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节
汤君赫有些意外地看着她,他和尤欣只在医院见过几面,仅有的几句交流也都是围绕着杨煊的病情,全市第一这种发生在过去的事情,只有可能是她从杨煊那里听来的。杨煊怎么会提到这件事?汤君赫脑中这种想法刚冒出头,就被尤欣的下一句话吸引去注意力。尤欣抬头看着眉头渐锁的杨煊,赶忙欠起上身问道:“队长,你有印象?”“那截断指的切痕有没有线索?”“有,上次忘了跟你说,从切痕判断,罪犯应该是个左撇子,”尤欣说完,又补了一句,“跟你一样。”杨煊没理这句玩笑,皱眉道:“蒋宇良的资料需要调一下。”“当年你去做卧底的那个毒枭?跟他有关系?”“还不确定,先查查吧,这人当时存在感并不高,我只见过一两面。”“哦,好,我一会儿就查……”尤欣应着,话没说完,身后传来一道沉稳的中年男声:“哟?这不是那位见义勇为的英雄嘛?”杨煊回头看过去,直起身子叫了声:“吴处长。”“几年不见啊杨煊,”吴处从门口走进来,伸手拍了拍杨煊的后背,“身板可以嘛,比当年结实多了。”杨煊笑了一下:“您当年见我的时候,我才入伍两年。”“两年?”吴处挑了挑眉道,“那还说得过去。怎么样,该传的话我都让尤欣传了,什么时候过来我这儿报道?”“我听说有三个月病假。”吴处哈哈大笑:“行,给你时间,先不催你,是该歇歇了……”紧接着,看到了一旁的生面孔汤君赫,问道,“这位是?”“吴处,您记性太差了吧,报纸上。”尤欣在一旁提醒。那篇报道在重案组曾经引起过一阵热烈讨论,尤欣稍微一提醒,吴处便记起来:“哦,杨煊的弟弟。”尤欣介绍道:“也是煊哥的主刀医生之一,汤医生。”“年轻有为啊。”吴处对汤君赫伸出手。汤君赫和他握了下手,澄清道:“您误会了,我不是主刀,主刀是我师父,薛老师。”“薛远山嘛,我认识,我十年前的手术就是他做的。老薛这个老东西可不好对付啊。”吴处说着,抬手放到杨煊后背上,“正好上一个案子刚结,今晚要带着c组的大家出去吃顿好的,杨煊,你们哥俩可是赶上了,一块去吧,提前认识认识。”尤欣一听,响应道:“那敢情好啊,队长,你跟汤医生都去呗,你们俩可是我们重案组现在的红人。”“都去都去,尤欣去楼上叫他们现在出发,我先去外面开车,你们一会儿分三个去我车上坐。”“好嘞领导。”尤欣说着,手脚麻利地关了电脑,出了屋子上锁,边走边回头说,“队长,你跟汤医生在这里等等,我叫完人马上就过来。”吴处和尤欣都走了,只剩下杨煊和汤君赫站在门口。杨煊倚着窗台,过了一会儿看着汤君赫说:“要是不想去,我先把你送回去。”汤君赫的确不太想去,他素来不喜交际,尤其是一下子跟这么多不认识的人同桌吃饭,还要面对杨煊以后的顶头上司,更是从心底有些抵触。“不想去就能不去么?”汤君赫抬起睫毛,看着他问。“不想去为什么要去。”杨煊说得理所当然,似乎并不担心被拂面子。尤欣这时从楼上下来,见两人间气氛有些怪异,挺关心地问汤君赫:“汤医生是不是还有什么事情啊?”汤君赫摇摇头说:“没事,走吧。”“那队长,我蹭你们的车坐了啊,顺便给你们指路。”围坐着桌边的是十几个重案组的警察,脱去制服,看上去倒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只是似乎酒量格外厉害一些。吴处没什么领导架子,开门见山地给一桌人介绍:“这就是尤欣经常提起来的杨煊。”尤欣在一边补充:“我队长。”“这是杨煊的弟弟,汤医生是吧?”“汤君赫。”汤君赫说。一桌人目光灼灼地看着这两人前些日子在网络上引起好大一波热议,红人啊!郑锐是b组的人,因为曾经跟杨煊和尤欣是战友,也被拉过来一起吃饭,这时打趣道:“小尤当年刚到部队那会儿,可是发誓要把队长追到手的。”“去去去,你怎么又提这茬儿啊。”尤欣瞪他一眼,但轮到她自己提起这段时却并不忸怩,挺大方地说,“后来队长救过我的命,我就不敢打他的主意了,怕遭天谴啊。”这件事一提,桌上的氛围顿时活跃起来。酒量最好的杜冲站起来给杨煊敬酒:“小尤可是咱们重案组万绿丛中一点红,不容易啊,我们得谢谢煊哥。”“你得了吧,”尤欣说,“枪伤还没拆线呢,喝不了。”“医生都没说话,你倒护着你们队长。”尤欣转头看汤君赫:“就是汤医生给下的医嘱,汤医生你说是不是?”汤君赫看了她一眼,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拆线前是要禁烟禁酒。”“那敬汤医生好了,”杜冲从善如流地换了目标,“谢谢汤医生前些日子照顾煊哥。”汤君赫握住酒杯,刚要端起来,杨煊伸手捏住杯子底部,看着杜冲说:“他不会喝,这次的先记着,下次等我伤好一并喝了。”桌上的几个酒鬼顿时来了精神,相互使了颜色,另一人说:“那我们今晚可得好好敬汤医生了。”“谁说我不会喝酒的?”汤君赫说完,用了些力气,将酒杯从杨煊手里抽出来,眼睛也不眨地将一杯酒喝得见了底。“煊哥,你骗我们啊,”杜冲拿起酒瓶,给汤君赫满上酒,“还是汤医生干脆,说喝就喝。”“你们一群拿枪的人联手灌一个医生,出不出息啊。”尤欣瞥一眼下一个打算敬酒的人。那人乐了:“我们拿枪,汤医生拿刀,一个适合远斗一个适合近搏,小尤你别看不起人好不好?”好在汤君赫毕竟算外人,虽然嘴上说着要灌酒,但实际上几个人对于汤君赫还是有些分寸。饭吃到一半,汤君赫起身去卫生间。回来时,他觉得有些头晕,便在走廊的窗边站着吹了一会儿风。正想转身进包间,尤欣朝他走过来了:“汤医生喝多了?”“还好。”汤君赫说。在得知尤欣曾经对杨煊抱有一些想法之后,他便很难用平常的心态对待她。“汤医生,”尤欣看上去有些欲言又止,“我也不清楚你跟队长之间是不是有什么矛盾,但队长一向是说得少做得多,这一点您肯定比我更清楚吧?”汤君赫看着她:“你想说什么?”尤欣似乎在心底做了一番挣扎,过了一会儿才说出口:“跟您说一件事,我们当时出任务的时候,都要提前留遗……”她话说到一半,汤君赫的手机响了。他拿起来,是周阿姨打来的应该是跟汤小年的病情有关。他说了声抱歉,接起来,周阿姨语带惊慌地说:“汤医生,你妈妈的心跳刚刚突然停止了。”汤君赫神情一沉,问:“现在情况怎么样?”“你先别急,刚刚送去急诊室了,现在心跳恢复过来了,但还在抢救。”“我这就回去。”汤君赫说。第九十章挂了电话,汤君赫眉头紧锁,顾不上跟尤欣多说一句,抬腿就朝走廊一侧走,见电梯停在一层,他转身走到楼梯间。尤欣见他面色有异,追到楼梯口问:“汤医生,发生什么事了?”汤君赫急匆匆地下楼,头也来不及回,仓促地应道:“我有急事要先回去,拜托你帮我说声抱歉。”“让你哥送你回吧。”话音未落,汤君赫已经下到了第二层楼梯,尤欣隐约感觉到大事不好,赶紧跑回包间:“队长,你弟弟好像遇到了什么急事,接了个电话就走了!”杨煊立刻抬眼看她:“什么急事?”“不知道啊!”汤君赫拉开一层大厅的门,打算在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但晚上八、九点正是附近互联网公司下班的高峰点,路过的出租车几乎都载了客,一辆辆飞驰而去。他拿出手机,打算用叫车软件叫一辆车,等待的时间一秒一秒过去,车却迟迟未能叫到。也许只能拜托杨煊帮忙了,汤君赫慌乱之下打开拨号界面,在上面输了几个数字后,忽然大梦方醒般地意识到杨煊在十年前已经不用这个号码了,而那个熟稔于心的号码或许早已易主。他来不及多想,转身朝餐厅门口走,走得太急,差点和迎面出来的杨煊撞上。汤君赫刹住脚步,一个踉跄,杨煊伸手将他扶稳:“在这等着,我去开车。”说完侧身从他身旁走过去。汤君赫坐到车上,才感觉到一阵手脚发软,安全带拽到身侧,愣是慌得对不准插孔,杨煊伸手帮他把安全带系好了。车子启动,汤君赫的手肘撑在腿上,垂着头,手心贴着额头,竭力让自己冷静下来。过了好一会儿才勉强恢复神志,忽然想到自己忘记和杨煊说明目的地,抬起头,却发现车子行驶的方向的的确确是朝着医院的。杨煊猜到了。汤君赫拿出手机,又给周阿姨打了电话过去,问情况怎么样了。“还在手术室呢。”“颅内出血检查了没?”“查了,没有出血。”汤君赫这才稍稍松一口气,看来情况还没有想象得那么糟,一切都还有希望。车子停到医院楼下,杨煊转头看着他说:“你先上去,我停车。”这种时候已经顾不得在意其他事情,汤君赫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电梯恰好停在一层,他乘电梯上到七层。抢救室红灯闪烁,周阿姨着急忙慌地迎上来:“汤医生,你可来了,刚刚吓死我了!”“里面什么情况?”汤君赫勉强定下神问。“不知道,大夫一直没出来。”“我进去看看。”汤君赫说完,走到更衣室换无菌服。他是外科医生,有进手术室的特权。层流室里正紧张有序地进行抢救工作,见他进来,站在手术台旁医生护士并没有表现出讶异。以往汤小年做手术时他也常在一旁看着,虽然外科医生都见惯生死,但为人子女的感受没人不懂。汤君赫站在离手术台稍远的地方,一言不发地看着病床上的汤小年,耳边是各种仪器的运作声响。汤小年就快走了,三个月前他就已经意识到这个事实。那时的汤小年还在润城,若不是有一次他放假回家,恰好赶上她腹痛发作,或许直到汤小年死在家里他也不会知道。那次他把汤小年送到润城市区的医院,医生诊断出她患了胰腺癌,恶性,晚期,还有不到三个月的活头。拿到诊断结果的当天,汤君赫就为汤小年买好了通往燕城的车票,把她送到了自己所在的普济医院。他从实习起就在这里,待了很多年,他的老师薛远山是远近闻名的胸外专家,在医学界颇有威望,只有在这里,他才能尽可能地给汤小年提供最好的医疗资源。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他学医八年,手术台站了无数,不可能意识不到,就算把全国最好的胰腺癌专家请过来,也不过是把不到三个月的活头延长到四个月、五个月,至多不过半年。那可是被称作“癌中之王”的胰腺癌啊,再高明的医术在死神阴影的笼罩下都无能无力。抢救一直持续了两个小时,汤小年从抢救室被推到icu,汤君赫从手术室出来时,看到了坐在外面的杨煊。杨煊正面无表情地垂着眼睫,像是在沉思什么。主刀的郑主任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小汤,你过来一下。”汤君赫跟着郑主任走到窗边:“郑主任。”杨煊听到这边的动静,这时也从座位上起身,走到他旁边站定。郑主任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这是我哥,”汤君赫不带什么语气地说,“您说吧。”“哦,”郑主任点点头,“小汤,你也是干外科的,那些宽慰人的废话,对你说了也是白说,我就跟你直说了吧,你妈妈这个情况,发展到现在已经很不乐观了。”
第75节
汤君赫压着情绪点头:“我知道。”“今晚心脏突然停跳,主要是癌细胞转移扩散,导致器官衰竭,这次能救过来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再有一次……真的说不好。”明明是早就知道的事实,但这话经由郑主任说出口,汤君赫内心仅存的一丝侥幸彻底破灭了,他有些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偏过脸,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郑主任说得不对,相比这些直白的字眼,他更想听那些宽慰人的废话。“你啊,这些日子,多陪陪她,那些择期手术,能往后推就往后推吧,手术总是做不完的。”汤君赫的眼角红了一片,点头道:“嗯,谢谢郑主任。”郑主任走后,汤君赫站在原地呆立片刻,侧过脸问杨煊:“有没有烟?”杨煊低头看着他:“没带。”汤君赫点点头说:“别带了,抽烟对身体不好。”顿了顿又说,“我进去陪她一会儿,你早些回家吧,谢谢你送我过来。”说完,转身走到icu病房前,推门进去。杨煊看着关严的病房门,低头思忖片刻,也转身走了。一直等到凌晨,汤小年才睁了眼。汤君赫接了一杯热水递给她,汤小年身体虚弱,说起话来有气无力,像是嘶嘶地漏着气,汤君赫得贴近了才能听清楚她说了什么。“是不是喝酒了?”汤小年问。“只喝了一点,不多。”汤君赫说。“跟谁啊?”“麦泽他们。”说话对于汤小年来说太累了,她眼神空洞地盯着眼前的空气,过了好一会儿才又说:“回去,睡觉吧。”“你快睡吧,你睡着了我就回去。”汤君赫伸手帮她掖了掖被角。“明天,还得上手术,”汤小年一句话说得气若游丝,“你不睡好……”“别说话了,快睡吧,手术可以往后调。”“那哪是说调……就能调的。”也许是太累了,汤小年话说着说着就阖上眼睡了。汤君赫看着心电图机屏幕上的数据,看到血压和心跳的数字逐渐稳定下来,浑浑噩噩的情绪才后知后觉地缓过来。“汤医生,你回去吧,我在这守着。”周阿姨小声地劝他。“我再坐一会儿。”汤君赫说完这话,又在病床边坐了半个小时,才起身拉开门走出病房。情绪松懈下来,但心悸却一直无法缓解,心跳得很快,焦虑又发作了。今晚又要失眠了,汤君赫心道,吃安眠药吧,两片不够就三片,总能睡着的。走出医院大楼的时候,因为这几天被跟踪,他本能地朝停车场看了一眼,然后在零星停着的几辆车之中,看到了杨煊今晚开来的那辆suv。他一向记性很好,几乎过目不忘,但还是有些拿不准,毕竟开同一型号的车大有人在。他朝前走了几步,借着路灯的光看清了车牌号,这才确定那的确是杨煊开来的车。脚下的步子停下来,隔着几米的距离,他定定地看着那辆车。杨煊为什么还在这里?他连大发慈悲地骗骗他都不肯,却在这里等到凌晨两点?是为了补偿么?补偿十年前那场有始无终的报复。他走近了,俯下身,隔着车窗看向杨煊。杨煊闭着眼睛,头靠在座椅靠背上,像是睡着了。正当他打算抬手敲车窗时,杨煊睁开了眼睛,转过脸看着他。那目光太过锐利,以至于汤君赫的心脏似乎停跳了一瞬。在看清来人后,杨煊眼神中的锐利减弱了,伸手按下车窗,依旧是没有多余的话:“上车吧。”汤君赫走到另一侧车门,坐进去后,在杨煊启动车的同时,他伸手给自己系上安全带。杨煊松了手刹,挂档,将车子开出医院,若不经意地说:“烟在你前面的盒子里。”汤君赫微微怔了一下,过了几分钟,他伸手拉开储物盒,低头把烟盒和打火机找了出来,捏在手里。片刻后,从烟盒里抽了一支烟出来,含在嘴里,用打火机点燃了。他把车窗开到最大,脸偏向窗外,很慢地,一口一口地抽着烟。不知是尼古丁的作用,还是因为杨煊坐在身边,焦虑躁动的神经居然很快被安抚下来,心悸的症状也随之消失了,一支烟抽到一半,困意就泛了上来。汤君赫阖上眼睛,享受这片刻的困意,这种放松的、困顿的状态,对他来说太不容易了,如果能一直持续到楼上,持续到床上就好了,或许今晚不需要吃安眠药就能入眠……像是又回到了斯里兰卡,高耸的、翠绿的椰树发出沙沙的声响,窗外有海浪的声音,柔和而缓慢地拍打着细软的沙滩,还有沿着海天一线蔓延开来的,无边无际的火烧云……杨煊低沉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来:“潮汐……是海水的呼吸。”想到杨煊,汤君赫不想醒过来了只有在梦里才能回到斯里兰卡,他很快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别醒过来,求你,再多做一会儿梦……他的大脑在梦中喃喃自语,带着哀求的意味。然而在意识到自己在做梦的那一刹那,他就无法自控地醒过来了。他不情愿地睁开眼,看到眼前灰蒙蒙的天色和笔直林立的楼盘。汤君赫一瞬间清醒过来,意识到这不是在床上,是在车里。他居然在杨煊的车上睡着了,身上盖着杨煊的外套。他缓慢地转动脖子,看向驾驶位的杨煊。杨煊也闭着眼睛,靠着座椅睡着了。他的手指缩紧,抓着盖在身上的那件外套,回忆着睡着之前的事情那支烟抽完了吗?似乎只抽了一半,可是本来夹在手指间的烟却不见了。他稍稍欠起身,想低头去找那半截烟。好在没有酿成火灾事故,但若是把地毯烧坏也很糟糕。刚一偏脸,目光却停在档位附近的烟灰缸不动了那里面有一支烟蒂,周围散落着些许烟灰。如果没有记错的话,在他睡着之前,烟灰缸里一直都是干净的。第九十一章汤君赫转过脸看着车窗外烟灰色的天,天色将明未明,太阳还未露头。身上披着的外套若有若无地散发着杨煊的味道,似乎跟十年前有些许不同。人与人之间的相处总是讲究一个安全距离,而汤君赫在成年之后的某一天意识到,他一直抗拒与其他人过于亲密的接触,原因之一就是他对人身上的气味过于敏感,体味,烟味,或是香水味,吸入这些味道让他觉得不自在。只有拉开距离,直到这些属于人身上的味道被空气冲淡了,才是让他感觉到舒适的安全距离。然而对于杨煊,他却总是忍不住主动靠近。他想到自己第一次梦遗,似乎在某种程度上,就是受到了这种气味的蛊惑。亦或者说,他喜欢杨煊就是从喜欢他身上的气味开始的。难道因为是兄弟吗?汤君赫闭上眼睛想,那种根植于骨血的基因是没办法改变的,就算各自分开成长的时间远多于并手比足的日子,他们身上却总有一部分是相似的。然而即便是这样,他也不曾看透过杨煊。年少时他从这种若即若离的态度中看到的是希望,并且可以为之奋不顾身,然而现在他已经27岁了,曾经的一腔热情与冲动恰恰是他如今最畏惧的。他继而想到,事实上杨煊的确算个好哥哥,毕竟在自己遭遇危险的时候他从未缺席过。如果从一开始他就选择只做他弟弟的话,也许他们也不必分别十年。不在一起也就不会有什么分开……不是么?汤君赫睁开眼睛,伸手合上敞开的烟灰缸盖子,“咔哒”一声轻响,杨煊随之睁开眼睛由于职业原因,十年来他始终保持着对于任何细微声响的警觉。杨煊看向发出声音的烟灰缸,以及汤君赫扣上盒盖的手指,他并没有表露出任何情绪波动,只是抬眼看着汤君赫,嗓音微哑地问:“醒了?”“嗯,”汤君赫从座位上直起身,将身上的外套拿下来握在手里,垂眼看着那件外套说,“其实你可以叫醒我。”“能叫醒么?”杨煊说着,伸手将他那一侧的车窗打开到最大,晨间的凉气随之灌进来,“醒了就回去睡吧。”汤君赫将外套递给他,他们的手指触碰了一下,随即很快分开。“你也早点回去睡吧,好好养伤。”他说完,推开车门迈了出去。就在他朝楼道口走了几步时,身后传来又一声车门合上的声音。他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克制住回头的冲动,但过了几秒便意识到,杨煊下车的目的似乎并不是要叫住他,只是下来透气的。汤君赫快步走到楼道里,凌晨五点的楼道空无一人,他上了电梯,看着门侧的按键微微出神。想到杨煊的那句“能叫醒么”,又忍不住想到在斯里兰卡的那段时光。那时候他们做完之后,他总是很快就趴在杨煊肩膀上睡着,杨煊过一会儿就会把他叫醒去洗澡说是叫醒,大多数时候也只是他迷迷糊糊地搂着杨煊的脖子,让杨煊帮他把身体清理干净。其实很多时候他已经清醒过来,但就是不想睁眼,大抵是因为杨煊帮他洗澡的时候实在称得上温柔并不是哥哥式的温柔,更像是恋人间的温柔。想来当年为了骗取这片刻的温柔,他也算是颇为心思费劲。只是后来报应全回来了,那时候佯装睡不醒,后来却是真实的睡不着。再躺回到床上又睡不着了,十三也醒得早,跳到床上偎着他的脖子缩成一团。汤君赫索性起身穿好衣服,下床喂了猫,早早去了医院。因为几天前的那起断指事件,医院在住院楼门口安排了两个保安站岗。他径直坐电梯到肿瘤科,早接班的护士看到他,并没有显示出惊讶,打招呼道:“汤医生今天这么早就过来。”汤君赫应一声“嗯”。年轻的护士偷偷地打量他,过了几秒又试图搭话道:“对了汤医生,有一件事情忘了和你说。”汤君赫正在想事情,听她这样说,只是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其实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就是,前天下午我去给汤阿姨换药,看到她正在偷偷地涂口红。”汤小年向来是不化妆的,汤君赫闻言看向护士。“我一进去,汤阿姨好像还有些不好意思,很快就擦掉了……说起来从来也没见她化过妆呢,汤阿姨年轻的时候很漂亮吧?”护士问完,却没有立即得到回答。汤君赫似乎正在想什么。电梯这时到了七层,发出“叮”的脆响,汤君赫这才回神:“你刚刚说……”刚问出口又想起了她的问题,点了一下头道,“嗯,是很漂亮。”汤君赫走进汤小年的病房,坐在陪护椅上看着她。