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喝了这么多?”

萧元悯和萧元启身份高,自是和孟三郎等人一起的,萧元鹤到底是庶出,可因着近来楚家得信王重用,他也被人高看一眼,即便如此,却也不能和萧元悯等人坐在一处。

萧元鹤含糊不清地说:“他们灌我酒。”

他嘴上说灌酒,可萧元鹤心里门清,他只喝了三杯,袖中倒了几杯。他喝酒上脸,又满身酒气,不醉也像醉。

萧元悯听着他告状似的语气,不由得笑了一下,不会哭的孩子一哭就显得分外招人疼,道:“吃一堑长一智,清楚自己的酒量,以后别人劝酒,抿一口便是。”

“不想喝,他们不敢如何。”

萧元鹤:“嗯。”

“二哥,你为什么不和世子一起?”

萧元悯道:“大哥身边有人照你醉成这样,身边没人照料,我不放心。”

萧元鹤身边只有一个近侍,冷冷清清的,自然不如萧元启众星捧月。

听着这话,萧元鹤突然轻声说:“二哥,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他声音低,吐息里夹杂着酒香,贴着萧元悯的耳朵往耳中钻去,他下意识地想将萧元鹤稍稍推开,无意间正对上萧元鹤的眼睛。少年一双眼睛望着他,眼里映出他的身影,酒意熏得眼角颧骨都是红的,和平日里冷肃安静的模样全然不同,看得萧元悯都愣了一下。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竟闻着了淡淡的信香,是雪后冰雪将融的味道,冷冽如山间清泉。

这是小鹤的信香。29

天干在其他天干面前释放信香无异于挑衅,天干本能地排斥,甚至会释放信香回击。可在这一刻,萧元悯竟半点都没有觉得不适,反而意外的觉得……萧元鹤的信香,原来是这个味道。

天干的信香无论如何总是带着几分攻击性的,萧元鹤的信香却很乖顺,丝丝缕缕地缠绕着他,像极了一只乖巧的,敞露着肚皮的幼猫,让他忍不住轻轻地嗅了嗅。

许是饮了酒,萧元悯也有些面热,过了几息,才猛地醒悟过来,闻自己弟弟的信香有多反常若是坤泽,这简直称得上是孟浪了。萧元悯轻咳了声,车厢内的桌上早已备下醒酒汤,他端起递给萧元鹤,说:“你是我的四弟。”

“你也会对三哥这么好吗?”他没接醒酒汤,固执地看着萧元悯。

萧元悯想,会吗?

元瑞也是庶出可又好像不一样。

大抵是城府深、长于钻营的总不如一眼就能看透的孩子招人喜欢吧。萧元鹤自小性子就冷,不爱说话,他生得可爱漂亮,却总是冷着一张脸,独来独往,不出风头,安静得像是没有这个人,萧元悯便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萧元悯没有接话,见萧元鹤不拿醒酒汤,索性将醒酒汤凑他唇边,道:“醒酒汤要凉了。”

萧元鹤不高兴地抿抿嘴唇,可看着萧元悯,还是凑了上去,就着他的手喝了那盅醒酒汤。饮了醒酒汤,二人无话,萧元鹤靠着车厢,车厢里嵌了夜明珠,可到底不如白昼明亮。他微微眯着眼,放纵着自己打量闭目养神的萧元悯,眼里是自己都不曾发觉的专注认真。

7

自那一夜萧元悯意外闻着萧元鹤的信香之后,萧元鹤再靠近他时,他会不自觉地闻他身上的味道,可却再也没有嗅到过。玉州世家子弟多佩香,萧元鹤也如此,他身上常佩沉香,闻之馥郁如蜜,和他的信香迥然不同。

萧元悯略通制香,鬼使神差的,竟亲自将自己关在雅室内花了整整五日,终于调出了一味和萧元鹤信香最为相似的香。他拿银签子拨着那枚圆溜溜的香丸,香还未点燃,又是新成的,只能闻着淡淡的味道,却让人精神为之一清他想,再放几日,约莫就更像了。

可旋即,萧元悯却是一愣,他调小鹤的信香作甚?

