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1 / 1)

“我也是哦。”阮秋秋接满水杯,低头哗啦哗啦漱起口来,声音含糊,“最近睡觉特别踏实,也不知道为什么。”她接着吐出一口清水,“对了,冰柜底层有羊肉来着,安德烈,你去帮我取半袋出来提前解冻嘛,晚上我想做羊肉抓饭。”

安德烈闻言,对着镜子比出「OK」姿势,两人隔镜对视一眼,各自浅笑起来。

这样家常惬意的氛围中一直维系到了晚间。

在工厂结束冗杂的数据采集与传输之后,安德烈几乎是掐着点奔回了白塔,倦鸟般投进那暖甜缭绕的温馨小屋。

进了门,第一件事就是走向厨房。

倒不是惦念那一口抓饭,而是担忧阮秋秋下厨时再次不慎弄伤自己,但凡回屋,无论烹饪还是洒扫,安德烈都会积极掺和,以减轻受伤风险。

起初阮秋秋还要客气两句,时间一久,也逐渐适应了,她知对方厨艺不佳,又嫌这大蜥蜴挤在厨房挡路碍事,便婉转分配了洗碗任务,将人简单打发出去。

于是安德烈只能眼巴巴蹲守门口。

为了保持可靠形象,他的视线甚少落在她的身上,偶尔追随影子动向,看着投在地面的发梢裙尾游弋起伏,就已心生满足。可这番静默情愫阮秋秋无从得知,她全然苦恼于没有新鲜时蔬,连胡萝卜与洋葱都是从别的罐头菜里匀出来的,实在限制发挥人与人的悲欢总是难以相通。

饭后安德烈开始收拾餐碟,阮秋秋则因身上油烟气息过重,预备提前进行洗澡。

在彻底合上浴室房门前,她不着痕迹地打量对方,只见蜥人腰系围裙,躬身站在水槽面前忙碌不已,没有投来丝毫异样眼光。

她为此稍稍松气,感叹一声贤惠,才把门锁仔细扣好。

浴室内侧有面落地镜,一件一件褪去遮蔽之后,清晰映出女性的白皙胴体,腰肢盈盈纤细,乳尖绽出嫣红颜色,伴随动作微微颤动,丰腴而过于娇软,仿佛难以承受外力摧折。

她拧开水管,氤氲雾气腾升弥散,模糊镜中身形,轮廓愈发柔和,没有一丝坚硬棱角。

暖流顺着身体冲刷而下,总是令人身心舒展,她一面抚过躯体各处,一面哼唱着不知名的歌,哗哗水声掩盖了曲调,只能从细微表情里窥出几分欢欣来。

浓密黑发在指尖缠绕,经由泡沫润开,层层堆积,弥散出一股淡淡草莓气味。

热水本是雪原中的珍惜资源,因此洗澡时间不宜过长,奈何阮秋秋一头长发及腰,总要耗去不少功夫,好在安德烈从未抱怨。

不过今天的水温不太稳定,总是忽冷忽热,折腾半宿才结束洗漱。

阮秋秋不懂其中原理,出来时自然对安德烈提起这事,想要寻求解决。安德烈听她这么一说,即刻解开围裙,起身前往浴室检查起来。

“是热水器坏了么?”她问道。

安德烈摇了摇头,暂时未能得出结论:“要先去外面总阀看看。”这么说着,便要出门检查是否机械故障。

阮秋秋连忙给他备好出行衣物,一如往常的走去玄关打算送他离开。

“回去吧,我自己来。”安德烈将她推入房内,力道把控的极好,整张面庞却偏移至别处,“廊道冷,你会着凉的。”

阮秋秋恍然意识到其中不妥,不由裹紧身上那条宽大睡裙,将乳白肌肤掩在薄薄纱质之下,略带羞赧的叮嘱道:“那你路上注意安全啊……待会我熬点梨汤,早点回来喝。”