骨瘦如柴的汤小年再也没有当年咄咄逼人的力气了,好像又回到了他小时候的那个汤小年。汤君赫忽然记起他小时候是很喜欢和他妈妈待在一起的,在他三四岁的时候,只要汤小年离开他的视野一会儿,他就忍不住要大哭着找她。只是后来汤小年的控制欲变本加厉,待在那样密不透风的关心下让他觉得喘不过气来,所以他才产生了逃离的想法。然而现在他忽然意识到,汤小年未曾想过他想要的是什么,他又何曾试着去理解过汤小年?他们看似是最为亲近的母子关系,却恰恰因为这层关系,中间隔开了巨大的鸿沟,谁也跨不过去。汤君赫站起身,拉开病床旁的抽屉,看到了藏在最里面的那支口红。外壳看上去已经不新了,但打开盖子,却发现膏体似乎只用了几次的样子。他将口红底部转过来,仔细地辨认上面模糊的字迹,却发现日期已经看不清了。应该是过期了吧,他把那支口红轻轻地放回原来的位置。***尤欣一早就通过电脑传来蒋宇良的资料,杨煊坐在沙发上,皱眉看着搁在大腿上的笔记本电脑。这人当年在云南和缅甸的交界一带活跃,是曾经显赫一时的大毒枭。当年他们联合国际刑警组织,耗时两年才摸清他的底细,在最后的大半年里,杨煊还被派去做了卧底,最终里应外合才将其击毙。蒋宇良这个人很独,也善用人,所以他手下的人都很服他,但却没有一个能获得他全部的信任。只有一个例外,那人是个大学生,看上去眉目清秀,唯唯诺诺,有人开玩笑叫他嫂子,他居然当真了,一脸受惊地摆手说别这么叫。在杨煊的记忆中,那大半年里,这人一共来过两次,大多数时候都待在蒋宇良的房间里。之所以说蒋宇良信任他,是因为蒋宇良惜命得很,从不允许外人进入他的房间。后来听人说,这人是蒋宇良资助的一个学生,从6岁开始,资助了十几年,一路供成了大学生。蒋宇良对于这人的事情也很一向谨慎,从未让手下插过手,一直都是亲力亲为,所以直到他被击毙,也没人知道那个大学生叫什么名字,在哪里读书蒋宇良没跟其他人提起过这件事。看完尤欣发来的资料,杨煊倏地又记起一个细节。击毙蒋宇良那晚的阵仗搞得很大,由于前期工作做得到位,当晚主力头目基本全被捉拿归案,杨煊从提前密谋好的路线撤退时,忽然听到有人躲在一边低声抽泣。当时杨煊握着枪指过去,发现是那个大学生,那人也听到了脚步声,抬起头惊恐地看着他。撤退和汇合工作十分紧急,电光石火之间,杨煊来不及多想,收了枪,放了他一马。事后再想起来,当时放了他的真正原因,并不是这人不在主力头目的抓捕名单上,也不是心软地考虑到他并无威胁,只是因为那双哭过的眼睛跟记忆中的某一瞬间像极了。现在细究起来,那时一念之间做出的选择,应该算作渎职。杨煊的手指在电脑上敲了几下,然后拿起倒扣在桌上的手机,拨了尤欣的号码,那边接通了,他问:“你记不记得当时我做卧底的时候,曾经让你们查过一个人?”“啊……那个,叫什么来着,张……”“张楷。”“啊对!当时查过之后不是说没问题么,只是个普通的大学生,后来就没再管他啊。”“当时没问题,不代表后来也没问题。”“也是,这个案子跟他有关系?”“不确定,但直觉应该是,那人的身高和走路的姿势,有点像监控拍到的这个人。”杨煊将笔记本电脑拿起来放到一旁,后背靠到沙发椅背上,“当时查的资料还能找到么?”“够呛的……都这么多年了,他又不算那时候的重点关注对象。不过知道叫张楷就好办了,在系统里可以搜出来资料。”“嗯。”
第76节
“对了队长,”尤欣有些好奇地问,“当时你为什么要让我们查这个人啊?”杨煊顿了几秒才说:“因为觉得他跟蒋宇良之间,很有可能是同性恋人的关系。”“哈?”尤欣笑了一声,“队长,你也太敏锐了吧,这都能看出来?”“你来当卧底,”杨煊平淡地说,“你也能看出来。”“好吧,但你也太淡定了,这么劲爆的消息,当时居然都不和我们说,同性恋人哎……”“行了,快去查吧。”杨煊打断她。第九十二章那支过了期的口红让汤君赫内心产生了极大的波动,当天中午他吃过午饭,去了附近的商场专柜。柜台小姐热情地给他推荐最新流行的口红色号,他也不做比较,全都买了下来,之后又买了一整套化妆品,拎去汤小年的病房。汤小年已经醒了过来,但却吃不进任何东西,只能靠输营养液维持着身体的各项机能。“买了什么?”汤小年看向他手中的纸袋问。汤君赫扶着汤小年的后背,让她倚着枕头坐起来,然后把那个纸袋放到她怀里。汤小年低着头,用那只插满了针的枯瘦的右手伸进袋子里,打开最大的那个盒子,看到了竖着插在那上面的几支口红。她愣了一下,随即神情不自然道:“买这个做什么。”“现在不都化妆么?”汤君赫低头看病历本,不动声色地说,“化了妆,气色会显得好一点。”他语气平淡,听来理所当然,汤小年便没再说什么,抱着那袋化妆品,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之中,过了一会儿才有些出神地说:“我20岁那年去逛商场,柜台的小姐给我化了个淡妆,我那时候没钱,什么也没买就出来了。走到街上,有个30多岁的男人朝我走过来,说他是星探,问我想不想去演戏。”十年前汤小年说过很多遍这件事,汤君赫也听过很多遍,但以往他从没有给过回应,这次却问:“那时候你说什么?”“我啊……”汤小年干瘦的脸上露出些笑意,“我拍了拍肚子说,我得生小孩呀。你那个时候才两个月呢,谁也看不出我怀孕了。”汤君赫放下手中的病历本,难得附和道:“你要是不生下我,说不定就能做明星了。”“对啊……不过,那也说不准,”汤小年说,“谁知道那个人是不是骗子。”护士这时进来给汤小年换药,汤小年又躺下来,垂着眼皮看汤君赫:“昨晚怎么又喝酒了?”汤君赫站起来,目光落在汤小年遍布着针孔的手背上:“跟朋友聚会,大家都喝了。”“麦泽昨晚怎么没跟你一起过来?不是他送你过来?”汤君赫眼睛也不眨一下地撒谎:“他今天还有演出,昨晚早早回家了。”“丁黎呢?好久没见他过来了。”“丁黎跟女朋友快结婚了。”“蒋正朔也大半年没见了。”汤小年把他大学寝室的室友们问了个遍。汤君赫淡淡道:“他也天天做手术,哪有时间经常过来。”汤小年眼睛无神地看着眼前的空气,半晌叹了口气,闭上眼睛说:“你看丁黎多好啊,有女朋友陪着,晚上回去还能说个话。”“这种事情都要看缘分的。”汤君赫说。护士扎好针,直起身,带着笑意说:“原来汤医生也会被催婚啊。阿姨,汤医生不是有哥哥吗?汤医生的哥哥最近经常过来接他下班呢,家里有个兄弟姐妹,可是比恋人靠谱多了。”汤小年随之睁开眼睛,目光看向汤君赫。汤君赫的睫毛颤了一下,偏过脸,避开她的眼神说:“没有经常,只是偶尔过来拿药,恰好碰见而已。”听他这样说,护士有些意外地扭头看过来,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什么。自打那晚抢救过来之后,汤小年的身体开始每况愈下。跟所有的癌症患者一样,一旦器官出现衰竭的预兆,病人的生命就会如同一根缀着重物、颤颤巍巍的细线,等待着压倒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杨煊还是每晚开车到医院楼下,汤君赫不知道他是几点过来的,等了多久。医院到小区的路程不远,如若恰好遇到绿灯,整段车程不过几分钟而已,有时候他们连一句话都没说上,汤君赫就下车了。汤小年又一次做化疗的那一晚,汤君赫坐到车上,等红灯的时候开口道:“其实你不用每天过来接我。”杨煊先是没说话,重新开动车子的时候才说:“这也是我的工作。”哦,工作。汤君赫想起杨煊几天前低笑的那一声。事实上他有百般辩驳的语言可以说,譬如你还没有正式入职,这个时候算什么工作?再譬如这点稀松平常的护送工作,也需要你一个堂堂的昔日队长来做?但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说到底,还是怕杨煊真的不来了。十年前的杨煊可以说走就走,十年后当然也可以说不来就不来。或许念念不忘的只有他自己而已。随着汤小年的病情持续恶化,汤君赫的焦虑症状也开始加重,某一晚上,在服下三片安眠药却只进入了不到三小时的浅睡眠后,他意识到自己的精神问题可能又有复发的趋势。再这样下去,他根本就无法进行日常的手术工作。第二天下午他请了假,去看了心理医生,还是几年前看过的那一位。三十几岁的外国医生,很专业的心理学phd,他们用英语交流,这让汤君赫有种难得的安全感。有些话他没办法用中文说出口。“大概是因为半个月前他回来了吧,我发现自己还是没办法拒绝他。失眠的时候,我可能一整夜都在想我们之间的肢体接触,有时候只是手指的触碰而已,都能让我想起很多以前的事情。”“他在追求你?”“我不知道,算不上追求吧,”汤君赫动作很轻摇头道,“没有人会这样追求别人的。”“但从你对他的描述来看,很有可能他就是在追求你,或者说,有这个想法。”“别给我这样的暗示,”汤君赫苦笑道,“你知道我现在不需要这个。”“我以朋友的身份给你一点建议吧,要么接受,让他成为你的解药,要么干脆一点,不要让他打扰你的生活。你现在这种患得患失的状态,是最危险的一种情况。”治疗结束时,心理医生这样说。回医院的路上,汤君赫一直在回想这句话。接受……何谈接受?杨煊未曾开口让他接受过什么,难道他要心安理得地接受做杨煊的弟弟吗?他有些心不在焉地走上住院楼大门前的楼梯,在他走进大门的时候,忽然有人急匆匆地冲出来,重重地撞了他一下。医院随处可见这样匆忙的身影,毕竟在生命面前没人可以冷静。汤君赫没太在意,继续走回到自己的办公室。但在他脱下外套,正打算换白大褂的时候,忽然发现自己左边的衣袖被划破了。从整齐的切口来看,应该是用很锋利的刀刃划破的,汤君赫立即联想到刚刚撞到自己的那个人。没完没了了吗?看着那个切口,汤君赫觉得有些烦躁。既然已经手持刀具,为什么刚刚不干脆捅死自己算了?他脑中闪过这个想法。他皱着眉,给上次来的那个警官拨去电话,讲明了情况,临到要挂电话,他又问:“没有什么办法尽快解决这件事吗?”那边说,他们正在讨论抓捕方案。“如果用我做诱饵的话,会不会更快一点?”“这个,如果不是万不得已……”“你可以跟你的上司提出这个想法,就说是我提议的,”汤君赫穿着白大褂,站在办公桌前说,“相比保证我的安全,我更希望这件事情尽快解决掉。”也许是因为做诱饵的计划的确可行,当晚,杨煊就接到了尤欣的电话。电话里尤欣说,汤君赫自己提出可以做诱饵,而c组又整体商量了一下,制定了一套可行的方案。“但是队长,这几天,你就不要去接汤医生了吧……”尤欣话说到一半,就听杨煊冷声道,“谁定的方案?c组组长是谁,吴卓?”“是吴卓……”“吴卓电话多少,发给我。”“哦……”尤欣在他手下待了几年,已经摸清了他说一不二的性子,这时只能应下来。收到尤欣发来的号码,杨煊立刻将电话拨了过去,开门见山道:“吴组长,关于那个诱饵的计划,我想详细了解一下。提出做诱饵的人是我弟弟,嫌疑人又跟我有关,我想我应该有这个权利。”吴卓一听便笑了:“杨煊,杨队长,你一上来就这么严肃,这个诱饵计划怕是实行不了啊……”“上面已经同意了?”“没有没有,计划刚讨论出来,还没完全确定,因为考虑到你们兄弟俩跟这个案子关系密切,所以让小尤先向你探个底,你果然不同意啊。”“你们这是要把他往火坑里推,不用想也知道我不同意吧?”“不不不,是他自己先提出想往火坑里跳的。罪犯身上现在背着一条人命,家属已经报案了,如果是为了将罪犯捉拿归案的话,用你弟弟做诱饵,的确是目前最可行的方案。再说了,也不是什么火坑,首先你弟弟的人身安全肯定是要保证的,计划会做得相当完善保险,不会让他冒那么大的险……”***“要么接受,让他成为你的解药,要么干脆一点,不要让他打扰你的生活。”一晚上,汤君赫脑中都在循环播放这句话。其实他自己又何尝不知道?只不过这话经由心理医生之口说出来,会逼迫他尽快做出选择而已。是时候做出选择了。汤君赫按照往常下班的时间走出医院,杨煊的车果然停在以往的位置,他径直走过去,拉开门坐进去。正当他打算直截了当地说出那句“之后不要再来接我了”时,杨煊却先说话了:“这是”“之后”和“这是”撞了个正着。汤君赫觉得有些荒唐,有那么几晚,他们都坐在车里,自始至终也没有谁说过一句话。然而到了今晚,当他想开口时,杨煊却恰好也有要说的话。“你先说吧。”汤君赫做出让步。杨煊并不打算跟他推让,将手机递过来,继续刚刚的话道:“这是重案组c组组长吴卓的电话,你拨过去,就说你考虑清楚了,拒绝做这个诱饵。”汤君赫低头看向屏幕,逼仄的车厢里,屏幕泛着明亮的白光,那上面是通讯录的界面,只需要他手指一点,就能拨过电话。“这个计划是我提出来的。”他看着屏幕说。“所以你也是最有权利去拒绝的那个人。”汤君赫抬起头,看向车窗外说:“我不会拒绝的。”杨煊蹙起眉,缓了缓语气道:“这是涉及到人身安全的事情,你不要胡闹。”“可这也是最快的一个方案不是吗?把罪犯捉拿归案,你就可以结束你的工作了。”这话说完,杨煊沉默了片刻,说:“这并不只是工作,我以为这一点不用明说。”对啊,还因为我是你弟弟,汤君赫心道,可我从来都没想过只做你弟弟。半晌,车子发出轻微的启动声响,然后平缓地滑了出去,汇入夜色中的车流。没有人再说话,汤君赫看着路边倒退的树,原来已经到暮春了,夏天快来了啊。一路上,他们都没再交谈过,杨煊一直把他送到楼下。汤君赫解开安全带,到了该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了,再晚一点,今晚就没有机会了,但事到临头,他忽然又不想说了。说出口的话,会不会就是杨煊最后一次送自己回家了?不然算了,有念想总比没念想好。汤君赫伸手要推车门,杨煊却忽然问:“上车的时候你要说什么?”还是说吧,汤君赫又想,这种无望的念想留着也是一种折磨。他们之间有太多迈不过去的坎了,当年有始无终的报复,十年间互无音信的分别,以及如今病入膏肓的汤小年。它们缠在一起,打成了一个死结,解也解不开。汤君赫深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睛,过了几秒后睁开眼睛,说:“我听人说,特种部队的人都是会拿枪的。你在部队里待过那么多年,还做了队长,那你……有没有杀过人?”他忽然问起这个,杨煊有些不知所以然,顿了顿道:“杀过。”汤君赫又问:“多少?”杨煊简短道:“很多。”
第77节
汤君赫点了点头,看着昏暗的前方。树影映到车前窗上,摇摇晃晃,不远的街道上,车辆飞驰的声音清晰可闻。片刻后,汤君赫声音很轻地说:“你杀过很多人,那现在能不能放过我啊?”汤君赫感觉到杨煊转头朝他看过来,但他不敢看向杨煊了,他可以想到杨煊的样子,皱着眉,目光锐利,让他无处遁形。他的脸偏向一侧车窗,垂着眼,语速很慢地说:“我现在……过得挺好的。可以独立做主刀,有个对我很好的老师,薛主任,你也看到了。也有朋友了,偶尔会来看我,医院的同事也对我很好,比当年的同学对我好多了。只有一点不太好,汤小年得了很重的病,快要死了。”汤君赫觉得有些喘不过气,又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才能继续说下去,“十年前发生的事情,我已经放下了,你不必觉得对我愧疚。我……我现在过得很好,没有必要给自己找其他的不痛快。”汤君赫觉得自己一辈子也没说过这么长的话,全部的话说完,他却并没有感觉到轻松多少,反而胸口被什么堵住了,让他呼吸不畅。过了好一会儿,杨煊说:“你是希望我不要再来打扰你的生活。”一针见血。汤君赫想,他绕了那么大的弯子,只希望能留下一丁点回旋的余地,可是杨煊一开口,就把那个出口堵死了。汤君赫说不出话,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点了点头。一阵沉默后,杨煊说:“我知道了。”第九十三章凌晨三点,汤君赫在黑夜中睁开眼睛,直直地盯着眼前的一团黑暗看了半晌。他的身体内部犹如有一根绷紧的弦,被两头的力量拉扯着,似乎再绷得更紧一些,这根弦就会彻底崩断,可是他却不知道如何让自己放松下来。也许烟会有些作用?毕竟上次在车上,一支烟还没抽完,他就已经睡着了。他下了床,从储物柜里翻出半包烟,点着了,坐在窗台边抽起来。窗外的马路上静悄悄的,间或有一两辆车疾驰而过。一支烟抽完了,他却还是毫无困意。汤君赫捻灭了烟,把手里的那半包烟扔回茶几上。他又怎么会不知道那晚在杨煊的车里睡着,其实跟尼古丁并无关系?也许应该换个环境,汤君赫看着窗外想,可是汤小年病重如此,他又能逃到哪去?真是退无可退,完全无解。之后的一天,汤君赫夜晚当值,傍晚时急诊送来一名患者,因车祸被路边施工的铁杆穿透右胸,当下各科室紧急联动,经过三小时的手术终于有惊无险地将病人抢救过来。下了手术台已近晚上九点,他到旁边的休息室接了一杯水,喝了几口后,捏着杯柄走到窗边,眼睛不自觉地看向医院大门的位置。以往杨煊会将车暂时停在大门旁边,但今晚却并没有车停在那里。或许杨煊知道自己今晚值班,汤君赫想,毕竟几天前他到医院拆线时,他曾经跟他说过晚上要值班。第二天晚上,汤君赫做完医院的事情,按照以往的时间下了班,快要走到大门口时,看到往常的那个位置上,停放着一辆轿车,不是杨煊常开的那辆suv。在经过那辆车时,他忍不住朝敞开的车窗看了一眼,那里面坐着一个中年男人,并不是杨煊。那一刻涌上心头的失落感让汤君赫觉得自己有些可笑。那些话是他一个字一个字说出口的,说话的目的也很明确,如今目的达到了,为什么却还要抱着隐隐的期待?也许就这样了。燕城这样大,承载着上千万人口,医院和警局又隔得这样远,如果不是刻意想要见面的话,谁也偶遇不了谁。人来人去,潮来潮往,下一个十年很快就会过去了。最难捱的十年已经过去了不是吗?警局的人打电话过来,让他这几天晚上小心一些。“如果出医院时有遇到可疑情况,一定要及时联系我们。”“抓捕行动快开始了吗?”汤君赫问。“已经开始了,我们在医院和你住的小区内都布置了警力,下一次他再露面,不出意外就会被捉拿归案了。”“那需要我做什么吗?”“你只需要警惕一点,再小心一点就够了,尤其是在医院和小区内,抓捕过程很可能在这两个地方进行,环境越封闭,成功率就会越高。”“我知道了。”汤君赫说。挂了电话后,他给这个电话号码设置了快捷按键,又将手机设置成静音模式,然后收起手机,带着两个实习医生去病房区查房。***因为杨煊的档案还没有正式转入燕城警局,c组只能向上面申请了一个顾问的名额,让杨煊参与到这起抓捕计划之中。“张楷那天进入医院很大概率是想实施犯罪行为,出来时碰见汤医生是个意外,情急之下拿出了随身带着的刀,但因为当时旁边站着保安,只能临时改变主意。”进行案情分析的尤欣说,“罪犯之前有些失去耐心了,有进入医院实施犯罪的打算,不过这两天,计划好像又变回去了。毕竟医院里面人太多,选择这样的环境进行犯罪,失败的几率太大。”“所以,我们现在隐在暗处是对的,一旦张楷开始警惕,从而改变主意,就像那天下午,如果不是汤医生恰好不在,谁也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尤欣说完,转过脸看着杨煊,“这样非但不能保护他,反而会将他至于更危险的境地。”杨煊并不看她,眼睛落在屏幕的资料图上:“看我干什么,我已经答应过方案实施之前不会去接他,这种搅乱方案实施的事情,你觉得我会做?”尤欣耸了耸肩:“毕竟是您亲弟弟,关心则乱嘛。”“你们不是提醒过他要小心一点?”“是啊,”旁边的钱磊接话道,“但汤医生不愧是做医生的,心理素质杠杠的,我跟他说什么,他都一副不吃惊的样子。煊哥,你家是不是祖传胆儿大的基因啊?”“如果是遗传,小时候就不会怕黑了。”杨煊淡淡道。“嚯,小时候怕黑,那这胆子是怎么练出来的?”杨煊看向另一个屏幕上显示出的小区环境图:“被逼出来的,以前被一个恋童癖跟踪过六年。”“六年?跟踪一个小孩儿?”尤欣有些惊讶道,“你们当时不是一起上下学吗?”“那时候不是。先讨论案子吧,这个地方对于楼道口是盲区,到时候可以安排一个人。”杨煊的手握上桌面中间的无线鼠标,在小区的某个拐角处画了个叉。“对,目前的情况是医院安排了八个人,小区这边安排了五个,还有三个机动人员以防万一。如果罪犯中途出现,不到万不得已的情况,暂且不会行动。毕竟在马路上进行抓捕,不仅会引起恐慌,容易引发交通事故,罪犯逃脱的几率也比较大。”“小区这边安排的人比较少,主要是考虑到环境比较密闭,而且已经跟安保人员进行了沟通,煊哥,你的伤怎么样了?我们打算让你在小区这边守着。”“可以,”杨煊点了下头说,“没什么大碍。”在杨煊来医院的那几晚,一直躲在暗处跟踪的那人似乎消失了,除了汤君赫去看心理医生的那个下午。