大抵……大抵是觉得小鹤的信香好闻吧。可天干会喜欢另一个天干的信香吗?天干相斥是本能,萧元悯不是没有闻过萧元启的信香,即便二人一母同胞,自小一起长大,可也抵不过天干信香相斥的秉性,那是刻在天干骨子里的东西。

萧元悯微微蹙起了眉心,盯着那枚香丸看了许久,吩咐侍女将那香丸好好地收起来。他素来亲和,侍女说,公子花了好些天才调出的香,就这般收起来吗?

萧元悯没有多言,只是道,收起来吧。

萧元悯年长了萧元鹤两岁,他年幼时就出过海,跟着信王萧邵出战,剿杀海寇时不过十四岁。大梁东境的海寇有来自海上的藩国,亦有大梁人。大梁开海禁多年,允许百姓出海经商,玉安有明月港,往来藩商最多。财帛动人心,海贸更是如此,往往往来一趟便是万两乃至上十万两银,以至于诸多商贾甘冒风险往海上走一遭。也正是如此,海上局势就愈发混乱。

信王府有戍守大梁东境,肃清海域之责。

那几年海上并不太平,萧元悯随着信王出征海上,他熟谙兵法,性情果断,是天生的将才。他亲自率领水师打过几场仗,无不大胜,在军中声望渐隆。

萧元启和萧元悯便是那时开始生疏起来的。

萧元启原本并未疑过萧元悯,他二人是亲兄弟,自小到大,他母亲都说,元悯是他的手足兄弟,是这天底下最亲近的人,将来会是他最大的助益。年岁渐长,萧元启开始发觉,似乎所有人都认为萧元悯才该是世子,即便是……在他父亲眼中,元悯也远远胜于他。

萧元启的心就忍不住动摇了。

萧元鹤记得,风言风语传得最凶的时候,萧元悯曾经消沉过一段时日,在那段日子里,萧元悯犹爱漂泊在海上,萧元鹤就跟了他去。兄弟二人一起坐在船上,船只航行于一望无际的海面上,心境都好似开阔了起来。海上有一座无名小岛,那是萧元鹤第一次跟萧元悯登上那座岛。

登上岛屿才发觉,那岛上竟还搭了竹楼,看着萧元鹤讶异的眼神,萧元悯颇有几分自得。这座岛是萧元悯几年前无意间发现的,岛上清净,萧元悯就着人打理了一番,这岛便成了他一个人的地方。

也是在这座岛上,萧元鹤才发现他这二哥当真是无所不能的他竟还有一手好厨艺。

任谁也想不到,玉安最是清雅端方的二公子竟也会挽起衣袖做羹汤。

此后几年,萧元鹤跟着萧元悯又登过几回岛。岛上没有权势名利,没有纲常伦理,只有他们二人偷得数日闲,那是萧元鹤一生最好的日子。后来萧元悯战死之后,萧元鹤无数次地想,他早该买一艘更大的船,将他二哥绑了丢上船,从此江海度余生,任他什么世子之位,什么玉州,说不得就能求个圆满。

萧元悯要是骂他,他就扒光他的裤子,骑上去堵他的嘴。

哦,他二哥不会骂人。

气狠了也不过一言不发,闭上眼睛不看他,可他亲一亲,萧元悯的耳朵脖子就会一片红。

春色迷人,实在好看。

番外三

8

萧元鹤从未想过自己会有情期,即便他曾有过情痣,可那颗情痣已经化成了一块盘亘在手肘内侧狰狞的旧疤,时日一长,即便饮着他母亲为他寻来的那些所谓的秘方熬就的汤药,他自己也都忘了他是个不知是天干还是坤泽的怪物。

直到情期突然发作,他从来将自己视为天干,不曾了解过坤泽的情期,情期到来时他甚至如常在院中练了剑。那是盛夏,天气炎热,他满身大汗,吩咐近侍备水沐浴时,近侍替他宽衣时抽了抽鼻尖,说:“公子,您今日身上……好香。”

近侍是坤泽,看着冷峻挺拔的少年人,闻着那冷冽如破冰山泉的信香,没来由的有些面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