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瑕落下一子:“我外祖父的弟子,姓周的那个,我可有对你提起过?”
“何止提过?我还见过你在他面前唱作俱佳地表演呢,那厮不接你的戏,我怕你下不来台,就把你拉走了。”
“他是怎么回事?”
“贪腐,被对手抓住了把柄,也可以说本就是对手设的套,威胁他帮忙对付楚征,不然就和恩师一道下地狱,于是他在陛下面前作了伪证,”沈乘月道,“顺便把他贪的银子,栽赃在了楚征头上,又多加了一项罪名。至此,楚征众叛亲离。以上差不多都是你的原话,你说得很简略。”
“他是我外祖父最重视的弟子,”沈瑕落下一子,“这些人性里的黑暗面,真不该让你知道。”
“等等,这才是你曾经不愿意告诉我细节的原因?”沈乘月叹息,“你明明说是怕我记不住。”
“也有那个原因,”沈瑕笑笑,“毕竟你脑子不行。”
“有些事我听来犹觉愤怒,”沈乘月垂眸,“但我复述给你时,你一向表现得很平静。”
“没什么好愤怒的,通敌叛国的罪名都扣上了,多这一桩不多,少这一桩不少,”沈瑕看着棋盘,“至于多悲痛,也算不上,毕竟我甚至都没有见过外祖父,我只是见证过母亲的痛苦。轮到你落子了。”
“我不信你,”沈乘月落子,“从你说我脑子不行那句开始,我一个字都不信。”
“知道今日下午,我为什么没有继续抓紧时间调查下去,反而来找你吗?”
“因为我这该死的美貌与才华?”
“因为我遇到一些事,”沈瑕就当没听到她发癫,“我需要和你聊聊。”
“什么事?”
“我要和你聊的不是事情本身,”沈瑕解释,“重点是要和你聊聊,聊随便什么事。”
沈乘月理解了:“因为我是你复杂世界里唯一一个单纯的蠢货?”
“姐姐怎么这么说自己?”
沈乘月沧桑道:“我只是在模仿你的语气。”
“姐姐见过船锚吗?”沈瑕问,“把它抛在岸边,船才能停稳,不会被水流随随便便冲走。”
“见过,然后呢?”
沈瑕不说话了,开始专心下棋,虽然她即便不专注,也能在棋场上杀穿沈乘月几个来回。
沈乘月无奈问起:“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也没什么,只是意识到,牵涉其中的人已经太多了,”沈瑕摇头,“牵涉的官员越多,事情就越渺茫,如果整个朝堂都要动上一动,就算我真的把所有证据捧到陛下面前,他也未尝愿意翻案。”
沈乘月想起御书房里奏折之上的御笔批复:“从陛下对夷狄的态度来看,也许他并不是只求稳妥的人。”
“希望如此,”沈瑕道,“万一陛下是像我这样的人,那可就糟了。如果不是我的亲人,我大概只会觉得错就错了,不必再为二十年前的错误,来追朝廷命官的责,尤其是我还要靠这些人来治国。”
“如果是像我这样的人呢?”沈乘月好奇。
“那就更糟了,”沈瑕落子,把黑子逼迫在角落,“空有一腔热忱,若遇到我这样的臣子,能把白的说成黑的,对的说成错的,能让你抱着利于百姓的心思下达错误的政令,能让你兢兢业业一辈子,却在史书上落得个昏君的骂名。”
“只能庆幸皇帝并不是你,也不是我,”沈乘月无端又自取其辱了一番,“不过我也没有那么糟糕吧?”
“一场棋局,便能看出心思是否缜密,”棋盘上,白子已经占据大半江山,黑子龟缩一隅,眼看便要被吞食殆尽,“你下棋先手都下不过我,又能下得过几位朝臣?”
“我是下不过你,但我可以……”沈乘月两指搭在棋盘边缘,指尖微微用力上挑,瞬间掀翻了整只棋盘,棋子飞扬在空中,两人隔着坠落的一片黑黑白白对视。
“我可以耍赖。”沈乘月笑得嚣张。
“玩不过就掀桌,姐姐可真是出息了。”
“谁说掀桌就不算一种玩法呢?”
棋子已然噼里啪啦地落了地,沈瑕笑望着长姐,优雅地抬手为她鼓了鼓掌。
第54章 定计
“再来一局?”沈瑕邀请。
“好, ”沈乘月跪在地上去拾棋子,“如果其中一色棋子做成磁石的,一吸就聚在一起多好, 还方便分开黑白棋子。”
沈瑕捧着棋盅蹲在她身边:“也许循环结束后,你可以去经商, 售卖你那些稀奇古怪的创造。”
“那也不错, ”沈乘月把一把棋子撒在棋盅里,“未来有无限可能啊。”
沈瑕笑笑,等她捡完棋子,又让她执了黑子:“要不要我让你三步?”
“说得好像你让我三步我就能赢似的, ”沈乘月摇头, “我拒绝自取其辱。”
沈瑕微笑着落子:“如果我想让你赢,我会输得不着痕迹。”
“不必,”沈乘月问起, “你想好怎么对付那位出卖你外祖父的周大人了吗?”
“周程有一位奶兄, 姓王, ”奶兄, 也就是奶娘的儿子,“当年周程参加科举时奶兄和他一道进京,清楚他身边很多事, 是在他这个世上最信任的人之一。我要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周程是如何出卖我外祖父的,我就要让他的奶兄如何出卖他。”
“他们从小一起长大,感情深厚, 亲如兄弟, 你要如何做到这一点?”沈乘月在此前的循环里,也听沈瑕提起过此人。
“每个人都有价码, 亲兄弟尚能反目,何况只是亲如兄弟?”沈瑕睚眦必报道,“他们现在感情越深厚,反目时就越有趣。”
“可有计划了?”沈乘月先把目前掌握的周程情况都说了一遍,供她分析。
沈瑕挑眉:“先让山匪去劫这位王奶兄,我再及时出现救他一命?”
“不够好。”沈乘月否决。
“确实不够,”沈瑕刚刚随口一说,一见连姐姐都听得出不够好了,连忙开始认真思索,边想边说,“我知道周程的罪状,知道他的库房里有多少不该有的银子,知道他枕头下的钥匙用来开哪个锁,知道他的女婿、他的姑姑犯过什么需要他来帮忙摆平的小错。这些事情知道的人当然不多,他不清楚我在依靠你的循环作弊,只会以为是亲近之人出卖了他。他自己做过同样的事,一定会以己度人,惶然不安,下手铲除异己。他会来查我的消息来源,而我会想办法引导、暗示他,让他以为是奶兄出卖了他,引他去对奶兄下手,我再出面救下此人。多亲的兄弟也比不过自己的性命重要,一旦周程反目动手,想撬开奶兄的口便轻而易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