而在杨煊消失的几天后,那人又出现了。那晚汤君赫步行回家,进入小区时需要刷门禁卡,他走到门口时,恰好有人在他前面刷卡,他便跟在后面进入。小区的安保大多时候形同虚设,尾随进入的情况比比皆是。他靠着路边走,身后传来低声的交谈,一男一女,从亲昵的语气听来,大概是情侣关系。十几米后,那对年轻的情侣拐到了另一条小路上,交谈声渐远。与此同时,汤君赫忽然意识到有人跟在自己身后。明明刚刚还没有的。三公里的路,如果有人跟踪的话,他不可能察觉不出来,汤君赫伸在口袋里的那只手握住手机,拇指在其中一个按键上按了三下,给那天设置成快捷拨号的号码拨过电话,几秒种后,约莫着那边铃声响起来,他又摸索着按了挂断键。靠近楼道口的拐角处灯光较暗,还差几米的距离时,他加快了脚步,然而就在经过那处拐角时,他的肩膀猛地被身后的一只手捏住,紧跟着靠上来一个人,那人伸手捂着他的嘴,将他朝路灯照不到的幽暗处推搡。汤君赫看到那人手上拿着一把刀,刀片泛着锋利的白光,隔着薄薄的一层布料,抵在他的腰间。不出意外的话,只要他稍加反抗,这把刀就会毫不留情地捅下去。并不是致命的位置,汤君赫脑中出现这个想法,他熟知人体结构,有把握在反抗的同时,让这人手上的刀都捅在他身上不致命的位置,可是他脑中却闪现出一瞬间的犹豫如果就这样死了,临死前还能不能见到杨煊?如果可以的话,那杨煊又肯不肯骗骗自己?这个想法刚一露头,在他斜侧方迅速伸出一只手,果断地扣住那人拿刀的手腕,与此同时,汤君赫的另一侧肩膀被抓住,将他朝后拉了一下。下一秒,藏在暗处的杨煊上前一步,抓过那人的肩膀,膝盖朝他的脾脏位置猛力一顶,既狠又准。刀随之掉落到地面上,发出尖锐的碰撞声。那人第一反应便是逃走,手腕却被牢牢地钳制住,情急之下他整个人朝着停在一旁的重机车撞过去,那辆重机车在这股力量的冲击下,立即朝汤君赫倒过去,杨煊抬腿抵住机车的重量,力量集中在腿上,手上便有些失力,那人立刻甩脱手腕的钳制,迅速逃了出去。杨煊伸手将汤君赫拉离机车倒下的位置,抬腿将那辆重机车用力踢开,闪身跟了出去。机车重重地倒在墙上,发出一声沉重的声响,从那人出现到逃走,前后不过十几秒。汤君赫被杨煊拉得朝后踉跄一步,站稳后随即绕过机车跟出去,北门的方向已经一片大亮,几个穿着便服的人正从其他方向包抄过来。那人逃无可逃,走投无路之际跑进一处居民楼,不过几分钟的时间,便佝偻着背,被两名警察押着出了楼道,杨煊跟在后面,落后几步走出来,似乎正拿着对讲机低头说什么。汤君赫站在原地,朝他的方向看过去。就这样结束了吗?他有些出神地想,那今晚之后,杨煊的工作也结束了。他退后几步,后背靠着楼体的墙壁,对着北门的方向愣了一会儿神,然后呼出一口气,直起身,转身朝他的租处所在的那栋楼走。在路过刚刚那处拐角时,他看到掉落在地上那把刀正闪着轻微的亮光,蓦地想起自己十六岁的时候也曾经拿起过一把刀,那把刀改变了他和杨煊的命运,如果没有那个黄昏,现在的他和杨煊又会是什么样子的?汤君赫心不在焉地上楼,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才想起要给猫喂食。他走到墙角,蹲下来打开一盒猫罐头,以往这个时候,十三都会迫不及待地跑过来,偶尔还会碰翻屋子里的摆设,但今天屋里却反常的安静。他拿着猫罐头站起来,目光在屋里梭巡一圈,触目所及的地方并没有十三的身影。“十三。”他出声叫它的名字,绕着屋子走了一圈,床底和衣柜都找了一遍,就是找不到十三。他开始有些慌神了。一只陪了他几个月的猫丢了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但也许是因为最近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了,他忽然又犯起了心悸。屋子里有只活物总归是不一样的,自从捡到十三之后,偶尔他会和它说说话。也许跟一只猫说话看上去有些傻,但某些话他只能和猫说出口。杨煊不再过来了,汤小年也要走了,难道连十三都不会陪着自己了吗?他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冷静下来分析十三到底是什么时候走出去的应该不是早上,他走得很早,那时十三还窝在床上睡觉。那就只可能是刚刚了,他开门时正在想事情,并没有注意到十三有没有跑出去。想到这里,他匆忙地走到门口,拉开门走出去。楼梯间的感应灯伴随着他的脚步声亮起来,他从十四楼一路走下去,目光绕过每一处楼梯拐角,每下一层,焦虑就更添几分。会去哪儿呢?他走到一楼,拉开楼道口的大门,有些焦躁地一路小跑着寻找。十三是他在楼下的一处废置的排风口里找到的,当时它的腿被卡住了出不来,汤君赫那晚二线听班,半夜急诊回来时已经凌晨三点,在经过那处时,他听到很细微的猫叫声,那时他停下来,俯身朝里面看了一眼,然后看到了可怜兮兮的十三。他费了很大劲才把小猫救出来,发现它的一只后腿已经被夹折了,关节处的毛发被血浸得粘在一起。那晚他给它的伤处简单做了处理,天亮之后又抱着它去了宠物医院,做过手术,又悉心喂养了几个月,这才把那只骨折的后腿只好,现在只是看上去稍稍有一些跛。刚刚的抓捕行动似乎结束了,北门处,几个警察正将罪犯朝警车里押。汤君赫瞥了一眼那个方向,杨煊似乎并不在那几人中间,也许已经回去了。他收回目光,快步走到那处废弃的排风口,半蹲下来朝里看了一眼,顿时松了一口气。也许是因为从小窝居在这里,这会儿十三又跑进了这处脏兮兮的洞穴。“十三,出来。”汤君赫朝排风口里低喊一句。也许因为刚刚受到了惊吓,十三钻得很深,一双圆溜溜的眼睛看向外面,就是不肯挪窝。汤君赫将手伸到排风口里,试图将它抱出来,但十三随之朝里缩了缩,任凭汤君赫怎么朝外引,它都不肯出来,只是偶尔极轻地叫一声。汤君赫没办法,收回手想了想,打算去楼上把猫粮拿下来,将十三引出来。为了防止它跑到别的地方,他从一旁搬来了一块石头堵在洞口处,然后起身朝回走。刚一起身,看到杨煊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正低头看着他。他愣了一下,一时忘记迈步子。“猫丢了?”杨煊背着光站在晦暗不明的墙角,看着他问。汤君赫回过神说:“十三跑到了里面,我上去拿猫粮引。”说完不再看杨煊,转身朝回走。杨煊怎么会站在自己身后的?他在那里站了多久?他是过来找自己的吗?汤君赫克制不住地想这些问题。他发现心理医生说得那句话可能并不适用于他。于他而言,解药只有杨煊,剩下的两种方式只是殊途同归而已。手指有些发颤,密码按错了三次才进门,他匆匆拿了那盒拆封的猫罐头下楼。再下楼时,杨煊还会在吗?电梯太慢了,他紧盯着小屏幕上跳动的数字看。他走出电梯,拉开楼道口的大门,仓促地朝那处废弃的排风口走。离那里几步远时,他的脚步慢下来,直至顿住杨煊还在那里。杨煊站在楼角处,怀里抱着他的猫,见他走过来,抬眼看向他。小猫在他臂弯里瑟缩着,对着汤君赫“喵”了一声,像是有些怕。在暖黄的路灯下,那双微凹的眼睛看上去黑沉沉的,眼神的深处似乎藏着一抹难以察觉的情绪。作者有话说给猫改了个名儿,上一个似乎跟别的猫撞名字了第九十四章汤君赫走近了,目光落在杨煊抱着猫的手上,那上面有几道长且深的抓痕,朝外渗着暗红色的血珠。
第78节
刚刚把十三弄出来着实花了好一番功夫,杨煊只要一将手伸进那处排风口,十三就会抬起爪子在他手上狠狠地挠一下。挠到第三下时,杨煊迅速反手抓住它的前爪,放轻动作将它朝外拖。“你被挠伤了。”汤君赫看着那几处血印子,微微蹙眉,伸手想将十三抱过来,害怕他再次挠伤杨煊。“你的猫挺凶的,”杨煊说,并不松手,“我来抱吧,它的情绪还不稳定。”“去医院吧,伤口需要包扎,疫苗也要尽快打。”汤君赫说着,一只手从兜里拿出手机,要用叫车软件打车。还没点开软件,杨煊腾出一只抱猫的手,伸过来按住他的手腕阻止他。汤君赫抬眼看他。“你不就是医生?你帮我处理一下就好了。”杨煊看着他说。“我可以处理伤口,但疫苗还是要去医院打。”汤君赫坚持道。“半个月前打过了,”杨煊也坚持,“所以只需要处理伤口。”汤君赫垂眼想了想,沉默片刻说:“那上楼吧。”电梯上升的过程中,窝在杨煊怀里的十三对着汤君赫手里的猫罐头叫了一声。汤君赫看它一眼,不为所动地拿着猫罐头,并不打算喂它。猫是不能惯的,做错了事情就要惩罚,汤君赫打算接下来的两天内喂它最不喜欢吃的那种猫粮,让它认识到偷跑出去这件事是不对的,乱挠人也是不对的。但杨煊却伸出手,握住那盒猫罐头,汤君赫只能松开手。杨煊将那盒猫罐头放到十三面前,低头看着它,色厉内荏的十三顿时服了软,乖乖地凑上前吃猫粮。进了家门,汤君赫走到药箱前,蹲下来将绷带和药水找出来。刚捡到十三那会儿,他几乎天天都会被挠伤,从来都是自己处理伤口。杨煊俯身将十三和猫粮放到地上,朝他走过来。“坐吧。”汤君赫将工具和药水放到茶几上,示意他坐在沙发上,自己半蹲在旁边,用镊子夹着棉球蘸饱了药水,在杨煊手上的那几道血印子上轻轻按压。灯光下,杨煊的手显得很好看,指节分明,手指修长,肤色比汤君赫要深一些。因为遗传自杨成川,杨煊的肤色从来都属于偏白的那一类人,汤君赫记得在高中时,因为打篮球而出汗的杨煊,在一球场的队员中几乎白得发光。也许是十年来在外面风吹日晒,现在的杨煊肤色更接近于麦色。汤君赫看到他的手背上两条暗色的印子,时间不长,看上去也像挠伤。半个月前……是自己喝醉那次?他动作娴熟,将棉球丢到垃圾桶里,两只手配合着用绷带包扎杨煊的手背,然后手指按在绷带上,说:“这样按住,我去取剪刀。”杨煊却没有反应。汤君赫抬眼看向他,杨煊的目光落在下面,他顺着低头看过去。由于蹲在地上,他的裤腿有些缩上去,露出半截脚踝和印在皮肤下面的杨树刺青。他们的目光都落在那个刺青上,杨煊上半身俯下去,手臂伸长了,在手指即将触碰到刺青的那一瞬,汤君赫本能地朝后退了一下,手上一抖,绷带掉在地上,顺着地面滚远了,滚到正在进食的十三旁边,将它吓得朝一旁跳过去。汤君赫站起身,背过身从药箱里拿剪刀时,竭力平定下心神,然后转过身将地上的绷带卷起来拿在手里,又走上前,俯身将杨煊手背上的绷带剪断。在他重新蹲下来,用医用胶布固定绷带时,杨煊忽然伸出手,动作很轻地拨开他额前的头发。汤君赫手上的动作微顿,随即继续包扎。杨煊的拇指指腹带着薄茧,触到汤君赫光洁的额头,用低沉的嗓音道:“它还在。”汤君赫知道他说的是那块疤。已经十年了,它还是能看出浅淡的印子。有那么几年,他生怕它淡下去,连涂面霜都刻意避开它。他害怕有一天它真的消失了,那他可能也会怀疑杨煊到底有没有存在过,或许在这个世界上他根本就没有一个同父异母的哥哥,一切都只是自己的臆想。汤君赫的睫毛颤了颤:“也许是好不了了。”杨煊将他的头发拨回去,遮住额角那块疤,看着他问:“上次你喝醉了,送你回医院的那个人是谁?”“一个摇滚歌手,叫麦泽。”“我是问你和他的关系。”房间里一片寂静,只有剪刀剪断胶布的细微咔嚓声,半晌汤君赫才说:“大学室友。”说完他起身,将茶几上的东西收好,放回药箱里。“如果没有别的事情的话,我该去医院给我妈陪床了。”他自知不能给自己太多的余地和念想,直起身说。“如果还有别的事情呢?”杨煊也站起来,注视着他说。汤君赫避开他的眼神:“那也再说吧。”他走到门边拉开门,跟在杨煊后面走出去。汤小年的情况很不好,他在家里睡不踏实,这几夜索性每晚都去夜里陪她。他害怕她哪天晚上趁他睡着,自己偷偷地走了。尽管对于汤小年来说,早早地走要比死撑着跟癌症抗争要好受得多,但他还是希望她能活着。活着就说明一切都还没结束。几天前汤小年又经历了一次血压骤降的情况,那天汤君赫刚正下一台深夜急诊手术,等到赶到急诊手术室时,郑主任正眉头紧锁地进行抢救工作,站在一旁的一助不停地给他擦汗。等到抢救结束时,他跟郑主任同时松了一口气。第二天中午汤小年醒过来,勉强喝进一点粥,问起汤君赫的第一个问题竟是:“当年你跟杨煊去的那个地方,是哪儿来着?”“斯里兰卡。”汤君赫愣了一下说。“哦……”汤小年若有所思,“挺远的吧。”“嗯。”汤君赫说。“我这辈子,还没出过国呢。”汤小年倚着枕头,衰败的脸上露出有些惋惜的神情,“我二十岁的时候,杨成川也说要带我出国,还没出呢,就跟别人结婚了。”汤小年近来总喜欢回忆年轻时候的事情,汤君赫就默不作声地在一旁听着。“等过几天我请了假,就买两张机票带你出去。”汤君赫说,尽管他知道汤小年可能连过几天都熬不到了。汤小年只是笑,没应声,继续说起以前的事:“你们两个孩子,那时候胆子也真大,跟谁也不说,就自己跑到了国外。”她的声音很细很轻,像是随时有可能戛然而止,但她还是气若游丝地不停说着,“杨煊也就罢了,你啊,从小到大哪儿没去过,也敢跟着他,也不怕他把你卖了。”“我啊……我当时恨死他了,恨得牙根痒,抢走我的儿子,不安好心。”汤小年说到这里,又有气无力地笑了,“你说你怎么就那么听他的,他对你真那么好啊?比我对你还好?”汤君赫怕她体力消耗过多,接了水给她喝:“别说太多话了。”汤小年接过杯子,没喝水,目光看向别的地方,声音很低地说,“真是……兄弟俩好上了,怎么会有这种事?”汤君赫把杯子抵到她唇边,看着她喝了水,然后扶着她躺下:“以后不会有了。”他知道汤小年一向反对他们在一起,十年前杨煊走的那一天,当他从机场回来时,汤小年发了疯似的骂他,说他白眼狼,没良心,跟当年的杨成川一模一样。“这几天,你把杨煊叫过来吧,我有事要跟他说。”汤小年躺下来,垂眼看着他。“好,”汤君赫嘴上答应着,却并没打算这样做,“等你病好一点。”“就明天吧,啊?明天不是周六吗?我时间也不多了。”“妈,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的,”汤君赫看着汤小年说,“说了不再一起,就不会在一起,你不要自己瞎想了。”“你把他带过来吧,”汤小年转头看着窗外说,“我走前就这么一个要求。”汤小年时日无多,这几个月来汤君赫几乎对她有求必应,可是她提出这个要求,却让他有些头疼。也许汤小年是想让他们在她眼前发誓,说他们永远也不会在一起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她为什么忽然要见杨煊。几天前他刚对杨煊提出不要再来打扰自己的生活,现在却为了汤小年反过来去打扰他生活,实在是有些难以开口。只是……汤小年要走了,有些事情他不得不做,否则余生都将活在后悔之中。走到小区门口,汤君赫开口了:“汤小年说,她想见一见你。”他说完,没等杨煊说话,又补充了一句:“你知道,她得了很重的癌症,时间不多了,最近病情恶化,可能这几天就……”“什么时候?”杨煊问。“明天可以吗?明天中午,中午她的精神会好一些。”杨煊说:“好。”汤君赫没想到杨煊这样轻易就答应下来,毕竟当年杨煊厌恶汤小年的程度,比他想象得还要深重。否则以杨煊的性格,不会想到利用自己来报复汤小年。“还有……她的精神状态不太好,如果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可以的话,拜托你不要跟她计较,”汤君赫知道自己有些得寸进尺了,但这些话他不得不说,“如果有可能的话,尽量顺着她来,我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过分……”杨煊打断他道:“我答应你。”第九十五章次日中午,汤君赫刚吃过午饭,正站在办公桌前低头整理资料,小宋走到门边,抬手敲了敲门,语气俏皮道:“汤医生,你看谁来了?”汤君赫一转头,看到了站在她身侧的杨煊,他把手上的资料放下,朝门口走过去,看着杨煊问:“那我们现在去?”杨煊也看着他:“嗯。”两人一转身,护士站的几个小护士都伸长了脖子看过来,眼睛放光。小宋一回去,就被拉着胳膊问东问西:“汤医生的哥哥是做什么的啊?”“不是说关系不太好吗?看着也不像啊。”另一个问得直切要害:“有女朋友了没?”小宋伸手打开拉着自己胳膊的几只手,笑道:“你们问我,我还想知道呢!”汤君赫走在前面,推开汤小年病房的门。周阿姨听到推门声,转身站起来:“汤医生过来了。”随即看到了站在他身后,高他半头的杨煊,“汤医生的哥哥也过来啦。”汤君赫走到汤小年病床边:“周阿姨,我妈妈今天怎么样?”“你早上过来的时候就没醒,现在还一次也没醒过呢。”汤小年苍白的脸上毫无血色,眼睛紧闭着,身上插满了管子。汤君赫俯下身,小声地叫:“妈。”汤小年没反应,他拉着她干瘦的手,又叫了一声。几声过后,汤小年的眼皮才微微抬起,半遮着无神的双眼,看向汤君赫。汤君赫侧了侧身,让她看到站在一旁的杨煊。汤小年的手指在汤君赫的手心里动了动,眼神似乎亮了一下,但只是微弱的一下,很快又黯淡下去,紧接着闭上了眼睛。汤君赫知道汤小年神志不清,连睁眼和说话这样再简单不过的事都有心无力。周阿姨摇了摇头,叹气道:“今天状态又不好。”汤君赫直起身,垂眼静立了片刻,侧过脸对杨煊说:“我们出去说吧。”杨煊的目光从汤小年身上移开,点了点头,跟在他后面走出去。汤君赫站在病房外的窗边,面对着杨煊,有些愧意地说:“对不起,前几天每天中午她都会醒一会儿的,但今天身体状态不太好,可能要让你白跑一趟了。”这话说完,过了几秒却没等来杨煊的反应,汤君赫这才抬起眼皮,看向杨煊。杨煊的面色很沉,见他看向自己,才开口道:“你跟我说话,一定要用这么客套的语气么?”汤君赫的眼神微微闪烁,情绪在眼底剧烈地波动了一瞬,然后竭力平静道:“不然呢?”杨煊微低着头看他,目光近乎逼视:“我问你几个问题。”汤君赫偏过脸看向窗外,当着杨煊的面,他的心悸又犯了,心跳得很快,藏在白大褂口袋里的指尖有些发颤。杨煊问:“你为什么叫我来这里?”汤君赫过了几秒才回答:“不是我叫你来的,是我妈……”“好,”他还没说完便被杨煊打断继续问,“那我再问你,你妈为什么叫我过来?”汤君赫艰涩开口:“我不知道。”
第79节
