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水上会客厅,高约三米的整体落地窗通透明亮,正中的汉白玉背景墙上浮动着碧绿的翠玉波纹,与室外的人造池塘相映成趣。

室内的气氛极为冷凝,唐禹琛和江潮生远远地一左一右坐在沙发里井水不犯河水。唐禹琛腰背自然靠坐,双腿交叠,右手臂搭在沙发扶手上,指尖轻轻敲击木制的扶手,手边还放着一杯加冰的朗姆。而江潮生则腰背弓起,双腿敞开,手肘拄在腿上撑起下颌,一副明显的防备姿态,看来他真的没吵赢唐禹琛。

至于橘睦月,他坐在两人中间的长排沙发上,淡定地端着杯红茶,看到我来了,才放下茶杯起身朝我走来。

他揽上我的一条手臂带我坐下,单手掩唇很小声地和我透题:“唐哥要给贝贝找外国的启蒙老师,说是要在六岁之前掌握五门语言……”

我瞬间就明白了怎么回事,面对整个橘家都游刃有余的我此刻居然冷汗都流下来了。

“我说了,只是培养一个母语环境,不会让孩子太有压力。”唐禹琛冷声说。

江潮生:“我最多允许再学一门外语。”

“贝贝都四岁了,从下周开始我会请莎莉来教他音律和识谱,钢琴我会找人先定做。”

江潮生一脸错乱:“你真的不觉得这太早了吗?”

他俩连吵架都是你一言我一语的,绝对不打断对方的发言,搞得我完全插不进去…怪不得橘睦月只是坐着等我来。

江潮生坚持儿童应该自然发展不能做太多干涉,唐禹琛则表示生在这个家里的小孩,比起儿童更应该被称之为“继承者”。还说都这么些年了,江潮生应该有点作为财阀家族夫人的自觉了吧。

“你小时候有什么?父母的唠叨、拮据的家境、兄姐的旧衣物?但是现在不一样了,江潮生,你的儿女会在信托金与公司分红里长大,他可不是和你一样每天上完课,下学去泥坑里打个滚就能被满足的存在了!”

江潮生腾地从沙发上站起,他的胸膛剧烈起伏,露在无袖背心外的一片小麦色脖颈都红了。

他忽的转头瞧了我一眼,这一眼是出乎意料的委屈与迷茫,但很快他就转回了头,对唐禹琛说:“那你去生不就得了,你才是他的原配吧?正好你也身份尊贵,和我这种乡下来的土包子比不了。”即使他刻意压着嗓子,但是那点颤抖在我们的耳朵里依旧无所遁形。

“潮生!”我赶紧起身想拉他,但他猛地低头用手背擦过鼻梁,用肩膀撞开我大步流星地走掉了。

会客厅的气氛降到了冰点,橘睦月更是战战兢兢地不敢说话。

“唉…”唐禹琛疲惫不堪地用胳膊撑住额头,轻轻揉按自己的攒竹穴。我走到他身边斜依着沙发,握上他的手轻声说:“等下我去和他说,你别跟他置气。”

唐禹琛摘下眼镜闭了闭眼睛,黑黝黝的眸子重回井水般的沉静,缓慢道:“没事,刚刚我确实说的重了,明知道他心气高。啧…再说了,我跟他一个小孩气什么。”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叫橘睦月先送他回去休息。

齐墨一直站在会客厅外守着,等唐禹琛他们离去后才进来问我“要不要我去看看潮生。”我说不必了,顺便打发他也回去休息。

我在空寂无人的会客厅喝了两杯茶,等挂钟的分针转了半圈,才起身坐电梯上楼去寻江潮生。

江潮生给我开了门,他眼眶有点红,本来就薄的唇抿得死紧成了条线。我揽住他的肩膀把他带下了车库,问他近期最喜欢哪辆车。

他指了指那辆红色的911,我说那好,你去开,开到这里。我给他调出了导航。

他嘴角抽了抽,还是坐上了驾驶座,我跟着坐到了副驾,这车的后排空间太小了。

一路上我什么都没说,我俩就这么沉默着飞驰过数不清的建筑与树木,它们连排似地飞扑过来,眨眼间又过去了。

直到江潮生终于忍不住颤动着嘴唇说:“唐哥其实一直都看不起我吧……当年要不是怀了贝贝,他不可能留我的吧,虽然我也没想留。”

我看向他,听他继续说:“我来自乡下,爸妈都是普通人,有一堆兄弟姐妹,没考上重本,职业是给人修车…”说着说着他嗤笑一声自嘲道:“真的是每天在泥地里打滚,和你们这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大少爷大小姐不一样。”

我知道他口中的“你们”还扫射了他自己的儿女。

“好可笑,你他妈明明、明明……可所有人都说我高攀、说我飞升,”他越开越快,车外的景物都闪电般冲将过来,又在眨眼间飞驰而过,我简直都要怀疑他是要带着我一起去地府送命了。

但他最后却还是稳稳当当地停在了一个老式小区的门口,松开安全带后一脑袋扎在了方向盘上,肩膀抽动着发出几声压不住的抽噎。

我心脏咚咚直跳,手心里全是汗,但我却明白,我又赌对了,赌中了江潮生对我的感情并非全然的憎恨,他甚至已经在不知不觉地渴求与依赖我了。

所以我用手掌抚摸他毛喇喇的短发,和他说“等会我的肩膀借你哭,先带你去一个地方。”

于是我们一起走进了铁栏庄6号,停在了一栋上了年头的,极为破旧的楼房前。

江潮生看着这可以称之为危房的楼,有些疑惑我为什么带他来这。

“这里是唐禹琛的家,或者说是原来的家。”

他倏地一愣,惊诧道:“怎么可能,他难道不是……”

“不是和我联姻的大少爷吗?果然你们都会这么想,”我笑着拍了拍他的脑瓜,说:“才不是呢,你唐哥原来穷死了。他家本来就没什么钱,又一毛不拔,他上学的钱全是贷款的。”

“他要是嫌弃你的话,早就该嫌弃死自己了,至于具体的事情,我不能说,他肯定要生气。等你有机会自己去问他吧,他肯定愿意和你分享。”

江潮生听罢,若有所思地和我一同回去了,并没有借我的肩膀哭。

…………

江潮生走进书房,这里书架成排,收藏众多,一眼望去就像是进了私人图书馆。他走到唐禹琛身边,将一杯加了冰的鸡尾酒放在他的左手边,难得有点忸怩地说:“那个…很抱歉对你说那种话。”

唐禹琛的眼光离开电脑,旋而看向他说:“他带你去我老家了?”

“嗯……”江潮生一惊,然后点点头。

想不到唐禹琛居然笑了,说:“一猜就是,他都告诉你什么了?”

“就说你过去上学的钱都是贷款的。”

“那不是什么都没说吗?”唐禹琛起身引着他一同坐在了商务沙发上,直接了当道:“呵呵,我当年还不如你呢,我父母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

“我跟我爸住,他也是个BETA,再婚后和人生了我弟弟,我就基本上是个孤儿了,”他说起这一切的时候唇角是带笑的,就仿佛是在说别人的故事:“我好不容易熬到工作了,就被人坑了差点进去,只好想方设法地接近他。”

他转头看向江潮生,讥诮道:“是不是以为会有一出浪漫的、一见钟情的情感大戏?想多了,我其实把自己卖了……”

“好了好了!”江潮生突然打断了他,喘息道:“我不想知道这种事情…”

“抱歉…”他的气势又迅速萎靡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