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合道?你情入血肉,毒入骨髓,能合什么道?情/欲道?阴阳道?总不成你还能合无情道。”

曾芝轻轻摇头:“非也。”说着随手从元灵袋中取出几样杂物。

这些东西魔尊是认得的,青铜风炉、生铁泥釜、素白玉盏、碧绿芽尖……曾芝竟然强压着情毒,在这紧要关头烧水煮茶。

只见他面、手、颈等各处肌肤已泛起潮红,青色经脉隐现。眼里秋波脉脉,如烟似雾,沏茶的手法却从容自在。

“你欲如何?” 魔尊茫然问道。

灵泉一沸如鱼目,情花于关元穴处盛放,曾芝面似春水芙蓉,昳丽妍极。二沸如涌泉连珠,情毒抽枝发叶,顺血脉而行。三沸鼓浪翻腾,曾芝倾水冲泡,面色时青时红,肌肤薄如蝉翼,紫色/情毒随经络隐现。

魔尊看他慢腾腾的动作恨不得推开他自己动手,那团黑色魔气泼了鸡血一般汹涌。此刻他的好奇心暂且压制了妒恨,只想知道曾芝要做什么。

一时茶香氤氲,清雅隽永,闻之心旷神怡,烦扰皆消。魔尊忽然安静了下来,看着翠绿清冽的茶水,冷冷道:“此茶名忘忧,顾浪赠你的。”

此时曾芝体内的情毒已随血脉行遍全身,结出百朵花蕾。他面色紫青,额头、颈部、手背上血脉浮凸,要穴处花蕾隐现,似乎下一刻就会爆裂。

曾芝手执玉杯在鼻端闻香,闭目道:“不错,忘忧。”

魔尊如被闪电击中,神魂一片敞亮。他怒极而笑,恨道:“好!你很好,好得很!”

曾芝将杯中清茶徐徐饮下,放下玉盏,盘膝而坐。全身穴位上的百朵花蕾缓缓绽放,像要钻出皮肤。此刻的曾芝看上去诡异又可怖。每一个要穴都被绽放中的花蕾撑开,扩张到极致。身体里像被钻了上百个血洞,剜心剔骨地痛。他颤抖得像是风中落叶,几乎要坐不住而倒下。他用尽全部的心神和意志,忍受着无法想象的剧痛,离爆体而亡只差一线。他想尖叫,想呐喊,想疯狂地呼啸。他有遗憾,有缱绻,且心中隐隐作痛。但所有的声音和情绪都归于沉默,喉咙嘶哑而艰难地吐出一句微不可闻的叹息:

“一忘皆空……”

第六十七章 道行天下

“一忘皆空……”

曾芝吐出一句微不可闻的叹息,闭目趺坐,冥思杳杳。他体内的穴道全部打开,扩张到极致。经脉膨胀拉伸,肌肤血肉却迅速干瘪下去,如干尸枯骨般可怖。上百朵情花在他体内盛放,拼命想钻出身体外。每一个窍穴处都出现了一个黑洞,紫色/情毒向外逸出。

魔尊化作的那团黑色魔气突然扑向曾芝,张牙舞爪凶狠异常,但被曾芝的防御结界挡了下来。他气急败坏,徒劳地进攻,拼命想阻止曾芝的计划。

扑着扑着,魔尊停了下来,魔源之气渐渐安静。他的神魂慢慢平和,但却总隐隐觉得不安。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和一个很重要的人。他认真想了想,但就是想不起来,元魂深处空漠茫然。于是魔尊无所事事的在空旷的大厅中游荡,时而会陷入痛苦无望的回忆中。

神庙里的大厅此时处于一种奇怪的状态,空空如也,但又似乎存在一种看不见的力量。这种力量若有似无,既空濛,又如有实质。

情毒化作紫色魔气飞快地向外逃逸,与此同时,精纯洁白的仙元也从扩张的窍穴中逸散开来,曾芝的身体渐渐虚化,血肉骨骼消失于无形,身形轮廓越来越模糊不清。他整个人逐渐变成透明,像要完全融化于虚无中,只有脑海处一点真灵如星光般明灭闪烁。

大厅中隐约响起曾芝空灵飘渺的真言:“元始为初,混沌为终,多情无情,一忘皆空,无为无我,清虚自然……”

话音渐落,曾芝的身影彻底消失,只剩下一点真灵飘浮在空中。情毒化作的紫色魔气本能地被吸引,袭卷向真灵。然而那种看不见的空濛之力却影响了它。原本浓郁的情毒,渐渐变得浅淡,它还未来得及飘到真灵旁边,就已淡如轻烟般虚弱,很快消逝无踪。

与此同时,逸散的白色仙元化作一团雾气,将那一点真灵包裹其中。这团雾气飘移到大厅的一个角落,然后慢慢地一点一滴凝实,变作一根根细如发丝的线,雪白剔透,珍珠般晶莹。

这些丝线一根根将真灵包裹缠绕起来,如春蚕结茧。不知过了多久,一个硕大的、泛着珠光的茧结好了,被无数根丝线粘惹牵扯,牢牢地封印在大厅的角落。

神庙似乎更加空旷了,只剩下无知无识、记忆宛如白纸的黑色魔气,茫然的悠游在大厅中,偶尔徒劳地追溯着一丝半缕的记忆。日复一日,孤独寂寥,岁月虚掷。

光阴漠漠,又不知过了多久,某一刻,悟道峰上滚滚云层翻卷。黑云压顶,像漩涡般旋转扩散,越来越庞大,很快威压至整个昆吾山脉。昆吾山脉的无数生灵个个躲在自家巢穴中瑟瑟发抖,不敢稍有冒头。天地间一片昏暗,乌云层中不时闪烁着电光。