“是不知道还是不想说?”“也许是因为曾经……”汤君赫声音很轻地说。距离太近了,他感觉到杨煊的气息包裹着自己,无孔不入地渗进他的身体里,他一向很喜欢杨煊身上的味道,可是现在却有些呼吸不畅。“因为曾经什么?”杨煊的头更低了一些,偏过脸看着他,那姿势看上去像是要吻他,“曾经的事情,你打算就这么逃避过去?”他几乎是有些咄咄逼人地凑在汤君赫耳边低声说,“汤医生,你过得真的好么?”汤君赫看到杨煊说话时上下滚动的喉结,他想到那晚在杨煊面前缩到墙角的十三,或许现在的自己跟十三没什么两样,只是强撑着一副冷漠的皮囊罢了。他刚想开口,病房门被从里面拉开了,周阿姨探出头,看到他们挨得很近的姿势,明显愣了一下,但很快便回过神说:“汤医生,你哥哥还没走啊,太好了,你妈妈刚刚醒了,你们快进来吧!”见有人出来,杨煊直起上身,与汤君赫拉开刚刚过于亲密的距离。“哦,好。”汤君赫应着,“那您先去休息吧。”周阿姨走后,汤君赫整理好自己的情绪,推门前侧过脸跟杨煊说,“记得你昨晚答应过我的。”杨煊则放低声音道:“我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汤君赫伸手推开门,先一步走进去,杨煊则跟在后面,进去后反手带上门。汤小年被周阿姨扶着坐了起来,上半身倚在床头上,汤君赫拿起一个枕头垫在她腰后:“饿不饿?”汤小年没回答,头靠在竖起来的枕头上,目光扫过搁在一旁柜子上的水果:“小煊还带了水果过来,你肯过来,我就已经很意外了。”杨煊则平静地说:“看望长辈是应该的。”汤小年抬了抬那只插满针管的手:“你坐啊,你这么高,阿姨抬头看着你太累了。”汤君赫把椅子拿过来,杨煊伸手接过,在汤小年病床旁坐下来。汤君赫则倚着一旁的陪护床。“什么时候回来的?”汤小年看着杨煊问。“一个月前。”“这次回来,还走吗?”“不走了。”汤小年点点头,又问:“小煊这些年在做什么工作?”“以前在部队,现在要转业到公安系统。”“你姥姥和姥爷的身体都还好啊?”“都还好。”她问得事无巨细,杨煊也一一答了。他的语气显得客气而疏离,像面对着一个素无恩怨的陌生人。上一辈的纠葛经过了十年的离散,似乎已经烟消云散了。“我看着你啊,就想起你妈妈来,”汤小年又陷入了回忆中,“我刚怀孕的时候,知道杨成川结婚了,气得我……我拿着那张化验结果就去了他家里,我那时候就想,我过得不好,也不能让他们过得好……”汤小年说到一半停下来,缓了几口气才能继续说下去,“那天下午,我到了你家门口,刚想敲门来着,门就突然开了,里面走出来一个女人,怀里抱着一个婴儿。”“当时她看到我站在门口,问我要找谁,我现在都记得那个语气,说着普通话,那么温柔,跟我以前接触过的人全都不一样,她怀里抱着的婴儿也看着我,眼睛黑溜溜的,看得我心都化了。”“我当时啊,准备了一肚子难听的骂人话,一个字都蹦不出来了,最后撒谎说我是来做保洁的,你妈妈热心啊,问我是不是找错地方了,又问我找哪户人家,我胡乱编了一通,她也信了。我去逗你,你也不哭,就躲在你妈妈怀里笑,我当时就想,其实把我肚子里的孩子生下来也挺好,还能有个伴儿。”“那天我本来打算,把你妈骂一通,就去医院把孩子打了,可是人没骂成,回去之后,躺在医院上,想起你妈妈抱着的你,我又坐起来了,说什么也不打了,医生在背后骂我,我就擦着眼泪逃了,再后来……就把君赫生下来了。”“我给君赫起名字,也是因为你,我就想啊,我比不过你妈妈,我儿子可是得争口气,不能比你差……我这辈子,什么也没做成,活得一塌糊涂,爱情也一塌糊涂,唉,跟你们这些小孩子说这些做什么……”汤小年说到这里,叹了口气,对着空气愣神。“他从来也不比我差。”杨煊开口道。汤小年回过神,有气无力地笑了笑说:“是啊,我活了一辈子,也就这个儿子能拿出手。”汤君赫这时起身,看着明显体力不支的汤小年,想要扶她躺下:“说得差不多就先休息吧,下次再说。”“一会儿再休息,你也拿个椅子坐在这儿。”汤小年看着他说。她语气坚持,汤君赫这些日子又都顺着她,便从病床另一侧拿过一张椅子,坐到杨煊旁边。汤小年看着杨煊问:“小煊,有没有交女朋友?”杨煊说:“没有。”汤小年点点头,絮絮叨叨地说:“君赫也没有,我前几年总催他找,他就是不找,女朋友也不找,男朋友也不找。上班对着病人,下班守着那间租的房子,多孤独啊,生了病也没人知道。我这病啊,要不是君赫发现得早,还熬不到现在呢。”汤小年说完,又愣了一会儿。也许是怕自己走后君赫无人可依,也许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汤小年伸出那只枯瘦的插满针管的手,摸索着去握住杨煊,杨煊也没躲,就那么任她握着。“小煊,你是个好孩子,以前是阿姨对不起你,不该把怨气撒到你妈妈头上,也不该跟你一个孩子置气。你要是愿意,就当是被狗咬了一口,别放在心上,啊?好不好?”杨煊眉头微蹙,微垂着眼睛说:“您别这么说,我也有错。”“君赫这个孩子啊,性格太孤僻了,防备心也重,说起来杨成川当时说得也没错,好好一个孩子,被我养歪了。他啊,从小到大就依赖过你一个人,小时候从你家里回来,就跟我说哥哥对他有多好,不但送了他好多东西,还跟他一块玩,不许别人欺负他。”汤君赫预料到汤小年接下来要说的话,眼睛连带着眼角红了一片。“小煊,过去的事情我们都不提了,阿姨也不剩几天活头了,你就原谅阿姨,以后,君赫就拜托给你了,你们怎么说也是兄弟,两个人之后相互照应着,好不好?”听到汤小年这样说,汤君赫的眼泪瞬间就止不住了,淌了满脸,顺着下颌滴到手背上。杨煊伸出手,握住他的手,用拇指将他手背上的几滴眼泪擦干了,对着汤小年,他没说原谅,也没说不原谅,只是说:“他是我弟弟,我会照顾好他的。”“润城那个房子,你们以后也不去住,过几天,你们回去把它卖了吧,在燕城买个房子,给君赫也买辆车……”汤小年倔了一辈子,从没对谁软过口,临到最后为汤君赫破了例。她再说什么,汤君赫全听不进去了,眼泪止也止不住,他意识到汤小年是真的要走了,他妈妈这次是真的不要他了。曾经他千方百计地逃离她的关心和管束,现在却想法设法地不想让她走。十年前的汤小年色厉内荏,他为了和杨煊在一起而跟她作对,十年后的汤小年行将就木,却亲手把他交到了杨煊手里。他把手从杨煊手心里抽开,走进卫生间里,拧开水龙头,捂着眼睛无声地哭,又捧着水洗了几把脸。几分钟后走出来,他把口罩戴得很高,遮住了大半张脸,但哭过的眼睛还是红得厉害。走出病房,两人一起坐电梯下楼,汤君赫依汤小年的叮嘱送杨煊下楼。走到住院楼门口,两人的脚步都自觉停下来,杨煊转过身看着他:“这两天我就住附近,有什么事情打电话给我。”“她是病人,你让她开心就好了,不必把她的话当真。”汤君赫的声音隔着一层口罩传出来,带着鼻音,听起来有些闷,“我也已经长大了,对她的话不必言听计从了。”看着他哭红的眼角,杨煊有些后悔刚刚逼他。他叹了口气,伸手把汤君赫揽到自己怀里,拍了拍他的脑后,低声道:“有些事情之后再说,现在先不要任性。”第九十六章杨煊走后,汤小年又陷入了昏迷。对于她现在的身体状况来说,能说这么多话已经算是奇迹。汤君赫放下手上的工作,把不打紧的择期手术全往后推,一心陪着汤小年。肿瘤科的郑主任下午过来查房,委婉地暗示他该准备后事了。汤君赫下了班,换上衣服,又去了附近的商场,给汤小年买了一条姜黄色的连衣裙。他记得在他很小的时候,汤小年有一条很漂亮的连衣裙,姜黄色,长至膝盖。她穿这条连衣裙的时候,街上的人都频频回头朝她看过来。汤小年那时脸上的表情是有些傲气的,谁都不理,大抵清楚自己有几分姿色。再后来,汤小年就嫁给了杨成川。也许是因为单位里的风言风语太多,她的衣柜便愈发素淡,再没穿过颜色鲜艳的衣服。回想起来,汤小年其实是很爱面子的。汤君赫把那条连衣裙放到一旁的抽屉柜上,坐在旁边陪她,但汤小年这次昏迷持续的时间尤其长,连着两天意识都没有清醒过。直至第三天中午,正值午后日头最热烈的时候,汤小年在满室阳光中睁开了眼。她一醒过来,精神就变得异常好,汤君赫转身接水,一回身,看到汤小年自己坐了起来,拿出了那条姜黄色的连衣裙放在腿上,细细地端量。“真好看,”汤小年说,“我穿会不会太年轻了?”“怎么会,”汤君赫把水杯递到她唇边,“你喝点水。”汤小年把一杯水全喝了下去,又看着那条连衣裙说:“现在穿有点早了。”“不早,”汤君赫说,“你不是想去斯里兰卡吗?那里一年四季都是夏天。”“哦……”汤小年若有所思,“以前上初中的时候,地理老师好像讲过,是热带对吧?”她只有初中学历,自己吃了没文化的亏,就逼着汤君赫好好学习。“嗯,是热带。”汤君赫说完,把骨瘦如柴的汤小年抱起来,让她坐在窗边多晒会儿太阳。汤小年的手放到那条连衣裙上,有些出神地说:“我醒过来之前做了个梦,梦里杨成川还给我读诗来着,站在窗边,文绉绉的,我就坐在窗台上,虽然听不懂,但就是觉得那诗特别美。”她说到这里时停下来,怔忡了一会儿,又轻声说,“二十多年前的事儿了,想起来还跟发生在眼前一样。”近半个月来,汤小年的精神从没像现在这样好过,汤君赫催她休息,她固执地不肯,絮絮叨叨地说话。她说你们科室的薛老师,人是严厉了一点,但对你是真的好,那么忙还抽时间看我,你是小辈呀,人家这样做是看重你的意思,你要知恩报恩懂不懂?说润城杨成川以前的司机陈兴,每年过年都记得送饺子过来,总是记挂着你们俩,以后回润城要去看看他知道吗?说周阿姨年纪也不小了,这些日子劳心费神地守着,不能在钱上少了人家的;又说你以后买了车,上路要记得小心点,路上开慢一点,杨煊也是一样的……她握着汤君赫的手,交待得事无巨细,汤君赫一件一件地应着,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来。汤小年说了不知多久,说到筋疲力竭,声音渐渐弱下去,最后一句话弱得听不清说了什么,便没音儿了。屋里一片寂静,汤君赫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陡然地松了劲儿,一瞬间他的眼泪犹如冲破了堤坝的洪水,全部涌了出来,他抱着汤小年失声痛哭,眼泪全砸在她逐渐变冷变僵的身体上。汤小年这一生过得并不磊落,临走时却走得很体面。没有什么兵荒马乱的抢救过程,好像早就算好了要走的时间。她这一走,汤君赫的精神仿佛崩溃了一般,他从出生起就跟汤小年相依为命,以前总以为日子还有很长,没想到母子关系这么快就走到了尽头。一眨眼,这一世二十几年的缘分便到头了。汤君赫哭得很凶,几乎缓不过气,他很多年也没这么哭过了,自打十年前杨煊走后,他就没再落过泪。杨煊是什么时候过来的他不知道,总之稍稍恢复神志后,抬头便看到杨煊站在一旁,正神色凝重地跟郑主任说着什么。之后的各种手续和流程是杨煊帮忙办的,他忙里忙外跑东跑西,真的把汤君赫当弟弟照顾。汤君赫就浑浑噩噩地由他拉着,让签字便签字,让摁手印便摁手印。他不懂这些流程,十年前杨成川走时,后事全都是由汤小年和杨煊一起操办的,没用他插一丁点手。汤小年向来都是这样,只认准学习这一件事情,与学习无关的事全都不需要他插手。回想起汤小年几天前抓着杨煊手叮嘱他照顾自己的场景,汤君赫更是觉得这些年自己实在是亏欠汤小年太多,可是等明白过来这些时,才发现一切都晚了。手续办完已经到了晚上,杨煊拉着他走到停车场,替他拉开一侧车门,要送他回家。汤君赫恍惚了大半天,这时忽然大梦方醒般地挣开他的手,说他想自己走走。杨煊看着他问:“走回家?”汤君赫说,嗯。“那我陪你。”杨煊伸手扣上车门。“我想我暂时不需要人陪,”汤君赫退后一步说,“我想一个人安静几天。”说完,不等杨煊有什么反应,他便低着头,转身朝医院门口走。他是真的不想让杨煊陪自己,当年为了和杨煊在一起,他跟汤小年置气、顶嘴,做尽荒唐事,虽然这些都与杨煊无关,但此时此刻,他实在没办法冷静下来处理他们之间的关系。也许是怕他在路上出事,杨煊一路开着车跟在他后面,直到看着他上了楼,才转了两把方向盘掉头。路过垃圾桶时,他伸出手扔出一截烟蒂和一个空了的烟盒。汤君赫在家里躺了一天一夜,睡不着便睁着眼,第二天傍晚去了医院,又一次跟薛远山申请年假。他遭遇家庭变故的事情很快就全院皆知,薛远山这次没再拒绝,只是让他把工作交接好,很干脆地准了假,年假加上白事假,前后加起来得有大半个月。汤小年的各种人事关系都在润城,汤君赫从医院走出来,边朝家里走边在脑中盘算着,先回一趟润城,把汤小年的骨灰好好地安葬,然后去个别的地方,暂时离开燕城好好休养几天。半个月以来的焦虑症发作,以及这几天没日没夜的陪床,还有突如其来的至悲情绪,让他的身体状态绷到了极限。是时候休息一下了,他这样想着,走在路上便打开手机上的旅行软件,订了一张自由行套票。决定下得仓促,国外是去不了了,签证办不下来,总不能又去斯里兰卡,他不想触景伤情。目的地是南方一座小镇,给出的宣传是清幽古朴,他想也没想,草率订了票。反正去哪儿都比留在燕城好。他心不在焉地走回小区楼道,上了电梯,走出电梯时愣了一下杨煊正站在他家门口,后背倚着门,旁边立着一个很大的黑色行李箱,他一只手搭在拉长的拉杆上,似有所思的模样。听到脚步声,杨煊转头看过来。汤君赫走近了,垂眼看看他身旁的行李箱,又抬眼看着他。
第80节
“借住几天,可以么?”杨煊从门上直起身,看着他问。汤君赫觉得自己已经疲于去猜杨煊的心思了,十年前杨煊便是心思难测,十年后更胜一筹。而他自己却总是毫无长进,总是被牵着情绪走,杨煊的一句话、一个举动,都能让他心思大乱。他觉得很累,累到心如止水,全身都是软的,关节处泛着酸,也许是发烧了。汤君赫伸手去按门上的密码锁,推门而入的时候他说:“我明天就走了,你想住的话就住吧,赶在我回来前搬走就好。”闻言,杨煊看向他:“去哪儿?”汤君赫敷衍道:“别的城市。”说着他走到药箱旁,低头去翻温度计。杨煊把行李箱搬进来,刚一放下,手机铃声响了,他接起来,对着电话说:“都带了,你什么时候来拿?证书有,那些都有……毕业证也在,好,那我现在下去。”接完电话,杨煊把行李箱放倒,半蹲着翻找了几样东西,拿在手上,然后把行李箱合上立到墙边,转身出了门。他一出门,一直缩在墙角的十三便来了精神,生龙活虎地蹦到旅行箱上,低头钻进没关严的箱子缝隙中,试图一探究竟。汤君赫看着电子温度计上的数字,38度5,果然发烧了。他刚想转身去药箱翻出退烧药来吃,只听“砰”的一声,十三随之受惊地蹿到汤君赫的腿边,他转头一看,十三把杨煊立到墙边的箱子碰倒了,箱子倒扣在地面,里面的东西全都滚落出来。汤君赫眉头微皱,看了一眼缩到自己脚边的十三,叹了口气,弯腰拎着它的后颈放到一旁,走过去将行李箱翻过来,然后蹲下来捡地上的东西。滚落出来的东西是杨煊这些年获得的军功章和奖状证书, 他拿起一个军功章仔细看了看,距离现在已经四年时间,他放回去,又一一捡起剩下的东西,没再细看,全都放回行李箱里。原本码得整整齐齐的行李箱已经全乱了,汤君赫拿起一套散乱的迷彩服想要重新叠好,一展开,发现里面还裹着另一件衣服,白色的,像是t恤衫,他一并展开,随即怔了一下那件白衬衫上有一滩暗红色的痕迹,像是一滩年代已久的血迹。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心跳随之加快,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抚上那处血迹,片刻后,他回过神,将那件t恤衫和迷彩服一并叠好,放回行李箱中。也许不是那一件,他有些不确定地想。箱子整理好,他拎起来重新立到墙边,低头检查地面有没有遗落的东西,然后看到地板上,有一方很小的白色纸片,像是一张到扣着的一寸照片,也许是因为重量太轻,它掉得有些远,刚刚没有被发现。他走过去,弯腰捡起来,翻过面一看,愣住了那是一张照片。准确地说,是他护照上的那张照片。素白的底上印着17岁时的汤君赫,是他们去斯里兰卡的前一周,杨煊陪着他去照的那一张。作者有话说这张照片长啥样请看72章第四段白衬衫这里致敬我最爱的一部电影《断背山》第九十七章汤君赫盯着手中的一寸照,一时间各种光怪陆离的回忆涌上他脑中,十年前对杨煊离开的恐惧,斯里兰卡肆无忌惮的夏天,杨成川死时的瓢泼大雨,还有他们分别时那个在黑暗中微凉的吻……一时间这些回忆山呼海啸般地朝他涌过来,几乎要把他席卷着吞没进去,让他无暇去思考这张年代久远的一寸照背后到底代表了些什么。没关严的房门这时被推开,汤君赫不抬头也知道是杨煊回来了。他的目光从那张一寸照上移开,看向杨煊,杨煊也正讳莫如深地看着他。汤君赫竭力地平静下身体里风起云涌的情绪,将照片攥到手心里,垂眼解释:“你的箱子被十三碰倒了,东西掉在了地上,我刚刚整理好。”杨煊合上门,沉默了片刻问:“只是整理箱子?”然后朝他走过来,看着他,伸手握住他攥着照片的那只手,“那应该物归原位才对,为什么要拿走我的东西?”汤君赫偏过脸,低声说:“十年前你从我这里拿走的东西,现在该还给我了。”杨煊并不放手,仍旧握着他的手腕,力道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强势:“如果我不想还呢?”汤君赫头疼欲裂,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我很累了。”其实胸口闷了很多话想问,譬如为什么不早点说呢,为什么把这张十年前的照片一直留到了现在,我们之间到底算什么关系。但他真的太累了。汤小年的死几乎击垮了他的神志,突如其来的高烧又将他的大脑搅得一片混沌,再加上刚刚这张照片引起的汹涌的回忆,让他一时什么也不想说,什么也不想问。杨煊低头盯着他看,半晌,他握着汤君赫的那只手稍稍松开,朝下移去,将汤君赫攥着照片的那只手包裹起来,然后抬起另一只手臂,将他揽到自己怀里,手掌落到他的脑后,很轻地叹了口气。汤君赫的额头抵到杨煊的肩膀上,谁也不说话了,无声而安静地拥抱着。黄昏的夕阳照进屋里,将他们交叠在一起的影子拉得很长,屋子里的光线越来越暗,直至最后一丝天光也被带走,只剩下昏暗时,汤君赫攥紧的手松开了,将那张照片还给了杨煊,然后他站直身体,离开杨煊的怀抱,嗓音微哑地说:“我想睡一觉。”“去睡吧。”杨煊揉了揉他的头发,松开了抱着他的那只手臂。汤君赫去浴室里洗了澡,热水从头顶浇下来时,他闭着眼睛,脑中闪过一个想法:杨煊今晚睡在哪儿?他的床是双人床,宽度足够两个人睡下,诚然,兄弟俩睡在一张床上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在兄弟的名义下,他们做很多事情都不算过分,但他们却又不仅仅是兄弟。汤君赫从浴室走出来时,杨煊正坐在沙发上,头后仰着靠在沙发背上,见他出来,转过脸看向他。洗过澡的汤君赫穿着有些宽松的白t恤,白皙的皮肤被热水蒸得有些泛红,看上去像个二十出头的大学生,跟穿白大褂的汤医生判若两人。年少时他就漂亮得惊人,也许是因为惯于待在自己的世界里,十年间的岁月没有让他沾染上一丝一毫的市井气息,他看上去干净而纯粹,带着让人无法忽视的疏离感。汤君赫被烧得有些犯晕,他走到药箱前,背对着杨煊翻出退烧药,连水都懒得接,干咽下去,然后走到床边,钻进被窝里睡觉。旁边留出一人的空位,他闭上眼睛说:“衣柜里有被子,你一会儿自己拿。”杨煊应了一声“好”,汤君赫便不再说什么。他感觉到杨煊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他的目光总是像有重量似的,让人无法忽视,但也许是因为过度疲惫加上退烧药的安眠作用,这次他没再失眠,很快陷入睡眠中。在汤君赫睡着之后不久,杨煊也站起来走到床边,低头看着他。事实上他带了一张行军床过来,在楼下车子的后备箱里,但他在想要不要拿上来。他并不想趁人之危,那次汤君赫醉酒时便是这样,这次也一样。十年前的那场高烧般的恋情因为年少冲动而乱了节奏,那在他们都长成大人的十年之后,杨煊希望这一次,他们能够像普通的情侣那样,从牵手开始,然后接吻,最后上床。他有意掌控着这场恋情的节奏,然而出乎预料的是,他可以游刃有余地掌控很多任务的过程,预知各种危险的可能,在这场想要认真对待的感情面前,却总是被各种事情打乱步调,以至于有些被动。缩在被窝里的汤君赫睡得很熟,刚刚洗过的头发还没干透,有些凌乱地贴在额前,杨煊在空出的床边坐下来,伸手帮他把额发拨上去,但手背一贴到他的额头上,他就立刻意识到汤君赫发烧了。杨煊翻过手认真地试了试他额头的温度,手心里滚烫,他皱起眉,试图把汤君赫叫起来,低声道:“你发烧了,我们去医院。”汤君赫的睫毛颤了一下,却并没有什么反应,这一觉睡得太香了,他还不想醒。继而他听到杨煊在他耳边说,君赫,醒醒,印象中这还是杨煊第一次这样叫他,声音低沉而温柔,几乎叫他以为自己还在做梦。见叫不醒他,杨煊不由分说地扶着他坐起来,汤君赫这才有些费力地睁开眼,见杨煊脱了身上的外套正朝他身上裹。汤君赫显然烧得有些神志不清,但他固执地坚持自己没事:“我吃了退烧药,睡一觉就好了。”“去医院,听话。”杨煊把他拦腰抱起来放到床边。“我自己就是医生。”汤君赫小声地嘟囔。杨煊半蹲在他面前,将他背起来,开了门朝外走。汤君赫就趴在他后背上,起先胳膊只是松松垮垮地绕着杨煊的脖子,后来越搂越紧,高烧不退的脸颊贴着他的后颈,杨煊的体温总是有些凉的,让他觉得很舒服。恍惚间他以为自己又回到了十七岁,那座有着姻缘庙的山上,黑漆漆的山路,他哥哥杨煊背着他下山,身上穿着那间沾着血迹的白衬衫。山路不平,有些颠簸,颠得他头晕脑胀。杨煊把汤君赫背到车旁,一只手开了后排的车门,把他放到后座,又俯身帮他系好安全带,在他退出来,刚想直起上身关车门时,汤君赫忽然哭了。相比汤小年走的那天,这次他哭得很克制,两只手捂着脸,眼泪顺着手指缝流出来,很小声地抽泣。杨煊停下动作,一只手撑着前排的车后座,另一只手放到他头上揉了几下,有些手足无措安慰一个哭得很伤心的人并不在他擅长的范围之内。杨煊握着汤君赫的手腕,将他捂着脸的手拿开,用自己的那件外套给他擦干净眼泪。汤君赫发着高烧,哭过的眼睛湿漉漉的,黑沉沉的,跟十年前一模一样,就那样定定地看着他说:“别走好不好?”“好,”杨煊也看着他,神情认真道,“不走了。”作者有话说后面没有虐了,但还有历史遗留问题要解决第九十八章正值下班时间,去往医院的路上有些堵,汤君赫烧得迷迷瞪瞪,不一会儿便打起瞌睡,头歪着一下一下磕在车窗上,但他却浑然未觉似的。等红灯时,杨煊回头看了一眼,汤君赫的脸上泛着不正常的潮红。联想到刚刚出门前手心的温度,杨煊的眉心蹙起来,开口道:“君赫。”绿灯亮了,他踩下油门跟上前面缓缓启动的车子。汤君赫很快有了反应,睫毛颤了颤,模糊地应道:“嗯?”杨煊稍稍放下心:“车里睡觉会着凉,去了医院再睡。”汤君赫这次没了动静,杨煊瞥一眼后视镜,见他又靠着车窗睡着了。杨煊又叫一声:“君赫。”汤君赫又有了反应,还是一样模糊的语调,有些上扬的尾音:“……嗯?”他烧得迷糊,听不进去任何话,但对于杨煊叫他的名字还是有种本能的反应。五分钟后,杨煊把车停到医院的停车场,推门跳下驾驶座,下车拉开后排车门,先把汤君赫拦腰抱出来,让他站在地上靠着自己,腾出一只手关了车门,然后重新抱起他。