说话之间,她身上潮且湿热的水汽轻轻扑来,千丝万缕,挥之不去,安德烈不禁感到迷眩,直到离开白塔,他仍未彻底走出它的缠绕,步履缓慢地穿行在重重钢筋构筑的黑铁森林下,长尾随意拖在身后,神经松弛而舒张。

太幸运了。他握紧胸口,星瓶安然置于衣兜,紧靠心脏。

如果可以为幸运划分高低等级,那他此刻一定坐在金字塔顶端俯瞰过往泥潭,而那浅褐色的瞳眸是他新世界的太阳,一眨一眨,眼风便顺着海岸线吹拂过来,温柔包裹全身。

回去后,还有一杯暖汤在等待他。

蜥人的身影溶进昏昏雪色中,向着前方一路跋涉。

抵达总阀处检修一通,正打算更换电池时,手机开始嗡嗡响动。

安德烈知晓那是总部的讯息,霎时间,金字塔顶轰然坍塌。他在漆夜中呵出一口白雾,将体内最后一点余温吐尽。

花开有落,曲终人散,何况一场临时暴雪。

阮秋秋脚上的冻伤已经痊愈好转,不需送去医疗,但交通得到短暂恢复,是她能够离开高兰的唯一机会。再过不久,雪期正式来临,届时漫长无尽的落雪冰封整片荒野,将不存任何出入路径。

出于某种羞于启齿的心理,他从未告知过阮秋秋这点信息。

他接通了电话,随后平静回复道:“我明天会亲自送她离开。”

通讯结束以后,安德烈抬头凝望天穹,六出冰花绵绵霏霏飘落掌心,被他一吹,无声无息融成一滩水迹。

雪势渐小,想来明天将是晴好气象。

他摸向衣袋,从里面掏出那瓶阮秋秋送予的玻璃小罐,糖果依旧满满当当,纸壳熠熠生辉,充溢着他所有的渴念与愿景。

于是他一颗一颗拆开,把那些星星倒入嘴里,牙齿咬碎硬块,提炼勾兑后的糖精在咀嚼中化开,齁腻味道堵塞喉咙,逐渐开始有了苦涩之感,却没能阻止他的吞咽举动。

轮到最后一颗时,安德烈看着满地零散纸壳,倏然暴怒地扯下颈上项链,把那代表赎罪的标志狠狠掷向了不可见的漆黑远方。

他把仅剩的糖果慎重地存进瓶子,赤瞳里混沌一片,怪物叫嚣着彻底盘踞脑海,在摇旗呐喊中作出了卑劣决断。

与此同时,位于白塔暖屋中的阮秋秋翻开手账,提笔记录今日琐碎。

她在纸上这样写道:「安德烈的性格真好啊,虽然讷口少言,但是一位值得结交的朋友。」

写至朋友二字,笔尖陷入顿滞,她不知道这样的说辞是否妥帖,或许对方只把她视作寻常落难者。但无论如何,她仍庆幸自己遇见了安德烈,他与刻板印象里的蜥人不同,总如山岳一样静立在冰雪中,巍然不动,稳重可靠。

梨汤已经煮好,她端至沙发,又按下遥控,画面切入一出家庭情感闹剧,角色们聚集一堂,声音尖利嘈杂,叫人心烦意乱。

可供选择的频道实在不多,调转一圈后,索性关掉换个清净。

所幸茶几下还置了些许书籍,但她翻来覆去早已熟烂,无非是些地理风貌的科普杂志,或是与工程器械相关的维修手册,随手翻开一页,正显出天光云影的空灵画面,红衣模特站在湖上,倒影清晰澄澈,天地如镜,浑然一体。

「隆加盐湖」,这片毗邻高兰的湖泊是她旅程的终点。

倘若半途没出意外,她此刻已身处粼粼水岸,留下无数影集纪念。

明明鼓足勇气狠心辞职离家,想要给古井无波的枯燥人生开启一段新际遇,谁料却被困在了冰天雪地里,不得不说一句造化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