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混蛋!你骗了我,骗了花无泪。无耻!奸滑狡诈……”
他骂得痛快,曾芝干脆闭目调息。等他骂够了,方睁眼道:“神识传讯太累,歇歇吧。”
魔尊气得在大厅里乱飞,但他骂了半天对方不动如山也确实无趣。半响后他终于渐渐平静,再次变作人形在曾芝对面“坐”了下来,开始质问曾芝:
“我被宇宙之源动摇了道心,给你可趁之机,这怨不得别人。不论是谁,第一次见识到真相时,都会心神撼动、道心不稳。而你,不但没有受到影响,还能偷袭我。为什么?因为你TM根本不是第一次来神庙!”
曾芝答道:“是的。十年前我就来过,那时我刚踏入化神巅峰。”
“草!无耻!”虽然魔尊有所猜测,但听到曾芝亲口承认仍旧忍不住破口大骂:“你故意在花无泪面前提到你师父说的话,让我误以为你从未来过神庙,因为找不到化神后期的修士,于是答应同你合作。而你仗着曾经来过,就等着我道心不稳时偷袭。谁?你同谁一起来的?铁寒?”
曾芝摇头:“我自己来的,一个人。”
魔尊震惊当场,颤声道:“你……你,一个人怎么进来的?”
“你忘了,我会一气化三清。”
若魔尊还有身体,这回答足以让他喷血三升。然而现在他也只能用神识传出他的悔恨和怒火,咒骂脱口而出,脏话连篇不堪入耳。曾芝又仿佛老僧入定,充耳不闻。
魔尊简直恨不得给自己几耳光,他明明和曾芝交过手,知道他会“一气化三清”的大神通,竟然从来没想过这神通还能这么用。
一气化三清是某位赫赫有名的上古大能所创,对付绝顶高手其实效果不佳,但群战或破阵却是妙用无穷。这神通不仅练起来费时费力,还艰难无比,成功率极低。修界有记载能练到大成的加上曾芝也不过三人。魔尊原来还曾经奇怪曾芝为何会费劲儿修炼这个,此刻才明白这人竟如此深谋远虑。
“你修炼一气化三清,就是为了来神庙?”
“是。”曾芝耐心很好地解释:“我自晋级化神后,就计划要来神庙一趟。因为之前与鬼帝大战多年,先师伉俪与好几位化神前辈俱皆陨落,诸多后辈英才也凋零殆尽。以至能进阶化神的,除我之外再无第二人。你、铁寒、还有其他几位佼佼者,当时境界还差得远,也很难保证顺利进阶。我自然得考虑如何独自一人来探神庙。”
“骗子!卑鄙!”魔尊神魂本就虚弱,此刻更是气得发昏,除了翻来覆去地骂,竟想不起别的。
曾芝道:“先师所言句句皆真,我也没有说过一句谎言。来神庙是你自己作的决定,我并没有强迫你。”
魔尊暴怒,魔气翻滚着吼:“不要脸!分明是你引诱我来神庙,摆了个圈套让我钻!还有,你怎么破的桎心禁?发作时你明明受到了影响。”
曾芝好脾气地答道:“我知道你在我身上下了禁制,岂会不作防范?我来之前给自己下了另一个禁咒,一旦心智迷失,就会当头棒喝。”
魔尊哽住,对方的确老谋深算,每一环都预料到了。而自从擒住曾芝后他志得意满,睥睨天下,远不如之前小心谨慎,以至棋差一着。
魔尊想通了前因后果,很不服气,心里却明白曾芝这个圈套虽然简单但很管用。神庙的诱惑太大,再来一次自己仍旧会踏进去。原本这次他作了多重准备,留有后手。如果神形俱灭,他自有法子逃出生天。谁知曾芝毁了他的魔神之体,却没有灭掉他的神魂和魔源,反而让他无计可施。神庙古怪的力量压制着他,他这般不死不活的,什么后手都使不出来。
他故意用各种污言秽语辱骂曾芝,指望对方一怒之下动手将自己灭掉。但曾芝充耳不闻,只管修炼疗伤,不论他变作什么样子,骂得多下流难听,都当他不存在一般。后来魔尊骂得索然无趣,自然安静下来。
某一刻曾芝睁眼后,魔尊飘到曾芝面前,问道:“本座想知道,你第一次看到宇宙如斯壮阔,人族如斯渺小,天地万物与我们原本以为的大不相同,是何感受?”
“同你一样,惊骇震撼,道心不稳。”曾芝如实答道。
“可你并未神魂受损,想必是自我化解了识海冲击。我很好奇,你不觉得修道无用么?什么寿与天齐都是狗屁!我等再怎么修炼,对于宇宙、对于岁月长河来说也不过是一粒尘埃。”
“初时的确觉得修道无用,只怕我穷其一生也无法了解到这世界奥妙的一星半点,沮丧低落难以自持。后来我转念一想,人,所以为万物之灵秀,因为有思想,善进取。宇宙浩瀚无垠,天地间有无穷无尽的法理和奥秘。身为修者更应该勤行不息,求索不止。世间还有何种乐趣能与求道相提并论?”