他抱着汤君赫疾步朝急诊科走,刚走上楼梯,迎面遇到了坐电梯下来的小宋。小宋刚换完班,正要下班回家,看到杨煊抱着汤君赫,先是一愣,随即跑上前,有些讶异地问:“汤医生这是怎么了?”她在胸外时常跟着汤君赫做事,杨煊对她有些印象,边走边说:“高烧。”“啊……挂号在这边。”小宋跑着为他带路。汤君赫的脸靠在杨煊胸前,隔着薄薄一层衬衫布料,脸颊的高热传到杨煊的胸口,就在他左胸的位置,烧得他的心脏也开始发烫,直至烫得有些疼。去急诊科一量体温,汤君赫烧到了40.2度,已经有些神志不清。正值春夏交替的时候,等在呼吸内科输液室的病人很多,护士好不容易腾出一张病床,杨煊将汤君赫抱到病床上,护士按医嘱给他扎了针,挂上输液瓶。小宋去跟呼吸内科的同事要来了毛巾,用冷水浸湿了,拧干叠起来,贴在汤君赫的额头上,直起身对杨煊解释道:“配合物理降温会好得快一些。”杨煊点了点头,又道了谢。平日里的杨煊就给人一种气势压人的压迫感,这时眉头微皱,面容冷峻,让小宋有些打怯跟他说话。她从旁边拿过一把椅子,搬到病床旁:“您坐吧……得等好一会儿呢。”“你坐吧。”杨煊把那把椅子让给小宋,自己在病床边坐下,把汤君赫额头上压在湿毛巾下的一小绺头发捋上去。小宋有些发呆地看着他的动作,她其实是在想,汤医生的哥哥明明就对汤医生很好。医院里关于汤君赫和杨煊的关系有两种说法,一种说他们关系不好,主要是从心胸外科传出来的,那些跟着汤君赫查过房的实习医生都说,关系好怎么会用那么生疏的语气说话?另一种说他们关系很好,因为有人亲眼看到汤医生的哥哥几次来接汤医生下班,相处多年的恋人都未必能做到这样的程度,怎么会关系不好?小宋正有些发怔,忽然听到杨煊问:“他来你们医院多久?两年?”“两年多,不到三年。”小宋回过神说,见杨煊仍旧看着她,似乎想听她继续说下去,她便想了想说,“我跟汤医生是同一年进胸外的,因为胸外那年新旧交替,来了不少新医生,都是刚毕业的博士,竞争很激烈,老人少,新人多,被带着上手术台的机会其实很少。”小宋说着,怕杨煊听得不耐烦,偷偷地抬眼看他,见他听得很认真,便继续说下去:“当年几个老教授退休,科里的论文数量达不到院里分配下来的科研标准,薛主任就给几个副主任医师分配了课题,下了硬性标准,但因为科里那时手术也很多,几个副主任后来都没完成规定的课题,薛主任大发雷霆。后来还是刚来的汤医生临时救火,同时做了四个课题,全都发了sci,加上其他人的论文成果,这才让科里达了标。”“汤医生那会儿没有手术的时候,整天没日没夜地泡在实验室里,好像不用睡觉似的。那次之后,薛主任再偏心汤医生,就没人敢说什么了。”小宋说完,看着病床上脸色苍白的汤君赫,叹了一口气说,“还从来没见汤医生病得这么严重呢。那会儿我们还都开玩笑,说汤医生其实不是人,是神仙下凡,长得好看,不用睡觉,不会生病,饭也吃得不多,但论文和手术却比其他几个新来的医生做得都多。”她不知道的是,汤君赫不是不肯闲下来,他是害怕闲下来,只有忙得昏天暗地他才无暇沉浸到自己的情绪里。汤君赫这一生病,病得惊天动地,到了半夜,高烧还没完全退下去,又开始干咳起来。他之前强撑着不病,身体绷得死死的,生怕松一口气就会垮掉。这下身体机能全都争先恐后地出了问题,被推去一查,确诊了急性肺炎,半夜又是一顿折腾。杨煊拿着护士送来的酒精棉球,捏着他的手朝他手心上涂抹酒精,也许是因为有些凉,汤君赫的手指往里蜷缩了一下。涂完手心,又涂脚心,杨煊握着他细瘦的脚踝,夜色很沉,病房里关了灯,那处硬币大小的白杨刺青其实看得并不明晰,但杨煊很清楚地记得它在哪里,他的拇指抚上去,轻按在那个位置,半晌长长叹了口气。涂完四肢,杨煊扔掉用过的酒精棉球,换了新的涂抹汤君赫的脖颈。相比十年前,汤君赫的喉结稍稍明显了一些,微微凸着,藏在薄薄的皮肤下面。而在酒精棉球触碰到他的喉结时,汤君赫的睫毛颤了颤,睁开了眼,直直地看着杨煊。“醒了?”顾忌着旁边病床还躺着其他人,杨煊的声音压得很低。汤君赫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正当杨煊要起身给他接水时,汤君赫却伸手按在他的手背上。看出他想说话,杨煊上身俯过去,一只手撑着病床,微侧着脸,左耳离他的嘴唇很近。汤君赫稍稍抬起头,嘴唇几乎贴到杨煊的左耳边缘,微微张开,却并没有发出声音,也许是因为体力不支,他很快又躺了回去,并且收回了按着杨煊手背的那只手。等到杨煊转过头看他时,他已经重新闭上眼睛,又睡过去了。杨煊两只手撑着床,抬起上身看着他,拇指抚上他的下唇,很轻地摩挲了两下。直至第二天傍晚汤君赫才完全清醒过来,他一睁眼,先是有些茫然,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自己躺在内科病房里。杨煊不在,只有他一个人。病房里加塞了四张病床,显得有些拥挤。继而他听到门口一阵吵嚷声,凝神听了几句,是病人因为病床不足跟护士吵了起来。他拿着输液架走下去,问清楚情况,是病人不愿意被安排在走廊上输液,但医院的病房又的确紧缺。
第81节
汤君赫微忖几秒,拉着一个护士到一旁,哑着嗓子问:“就这一个病人闹?”护士苦着脸说:“嗯,这还不算多的时候呢,等再过几天,估计走廊上也没位置了。”内科外科各有各的难处,尤其是呼吸内科,一到季节更替的时候,大大小小的医闹就层出不穷。“就这一个的话,把我的病床让给他吧。”汤君赫说。“那怎么行?”护士赶忙摇头拒绝道,“汤医生你也是病人,没有这种说法的。”“他吵得我头疼,我去值班室输液,你快安排吧。”汤君赫说完,不等护士再劝,拿起输液架就朝值班室走。相比吵吵嚷嚷的病房,还是值班室更清净一些,他是真的不想待在病房里。躺了一天,全身又软又乏,他到值班室的卫生间里,用一只手简单洗漱,然后坐到办公桌前的椅子上,看着外面的天色,向晚的天空呈现出一种灰蒙蒙的青蓝色。事实上昨晚他清醒过片刻,也许是因为涂在皮肤上的酒精太凉了,有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回到了小时候,汤小年给他涂抹酒精,但他一睁开眼,却看到了杨煊。杨煊朝他俯下身的时候,他其实是想叫他一声“哥”的。但嗓子是哑的,张了张嘴却没叫出声,当下有些清醒过来,记起十年前说过的话,于是又闭了眼。不知为什么,闭上眼睛之后,他能感觉到杨煊隔着夜色盯着他看,落在他脸上的目光似乎混合了一种很强烈的欲望,有那么一瞬间,当杨煊的拇指触到他的嘴唇上时,他以为杨煊要吻自己。正当他有些出神地看着窗外逐渐昏黑的天空时,值班室外响起几声敲门声。“请进。”汤君赫侧过脸说。门锁传来细碎的喀拉声,然后是推门的声音,杨煊走进来,手上拎着饭。进来后杨煊抬手开了灯,昏黑的屋子里顿时被白炽灯的灯光照亮。“烧退了?”杨煊走过来,用手背试他额头的温度。汤君赫没说话,他把饭盒一个一个地拿出来,打开盖子,摆到桌子上。拆了一双筷子开始吃饭,一口一口地,吃得很认真。他从不挑食,杨煊买来的又都是他爱吃的菜。吃饱了才有力气说话,他要好好吃完这顿饭。杨煊倚着他的办公桌,低头看着他吃,过了一会儿出去接了一杯热水进来。汤君赫吃得很快,几分钟便吃完了,他放下筷子,喝了一口水,抽了纸巾擦嘴。“我想”“我想”又是同时开口,他们好像总是这样,要么谁也不说话,要么就一开口就会撞上。这次更巧,想说的话似乎都一样。汤君赫定了定神说:“这次该我先说了。”再不说,他又该没有勇气了。勇气这种东西,错过了这一瞬,或许下一秒就烟消云散了。杨煊并不打算同他争,让道:“嗯,你说。”“我想问你几个问题。”汤君赫垂着眼,深深吸气。“你问。”杨煊说。汤君赫沉默了片刻,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一般,开口道:“那件衣服你还留着。”杨煊简短而干脆地应:“嗯。”汤君赫咽了咽喉咙,因为生病而有些哑的嗓子忽然哑得更厉害了,费了很大力气才说出三个字:“……为什么?”“因为对我来说,”杨煊顿了顿,嗓音显得很沉,压着汤君赫的胸口,让他有些喘不过气来。“它意义重大。”汤君赫听到杨煊这样说。他脑中出现一道声音,告诉他这就够了,他等了十年不就是在等这些吗?而杨煊现在给他的,已经比他想要的还要多了。多到他甚至觉得有些沉,它们压着他,像是要把十年的苦涩全都挤压出来。汤君赫忍着不想掉眼泪,这几天他哭得已经够多了,可是他身体里的水分好像全都涌到眼眶里,带着那些苦涩一并涌出来,然后顺着他的下颌淌下来,无穷无尽似的。杨煊站到他旁边,抬手按着他的脑后,将他的脸按到自己身上,轻轻地揉他的头发。他的动作很克制,声音也很克制,像是压抑着浓重的情绪,以至于嗓音听上去有些哑:“还有什么要问?”汤君赫的脸埋在他的身上,哭着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才带着哭腔说:“那你说十年前你不是为了报复我。” 他想听他这样说,就算是骗人的也无所谓。杨煊低头看他,稍稍退后,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然后他半蹲下来,平视着汤君赫,语速很慢,神情认真地说:“我不会为了报复,把一件东西留十年。”他的眼神看上去深沉而专注,汤君赫别开脸,竭力地平稳着呼吸说:“我哭成这样,你不要这么看着我。”杨煊并不移开目光,仍旧看着汤君赫说:“都问完了?”“嗯,该你了。”汤君赫说,声音带着浓重的水汽。“好,”杨煊说,“我只有一个问题。”他说着,伸手将汤君赫的下颌轻轻扳正,让他看着自己。他的表情看上去郑重其事,汤君赫勉强整理好情绪,等着他问出口。“我陪你回润城,”杨煊看着汤君赫的眼睛问,“然后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第九十九章润城机场,飞机缓缓降落在停机坪上。天气晴朗,航班准时抵达目的地,稀稀落落的几波人潮过后,从舷梯上走下两个好看的年轻人。汤君赫小心翼翼地捧着汤小年的骨灰盒,杨煊走在他旁边,身后有两个七八岁的孩子你追我赶地跑上前,走在后面的家长也急急跟上来,杨煊伸手揽过汤君赫,朝自己的方向带了一下,避免他被后面的人撞到。机场近几年经过修缮,相比十年前显得现代化不少。他们取了行李,从机场出口走出去,陈兴就等在外面,见他们出来,笑呵呵地迎上来。杨煊先叫了一声“陈叔叔”,汤君赫也跟着叫了一声。陈兴看上去老了一些,笑起来时眼角会堆出明显的纹路,看完杨煊又看汤君赫:“老远就认出你们俩,都长高了,模样倒没太变化。”他说着,快走两步抬手开了车子后备箱,又回过身弯下腰要帮杨煊抬行李,“君赫我这几年还见过几次,小煊真是好多年不见,有十年了吧?”“十年多了,我来吧。”杨煊利落地收了拉杆,单手提起箱子,放到车子的后备箱内。“这几年在部队练得可以啊。”陈兴没搭上手,站在旁边笑道。“这点力气还是有的。”杨煊也笑了一下,走上前帮汤君赫拉开一侧车门。汤君赫抱着骨灰盒,腾不开手,小心地矮身坐进去,杨煊扣上车门,从另一侧坐进来。两天前陈兴给汤君赫打电话过来,问起汤小年的身体状况,得知汤小年已经病逝后,他坚持要来机场接他们回去。陈兴是知恩图报的人,杨成川当年对他不错,随手给出的可能只是些小恩小惠,他却都记在心里,逢年过节还会去给汤小年送些东西。陈兴人缘好,做事也利索,几年前就不做司机了,在政府里谋了个行政职务,现在也算是有官职傍身。“我昨天去墓园转了一圈,选了几个地方,明天带你们再去看看,”陈兴从后视镜看汤君赫,他的眼周泛着红,能看出哭过的痕迹,“君赫也不要太伤心了,生老病死,命里早就定好了,你妈生前最担心你照顾不好自己,你可得好好的。”“我知道。”汤君赫点点头说。骨灰盒被他搁在大腿上,一只手紧紧搂着,杨煊伸手去握他的另一只手,汤君赫没什么动作,由他握着。“润城变化还挺大的吧?”陈兴开着车说,“这几年房价疯涨,以前光是市里涨,现在市郊也涨,环境好啊,外地人都过来买房子。你们俩当年上学就走这条路,还记得吗?我记得君赫当年还像小孩似的,总是去牵小煊的手。”他说完,汤君赫感觉杨煊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收紧了一些,手指被箍得有些疼,但他却并没有收回来。也许是多年未见,又上了些年纪,陈兴的话变得比当年多了不少,说了一路。把他们送到楼下,陈兴还不忘叮嘱:“好不容易回来一趟,多待几天,临走前记得去我那吃顿饭啊,你阿姨也惦记着你们。”“一定的。”杨煊应着。站在楼道前,恍如隔世似的,十年前崭新的小区也旧了,小区前的绿化带比以前更繁茂了,五月暮春,老树抽出了新芽,绿生生的。坐电梯上楼,汤君赫双手抱着骨灰盒,低头看自己左边的衣兜:“钥匙在兜里。”杨煊将手伸进他兜里拿出钥匙,插进锁孔转了两圈,锁开了,他拉开门让汤君赫先一步进去,自己随之跟上去,反手关上门。满室阳光洒了一地,十年间汤小年一直住在这里,她是闲不下来的人,总是把屋子收拾得井井有条。如今几个月没住人,屋里已经落了薄薄一层灰。汤君赫把骨灰盒放到汤小年的屋里,走出来时,杨煊已经打开他的那间屋子走了进去。汤君赫有些不敢靠近那个屋子,十年间他没踏进过一次,它像一个潘多拉魔盒,诱人而令人恐惧。他站在门口等着杨煊。“被子我晾上了,下午请人过来打扫一下。”杨煊朝他走过来,很自然地握着他的手,低头看着他说,“吃完饭先去派出所把手续办了,如果下午时间不够,明天再去墓地吧。”“嗯。”汤君赫说。杨煊总是把事情安排得很妥当,只要待在他身边,就没有什么需要思考的事情。他想到自己以前是很依赖杨煊的,那时从未察觉,但现在想来,几乎到了一种病态的地步。下午去各个政府部门办完手续,吃完饭回到家已经快八点。请来的保洁已经把屋子打扫过一遍,被子也经过了一下午的晾晒。在看到杨煊只晾了一床被子后,汤君赫的心跳变快了一些。“晚上想在哪儿睡?”杨煊把被子收好后,边叠边问他。汤君赫犹豫了一下说:“去我屋吧。”不能睡在杨煊的房间里,这里发生过的一切太暧昧了,他想了想又说,“我还病着,会传染你。”“那就传染吧,”杨煊很轻地笑了一下,抱起叠好的被子后转头看着他说,“我还有两个月病假,够了。”汤君赫低着头跟着他后面走出去,进了自己的那间屋子。“你先去洗澡。”杨煊铺着床说。汤君赫便在行李箱旁蹲下来,找出换洗的衣服拿去浴室。他还发着低烧,头有些犯晕。洗完澡,自己找了药吃,便早早地躺到床上。失眠的人总是这样,每天睡前都抱着今天要好好睡一觉的想法,汤君赫也不例外。但没想到还是睡不着,一会儿想到汤小年临走前拉着杨煊的手拜托他好好照顾自己,一会儿又想到杨煊说的那句“重新开始”,他闭着眼睛,强迫自己清空大脑。浴室的水声停了,紧接着响起很轻的脚步声,尽管刻意放轻,但汤君赫还是能听到那脚步声越来越近,继而屋里的灯灭了,带着水汽的身体靠近,一种熟悉的压迫感包裹过来。汤君赫的心脏跳得很快,几乎要担心过于强烈的心跳会出卖自己在装睡。与此同时,过于敏感的感官也分辨出来,杨煊刚刚洗了冷水澡。润城的五月昼夜温差很大,夜晚气温有些凉,汤君赫发着低烧,有些畏寒,在杨煊靠近的瞬间,他几乎想打寒颤。杨煊伸手给汤君赫收了收被子,将他盖得严些,然后自己睡在被子外面,隔着一层被子,他把手覆在汤君赫的手上,轻轻地握着他。黑暗里,汤君赫的睫毛动了动,睁开眼,半晌,他很轻地叫了一声:“哥……”杨煊也没睡着,很快应他:“嗯?”汤君赫没说话,杨煊又问:“还没睡着?”汤君赫仍旧不回答,他睁眼盯着黑暗看了片刻后,说:“如果你想做的话……”他还没说完,便被杨煊开口打断:“如果你只是为了配合我的话,那最好不要。”第一百章听到杨煊这样说,汤君赫便不再说话了。年少时他就惯于配合杨煊,现在也一样。他能察觉出杨煊对他的欲望,不仅仅因为刚刚那个让他想打寒颤的冷水澡。从年少起他就知道,杨煊对他是有欲望的,而他曾经也一度想利用这种欲望靠近杨煊、讨好杨煊。他闭着眼睛睡不着,又想起那张照片和那件包裹在迷彩服之下的白t恤,明明只是很简单的旧物,却牵扯出年代久远的记忆。那让他陡然意识到,十年间杨煊于他的情感,就如深不可测的海水一样,伴随着那两件旧物,沉缓而悄然地露出了冰山一角。汤君赫想要抽出手给杨煊盖被子,但刚一动,杨煊便有所察觉地握住他,很低地出声道:“睡不着?”“有一点,”汤君赫窸窸窣窣地翻了个身,看着他问,“哥,你冷不冷?”“不冷。”杨煊这样说,但汤君赫还是扯着被子给他盖过去,继而他没有收回手,而是就着这个盖被子的动作抱住杨煊,脸贴在他的肩膀上。也许是因为睡在外面的缘故,杨煊的体温很凉,汤君赫便收紧胳膊,将他抱得紧一些。他察觉到杨煊的身体僵了一下,几秒种后抽出一只胳膊,从他脖颈下面穿过去,翻了个身,也同样抱住他,然后低头吻了一下他额前的头发。汤君赫在重新闭上眼睛的时候想,他妈妈汤小年说的是对的,一个人实在是太孤独了。翌日上午,汤君赫起床后便开始整理汤小年的遗物,汤小年的东西整整齐齐地摆在衣柜里,多是些衣物,并不需要他做过多收拾。在他把这些遗物抱到床上时,成摞的衣物里掉出来一个笔记本,砸到他的脚趾上,有点疼,但他并没有在意,蹲下捡起那个笔记本,随手翻了一下。本子中间夹了一张照片,他抽出来看,是汤小年在年轻时和杨成川的合照,已经泛了黄。照片上的两人头抵着头,杨成川风华正茂,汤小年明艳动人。汤君赫盯着照片上的汤小年看了很久,他从没见过汤小年的脸上流露出这种可以称之为幸福的表情。“收拾得怎么样了?”杨煊这时侧进身子问。“哦……快好了。”汤君赫回过神,将照片收起来,没让杨煊看到。公墓很快选好,下葬汤小年的那天,汤君赫不声不响地流着泪,把她的遗物一件一件烧给她,烧到最后,那张被他带在身上的照片也没拿出来。他抱了私心,想让汤小年一个人干干净净地走,去了别的地方就重新开始,别再跟杨成川扯上瓜葛。
第82节
