......我是有点担心你们会受影响,有条件还是走读吧。”

时萦好像对班主任的建议充耳不闻,飞快地在“是否申请住宿”那一栏填了“是”字。

台上的高太后又回答了几个问题,然后打开花名册:“行了,剩下的时间留给大家做自我介绍,好好认识一下接下来两年的同窗。”

全班40个人依次站起来自我介绍,期间高仪不停地在花名册上记录着什么,搞得每个人都紧张兮兮的,仿佛正在提前经历什么工作面试。等最后一个人介绍完,她将花名册一合,终于露出一丝微笑:

“我听了一圈下来,咱们班全面发展的同学很多啊。身为一班,成绩当然是要拿第一;文体方面我不做过多要求,超过隔壁二班就行。好了,明天开学典礼,统一穿短袖长裤,该剪头发的剪头发,都别给我迟到。”

第0004章 04

2009年9月1日。

双安区道路两旁栽种的银杏树开始泛起黄意,清晨的立交桥上已经排起了长龙。街口商场的广告牌上24小时不间断地播放着来自新源地产的卖房广告,嘈杂的路口因为一场小型追尾变得拥堵,送孩子参加开学典礼的大量私家车更是让交通情况雪上加霜。

一辆出租在车流中七拐八拐驶入一处破旧小区。屹立不倒的旧房区在周围一片新建的大楼中显得格外突兀,几幢八十年代的筒子楼毫无章法地排列着,四面环绕着狭长的走廊,每条走道上密密麻麻地排列着十几户人家。从楼下仰望,晾衣杆横七竖八地伸出油腻斑驳的窗口,有种令人窒息的憋闷感。

车刚一停稳,少年付了钱便蹿了出去,单肩挎着书包捂住鼻子冲近那条阴暗的小巷。

小区和四中是背靠背,按出租车司机的话说,这条小巷算是通往学校后门的捷径。

听说四中原计划将这片地买下来扩建,但拆迁费一直没谈妥最后只能不了了之。隔壁是一片菜市场,家长接送孩子上下学之后可以顺便买菜,所以巷道的垃圾桶里总有股烂菜叶味。

叶巡本打算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穿过这条破烂小巷,才跑了几步就看到巷子岔路里有两道人影,其中一个还穿着四中的校服。

那人蹲在暗处,手中拿着电击器似的物件,正发出噼里啪啦的电流声。睫毛、鼻翼、半边侧颊都隐没在阴影中,领口下露出一截雪白的后颈,整个人宛如一座冰雕,从每根毛孔中都散发出毫无生气的寒意。

“......时萦?”

少女循声望了过来,眼神里还有未收的轻蔑和阴冷,仿佛在俯视着什么卑微的蝼蚁或肮脏的鼠虫。等看清来人是谁,神情却刹那间变了,好像十分惊讶和茫然,甚至还有一点点无辜。明明是非常隐蔽的情绪,叶巡却精准地辨认了出来。

“你在这儿干什么?”

他疑惑中又有点本能的不安,向前走了几步,终于能看清另一人的情况

躺在地上哀嚎的男人衣衫不整,下半身的的裤链敞开露出一截黑小的生殖器,大腿因为被电击后泛着烫伤似的红。黄疸让他的眼球显得相当诡异,脸颊散布细细的紫色血管,厚实的双唇间露出凌乱肮脏的牙齿和萎缩的牙龈。

“这、这谁啊?”

时萦非但没有回答,反而一把握住他的手扯着他往外走:“要迟到了。”

她似乎完全没意识到这是个很暧昧的姿势,只如同抓住溺水浮木般紧紧与他的掌心相贴,宛如一对深陷爱河的情侣。

叶巡思维罕见地混乱起来,视线在二人交握的手和躺在地上的男人之间来回逡巡,慢慢停住脚步。

“等等......他躺在那儿不会有事吗?”

不远处传来的音乐是开学典礼的前奏,另一侧自行车铃声由远及近,兴许就要经过这条小巷。

时萦无奈地叹了口气,回头瞥了他一眼:“你走不走?”

少女的眼睛有点上挑,眼底水光粼粼,就这么凌空一瞥,竟然给人一种心荡神摇的感觉。声音也和平常不太一样,好像无计可施了似的,带着几许赌气的成分。

叶巡心脏砰砰直跳,一股隐秘的兴奋和新奇从神经末梢迅速燃起,迅速吞没了他整个人。

“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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尽管二人一路狂奔......还是不负众望的迟到了。

可怕的不是众目睽睽之下开学典礼迟到,而是紧接着的数学课。

高太后的怒气酝酿了一整个开学典礼,在所有人回班的时候,终于爆发了。

“开学第一天就迟到,那第一节课就站在外面听!”

上课铃声响起,整个走廊空荡荡只剩他们两个人。一楼窗外不安分的爬山虎探出枝丫,空气中浮动着花草朦胧的暗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