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一直被埋汰，梁韬心知，大姐这句话，是好意。

可这药，他必须吃。

“……不用了，就这三盒，微信支付。”

扫完码，大姐从桌底下扯了个袋子，把药和小票丢进去。梁韬伸手接的时候，没有扣紧的袖口往下滑，露出他手腕上两指宽的暗红色淤痕。

梁韬迅速把手往后别，头皮发紧，立刻转身要走。

“小伙子！”

大姐叫住他。

梁韬一直不敢和她对视，但这一喊，他回过头，对上那双鹰一样锐利的眼睛。

那双眼睛完全没了方才的不屑与厌烦，满是严肃，连声音都变得沉稳。

“需要报警吗？”

梁韬落荒而逃。

第03章裸照

梁韬像急支糖浆广告那样，一路狂奔，直到实在跑不动。

跑的时候什么都没想，现在身上每一处关节都在抗议。腰部除了酸疼，还残留着被白欣遥的铁指一晚上狠狠掐入的钝痛。

梁韬驼腰撑着膝盖休息了好一会儿，才一脚深一脚浅，走向不远处一座木板搭起的简易小卖部。

一个穿着高中校服的女孩靠在躺椅上看电视，见有顾客，露出一排贝壳一样的牙齿，甜甜地问：“哥哥，要买什么呀？”

梁韬买了一瓶矿泉水，走到长条凳边坐下。谨慎地确定附近没人后，迅速拆开药盒，剥出两粒白色药片一股脑丢进嘴里，再咕咚咕咚灌下半瓶水。

药片沿着食道下滑，他竟真的心生后怕，仿佛就靠这两片药远离意外怀孕，还有随后的堕胎等种种麻烦

梁韬根本不可能怀孕。

他这辈子都不会怀上孩子，这是打生下来就注定的事实。

和其他患有先天疾病的可怜幼儿一样，医生无奈的摇头，父亲的叹息，母亲的眼泪，他全都经历过。

“医生，求求您想想办法……我的孩子还这么小……他不能过这样的人生啊！求求您再想想办法吧医生！求求您了！”

“女士，您omega孩子的问题属于基因病，以目前的医疗水平难以治愈。但您不必过度焦虑，也许等他再大一点，生育难题会得到攻克。您当下应该做的，是和孩子父亲一道，将他健健康康养大。”

“他这是天生残疾！还怎么健康！怎么健康你告诉我！！”

女人直接在诊室里崩溃大哭，对周遭旁人的目光不管不顾。护士把瘫坐在地的她扶起来，面露不忍地劝道：“我也是妈妈，您的心情我理解。其实我刚才陪宝宝玩了一会儿，他挺聪明的，以后读书一定没问题。”

护士接着说：“万幸生殖缺陷不是致命绝症，而且李医生是儿童基因疾病研究协会生殖科的专家，您要对他说的话有信心才是。”

女人却对护士的安慰置若罔闻。她点着雀斑的脸由于情绪崩溃涨红着，上面被泪水黏住几缕头发，不太体面。

医护对这样的病患家属习以为常，安慰已是极有耐心。好在女人并没有任由情绪发散，她擦擦脸，目光快速扫过怯生生站在角落里的小梁韬后，便独自迈出诊室。

小梁韬手里拿着有他整个上身那么大的病例袋，小碎步跟上去，到了门口还不忘回头礼貌地说句谢谢。

诊室内的对话不仅多次发生，父母之间也会不分场合地为此争吵。小梁韬从一开始的听不懂，被吓到惊慌大哭，到如今的木然他知道自己得了不治之症，但不会死。

在被父母带着四处奔波治病的路途中，他听过太多互相指责，甚至口不择言的谩骂和诅咒。以至于，原本害怕疾病会将他带离父母身边，到后来得知不致命那一刻居然有些惋惜。这个时候，小梁韬将死亡视为救赎，他六岁。

如今他20岁，在经历过一场莫名其妙的强暴后，坐在沙滩长椅上眺望蓝色的大海。海风拂面，头顶的椰子树叶沙沙响动，他却没有半点享受的心情。

白欣遥抹在他后面的当然不是老干妈浴室里空空的沐浴露瓶子可以证明。而这一整瓶也不光全用来性交，早晨惊醒的那一刻，梁韬就感觉身上痛但清爽，包括后面。

清理罪证当然要干净彻底，白欣遥又不是傻子。

嗯，他是傻逼。

那自己呢？明明不会怀孕还铁了心吃避孕药，这般自欺欺人就不傻逼？

他本以为自己早就接受了不能生育的现实，接受了他的人生天生要比其他人坎坷。可避孕药一吃，直接打破了以往十几年的自我认知，包括心理学意义上的“自恋”。

如此，自我厌弃不可避免，他痛恨罪魁祸首，亦瞧不起这样的自己。

时针走向中午，气温变高，风是热的，坐在树荫下也越发燥热难耐。一开始还有几个岛民路过，现在连人影都见不着，只有旁边一辆停着的黑色小轿车。

人气到一定程度，又无法改变现状，那口怒气就会一下子松懈，像泄了气的皮球。

泄气皮球梁韬，把空药盒和小票丢进垃圾桶，然后回到小卖部，买了两瓶新鲜椰子水。

见到回头客，小姑娘很开心，把ipad给他看，“哥哥你看了这部剧吗？我们班男生女生都在追！文嘉牧主演的，他把这个痴情omega演得好好啊，alpha什么时候才能幡然醒悟，身边人才是真爱~~”

屏幕上，文嘉牧露出一个苦楚无奈的表情，我见犹怜，任谁看了都心生疼惜。

梁韬不追星，也很少看电视剧，不过连他都知道，文嘉牧是当下炙手可热的当红演员。毕竟不论线上线下，哪哪都是他的广告。

回到房间，疲惫不堪的梁韬换好长袖T恤才安然睡去，在回程之前也没再穿过短袖。

这一觉睡到下午四点多向东回来。他绘声绘色地描述了今天的研学行程，还说经过昨晚加今天的劝解，失恋的男同学已经好多了。

俩人闲扯一阵，梁韬把在心里嚼了一天的问题，看似不经意地问了出来。

“我请假了，咱们小组就你一个人，也没有新来的同学能补上……”

“没事，今天纯参观。”

梁韬暗暗松了口气，白欣遥真真从海岛上消失了。他像一个只有自己能看见的恶鬼鬼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