墓碑上的照片是汤君赫选的,二十出头的汤小年穿着那件姜黄色的连衣裙,笑得明艳动人,大概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时光。末了,汤君赫跪下来给汤小年磕了三个头,再站起来时,他意识到他跟汤小年之间的种种牵连彻底结束了,往后他真的没有妈妈了。墓园设在郊区,风有些大,汤君赫站起来又盯着那张照片看了半晌,这才侧过脸跟一直陪在他身后的杨煊说,哥,我们走吧。荒芜肃穆的墓园里,两个人牵着手,谁也没说话,静默着走到墓园门口。后事全都办妥,离开润城前又去陈兴家里拜访一趟。陈兴的太太听说两人要来,提前把屋子里里外外地收拾了一遍,两人一到,她从厨房走出来,连连感叹都长大了。“你陈叔叔总跟小姝提起你俩,说小煊像她这么大的时候有多独立,君赫又学习多么好,哎哟,小姝就抱怨他说,谁让你生不出来人家那样的?”陈太太笑着说。小姝是陈兴的孩子,今年高二,见杨煊和汤君赫过来,周末作业也不写了,从房间走出来,躲在沙发上偷偷地打量他俩。“这是杨煊哥哥,这是君赫哥哥,”陈太太跟女儿介绍,“以前见过杨煊哥哥的,还记得吗?”小姝有些怯地点头。“长大了。”杨煊说。“你们都长大了,她也长大了。”陈太太招呼道,“坐啊,你们坐沙发上。”杨煊坐下来说:“比小时候变漂亮了。”“你这样说,她要高兴死了。”陈太太笑道,又说,“有什么学习生活上的问题都可以问哥哥,你们聊着,我去做饭了啊。”小姝想问也不敢问,等到陈太太又回厨房做饭,才有些脸红地好奇问了句:“哥哥,你们那时候在一个班吗?”杨煊正转头和陈兴说着话,汤君赫便看着她点了点头。“是一中?”汤君赫又点了下头:“嗯。”小姝一听便撅起嘴,小声嘀咕道:“为什么我们班男生一个个都歪瓜裂枣?”陈太太做了满满一桌好菜,陈兴也兴致高,饭桌上开了一瓶白酒,给杨煊和汤君赫面前各自斟上一杯。“走的时候还没成年呢,那时候喝不了,现在可是能光明正大地喝了。”陈兴拿起酒杯说,“来,先干上一杯。”汤君赫拿起酒杯要喝,杨煊这时却伸手按着他的手腕,对陈兴说:“陈叔,我跟您喝吧,他不会喝酒。”汤君赫想了想,松开了握着酒杯的手。明明杨煊知道他会喝酒,但却总是在外人面前替他挡下,想来也许杨煊并不喜欢他喝酒。许抽烟却不许喝酒,这是什么道理?汤君赫想不明白,却并不坚持。大抵他的确长了一副不会喝酒的模样,陈兴闻言也信了,并不多劝,只是说:“象征性地喝一口,好吧?剩下的我跟小煊喝了。”汤君赫依言喝了一口,他并不贪杯,却也不讨厌喝酒,有一段时间他很喜欢喝醉之后的微醺感,站起来时天旋地转,好像世界都能倒转。陈兴在政府混迹多年,酒量自然不错,杨煊也并不扫他的兴,斟了酒便很干脆地喝掉,来者不拒,喝得陈兴很高兴。尽管知道杨煊右胸的枪伤已经愈合,并不耽误喝酒,但汤君赫还是隐隐有些担心,在一瓶白酒快要见底,眼见着陈兴又想开一瓶时,他小声提醒杨煊:“别喝太多了,小心伤口。”话是对杨煊说的,音量却把握得很到位,确保陈兴也能听到。陈兴一听,果然停了动作:“一高兴全都忘了,枪伤没事吧?长好了没?”“没关系,”杨煊道,“早就好了。”陈太太也在旁边劝:“喝这么多可以了,别一个劲儿地劝酒了,小煊懂事才不拂你面子。”其实两人都有些喝多了,只是陈兴喝多了话变得更多,杨煊却变得话更少了。饭毕已经晚上九点多,陈兴喝了酒,不能开车送他们,坚持要送他们去楼下打车。“十几分钟的路,我们走回去,”杨煊说,“您别送了。”他说话和动作都跟平常无异,从表面上完全看不出到底醉了还是没醉。直到下了楼梯,汤君赫才意识到杨煊是真的喝醉了。因为在他们走到一楼时,杨煊忽然停下来倚着楼道的墙说:“等会儿,有点晕。”汤君赫站在他面前,抬头看着他说:“要不还是打车?”“不用,走路吹吹风就好了,”杨煊伸手把他揽到怀里说,“过来我抱会儿。”汤君赫把头靠在他肩膀上,他感觉到杨煊很用力地搂着自己,像是要把他嵌到他身体里的那种用力。杨煊的头微低着,带着酒精的呼吸一下下擦过他的耳畔,烧得他的耳朵发烫发红。楼道安静,并无人经过,他们不知拥抱了多久,直到楼道外面有车驶过,短促地响了一声鸣笛,杨煊这才松开他,拉着他的手推门走出去。夜风很凉,一时两人都不说话,很慢地朝前走,枝头上新发的叶子在头顶簌簌地响动。路过一家药店,汤君赫停下来,说要进去买解酒药:“你坐在这里等我,我很快出来。”路边有一条木长椅,他想杨煊可以坐在上面休息。他说完,正要转身时,杨煊拉了一下他的胳膊:“顺便买包烟。”“嗯。”汤君赫应着,朝药店走过去。从药店买了一盒解酒冲剂,又去隔壁的烟酒店买了一包登喜路,走出来时,杨煊并没有坐在长椅上,而是身体微微后倾地倚着不远处的一面墙,转头看向他的方向。路灯并不太亮,散发着昏黄的光,杨煊站的地方又被身后的墙挡住了一些光,使得他隐在昏暗当中。汤君赫朝他走过去,在他靠近杨煊时,杨煊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他发现自己还是抑制不住地心动,这种感觉跟年少时一模一样,隐隐忐忑,又隐隐期待。他抑制住自己的情绪,走到杨煊面前,把那包烟递给他。杨煊伸出手,但却并没有接过烟,他只是盯着汤君赫,握着他的手腕朝自己带了一下。他的力气很大,陡一用力,汤君赫猝不及防地被他拉到怀里,继而他感觉杨煊低下头,伴随着罩下来的影子和强烈的酒精味道,一个吻落在他的嘴唇上。第一百零一章只是一个浅尝辄止的吻而已,汤君赫觉得自己有些发晕,一时大脑思考不能,微仰着下颌看杨煊,几乎是下意识地轻声喊他:“哥……”杨煊忽然发力,用身体把他抵到墙上,一只手托着他脑后,复又俯下头,一下一下地吻他。他捏着汤君赫手腕的力气很大,但吻得却很轻,触碰,吸吮,然后分开。明明只喝了一口酒,但汤君赫却觉得自己醉得厉害,脑中天旋地转,如果不是后背抵着墙,杨煊又握着他的手腕,他几乎要腿软地站不住。不远处的路灯有些晃眼,汤君赫的视线难以聚焦,他看到杨煊微垂的睫毛离他很近,微微颤动,一时间似乎连树叶摇动的沙沙声都静止,耳边只剩下唇舌相触的粘腻声响。身后有交谈的人声传过来,杨煊这才松开他,他抱着汤君赫,一只手按着他的头,让他的脸埋在自己的肩膀上。路过的两个人这时走过来,在几米远的路边,边走边转头看他们。汤君赫的脸埋在杨煊的肩上,急促地喘息,刚刚那个吻让他的大脑缺氧,呼吸全失了频率。杨煊灼热而粗重的呼吸就落在他的耳畔,带着他的整张脸都烧透了。那两人回头看了几眼,终于抑制住好奇专心朝前走,直到听不到脚步声,杨煊才放开汤君赫,看着他的眼睛问:“东西都买好了?”汤君赫的嘴唇泛着湿润的水光,咽了咽喉咙道:“嗯。”杨煊低下头,又一次很轻地碰了碰他的嘴唇,然后揉了揉他的头发说:“走吧,回家。”他握着汤君赫的手,拉着他离开那处街角。转身的时候,汤君赫看到在不远处的路灯旁边,有一个不太起眼的摄像头。汤君赫觉得脚底发软,身体的每一处神经似乎都酸涩饱胀,要竭力平复着心跳和呼吸才能维持神志。他们往前走了很远,汤君赫才开口道:“哥。”“嗯?”杨煊侧过脸看他。也许是因为喝醉的缘故,他走路时身体微晃,看上去有些随意,让汤君赫想到他17岁的样子。“刚刚头顶好像有摄像头。”汤君赫说。“是么?”杨煊看起来并不在意,反而笑了一下,问他,“害怕被看到?”汤君赫摇头道:“没什么好怕的。”走到靠近小区的绿化带时,带在身上的手机响了,汤君赫拿起来看,是麦泽打来的电话。他定了定神,接起来,那边有些担忧地问:“汤汤,你还好吧?”“还好,”汤君赫低着头说,“事情快办完了。”“怎么没和我们说啊?我今天去你们医院,还是你们科护士跟我说的。”“你不是在国内巡演?总不能把你叫回来。”“丁黎你也没告诉啊!”“丁黎快结婚了,说这种事情多晦气,”说到丁黎,汤君赫想到他的未婚妻应茴,下意识看了一眼杨煊,杨煊正拿出门卡贴在小区大门上,推开门让他先进。汤君赫走进去,继续对着电话说:“我哥一直陪着我,我没事。”“哦……你哥在你身边啊,”麦泽这才松了一口气,“有人陪着就好,我是想,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怕你一个人受不住,唉……节哀吧,聚散都有时。”“我知道。”汤君赫说。“嗯,开心点儿,”麦泽试着逗他开心,“我这回出去,给你物色了好几个合适的,回来你挨个儿挑挑?喜欢南方的还是北方的,咸口儿的还是甜口儿的?对了,外国的也有,你英语好……”“你什么时候改行拉皮条了?我不要,别添乱了。”汤君赫跟在杨煊后面进了电梯,杨煊靠在电梯墙上,这时看了他一眼。“好了好了,跟你说正经的,”麦泽收了开玩笑的语气,“任泽凯你认识吗?演那个……”汤君赫用拇指按了几下手机一侧的音量键,调低通话音量,对着电话说:“我有点事,过几天见了面再说吧。”他说罢想要挂电话。“哎你等等”麦泽拦着他,“回燕城之后聚一次吧?叫上你哥……”电梯这时停至七楼,门开了,杨煊握着他的手先一步走出去,掏出钥匙开锁。推门进去,也许是因为头太晕了,他鞋也没换,松开还在接电话的汤君赫,重重坐到沙发上,头仰靠在沙发背上,拆了烟盒,摸了支烟出来,含在嘴里,用打火机点着抽了一口,吐出一口烟雾后,他伸手解了一颗衬衫扣子。汤君赫打完电话,挂断后把手机放到储物柜上,拿起解酒冲剂看了看药盒背面的服用说明,然后走到厨房烧热水。等待烧水的时间,他走回客厅想要去拿解酒冲剂。坐在沙发上的杨煊正仰着头抽烟,见他出来,隔着一团白色烟雾,微眯着眼睛看他。“见了面说什么?”他看着汤君赫问。汤君赫怔了一下才明白他在问什么,事实上那句话只是说来应付麦泽的,他没想过麦泽真的要给他介绍男朋友。“过来。”杨煊说着,起身拖过茶几上的烟灰缸,捻灭抽了一半的烟。汤君赫便走过去,杨煊说什么他都会照做。在他朝杨煊走过去的那几步路,烧水壶里的水快开了,发出密集的咕嘟声。他走到杨煊面前,看到他解开的两颗衬衫扣子以及里面露出的紧实的胸膛,喝醉的杨煊看上去有些危险,散发着野兽一样的气息。他这时才意识到之前的杨煊在他面前有多克制,他哥哥总是看上去冷静自持,只有在这时候才暴露出一种发自本能的欲望。与此同时,他也意识到杨煊已经从当年那个17岁的少年,长成了一个成年男人,这让他的心跳抑制不住地加速。在他走到杨煊面前时,杨煊伸手握住他的手臂,猛一用力将他拉到沙发上,下一秒便欺身压上来。相比十几分钟前街角那个有些温柔的吻,这个吻显得粗暴而强势,长驱直入地用舌尖抵开牙齿,湿热的舌尖很快纠缠到一起,汤君赫被他压在身下,胸口急促地喘息,他本能地张开嘴唇,想要呼吸到更多空气,然而杨煊却并不让他得偿所愿,他捏着他的下颌,不断地加深这个吻,这让汤君赫越喘越急,几近缺氧,唾液顺着唇角溢出来,厨房的烧水壶这时发出尖锐的滴滴声,提醒汤君赫热水烧好了,他微微回神,继而感觉到他们紧贴在一起的小腹,以及紧贴着他大腿处的明显勃|起,灼热而坚硬的触感强烈到让人无法忽视。杨煊松开他,稍稍抬起上身,手肘撑着沙发,紧盯着他说:“以后不许喝酒。”汤君赫还在喘,他的眼角泛红,嘴唇被吸吮得格外红润,微微张着,急促地吸入氧气,喘了好一会儿才勉强平复下来,看着杨煊问:“为什么?”“别人教你的都忘掉。”杨煊说着,另一只手从他的衣服下面探进去,在触碰到他的腰侧时,汤君赫全身颤抖了一下,嗓子眼里发出一声闷哼。
第83节
第一百零二章杨煊的手顺着他的腰侧朝上揉捏,带着他身上的t恤掀起来,露出白皙柔韧的腰。汤君赫的身体忍不住弓起来,杨煊每揉捏一下,他就无法自抑地抖一下。太久没做了,身体敏感得要命,杨煊的每一下触碰都让他想哭。“哥,”他小声地叫,几乎是带着哭腔讨饶,嗓音微哑,发着颤,“哥……”“嗯?”杨煊模糊地应,埋下头吻他脖颈处的喉结,手沿着腰线滑下去,摸索到他的裤腰处,解开裤子的搭扣,手指贴着他的小腹朝下探去,抬头看着他问:“想不想我?”汤君赫连喘息声都在抖,他觉得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狼狈,偏过脸避开杨煊的注视小声道:“想……”“有多想?”杨煊用手握住他抬头的性器,直挺挺的茎身一片滑腻,湿得一塌糊涂,“跟别人做过没?”在他的手刚一触到汤君赫的性器时,汤君赫整个人剧烈地抖了一下,强烈到可怕的快感使他想要蜷缩起身体,他本能地挣动着想要翻身。杨煊伸手按住他的肩膀,让他无法动弹,握着性器的手缓慢地撸动了两下,看着他诱哄般地低声道:“说话。”快感沿着下身直直地朝头顶蹿,汤君赫只顾着摇头,说出来的话支离破碎:“没、没有……”杨煊俯下身吻他,握着他性器的那只手松开,伸到自己小腹下面,解开裤子的锁扣和拉链。在察觉到那根灼热而坚硬的性器毫无阻隔地贴上自己的那一瞬,汤君赫脑中轰的一炸,整张脸立时烧透了。杨煊用手掌包裹住两根紧贴在一起的性器,看着汤君赫说:“叫哥。”“哥……”汤君赫的眼珠蒙了一层水雾,沉浸在情欲中的眼睛看上去微微失神。“乖。”杨煊低头吻他的眼睛,他配合地闭上眼,睫毛不住地颤。握着两根性器的手开始上下动作,汤君赫察觉到杨煊的性器紧贴着自己,连其上鼓胀的青筋都能清晰地感受到,光是闭着眼睛想到他们身下相贴的画面,就让他有种想要射出来的冲动。贴在一起的性器温度灼烫,滑腻的体液不断地涌出来,混合到一起,滑得几乎让手掌无法包裹住。生理和心理上的刺激齐齐涌上来,在龟头被挤压着摩擦到另一根的头冠时,汤君赫骤不及防地射了出来,身体不受控制地一阵痉挛。也许是因为欲望压抑了太久,开始时精液几乎是喷射出来的,射到他自己裸露的小腹和杨煊的黑色衬衫上,到后来一股一股地从顶端地小孔涌出来,然后顺着茎身流到杨煊的手上。杨煊先是停下动作专心吻他,等他射完之后,就着手上白灼粘腻的精液,又缓慢地撸动了两下。汤君赫的胸口急促起伏,在杨煊手掌虎口处的枪茧接触到他的龟头时,他的身体又急剧地痉挛了一下,从喉咙里泻出的呻吟混入了一丝恐惧:“不,不要了哥,让我缓缓……”他说着,摸索着去握杨煊的性器,剑拔弩张的性器在他手心里弹跳了一下,烫得他几乎想要缩回手,但杨煊这时伸手覆在他的手背上,握紧他,带着他上下动作。“还烧不烧了?”他低头,用自己的额头贴上汤君赫的,去试他的温度。“不烧了,”汤君赫沉迷地看着他,小声道,“哥你进来吧……”杨煊看着他,眼睛里的欲望显露无疑,像是被情欲烧得炽热,汤君赫甚至怀疑自己会被他看得融化掉。杨煊低头吻了吻他:“好像还是有点烧,算了。”他说罢,手上用力,把身下的汤君赫翻了个身,重新压上去,伸手把他的裤子剥到大腿根。汤君赫趴在沙发上,杨煊伸手探进他的臀缝,把手上的精液抹上去,然后抵上自己的性器。他的手臂从汤君赫身下穿过,紧紧搂着他,另一只手按着他的大腿根部,模拟抽插的动作。明明没有真正插入,但汤君赫还是忍不住急促地喘息,臀缝间一片湿腻,其实有些难受,但他却并不想让杨煊停下来。“哥……”他侧过脸想索吻,还没说出口,杨煊便俯下脸吻他,他竭力朝后仰着脖子去回应这个吻。继而他感觉杨煊搂着自己的手臂忽然收紧,臀缝间摩擦的速度越来越快,耳边的呼吸声也越来越粗重,伴随着杨煊喉咙深处的一声闷哼以及忽然收紧的手臂,灼热的液体射到他的臀缝间,然后顺着他的大腿根朝下流。不知为什么,汤君赫像是经历了一场真正的性事一般地,大口大口地喘气。杨煊射过后,将额头埋在他的颈窝,温热的呼吸喷在他脖颈处的皮肤,让他觉得自己快要被点燃了。“哥。”他低声喊杨煊。杨煊抬起头看他,眉头微蹙,是汤君赫记忆中他情动的样子。杨煊伸手揉了揉汤君赫的头发,然后按着他的头交换了一个吻。杨煊抬起头看他,眉头微蹙,是汤君赫记忆中他情动的样子。杨煊伸手揉了揉汤君赫的头发,然后按着他的头交换了一个吻。在他们唇舌分开,抱在一起的时候,汤君赫小声说:“哥,你手上刚刚沾了东西。”杨煊怔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把手从他的头发上拿开,搂着他低笑了一声说:“你自己的东西,嫌弃我还是嫌弃你自己?”经历过情事的大脑运转有些缓慢,汤君赫想了想说:“嫌弃我自己。”杨煊抱着他躺了一会儿,从沙发上坐起来,要拉他起来洗澡,他一起身,汤君赫便伸手到身后,摸索着要把裤子拉上来,不用看也知道,下身现在一定一片狼藉。腿上刚刚出了很多汗,一时裤子并不太容易拉上去。杨煊坐在他旁边,起身从茶几上的纸抽里抽了几张纸,握住汤君赫试图朝上拉裤子的那只手,低头帮他清理干净。“我,我自己来……”汤君赫有些不自在地回头道。“别动。”杨煊说着,把他的两只手腕握到一起,捏着纸巾的另一只手探进他的臀缝间擦拭。被擦拭的地方有些痒,但心里却是酸酸胀胀的,汤君赫侧着脸趴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地任他在自己身后动作。杨煊帮他擦完了,松开他的手腕,站起来将用过的纸巾扔到垃圾桶,然后俯下身捏了一下他的腰:“去洗澡?”“嗯。”汤君赫从沙发上坐起来,没有立即起身,先是愣了几秒,然后抬头看着杨煊问,“一起洗吗?”“不然呢?”杨煊伸手解开衬衫扣子,脱下来扔到沙发上,要弯腰脱裤子时,见汤君赫还是坐在沙发上一动不动,他直起身,伸手捏了捏汤君赫颈后,“不愿意?”汤君赫抬头看着他,忽然一声不吭地紧紧抱住他,侧脸贴在他的小腹上。杨煊低头看着他,抬手按在他脑后,声音放轻道:“怎么了?”汤君赫先是没说话,过了几秒才问:“哥,这次你真的不会走了吗?”“不会。”杨煊用拇指轻轻抚过他的耳廓。“如果你再走,下次我真的不会再认你。”汤君赫这样说,尽管他知道自己在色厉内荏。他想他可能还不如十三,十三害怕的时候会挠杨煊,可是他却一点也舍不得伤害他哥哥。有一阵子,医院里的人都在背后偷偷地传他情感缺失,起因是某天他站在手术台边观摩一台手术,亲眼目睹手术失败病人死亡,在他走出手术室时,不知情的薛远山又派人过来叫他参加一台手术,那是他第一次拿手术刀,在薛远山的注视下,他下刀很稳,丝毫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后来薛远山在例会上表扬他,有人想起那天发生的事情,便在背后悄悄议论开来。诚然,对于一个经验丰富的老大夫来说,看惯生死并不是什么稀奇事,但对于当时从未上过手术台的汤君赫来说,对手术台上的死亡产生情绪震动才是应有的反应。例会开完不久,有一个年纪很轻的新医生跑过来旁敲侧击地问他,他只是淡淡地答,生死有命,并不是医生凭借一己之力就可以控制的。他也一向自知自己是有些情感淡漠的,也许是因为童年经历过校园冷暴力的缘故,他从来都不对任何一段后来的关系抱有期望。唯独跟杨煊的这一段关系,他怎么也放不下,像是把所有缺失的热情与执着全都倾注进去,一丁点小火星就足以让他炽热地燃烧起来,然后风吹不熄,水泼不灭。“不会再走了。”杨煊在他头顶道,声音压得很沉。洗澡的时候,汤君赫一直抱着杨煊,头靠着他的颈窝。杨煊拿着花洒试水温,水流哗哗地喷出来,汤君赫忽然开口问:“哥,那你有没有跟别人睡过?”“闭眼,”杨煊拿着花洒从他头上喷下来,“你猜。”“也许睡过。”汤君赫闭着眼睛说。“为什么?”“应该会有很多人想和你睡觉。”“没睡过。”杨煊直截了当地说。“真的?”汤君赫睁开眼睛看他。“我撒过谎么?”杨煊微微皱眉,似在回忆,“以前好像是你更喜欢撒谎吧?”“好吧,”汤君赫想了想说,“那我勉强相信你。”杨煊笑了一声:“也不要太勉强了。”“哥,”过了一会儿,汤君赫又说,“我们一定要把这个房子卖了吗?”“你不想卖?”杨煊挤了洗发露在他头上,揉出泡沫说,“那就不卖了,留着吧。”作者有话说关于睡没睡过后面有个段子,还蛮甜的但现在还不到写那个的时候= =唉,我也急啊第一百零三章躺到床上,汤君赫已经闭上眼,又忽然想到解酒冲剂还没有冲,起身穿了拖鞋走到厨房。烧开的水已经不烫了,他倒掉重新烧了一壶,然后撕开一包解酒冲剂倒进玻璃杯内。汤小年临走前,不止一次提过卖房子的事情,当时他事事顺着她,不管她说什么都答应下来。等到真的跟杨煊一起重回故地,才发觉自己并不想卖掉这个房子。尽管从前发生在这里的种种一切并非完全美好,但它实在承载了太多无法割舍的回忆,他舍不得卖掉。他端着冲好的解酒冲剂走回屋,杨煊似乎快要睡着,听到动静后模糊问了句:“还不睡?”“哥,你把这个喝了。”汤君赫拧开床头灯,灯光昏暗,把屋子衬得格外静谧,他把玻璃杯递给杨煊。“这是什么?”杨煊用手肘撑着床,微微欠身,接过杯子。“解酒冲剂,明早起来不会头疼。”汤君赫在床边蹲下来,胳膊趴在床上,等着他喝完。“会有用?”杨煊说完,没等汤君赫回答,仰头喝了下去。汤君赫伸手要接过杯子,杨煊坐起来说:“我去吧,顺便漱口,你上来睡。”说话间,两条腿已经搭到地上穿拖鞋。汤君赫便起身躺回床上,钻进被窝里,过了一会儿,杨煊走进屋子,俯下身拧灭了床头灯。掀开被子躺进去时,他的手碰到汤君赫裸露在外面的肩膀,因为刚刚冲洗杯子时沾了冷水,手上的温度很凉,汤君赫抽了口气,发出轻微的“嘶”声。“凉?”杨煊随口问。“嗯,”汤君赫翻了个身,摸黑抓过他的手,突发奇想地看着他问,“哥,万一我刚刚给你喝的是毒药怎么办?”“那你明天就没有哥了。”杨煊躺下来说。汤君赫预想的答案并不是这个,但他不由自主地被杨煊带着走,几秒钟后自己又补了一句:“那我也没有男朋友了。”杨煊像是笑了一声,小臂从他颈后穿过去,搂着他说:“男朋友好找,哥不好找。”汤君赫朝他靠了靠,说:“男朋友也不好找。”杨煊阖上眼,有意无意地用拇指拨弄着他眼尾的睫毛,他喝过酒,欲望有些难以克制。半晌,汤君赫很小声地喊他的名字:“杨煊……”声音很小,几乎是用气声喊的。他以为杨煊已经睡了,但几秒后杨煊应道:“嗯?”汤君赫稍稍抬起上身,很近地看着他,又喊了一声:“杨煊。”这次的音量要比上次稍高一些。杨煊睁开眼看着他,房间里很暗,但可以看到彼此的眼睛,他看到他弟弟那双猫似的眼睛,正灼灼地看着自己。“哥哥。”汤君赫又叫了一声,许是因为夜色朦胧,杨煊产生了一种错觉,觉得这十年时间好像很短,一瞬便过去了,而他们就在这一瞬之间,从十七八岁长成了二十七八岁。“嗯。”杨煊看着他应,声音在黑夜里听来有些温柔。他们对视片刻,汤君赫低下头去亲吻杨煊,他吻得很轻,舌尖拨开杨煊薄削的嘴唇,小心地探进去。杨煊的手捏着他的肩膀,但他并不急于掌控这个吻,他有意顺着汤君赫。汤君赫的嘴唇贴着杨煊的,彼此都有些濡湿,他小声道:“哥,你教给我的那些我全都记得……”他察觉到杨煊对他的纵容,这种纵容让他忍不住得寸进尺。“考验我定力啊?”杨煊说着,一只手从他的睡衣下面探进去,摩挲着他光洁滑腻的后背。“我觉得可以做,”汤君赫的头趴下来,枕在杨煊肩膀上说,“我是医生,汤医生说可以做。”“明天要坐飞机,万一又烧怎么办?”他们要去南方的那座小镇,明天上午出发,坐飞机过去。“那你轻点。”“这不现实。”“可是你明明就有反应。”汤君赫说着,手顺着杨煊的小腹摸下去,握住他勃|起的部位。杨煊捏着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拿开:“我喝了酒,别乱动。”汤君赫又换另一只手,刚一碰到,又被杨煊捉住,杨煊一只手锁着他的两只手腕,让他动弹不得,“你以为我不想做?”