魔尊哑口无言,心道这世间修者无数,但大多数人都只会觉得修行辛苦艰难,危险重重。这些人修道,多是为了长生、权势、享乐、逍遥自在……像你这样沉迷于求索大道法理本身的,还真是凤毛麟角。
第六十六章 曾芝的道
光阴荏苒,坐忘心斋。神庙中不知岁月,曾芝的伤却已好了。魔尊失去了躯体,想逃逃不了,想夺舍没机会,眼睁睁看着曾芝修为渐复。
“你怎么还不走?不下山去见你心爱的小徒弟,不回铁剑门会会你的老情人?”魔尊没了五感,闻不到自家这话里的酸味。
曾芝道:“这里进来一趟殊为不易,就此离开岂不可惜?”
魔尊冷笑:“哼,你说你喜欢花无泪,原来就是这么个喜欢法。这些天他必定为你牵肠挂肚,你连下山给他报个平安都不愿,难怪你师父说你天生无情道心。刚进神庙时你故意求问阴阳道,是为了迷惑本座吧?”他越说越觉得面前这人狡诈阴险,冷酷无情。亏得自己之前还曾动了几分心思。
曾芝不置可否,道:“十年前我第一次来,已经问过无情道。”
魔尊忍不住问:“依你之见,究竟何为无情道?”
曾芝答道:“所谓天地无情,是宇宙万物自有运行规律,修者需顺天应时,道法自然。如春花可赏,秋月可吟,赏亦心喜,逝而不哀,月圆月缺,勿萦于怀。”
魔尊想了想,冷笑道:“照你这么说,万物自有运行规律,那还修什么道?守分安命,顺时听天即可。”
“那是凡人碌者,而非修真求道之人。”曾芝道:“顺应自然也并非随遇而安。唯人万物之灵长,思想独异于物,造化神秀,当凌绝顶。”
“哼!扯淡!”魔尊不服:“无情,即断情绝爱。上古大能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说的便是天地无情,万物皆是祭品。圣人无情,不会在意百姓的死活。修无情道之人,应视万物为蝼蚁,方可证道。”
“谬!天地不仁,是说天地视万物为草扎祭品,无偏无私,不加惠于物,任自然也。圣人不情感用事,对百姓平等公正,一视同仁。”
曾芝站了起来,在大厅中缓步而行,云袍逶迤,身如修竹。似在反驳魔尊,也似在直抒胸臆,清朗的声音在大厅中回响:
“纵人为万物之灵,于天道而言,亦无偏爱,一切任其所为。单人独行,栉风沐雨;天下熙熙,则大势将至。耕者庶民能趁运而起,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天才俊杰亦会中道而崩,小时了了大未必佳。是风云聚会,因时制宜;或是高楼倾塌,霸业成空。一切都自有规律,自行衍化。而修士之异于凡人者,需潜心苦炼,善思笃行;也需审时度势,道法自然。蜇,如二十三年蝉,匿于泥间。腾,则扶摇而上,飞龙在天。成固欣然,败亦不伤,明心见性,内圣外王。如此方能天人感应,大道直指。”
魔尊已然听呆了,他多年来有自己的道,并不认同曾芝的观念,也不认为这就是上古大能传道的本意。但曾芝长篇大论侃侃而言,皎皎明月濯濯其光,他竟觉得此时的曾芝比在床上更好看。
“内圣外王?”魔尊如梦初醒般看着曾芝,勉强道:“世间传说你不恋权势不染尘埃,我看你与本座也没什么不同。”
“当然不同。”曾芝目光悲悯地看着他:“你行的是霸道,这不是天地之道。我行的是王道,是公道,是自然之道。”
他的目光似已越过了魔尊,从至高无上的悟道峰山巅,穿透狂风暴雪、惊雷紫电。如闲云舒卷,掠过漫漫修界;似春风化雨,多情缱绻:
“我的道,内则立德修心,外则公正通达。善恶有道,行之有度,雷霆雨露,道法无常。俯仰天地,无愧本心。天之至私,用之至公。不为情牵,不为情扰。无上之上,至高至极。”
魔尊的神魂狂风大作,云雾翻涌。他的一生之敌,论道时专注挚诚,如朝日般灼灼其华。
魔尊神思恍惚之际,却猛然间发现,方才慷慨豪言的曾芝面红耳赤,额角微汗。他恍然道:“情毒发作,而你的……解药却没了。”
“是。”
魔尊阴阳怪气地笑:“呵呵,那你还不赶快下山去挨肏!”
“不必,此刻道心圆润,是时候合道了。”曾芝语出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