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刻坐直升机回来。”

“不回。”

这种简洁明了的拒绝,如果在小时候还能称得上任性,在成年之后就无异于挑衅了。但叶冬并没有生气,反而语气低了下来,近乎恳切地问:

“你要怎样才肯回来?”

多少年了?他已经记不清上一次父亲用这种语气和他说话是什么时候......这太不寻常了。

叶巡心脏狂跳,他不知道为什么叶冬态度大变,但他知道这或许是唯一一次机会,他必须要把握住,“......除非你把所有事情都告诉我。”

电话那头陷入了死寂般的沉默,他只能听见自己手表陀飞轮运转的声音。但紧接着叶冬就重新开口了,仿佛刚才的犹豫都是幻觉。

“好,那我就告诉你。”

“今早新海市局成功将深渊组织的眼线钓出来,虽然没有发现直接证据,但一定和华瑞有关。时萦现在是华瑞真正的掌控者,她在美国留学期间有多次出入境墨西哥的记录,在萨特利任职期间又与庄语樊密切合作,我们现在怀疑,当时她杀害黄文溪不是为了自救,而是为了灭口。”

“如果时萦在这艘船上,说明毒贩已经控制了整搜邮轮,在鹭港货轮上没搜到的毒品,很有可能被转移到这里。我现在叫你回来,是担心你的安全。”

叶冬是一个习惯了发号施令的人,连关心都强硬得像命令,但这并不代表就是实话。这几年的工作将他本就敏锐的直觉磨练得更加精准,准到他甚至没办法找借口安慰自己是想多了,只能苦笑了一下:“爸,你别把我当三岁小孩行吗?”

“我知道的,已经全部告诉你了。”

二人再度陷入沉默,时间像停滞了一样,四周很安静,只有海浪与风的声音。一只灰色的海鸥忽然飞了过来,停在扶栏上,微微歪过脑袋好奇地看着他,几秒后似乎被青年渐渐冷下来的目光吓到,又扑楞着翅膀飞走了。

“你说的这些我早就想到了,只有一点,我一直想不明白。”

“之前我在御澜庭做卧底的时候,遇见过她。就算她当时不忍心戳穿我,也完全可以命令唐妍妍立即销毁证据,那么后续的一切都不会发生。”

他顿了顿,抬头望向星光嶙峋的天空,有种沉重的情绪如同暗潮般从心底蔓延而出

“我只想问你......她是不是我们的人?”

一道浪花拍打在船舷上,发出“哗”的轻响。他一动不动地握着手机,片刻的寂静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叶冬的声音终于传了过来。

“......我早该把你调回燕京的。”

这几乎等于默认,青年猛地攥紧拳头,胸口像有一团火炸开,空气在肺部激起剧痛,以至于声音都变得嘶哑:“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能不告诉我?!”

叶冬冷笑:“她是特情人员,当然要高度保密。张怀礼都不知道,你什么警衔,凭什么知道?”

“我是她家属,我有知情权!”

“什么家属?领证了吗?合法吗?”

“你!”叶巡猝不及防被将了一军,想起之前她死活不愿意跟他去民政局,顿时气得牙痒痒,“你们合起伙来瞒着我是不是?!”

听筒对面却忽然收敛了声息,微微叹了口气:“是她主张的......她怕自己回不来。”

叶巡脸色刷地变了,蓦然发觉,原来阻隔着他和真相的从来不是铜墙铁壁,只是一层薄如蝉翼的窗户纸而已。她的每一个微笑,每一个亲吻,可能都在与他暗中告别。

一个人的心怎么能这么软,将他保护在阳光下不沾一滴风雨;又怎么能这么硬,一转身就跳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她是什么时候和你搭上线的?”

“六年前。”

“什么......”青年露出孩子般受伤又心碎的眼神,仿佛在不堪重负的情况下又被残酷的事实迎面重击。

+23澜19澜45+“你中枪之后,她来找我摊牌,告诉我,她和她哥联手杀了时耀。我当时给了她两个选择”

“第一,走司法程序,留下案底,出狱之后改名换姓,此生不得再与你相见;第二,成为我的线人,将功赎罪,清清白白地回来。”

父亲淡淡的几句话,像是万里之遥随手一箭,晃晃悠悠正中他的靶心,叶巡将将干笑两声,眼泪就下来了。

“她那个时候才17岁啊......你这是叫她去送死......”

第0165章 165

驾驶舱内,十几台曲面雷达屏嵌在布满按钮的操控台上,超过两百度的落地窗将无垠的大海一览无遗。海天相接处已然模糊,海涛声仿佛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风的呜咽,好像沉睡巨兽低沉的呼吸。

“那边坐标已经发过来了,就在领海基线附近。”

屋内的照明很好,给她的面颊镀了层柔光,仿佛是一握就会碎掉的细腻薄瓷。时萦站在两名驾驶员身后,垂眸凝视着电子海图上闪烁的坐标红点:“全速前进吧。”

这时,驾驶舱的门被猛地推开了,一个船员模样的人慌慌张张地跑进来,朝Mateo低声道:“头儿,那个警察我跟丢了......”

男人脸色瞬间阴沉下来,抬脚就踹了过去,“废物!直升机要是没动你们就去调监控,他肯定还在船上!”

“不必管他了,”女孩出言打断,微微偏过头,眼尾闪着一点寒星似的光芒,“他没有枪,翻不起多大浪。”

时间走到十一点半,一艘中型货轮撕开黑夜向澜星号驶来。按照计划,他们将在这里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交接,剩下的事就不用操心了,由货轮继续沿太平洋向东行驶。

后甲板早已清空,为了以防万一,整艘邮轮断电,除了几支手电筒萤火般的光,再无其他光亮。黑暗中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和滑轮摩擦的噪音,几名船员利索地把一个印着“海鲜冻品”字样的冷藏集装箱推了出来,放在船尾的甲板上。

里面装的是一吨高纯度丙烯酰芬太尼,一盎司能卖到超过五百美金,这批货的价值将会接近两千万美金。而这还只是华瑞半个月的产量,如果这条生产线一直运转,那每年都能创造五亿美金以上的利润。

“对方说要验货。”Mateo低声道。

女孩整个身子斜倚在栏杆上,目光只望向远处漆黑的海面,不念来路似的,像一朵蒲公英要飘走。

“叫他们动作快点,停电的时间不能太长。”

货轮上放下软梯,两个穿着白色防护服、看不清面貌的人爬了上来。他们动作麻利地撬开集装箱的锁扣,手电筒的光束在箱内来回扫射。其中一人抱着便携式的GC-MS,另一人则拆开了其中一袋的包装。

不倒十分钟的功夫检测完毕,那两人向货轮的方向打了个手势,货轮装载的起吊机就轰轰运转起来,吊臂向前延伸,一直延伸到箱顶。

正在这时,一条亮着大灯的轻型快艇忽然出现在视野里,尖喙状的船首将浪花撕成雪色泡沫,几秒钟之后就来到他们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