第84节
汤君赫只得放弃,小声嘀咕道:“我相信你没有和别人睡过了。”杨煊闻言笑了一声:“不勉强了?”“不勉强了。”察觉到杨煊手上松了劲,汤君赫把手抽出来,放到他的小腹上,顺着肌肉线条摸索。不知过了多久,困意浮上来,他的动作才慢慢停住,抱着杨煊睡着了。他睡着之后,杨煊的手覆上来握着他,先前酒劲上来时他有些困,但刚刚又被撩拨得睡不着,他的定力其实并没有那么好。汤君赫睡着了,呼吸声均匀沉缓,他想他弟弟又回来了,那个曾经在十七岁的黑暗中点燃过自己,全心全意信赖和依赖着自己的弟弟,又变回了那一束灼灼的小火光。还好它没有熄灭。翌日上午,两人简单收拾了屋子,带着行李箱离开润城,前往那座南方小镇。在他们锁门离开时,汤君赫意识到,这座房子就像是一个牵挂,它在这里,就好像他们所有的远行终究会有归途,无论是去往那座小镇,还是回到燕城。大抵人都是要有根的。他们把门锁好,汤君赫忽然说:“哥,以后我们每年回来一次吧?”“好啊。”杨煊收了钥匙,很干脆地答应。坐到飞机上,汤君赫系好安全带,用温度计测了一下体温,测好后自己先看了一眼,说:“不烧了。”杨煊伸手把温度计拿过来,也仔细看了一眼,递给他时又说:“到酒店再量一次。”汤君赫把温度计收起来,低声道:“明明我才是医生。”“医不自医。”杨煊靠着座椅后背说。他说起这个词,让汤君赫想到一个多月前他们刚见面的那一幕。飞机广播开始提醒乘客关掉手机,汤君赫把手机放回兜里,对着前排的座椅怔忡片刻,侧过头看着杨煊,问出了自己一个多月以来的疑问:“哥,为什么你会进部队啊?我是说,当年你不是应该去国外读书了吗?”杨煊转头看了他一眼,先是没说话,回过头去似乎陷入沉思,半晌后抬手捏了捏眉心道:“我后来,回来过一次。”汤君赫眉目间流露出一丝诧异:“回润城吗?”“嗯。”杨煊说。“什么时候?”“应该是……你大一那个暑假。”汤君赫微微睁大双眼,他记得那个暑假,那是他和汤小年之间矛盾最尖锐的时候,也是他最绝望的一段时间。那年暑假他没回来,因为害怕看到润城的夏天。他待在学校的实验室里早出晚归,烟抽得很凶,每天的时间都被实验变量和结果填满,丝毫不敢触碰关于杨煊的记忆。“下个夏天会回来”,杨煊的确这样说过,可那时候他以为,那不过是一句过期的约定而已。第一百零四章 (九年前杨煊番外)九年前,润城,夏。“回来了?”门卫从看守亭里走出来,帮杨煊打开小区大门,一边寒暄道,“不是出国了?”“回来办点事儿。”杨煊说着,抬头看了一眼几米外的那栋楼。杨成川名下曾有两栋房产,他离世之后,这栋地脚绝佳的家属楼被划给了汤小年和汤君赫,而在城郊的一栋别墅则划给了杨煊。尽管曾在这里住了十几年,但眼下这栋熟悉的楼已经跟杨煊毫无瓜葛,这是不争的事实。杨煊的两只手抄在兜里,朝那栋楼走过去,上电梯到七楼,在门口停住脚步站了几秒。几秒钟之内,他脑中闪过汤君赫那双乌溜溜的眼睛,在看到自己的那一瞬,那双眼睛会微微睁大,然后陡然亮起来吗?就像去年除夕夜里那次一样。他一只手从兜里伸出来,抬手敲了敲门,指节触碰到实木门上,发出笃笃的声响。屋里并没有声音,一片静寂。杨煊又屈起手指敲了几下门,仍旧没有反应,他抬手按了两下门铃。屋里没人?杨煊眉头微蹙,凝神听了听屋里的声音,的确没有一丁点动静。他特意在工作日的白天过来,就是想要避开汤小年,但现在看来,汤君赫也不在家。难道又像前年暑假一样,出去给人补课了?杨煊略一思忖,转身下了楼。第二天,他选了稍晚的时间过来,屋里仍旧没人。他很快推测到,或许汤君赫并没有回来过暑假,他忽然想到他曾经直白地说过自己很想离开润城,说这话时,他眼神里的渴望极为赤裸。当晚,杨煊的外公打来电话,关切地问他:“手续都办好了吗?”“还没,”杨煊说,“这两天没见到人,明天周末再去一趟吧。”事实上这次他回国,他外公起先并不同意,老人家原打算为杨煊报一个暑期夏令营项目,让他提前接触大学生活。杨煊的外公是一个控制欲很强的人,大抵杨煊性格中的一部分遗传自他。一年前,杨煊一到美国,他外公便替他拿定主意,要他先读一年预科,然后再申请学校,这样时间更充裕些。尽管依照杨煊的托福成绩,他可以申请到一所不错的学校,但却并不能达到他外公的要求。杨煊是喜欢自己拿主意的人,杨成川在世时又一贯对他放养,所以初到美国,杨煊只觉得拘束,却又不能跟他花甲之年的外公正面起冲突。几天前,他借口自己已经成年,想要把国内的户口独立出来,他外公这才松口允许他回国:“也别独立了,直接销掉吧,反正以后也不回去了。”又叮嘱他办完早早回去,不要耽误参加暑期夏令营。第三天上午,杨煊见到了汤小年,在讲明来意之后,汤小年回屋翻找户口本。杨煊站在玄关处不动声色地打量这个家,除了他以往住的那间房,其他房间都大敞着门,看来汤君赫依旧不在。汤小年找出户口本,见他的目光落在汤君赫那间屋子,冷淡地说:“他暑假没回来,留在学校做实验。”杨煊未置一词地接过户口本,同样淡漠地道谢,转身出了房门。想要查出汤君赫的去处并非一定要通过汤小年,事实上,他的确不想跟汤小年多言。杨煊斜倚着电梯墙壁,漫不经心地翻开户口本,杨成川已经销户,第一页是汤小年,第二页是他自己,他继续往下翻,在翻到汤君赫那一页时微怔了一下,那上面写了四个字:迁往燕城。考去了燕城?那看来考得不错,杨煊脑中冒出这个想法。电梯停至一楼,他合上户口本,直起身走出去。本区派出所离得很近,走路过去也不过十多分钟。他到时,赵研已经等在派出所门口,见他过去,很亲昵地拍他肩膀。“怎么样啊在国外?”赵研递给他一支烟,笑着问。“一般。”杨煊自己点着火抽了一口,吐出一口烟雾。“去哪个学校?”杨煊说了学校的名字,赵研显然被震惊道,握拳在他肩上捶了一下:“操,这么牛逼,可以啊。”办理销户时,工作人员翻开户口本,因为认识杨煊和赵研,很自然地攀谈起来。看到汤君赫那页上的几个字,她说:“你弟弟去年把户口迁到学校了,也是我办的手续。”杨煊还未来得及问,赵研便兴致勃勃地说:“你那个挺漂亮的弟弟?考去哪了?”“去燕城医科大了,”那人接话道,“全国最好的医学院,如果能留在燕城工作,以后户口应该不用迁回来了。”“学医?”杨煊这才开口问。“是啊,你这个做哥哥的还问我啊,”那人笑着说,并不放在心上,继续道,“听说是八年制临床博士,这个分数如果去燕大,可以读最好的专业了,不过八年读个博士出来,也挺划算的。居住证明……”那人低头找居住证明,接着说,“看户口本上他的年龄还比一般小孩入学早,到时候真是年轻有为啊。欸?居住证明不在这里吗?”杨煊有些出神,听到这话回过神:“不在这里面?”“没有哎,”那人又翻了一遍,“你看看。”杨煊自己翻了一遍,没有找到:“可能忘在酒店了。”他很少忘事,回国前又将资料全都放在一起,现在居住证明不在,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啊,那就办不了了。”那人有些为难。“我回去拿。”杨煊想了想说。“走吧,我陪你回去拿,”赵研从柜台前直起身,笑道,“你也有忘事的时候啊。”走在路上,赵研开起玩笑:“真没想到啊,杨煊会去搞学术,啊?”他伸手捏了捏杨煊上臂上的肌肉,“校内小前锋?篮球队门面?老孙头知道了要大跌眼镜啊。”杨煊低着头笑了一声:“搞学术……”那语气像是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回到酒店取居住证明,翻找了一通却没找到,明明出门前还见到了,但眼下的确怎么找都找不到了。杨煊又点了一支烟,觉得有些烦躁。不仅仅因为居住证明的事情,事实上销不销户对他来说根本无所谓。注销户口只是这次回来的借口而已。“没有居住证明就销不了是吧?”他拖过酒店的烟灰缸,朝里面磕了磕烟灰,问赵研。“对啊,除非你入军籍……”赵研满嘴跑火车地笑道,“不然你别走了,参军吧。”杨煊并没有立即搭腔,他低垂着头,沉默片刻,像是真的经过了一番思考,沉声问道:“你有认识的人吗?”听他这样问,赵研先是愣了一下,抬头看向倚着窗台的杨煊,看不出他脸上有任何情绪,他笑道:“开什么国际玩笑。”“认真的。”杨煊逆着光说。“喂,你申请的可是xx大学……”赵研还是笑,没当真。“学长。”杨煊这样叫,让赵研不由自主地停下笑,尽管赵研比杨煊高一级,但因为他们都在篮球队,是好兄弟,平日里很少用到学长的称呼。所以这个称呼让他意识到,杨煊也许并没有在开玩笑。“不会吧?”赵研脸上露出惊讶的神情,“太突然了吧……”杨煊反倒没什么表情,只是淡淡道:“我这次回来,原本也没打算回去。”赵研走后,杨煊自己坐回沙发上,手肘撑在大腿上,低着头若有所思。燕城医科大?暑假留校做实验?听上去很适合汤君赫。杨成川临走前的那条短信说得没错,他弟弟的确会去国内最好的学校,接受最好的教育,生活回归正轨,然后心智成熟,不需要再依赖他这个哥哥。当时的决定做得好啊,杨煊仰头靠在沙发背上,唇角朝上勾了勾,像是有些自嘲。既然放下了,那就……按照原本的轨迹走吧。他去做医生,他去做一些刺激的事情。就像他们之前向彼此说起的那样。活在外公的荫庇下,衣食无忧地做学术……那还是杨煊么?思及此,杨煊不再过多犹豫,直起身,两只手交握在一起,指节掰出一连串的声响,摸过手机给赵研打过去电话:“我想好了,没开玩笑。”作者有话说采用了一个比较奇特的结构,在正文中插个番外……第一百零五章过去的事情从杨煊口中讲出的并不多,他只是简单提了两三句,说自己回到润城时,正赶上夏季征兵,入了伍,不多久便被调到了西南边陲的一支特战部队,一待就是九年多。汤君赫听后先是愣了半晌,直到飞机起飞发出巨大的嗡鸣声,他才闭上眼睛,许久也没说话。不知是因为飞机上升时遇到气流太过颠簸, 还是因为杨煊提到这段往事,他忽地又有些犯起心悸。心率和呼吸都快得不正常,他把脸偏向窗户,竭力平静地调整着自己的呼吸。杨煊伸手握住他时,他蜷缩起微微发颤的指尖。手指太凉,杨煊察觉出不对劲,偏过头看着他:“怎么这么凉?”汤君赫睁开眼,把指尖攥得更紧一些,低声道:“飞机颠得不太舒服。”飞机飞行时噪音太大,一时杨煊并没听清他在说什么,头低下朝他偏过去,“嗯?”了一声,汤君赫歪过头靠着杨煊的肩膀,摇了摇头,没说话。杨煊也就不再问,手伸到他额发下试了试温度,觉得没大碍,上身又靠回座椅靠背。汤君赫靠着他,脸颊贴着他的肩膀,杨煊的体温透过衬衫传过来,他感觉到心悸缓下来一些,过了一会儿叫了一声“哥”。杨煊正随手翻阅飞机提供的航空杂志,闻声垂眼看他:“嗯?”汤君赫说没事,目光移到杨煊手里的杂志,那页杂志上印着某个品牌的汽车广告,但杨煊很快就翻过页。汤君赫对汽车并不感兴趣,他阖上眼,靠着杨煊的肩膀睡了过去。醒过来时心悸的症状已经消失,飞机正在下降,汤君赫抬眼看了看杨煊,见他正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他直起身,伸手拉开飞机窗户的挡板,朝下看去,南方已经进入夏季,触目所及之处一片葱郁,高空处也能感受到炎炎烈日的气息。转回头时杨煊也已经睁开眼,也许因为刚睡醒,双眼皮上的那道褶因此显得更深一些。汤君赫的心跳又开始快起来,不是心悸那种急促的频率,而是很有力地在胸腔内跃动,咚,咚,咚。他直直地看着杨煊,在这一刻产生了一种近乎奇异的感觉,他和他哥哥杨煊,他们正在恋爱,这种想法让他无法平静下来。
第85节
杨煊也转过脸看向他,问道:“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汤君赫叫了声“哥”,又用口型无声地说了两个字。杨煊先是笑了一下,然后坐直了些,俯身朝他靠过来,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汤君赫的脸颊微微发烫,刚刚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并没想到杨煊会来真的,他忍不住看了看周围的人,见他们并没有注意到这边,才看着杨煊说:“哥,你能看懂啊。”杨煊微微挑眉道:“读唇语是必修课。”从机场出来,打车到酒店。南方的夏天来得要早一些,街边绿树成荫,夏意盎然,小镇随处可见小桥流水。用房卡开了门,杨煊把行李箱放到一边,直起身,汤君赫走过来抱住他,头发蹭着他的脖颈处。“不热啊?一上来就贴着我,”杨煊把手伸到他的t恤下面,在他腰上摸了两下,“出汗没?”“出了。”汤君赫这样说,手上却并不松开杨煊。杨煊的手臂环过他的后腰,一用力将他抱起来,在抱着汤君赫朝床边走时,他的手机响了起来。杨煊走到床边,把汤君赫放下来,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汤君赫则把脸埋在他的颈窝里。听到电话里传来的女声,汤君赫转过脸,抬眼看了看杨煊。杨煊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在问了句“什么事”之后,就默不作声地听着电话。汤君赫隐约听到电话那头在说什么军区、户口的事情,猜测应该是和杨煊的工作有关,他靠着杨煊站了一会儿,直起身离开他的身体。杨煊搭在他腰上的手移开,并不拦着他。汤君赫走过去把行李箱横放到地上,蹲下来找出薄t恤和短裤,抱着走到浴室里,虚掩上门。喷头的水从头顶浇下来,他听到杨煊在门外说,等过几天吧,这两天没空,又说什么机票我自己来定,接着便听到脚步声响起来,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越来越近的脚步声上,以为杨煊是朝浴室走过来的,但随之便听到开门的声音,杨煊走了出去,然后合上门。去做什么了?汤君赫这样想着,在手心上挤了些沐浴露。他洗得很快,洗完澡穿着t恤和短裤出来,看到杨煊放到桌上的半包烟,随手拿起来,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的景致。黄昏映照在平静无波的湖面上,明明眼前的景色跟斯里兰卡并无半点相似,但他还是忍不住想起那七天做梦一般的光景。他抽了一支烟出来,用酒店提供的火柴点着了火,坐上窗台,却并没有抽,只是拿在手上,过一会儿弹几下烟灰。几年前他戒烟时便是如此,因为那时候他发现,事实上让他上瘾的并非抽烟本身,而是烟燃烧的过程,那让他想到杨煊。一支烟燃了一半,杨煊回来了,他转过头跟杨煊对视。杨煊反手关上门,朝他走过来。窗台很高,汤君赫的两条腿搭在上面轻轻摇晃,直到杨煊走过来才停下。“洗完澡了?”杨煊看着他问。“嗯。”汤君赫微抬着下颌看向他,夹着烟的手指搭在窗台上。杨煊一只手撑着窗台,俯下脸吻他,从嘴唇开始,滑到下颌,沿着脖颈吻下去,与此同时他另一只手拿过汤君赫手中还剩半截的烟,在烟灰缸里捻灭了,然后覆着他的手,另一只手掀起他的t恤褪到胸口。“哥……”汤君赫抬手搂住他,呼吸不稳地问,“刚刚谁打过来的电话?”“你见过。”杨煊的手指插进他脑后的头发,轻抓着让他朝后仰着头,在他动脉处的皮肤舔吮。“……尤欣?”汤君赫难耐地咽了下喉咙。“嗯。”“那你要去哪?”汤君赫感觉杨煊湿热的呼吸扑在自己的胸口,这让他忍不住挺起身,胸口急促起伏。“回军区一趟,过几天再说,不急。”杨煊抬起头看着他,伸手帮他把堆到胸口的t恤拉下来,手指在他下唇上摩挲两下,“我先去洗个澡。”“别去了哥……”汤君赫轻喘着说,一只手摸索着触碰他身下,另一只手搂着杨煊不让他离开。“别去哪儿?”杨煊明知故问。“别去洗澡了,”汤君赫说着,牙齿轻轻地咬着杨煊颈窝的皮肤,“早上出门前都洗过了……”杨煊的手探进他的短裤里,包拢住他半硬的性器,上下缓慢地撸动,低头看着像小兽一样啃噬着自己的汤君赫:“都是汗,不嫌脏啊?”汤君赫很用力地摇了几下头,靠在他肩膀上,看着他说:“你是我哥哥。”杨煊笑了笑,手上抚慰他的同时埋头亲吻他,他把汤君赫从窗台上抱下来,单手拉上窗帘,然后将他放到床上。汤君赫只觉得身体先是一阵腾空,本能地搂紧杨煊,随即后背接触到酒店柔软的床单,杨煊低下头吻他,熟悉的气息扑到他脸上,灼热而滚烫,身上的温度全都覆上来。杨煊掀开他的t恤推到胸前,埋头亲吻他胸前的皮肤,汤君赫很瘦,薄薄一层细嫩的皮肉覆在胸前的骨骼上,很快就被舔吮得发红。杨煊帮他把t恤从头顶褪下来,又用一只手剥掉他的短裤。汤君赫的下身硬得发胀,顺着茎身流了很多水,杨煊的拇指刮擦过他昂扬挺立的顶端时,他的腰条件反射地朝上抬了一下,闷哼一声,呼吸都跟着发颤。他的眼睛直直看着杨煊,舍不得眨一下似的,沉迷和欲望全都写在黑漆漆的眼珠上。杨煊低头吻了吻他的眼睛,从兜里拿出一管润滑剂,在手指上挤了些许。“哥,这是刚刚买的吗?”汤君赫的目光移到他的手指上。“不然呢?”杨煊抬眼看他,把润滑剂扔到一旁,沾湿的手指抵到汤君赫身后的穴口处,先是按压着揉了两下,然后用一根手指缓慢地探进去。紧闭的穴口推挤着他的手指,湿热的内壁抗拒而不安地蠕动着,杨煊试探着动了两下,看着汤君赫问:“疼不疼?”汤君赫额头上沁出了汗,时隔多年再次被进入的感觉陌生而抵触,但他咬着嘴唇摇了摇头。“不疼还这么紧张?”杨煊低下头含着他的下唇舔吮,手指又探进两个指节,在他身体里小幅度搅动,“多久没做过了?”汤君赫忍着被侵入的疼痛:“很……很久。”“自己也没弄过?”察觉到汤君赫的身体适应了一根手指,杨煊又放入一根,看着他的眼睛问。汤君赫脸上红得发烫,别过脸摇头:“后面没有……”“前面呢?”杨煊伸手扳过他的下颌,让他看着自己。“偶尔,”汤君赫小声道,“哥……”“嗯?”杨煊又加入一根手指,极尽耐心地给他扩张。“你……”汤君赫眼底闪过一丝迟疑,但还是看着杨煊问,“你有没有……想着我弄过?”“有。”杨煊说着,从他身体里抽出三根手指,直起身,膝盖跪在床上,伸手解了自己裤子的搭扣,一只手托着汤君赫的腰抬高,另一只手扶着自己的性器抵上他不断收缩的穴口。龟头试图顶入的一瞬,汤君赫的腰线瞬间绷紧了,本能地抓紧床单,朝后瑟缩了一下。杨煊扶着他的腰,试着将性器再推入一些,但汤君赫的身体由于紧张而绷得厉害,未经人事般地抗拒着异物的闯入。“放松点,”杨煊的性器硬得发疼,他强忍着想要用力顶入的冲动,揉捏着汤君赫的腰,放低声音道,“从后面进吧,好不好?这样不太好进。”汤君赫咬着牙点头,他竭力让自己放松地接纳杨煊,可是身体却好像不听使唤一般,撕裂般的疼痛感让他不知如何放松下来。杨煊把他翻了个身,让他跪趴在床上,又用手指帮他扩张了几下,然后在自己的性器上挤了更多的润滑液。他的手臂扣着汤君赫的腰,将他搂到自己怀里,炽热的胸膛紧贴着他的后背,在扶着自己的性器抵上紧窄的入口时,他贴在汤君赫耳边低声道:“放松点,我是你哥哥。”“哥……”汤君赫摸索着伸到身后,手指触碰到硕大的性器上起伏的筋络,“你进来啊,别……别管我,我不疼。”杨煊直起身,捏着汤君赫的腰,缓慢地坚定地将性器推入,皱缩的穴口被硕大的龟头撑开,透明的润滑剂被挤出来,顺着汤君赫的臀缝往下流。看着瑟缩的穴口一点一点吞入自己的性器,杨煊的占有欲得到一阵满足,湿润而高热的内壁紧紧地包裹吸吮着他,生理上的快感和心理上的满足一并涌上来,让他几乎难以自持。汤君赫的呼吸发着颤,竭力接纳着杨煊的侵入。在性器推入一半时,杨煊捏着汤君赫的腰稍稍退出一些,腰上用力,猛地顶入,整根捅了进去。“啊……”汤君赫忍不住叫出声,贴着床单的脸颊侧过来想要看到杨煊,“哥……”杨煊把他搂到怀里,拨开他汗湿的额发,亲了亲他的眉间:“都进去了,不疼了。”然后一边低头吻他,一边控制着频率在他体内缓缓抽动,等着他适应自己。疼痛感包裹着快感钝钝地涌上来,汤君赫难耐地仰了仰头:“哥,快点……”他听到杨煊在他耳边像是低笑一声,腰忽然被提了一下,体内的性器完全抽出,龟头的边缘摩擦到穴口时,快感沿着脊柱直直地攀上来,还未反应过来,下一秒杨煊便深深地顶入,毫无保留地全根没入,汤君赫猝不及防地叫出声,但杨煊随之低下头吻他,将他的呻吟尽数吞下,身后既快又狠地撞进来。“要多快?”杨煊直起身在他身后问,捏着他的腰凶狠地抽插,性器一下又一下在他体内顶入,“这样够不够?”强烈的快感迅猛地蹿到大脑,汤君赫被疾风骤雨般的撞击顶弄得说不出话,喉咙深处发出破碎的呻吟。“说话,”杨煊俯下身看着他,身下力道不减,“够不够?”“哥……”汤君赫的声音染上了哭腔,微微失焦地看着他。杨煊低头吻了吻他,缓下频率,直起身握着他的脚踝将他翻过身来。汤君赫的性器已经又硬了起来,随着杨煊的抽插频率而上下颤动,透明的体液从顶端滴下来,落到他平滑的小腹上。杨煊握着他的脚踝,高高地架起他的两条腿,一边在他体内凶狠地操弄,一边偏过头温柔地吻他脚踝处的刺青。汤君赫被顶弄地脚趾蜷缩起来,眼底泛着红,近乎无意识地看向杨煊,没来由地想哭。杨煊压着他的一条腿折起来,一只手撑在他身侧,上身倾过去看着他,性器从他体内完全抽出,然后一记用力深深顶入,汤君赫被快感激得浑身一颤。“你呢?”杨煊九浅一深地折磨他,“想着我弄过没?”“嗯……”汤君赫抓着床单的手缩紧,承受着体内的撞击。“乖,”杨煊覆上去吻他的嘴唇,“叫哥哥。”“哥哥……”汤君赫伸手搂着杨煊的脖子,凑过去继续吻杨煊。杨煊用舌尖拨开他的嘴唇,探进他的口腔里拨弄他的舌头,唇舌纠缠,接了个很深的湿吻,杨煊腰上用力,极深地一下顶弄,汤君赫条件反射般地挺了一下腰,咬着嘴唇绵长地低吟了一声,全身一阵痉挛,白灼的液体从性器顶端喷射出来,溅到他自己和杨煊的小腹上。杨煊用手掌包裹住他射过的性器,跟随着抽插的频率又撸动两下,还在高潮余韵中的性器极为敏感,一触到覆着薄茧的手,汤君赫就被强烈的快感折磨得几乎要哭出来,他握着杨煊手腕试图阻拦他,带着哭泣小声道:“不要了哥,不要了……”杨煊并不停下动作,他握着汤君赫半软的性器,俯下身和他深吻,将他的呻吟和哀求一并堵回去,身下加快挺入的频率,一下比一下更深,每一下都朝着他最敏感的那一点撞击。灭顶的快感让汤君赫感受到一阵濒死的恐惧,他带着哭腔低声呜咽,胡乱地喊着杨煊。与此同时杨煊也有些失控,他一下又一下吻着汤君赫,性器在紧绞的穴壁中毫不留力地快速进出。汤君赫几分钟前刚软下的性器在他手中又硬了起来,伴随着身体更为强烈的痉挛,他搂紧杨煊的脖子,哭着射了出来。欲望喷薄而出,杨煊收紧手臂,一阵凶狠而急速的顶弄后,他眉头微皱,尽数射到了汤君赫紧绞的身体里。第一百零六章高潮的痉挛持续了好一会儿,等到汤君赫清醒过来,他才意识到自己刚刚在低声地抽泣。几分钟前铺天盖地的快感让他失控到几近失禁,大脑一片空白,所有的反应全都发自本能。意识到自己已经无意识地哭了一小会儿之后,汤君赫自觉有点丢人,他天生比其他孩子爱哭,但从年少时就习惯抑制住自己的眼泪,眼泪会让人看起来脆弱,而他并不希望将这种无用的脆弱暴露在别人面前。现在想来,长大之后他所有的眼泪几乎都是在杨煊面前流的,即便是汤小年,也未曾见过几次他流泪的情景。汤君赫想要抬手擦眼泪,但却发现自己根本无法动弹,杨煊在很用力地搂着他,像是要把他嵌进自己的身体里。察觉到汤君赫停下抽泣,杨煊松开手臂,手肘撑着床,抬起上身看着他。汤君赫有些不自在地别过脸,抬手去揉哭过的眼睛。杨煊伸手捏着他的手腕,把他的手拿开,扳正他湿漉漉的脸,看着他的眼睛,眼底浮现一丝逗弄:“疼的还是爽的?”嗓音沉得发哑,透着化不开的情欲。汤君赫的脸腾的红了,他撩拨杨煊的时候从不脸红,但一经杨煊撩拨,面皮似乎就薄得很。他意识到杨煊又在逗他,这种感觉熟悉而遥远,上一次这样的场景发生还是在十年前隔音不佳的房间里,他们刻意地压着声音对话。汤君赫定定地看着杨煊,距离近得可以感受到彼此的呼吸,他可以再清楚不过地看着他哥哥。杨煊的眉毛齐整浓黑,眼睛因为微微凹陷而显得尤为深邃,若是只看上半张脸,几乎可以用“深情款款”来形容,然而遮住眉眼,单看下半张脸时,锋利的下颌轮廓和削薄的嘴唇又让他看起来凌厉得不近人情。这种差别看似矛盾,在他脸上又显得无比和谐,年少时就初见端倪,成年后更是有增无已。汤君赫全然忘记了擦眼泪,先是伸手遮住杨煊的下半张脸看着他的眼睛,又将手掌挪上去覆住他的眼睛,杨煊被他遮着眼睛,并不阻拦,只是问:“怎么了?”汤君赫把手移开,看着他的眼睛说:“观察你。”杨煊的唇角微微勾起来:“观察出什么了?”汤君赫说:“你猜。”说完又忍不住自己补上一句,“观察出你好看。”杨煊低低地笑了一声:“夸我还是夸你自己?”汤君赫想了想说:“不能一起夸吗?”年少时就有人说过他们长得像,起初汤君赫并不能分别这种相似体现在哪里,单从五官而言他们似乎并不太相像,直到后来杨煊走后,有一次汤君赫的同桌尹淙无意间提起,说他们的眼睛最像,看上去比平常人要更黑一些,尤其是当看向某一个人的时候,黑沉沉的瞳仁让他们看上去极其相似。