乌云之下,漆黑的天空中,成群结队地闪现着巨大的红色“精灵”。像一个个巨型水母,浮游在黑暗之中,万千条触须伸展开来,壮观而可怖。仿佛幽冥中破空而来的巨怪,在末日中狂欢,一股毁天灭地的气息笼罩着连绵起伏的群山。

在令人窒息的压抑中,无数粗如狂蟒的闪电倾泄而下,密密麻麻的球形闪电低空飘浮,雷声惊天动地,电光刺目磅礴。山石崩裂,火光四起,似要将这修界数万里山脉削成平地。

号称道之祖源的昆吾山,在这仿若末日灾劫中岿然不动。哪怕山崩地裂,星火蔓延,群峰在赤红如血的天色中燃烧、颤栗,化作焦土。但依旧顶住了浩浩天劫,孤高绝仞的悟道峰在万钧雷霆中傲然挺立。

无休无止的雷劫在某一刻莫明消失,劫云化作朔风,呼啸着席卷向整个山脉。巴掌大的雪花飞旋飘洒,一夜之间积雪三尺,昆吾山脉宛若冰封。天地间白茫茫一片,琉璃世界了无生机。

某天,神庙里的巨茧突然炸裂开来。每一根丝线都炸成磅礴的能量,仿佛元始爆炸,宇宙初开。巨大的气浪翻涌着向外急遽扩散,冲破了神庙的阻碍和压制,由悟道峰顶向四面八方冲击,像浩荡奔涌的潮汐,瞬息千里。所过之处,冰雪消融,绿芽破土。这股无形之力冲出了昆吾山的制约,向着整个修界扩展,随之蔓延的,是一种空濛之意。

冷宫中,数年前已筑基的叶衡正倍受折磨。当年他趁血月潜入冷宫,被宫中的热闹惊呆,得知曾芝的身份后更是险些惊掉下巴。冷宫众人见他竟然还能修炼简直如获至宝,纵然他修为低微,也让那群百无聊赖的人见猎心喜。众人抢着要收他为徒,也不管他愿不愿意,争相传授心法秘技,把他当真·徒弟一般呼来喝去,还常常为此吵得不可开交。

叶衡从最初的沾沾自喜,到后来苦不堪言,天天被一群人围着强行传功讲道,人人自称“为师”,个个口若悬河,仿佛无数的苍蝇从早到晚嗡嗡嗡,没完没了。他心中早已暗认仙君为师,不管旁人怎么干扰,每日坚持修炼仙君传授的上乘功法,修为进益极快,不到两年便成功筑基。然而筑基后的叶衡处境并未改善,依旧要面对热情的前辈们,应付各种千奇百怪的要求。

此刻的叶衡如往常一般被包围着,蓝小凤拽着他胳膊中气十足地喊:“让开让开,小叶子要帮我炼器,生为百器门的弟子,炼器才是修行的根本……”

“一派胡言!你这是误人子弟。叶衡乃我逍遥派门人,岂能耽于炼器这等小技?走,快随为师去练北冥神功。”一红脸老者大声反驳。

清瘦老者在旁边念念叨叨:“徒弟,师傅教你唱的曲儿学得如何了?你这把声音就是老天爷赏饭吃,要是有机会去百晓楼登台,那肯定是满堂彩……”

一白发苍苍的老者举着块黄铜凑近叶衡道:“乖徒儿,来先帮为师炼个夜壶。”

……

蓝小凤大叫:“抢什么!姐姐我要他帮忙炼骨牌啊!一整付骨牌,你们这群赌鬼还想不想玩?”

周围顿时安静了,白发老者道:“一付骨牌32张,炼起来费时又费力,还是先炼夜壶。”

红脸老者在一旁吼道:“放P!尿可以憋着,赌具不能没有!你师傅我号称赌王之王,当年大杀四方连仙君都不是我的对手……”

话音未落,周围的人全都叫骂起来,闹哄哄的乱作一团儿。

就在此时,一股庞大的看不见的能量像潮水般冲刷而来,无声无息地漫卷过冷宫,向远方奔腾汹涌。

蓝小凤:“……噫?我好像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小叶子,姐姐我找你干嘛来着?”

红脸老者:“小子我跟你说……诶?一时之间想不起来了,总而言之……那啥……”

叶衡仰望穹顶,迷惘且酸楚。方才心中骤然一空,失落了某个重要的人。他一时想不起此人的样貌和身份,只觉得不应该将他遗忘。片刻后他茫然四顾,喃喃道:“好像该去练琴了……”

顾浪的洞府中,绿袍老祖散披着大氅,裸露着精瘦却强健有力的胸膛,斜倚在床头。看着正穿衣系带的顾浪,眉头一挑,问道:“去哪儿?”

“还能去哪儿?闭关修炼。”顾浪整理着衣衫,掩住了身上的各种痕迹。

绿袍老祖似笑非笑地道:“怎么?爽完了就翻脸?闭什么关,本座这不是正陪你在床上修炼么?”

顾浪冷哼一声道:“爽的是你吧,活儿烂还非要……算了,我没空跟你成天鬼混,尊主命我修炼至元婴中期方能出府,我可不想老死在这破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