第86节
杨煊俯下脸吻了吻汤君赫的眼睛,然后顺着他脸上的泪痕一路吻下去,当吻到嘴唇时,汤君赫忍不住笑起来:“有点咸……”杨煊则反问道:“为什么会咸?”说罢他半硬的肉棒又在汤君赫体内顶了一下,汤君赫猝不及防地闷哼一声,杨煊便从他体内抽了出来,伸手拍了拍他腰侧:“去洗澡?”他一抽出来,留在体内的液体便流了出来,汤君赫眉间微蹙,脸上显露出些许情动的痕迹。杨煊一低头也看见他身下的画面,随之笑了笑,又抬头吻了一下汤君赫的嘴唇,然后下了床。他这一笑,汤君赫瞬间有些难为情,坐起来挪蹭到床边,两条腿抬起来,避免脚底接触地面,扭过身子看了看窗台边的一次性拖鞋,装没事儿似的:“哥,我拖鞋在那里。”言下之意是让杨煊帮他把拖鞋拿过来。但杨煊却并没有帮他去拿拖鞋的意思,连眼睛都没有朝那个方向瞥一眼。“我抱你去吧。”他说着,俯下身把汤君赫打横抱起来,走到浴室,又将他放下来,让他踩在自己的脚背上。“你好高啊哥,”汤君赫微抬着下颌看杨煊,“不过我也长高了,以前到你这里,”他展平手掌比划着杨煊下颌的位置,“现在到这了,”他的手掌侧碰到杨煊的鼻梁。“现在多高了?”杨煊拿着花洒朝他身上冲。“一米七八,哥,你有多高啊?“一八八,”杨煊伸手调低花洒的水量,抬高移到他头上,“闭眼。”汤君赫便听话地闭上眼睛。杨煊伸手把他额前的头发拨上去,露出光洁的额头。相比年少时,汤君赫长开了一些,眉眼间青涩的影子逐渐淡去。长熟了,杨煊想到自己一直留着的那张照片,他弟弟从一个精致的少年变成了一个漂亮的成年人,而他错过了这些年发生在他身上的珍贵变化。在帮汤君赫清理身后时,两人擦枪走火,又在浴室里做了一次,杨煊把他抱起来抵到墙上,自下而上地很深地进入他,浴室里蒸汽盘旋,汤君赫大脑缺氧得更厉害,高潮时趴在杨煊肩膀上小声地呜咽。做完后他腿软得站不住,杨煊帮他清理干净后,他已经趴在他哥哥身上睡着了,杨煊用浴巾把他包裹起来,草草地把他的头发和身上擦干净,抱他到床上。“还没吃晚饭。”汤君赫累得睁不开眼,睫毛动了动,迷迷糊糊地说。“等你睡起来吃。”杨煊说着,手指插到汤君赫的头发里揉了揉。原想小憩一会儿,但杨煊阖上眼睛才发现似乎并没有什么睡意。他坐起来,下到地板上,走到窗台边抽了根烟,一边抽一边看着熟睡的汤君赫。他们从很小的时候就认识,起初他并不知道他是他弟弟,只是单纯觉得这是个很好的小玩具。现在想来,大抵那种根植于骨血的缘分从那时起就发挥了作用。虽然分开的时间比在一起的时间要多得多,可只要一遇见,他们之间的关系就开始变得沸腾而浓烈,就像彼此身上流淌的血液一样。他看着汤君赫阖上的眼睛,记起这双眼睛在不同时期的样子,六岁时哭和笑都极其分明,哭时蓄着一汪眼泪,扑簌簌地朝下掉泪珠,笑时弯成一弯月牙,漾着一汪清澈的月光;十六岁初见时警惕而倔强,对谁都不肯抱以信任,后来躺在他身下时无辜而引诱,把所有的信任和依赖都倾注到自己身上。回想人生的前十七年,好像他就是淌着冰冷而粘稠的黑暗一路走过来的,他并不喜欢自己的少年时代,但无可否认的是,这双眼睛曾是他十七岁时的一束光,火光微弱却炽热,但却足以让那些看似永无止尽的黑暗变得没有那么难捱。汤君赫睡了快两个小时,醒来时天已经黑透,杨煊躺在他身边,一只手枕在脑后,另一只手拿着手机,似乎在浏览什么网页。“哥,”他抬手揉了揉眼睛,声音有些沙哑,“你在看什么啊?”“醒了?”杨煊看向他,“饿不饿?”汤君赫趴过去靠在他肩膀上,看着他手机上的页面:“你要买车吗哥?”“喜欢哪辆?”杨煊调出几个网页给他看。汤君赫看完了几辆车说:“路虎吧。”“好,”杨煊说,关掉了手机屏幕,“吃饭吧。”“我乱说的,”见杨煊干脆应下来,汤君赫反而有些心虚,“我不懂车。”“那怎么选路虎?”杨煊站在地上躬身穿裤子,抬头看他一眼。“名字好听……”汤君赫说,其实他觉得车型也比较适合杨煊。杨煊笑了笑说:“路虎挺好的,就这个吧,回去带你买。”“我不想开车,”汤君赫坐起来说,“医院太堵了,早上停不了车,你开吧哥。”他一坐起来便倒抽一口气,身下一阵撕裂的疼痛感清晰地传过来。尽管杨煊刚刚已经尽量温柔,但到底还是太久没做了。“买了再说。”杨煊弯腰从行李箱翻了一件黑色的t恤出来,从头上套下来,看着他抽气的表情笑了一下,穿好衣服后走过来揉了揉他的头发说,“你趴着吧,我去楼下买饭。”汤君赫有些脸红,背过身趴在床上说:“那你快点回来。”他说着,开了空调调低房间的温度,想让脸上的热度快点散下去。“好,还想吃什么?”杨煊问。“没什么了。”汤君赫说,压根没过脑子,杨煊一靠近他,他就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根本无力思考。杨煊说到做到,果然很快回来,手上拎着装饭盒的牛皮纸袋,汤君赫换了个方向趴着,头对着茶几,看着杨煊将饭盒一个一个拿到桌子上,最后拿出一盒冰淇淋。“哥,你还买了冰淇淋啊。”汤君赫看着那盒冰淇淋说。杨煊坐到沙发上,依次开了饭盒的盖子,转头看他一眼:“你不是以前喜欢吃这个?”汤君赫都快忘了他以前喜欢吃冰淇淋了,但杨煊这样一说,他脑中忽地掠过那个夏天,乱糟糟的台球厅里,他哥哥杨煊拿着台球杆站在窗边。他看上去并没有被乌烟瘴气的环境所浸染,反而干净得和周遭格格不入。那是记忆里最甜的一个夏天,那时他心无旁骛地看着杨煊,一口一口地将手里的冰淇淋吃掉。第一百零七章说是来小镇度假,其实两人倒并没有赶什么行程,大多时候只是绕着小镇走走。酒店附近有一片湖,白天时不见特别,到了黄昏时分看上去却有种惊心动魄的美,风一吹,泣血的残阳映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透着星星点点的光,成群结队的渡鸦呼啦啦地掠水飞过,衬得整个小镇尤为安谧。汤君赫已经记不得自己上次这样悠闲是什么时候,好像活了二十多年,生老病死都不知亲眼目睹过多少,却唯独没见过这样风平浪静的时候。十七岁以前他被汤小年逼着不停地学习,即便放了假也不得闲,十七岁以后他又害怕自己会闲下来,反倒开始逼着自己忙活起来,做实验、写论文、做手术,一旦有一点空闲时间,就会开始不自觉的焦虑。现在想来,唯一一段空闲的时间便是斯里兰卡的那一周。印象中斯里兰卡的黄昏跟这里倒是极为相似,静谧的水边,成群的渡鸦,浓烈的火烧云,只是比这里多了不断拍打岸边礁石的潮汐。海面之下似乎总是蕴藏着危险的信号,而湖面看上去则平静而温柔。在小镇的第二天黄昏,两人走到湖边停了下来,都驻足望着湖面。“歇会儿?”杨煊半蹲下来捡了一块石子,随手朝远处一抛,石子落在湖面上,激起一圈涟漪。汤君赫也蹲下来,同样捡了一块石子,扔在那圈还未平静下来的水波里。“哥,你什么时候回军区啊?”汤君赫转头看着杨煊问。杨煊拿着石子在手心里抛了一下,这次扔得更远了一些:“等你上班吧。”“去几天?”汤君赫这次又扔在那颗石子的周围。“一两天,不是什么大事。”杨煊说完,看着那两处离得很近的涟漪,很轻地笑了一下,“想跟我比谁扔得远啊?”“不可以吗?”汤君赫歪头看着他,眼神里闪过一丝狡黠,然后低下头,四处捡了几颗大小合适的石子放在手心里。他摊着手心,杨煊直起身走过来,弯下腰在他手心里抓了几颗,然后站起来朝一边走。汤君赫见状,正要直起身跟上去,杨煊回头看着他道:“你先别动。”听他这样说,汤君赫便又蹲了回去。杨煊在离他几米远的距离停下来,半蹲下来,身体朝汤君赫的方向微侧,微微抬高声音对着他说:“你先扔。”汤君赫以为杨煊真要跟他比谁扔得远,举高了胳膊,手里拿着石子在半空比划两下,卯足了劲儿扔出去。他手上的石子刚出手,杨煊也随之扔了出去,石子的方向却并不是冲着远处去的,反而微微偏向汤君赫的方向。汤君赫有些诧异地转头看向他,杨煊仍保持着刚刚瞄准时眯着一只眼睛的表情,目光看向石子抛出去的方向。静谧的空气中发出“当”的清脆声响,汤君赫不自觉地顺着杨煊的目光看过去,两颗石子已经分别弹向别的方向,失去了前进的动势,在半空中仓促划出两道抛物线,落入水中。汤君赫有些看呆了,过了几秒后才转头看向杨煊,杨煊这时已经睁开了那只眯起来的眼睛,看着他笑了一下,跟他平时的笑法不太一样,看上去有些玩世不恭。这让汤君赫想到他十七岁时的样子,那时的杨煊站在篮球场上,投进一个球后,队友跑过来冲他击掌,他有时便会露出这样的笑来,吊儿郎当的,举重若轻的。汤君赫回过神,又朝水里扔了一颗石子,杨煊像上次一样,眯起眼睛瞄准,然后轻轻松松地击中。“哥,你先扔,”汤君赫转头看着他,稍稍抬高了声音,“我来打。”“好。”杨煊随手扔了一颗石子,手上几乎没怎么用力。汤君赫抛出石子的瞬间,杨煊扔出的石子已经落到了水里。“不行,你扔得太近了,”见没有击中,汤君赫很认真地为自己分析原因,“你用点力气。”杨煊闻言笑了笑,将一颗石子在手心里抛了两下:“看好了啊。”然后捏起石子,上臂用力,远远地将其抛了出去。汤君赫也立即扔出石子,但石子很不争气地又落进了水里,别说击中,连边儿都没有沾到。“也不要太用力了。”汤君赫又提了要求。“你调整你自己,管我做什么。”杨煊这样说着,却还是配合地放轻了一些手劲儿。“跟你也有关系。”汤君赫显然有些耍赖,说完又迅速将石子抛出去。还是没击中。他接连试了几次,脑子运算了一通石子的抛出速度,画了无数个抛物线,一落到实际出手,仍旧什么也击不中。杨煊将手里的石子扔完了,起身走过来,见他仍比划着扔石子的动作,点拨道:“重点要放到手臂的动势上,等到眼睛看出石子的运行轨迹,那就什么都晚了。”“我知道啊,”汤君赫把手里的石子放回地上,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有些丧气地说,“但还是打不中。”“光懂方法也不行,最重要的是靠练。”杨煊朝他伸出手,将他从地上拉起来。汤君赫站起来,握着杨煊的手,边走边好奇地问道:“哥,你之前是狙击手吗?”“几年前做过狙击手,”杨煊说,“后来做队长之后就分不出精力了。”汤君赫点点头,又问:“那是不是很危险啊?”杨煊并不正面回答,眉梢微挑道:“不是活下来了么?”天色完全暗下来,小镇显得更加静谧,远处的山峦在夜色中留下苍茫的剪影。汤君赫有些出神地看着波光涌动的水面,叹了口气道:“假期怎么快就结束了……”“不想上班?”杨煊侧过脸看他一眼,眼中透出些笑意。“嗯。”汤君赫沉重地点了点头。杨煊朝前走了几步,起先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若不经意地提起:“汤医生同时做了四个课题,后来全都发了sci。”“谁跟你说的?”汤君赫听出他语气中的逗弄意味,有些脸红,转头看着他问。见杨煊不回答,他又问:“是不是小宋?”能对杨煊说出这种话的人,他只能想到小宋。杨煊只是低声笑了笑,并不说到底是不是。汤君赫低声地嘟囔:“汤医生现在一个课题也不想做。”汤君赫从未像这样盼着假期再长一些,但假期似乎总是这样,越是不想结束,就越是结束得更快。等回了燕城,从小宋那里把十三接回家,假期就彻底结束了。“汤医生你总算要回来了,”小宋一见他,脸上显出些雀跃的神色,“你不知道,你不在的这半个月,薛主任脸色可不好了。”“手术很多?”听她这样说,汤君赫已经推断出胸外的近况。薛远山平日里用他用得顺手,汤君赫这一走,很多事情都要他自己亲力亲为,自然忙得没有好脸色。“可不是嘛,”小宋说,“不过,你一回来,可能又要很忙了。”汤君赫有些无奈地微哂一下,抱着十三问:“它没有挠伤你吧?”“没有啊,它挺乖的,没挠过我。”小宋说。汤君赫抱着十三坐到副驾驶位上,十三一见到杨煊,又弓起了背,它好像总是有些怕他。
第87节
“好奇怪,它不挠小宋。”汤君赫摸着它的后背,想让它放松下来。将十三寄养出去之前,他曾经很担心叮嘱过小宋,要她一定注意不要被挠伤。“是公猫?”杨煊看了一眼紧张盯着他的十三。“嗯。”汤君赫说。“说明它喜欢异性。”杨煊随口道。“真的吗?”汤君赫捧着十三的脸,跟它大眼瞪小眼了一会儿,说了一句很无情的话:“那也没用,它已经被阉了。”因为把十三寄养在小宋家,胸外的护士们全都知道汤医生家里养了只猫,是他从楼下捡回来的。“汤医生家里养了只小野猫”这句有些歧义的玩笑话,因为跟汤君赫平日里拒人千里的形象差别极大,很快在胸外传播开来。汤君赫一回医院,就有护士跟他打招呼:“汤医生回来啦。”有爱开玩笑的则直接当着他的面说,“汤医生,你家的小野猫好可爱啊。”汤君赫听出这话中的玩笑意味,但他只是笑一下,并不接话茬。薛远山见他回来,把他叫到办公室,推过来一摞病历本:“今天趁没手术,把这些全都看了,一会儿跟我查房,了解一下病人的情况。”汤君赫全都应下来,把病历本抱到自己的办公室里。他一天没休息,中午吃饭也赶着时间,一刻也没闲下来,因为惦记着下班后要去送杨煊到机场。下午杨煊打车过来,他一到楼下,汤君赫便合上病历本下了楼。他以前从没在天黑前下过班,护士站的护士有些意外地看着他说,汤医生今天这么早啊。“去送我哥,”汤君赫匆匆经过,“一会儿还回来。”坐上车之后,顾忌着司机坐在前面,一路他只和杨煊说了三两句平常话,等到了机场,声音被熙熙攘攘的喧闹声盖住,他才靠近杨煊,看着他说:“哥,明晚你真的会回来吗?”“真的。”杨煊抬手揽着他的肩膀,“航班信息不是给你看过了?”“那我明晚等你。”“回来也凌晨了,你先睡。”杨煊说着,看着他脸上流露出依依不舍的神情,笑了一下,“就一天也舍不得啊?”“我不想自己睡觉。”汤君赫说。这话是真的,他觉得自己可能会睡不着,但他并没有告诉杨煊。“先让十三陪你。”杨煊手臂用力,把他朝自己怀里带了一下。燕城机场要比润城繁忙得多,周围人来人往,汤君赫微低着头,额头触到杨煊的嘴唇,但他分不清这个吻是有意还是无意。又要到走到“送行人员止步”的那块立牌,这几乎是他的噩梦,杨煊刚走那会儿,他几乎天天梦到这块牌子。他远远看到这几个字,情绪不由自主地有些低落,他想也许他不该坚持来送杨煊,关于机场离别的种种情形他实在不想再回忆起来。杨煊的手臂一直搂着他的肩膀,也许是看出他情绪低落,他一边走一边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微低下头道:“这次会很快回来。”汤君赫点点头,他想自己应该表现得开心一些,否则就太任性了,可是察觉出杨煊对他的纵容,他又忍不住继续任性下去,他看着杨煊说:“哥,那你能亲我一下吗?”杨煊笑了笑,朝他侧着脸偏过头来,脚步不停,在他嘴唇上亲了一下。第一百零八章杨煊走后,汤君赫独自打车回医院。他特意跟其他人调了夜班,计划做得很周到,值一晚夜班,次日白天在家里补眠,再睁开眼时就能见到杨煊。当晚,他坐到办公桌前,补完了这半个月以来胸外的病历资料,又起身到住院区查了一遍病房,一忙起来时间便过得很快。后半夜来了一台急诊手术,他从值班室的床上坐起来,匆匆赶到手术室,等到手术结束,天光已经隐隐亮了起来。天亮之后,汤君赫做好交接工作,脱了白大褂回家。到家时,十三正仰躺在床中间,肚皮上雪白的毛发跟随着熟睡的呼吸一起一伏。汤君赫把它抱起来放到一侧时,它不满地睁眼,换了个姿势窝成一团。临睡觉前,汤君赫不放心地又看了一眼天气预报,这一看,顿时睡意全无。昨晚上面还显示渭州近日无雨,但现在却明明白白标明了今日中到大雨。他关了程序,心存侥幸地又打开一遍,还是同样的结果。盯着天气信息想了想,他给杨煊发过消息问:“哥,你那边天气怎么样?”杨煊大概在忙,过了几分钟也没回消息,他更加睡不着,闭了眼睛,不到一分钟就要睁开看一次屏幕。这样的动作不知持续了多少遍,正当他放下手机再一次闭眼时,手机铃声忽然响起来。他立即抓起来看,屏幕上显示电话是杨煊打来的。“天气挺好的。”杨煊开门见山地说。“真的?”汤君赫的情绪稍稍好转,“可是天气预报说今天可能有雨。”“这边?”杨煊顿了一下,下一句话听上去稍远一些,似乎并不是对着电话说的,“今天有雨?”然后声音又恢复到近处的清晰度,“昨天查的不是晴天么。”“是啊,但今早又变了……”汤君赫说着翻了个身,趴到床上,脸颊侧过来贴着枕头。电话里传来另一道模糊的陌生男声,声音听上去有些粗犷:“我查了,是有雨,军区的天气预测也这样说的,哎,就说你不要这么急着走,家里又没新媳妇儿,赶着回去做什么啊?”“你怎么知道没有?”汤君赫听到杨煊这样说,声音不冷不热,听不出什么语气,但他还是忍不住红了一下脸。“操,真的假的,你才回去几天啊,”那人显然有些惊讶,“谁啊,不会是小尤得手了吧?”“别乱说,我先打完电话。”杨煊说完这话,似乎朝哪个方向走了几步,转而对电话这边的汤君赫说,“好像确实有雨。”“我都听到了。”汤君赫小声说。杨煊说:“嗯?”“你们刚刚说的……”杨煊很低地笑了一声。隔着电话,那声低笑像是直接敲在汤君赫的耳膜上,声音很近,可是相隔的距离又很远,汤君赫觉得自己极其想念杨煊,明明只隔了一个晚上而已,却好像已经好久没见到他哥哥了。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脸埋到枕头里,闷声道:“哥,我好想你啊。”杨煊轻笑道:“这才几个小时?”“已经很久了……”汤君赫有些担忧地说,“今晚的航班不会取消吧?”“没那么严重,这里大多都是阵雨。”杨煊这样说,但汤君赫仍旧放不下心。他隐隐觉得航班真的要取消,每隔几分钟便要去查一下航班软件,见还未取消才松一口气。反复了不知多少次,彻底把困意消磨没了,一直等到傍晚也没睡着过。晚上八点,杨煊到达机场。从中午开始,天就一直灰蒙蒙的,乌云罩顶,压在城市上空。到了傍晚,雨点真的落下来,雨势忽大忽小,但却持续了很久也没停下。大抵因为也拿不准这场雨到底什么势头,航空公司迟迟不发布航班取消的通知,屏幕上持续滚动着航班延迟的消息。汤君赫食不甘味地草草解决晚饭,给杨煊打过电话问那边情况,那头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隔着电话也能感受到闷热的潮湿气息。“我觉得真的会取消,”汤君赫抱着十三,心情低落地说,“墨菲定律总是这样。”他话音刚落,电话里的雨声陡然大了起来,光是听着声音,就能想象到雨点铺天盖地砸下来的场景。汤君赫听到电话里传来“咔哒”一声轻响,夹杂在雨声之中,是打火机点燃的声音:“哥,你在抽烟吗?”“刚点着。”杨煊咬着烟,有些含混地说。他已经在里面等了四个小时,这时起身走出来透气。他站在机场出口的檐下,看着外面的瓢泼大雨,微蹙的眉间显出些许烦躁的神情。这雨下个没完没了,也许航班真的要取消也说不定。这种想法刚冒出来,周围不知谁喊了一句:“看屏幕!”杨煊捏着烟,对着一旁垃圾桶上的烟灰槽弹了弹烟灰,然后转过脸,抬眼扫了一眼屏幕刚刚“航班延迟”几个字已经被“航班取消”所代替。“操,真取消了。”杨煊眉头紧蹙,低声道。汤君赫闻言随即问:“取消了?有正式通知了吗?”大厅这时响起广播声,环绕在机场内部:“各位旅客,现在广播取消航班通知。气象部刚刚发布暴雨黄色预警,预计未来两天,渭城及周边城市将持续大到暴雨……”“意思是明天的航班也取消了吗?”汤君赫握紧了手机问。杨煊眉间的烦躁情绪更甚,但语气中却不露端倪,尽量放缓道:“只是预计,还不一定。明天有没有手术?”“有……”汤君赫如实答,“要跟薛老师做一台肺移植手术。”“那还不早点睡?”“我以为不会取消的……”汤君赫把十三放到一旁,自己趴到床上,“哥,你想不想我啊?”“我今天来回不停地跑了三个地方,刚刚又在机场等了四个小时,你说想不想?”杨煊正说话间,十三从沙发上跳下来,身形敏捷地跳到汤君赫的腰上,汤君赫猝不及防地承受它的重量,来不及回答杨煊,疼得闷哼一声。“怎么了?”杨煊问。“十三忽然跳上来踩我。”汤君赫背过一只手,捉住十三的前爪,试图把它拉下来,但十三窝在他腰上不肯动弹,汤君赫便不再管它。“疼不疼?”“还好,只疼了一下,多亏它只有五斤重。”杨煊脸上的表情缓下来,把手里的烟蒂捻灭:“要是没有十三,你刚刚那声,”他顿了顿,声音听上去隐着似有若无的笑意,别具深意似的,“听上去像在偷情。”“我没有情可偷,”汤君赫咕哝道,“我只想跟你偷情。哥,你今晚怎么办?”“打车去附近找个酒店,你快睡吧,我明天再看看这边的情况。”汤君赫“哦”了一声,仍旧不肯挂电话,跟杨煊扯东扯西,问他在那边办户口的事情。杨煊起先并不催他挂,陪他聊了一会儿,后来见已经快到凌晨,才让他早些睡觉。挂了电话之后,汤君赫心情郁郁,燕城一丁点雨星也见不到,明明是一年中最干燥的时候,但他还是感觉外面很潮湿。他关了灯躺在床上,十三很快就入睡,微微打起呼噜,但汤君赫却怎么也睡不着。他其实很不喜欢下雨,在他过往的人生里,似乎只要一下雨就会有坏事要发生。周林被车撞死的那个黄昏就乌云遍布,杨成川去世时也是瓢泼大雨,想到在电话里传来噼里啪啦的雨声,汤君赫越想就越觉得焦躁。除了焦躁,还有恐慌,他开始忍不住担心杨煊会出事,想给他打电话,但时间又太晚了,他不想因为自己毫无根据的焦虑而吵醒杨煊。这种焦虑在他身上蔓延开来,先是心率加快,到后来坐卧不安。他意识到不能这样继续这样下去,昨晚到现在一夜未眠,明天又要跟薛主任做一台重要手术,以他现在的精神状态,明天非出岔子不可。他下床去翻药箱,降心率的药很久不吃,已经过期了,他随手扔到一边,想着明早出门时扔掉,然后翻出安眠药,剥了两粒出来,就着水咽下去。然后他又走到衣柜前,从里面翻出了一件黑色的棉质外套,抱着走到床边。这是十年前杨煊临走前留给他唯一的一件东西,他始终好好保留着,有时睡不着就会翻出来抱在怀里。开始时这件外套上还残留着一些杨煊的味道,在他把头埋进去,假装自己被这种味道包围时,他会睡一个久违的好觉高考前的那一晚他就是这样睡着的。但到后来,外套上残留的味道逐渐淡去,他的失眠也开始变得愈发厉害,即便抱着它也很难入睡。但无可否认的是,抱着这件外套的时候,他的焦虑症状会减轻一些,心率也会缓下来一些。汤君赫就这样抱着那件黑色棉质外套,脸颊贴在上面,安眠药过了一会儿才发挥作用,他抱紧外套,跌入到黑沉的梦境中。第一百零九章半梦半醒之间,汤君赫听到自己的手机铃声响起来,他摸索着抓过手机,看也没看便接起来。那边的声音急急躁躁,十万火急似的:“汤医生你快过来,有急诊来了,病人有生命危险!”汤君赫觉得脑袋不太清醒,也许是因为那两片安眠药的作用,他有些混混沌沌,嘴上应着“这就来”,起身匆匆穿好衣服,来不及坐电梯,抓着楼梯扶手飞快地下楼,一刻也不敢耽误。天色尚未清明,目及之处灰沉沉的,宽阔的马路上一辆车的影子也见不到,静悄悄的。汤君赫一边快步朝医院的方向走,一边拿出手机叫出租车,屏幕上的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打车软件还是毫无动静。他不断低头看打车界面,心头涌上一股焦躁,等不及出租车,他关了手机屏幕,迈开腿朝医院的方向跑过去。他跑得很急,额头上跑出了汗,呼吸逐渐拉长,变得沉重,清晰地响在自己耳边。两条腿跑得酸软,全身都泛着乏。护士不断打电话来催,他一秒钟也不敢停下来。不知跑了多久,总算到了医院门口,他急喘着气跑过去,刚上了几阶大门前的楼梯,身后响起救护车的警笛声。有人在他身后喊:“汤医生,病人在这里!”汤君赫停下来,转过身朝救护车看去。
第88节
救护车停在大门口,医务工作者将病人用担架床抬下来,汤君赫刚想抬腿走下楼梯,赫然看清了担架床上的那人浑身被暗红色的血浸透了,右胸的伤口触目惊心。汤君赫难以置信地将目光移到那人脸上,在看清杨煊双目紧闭的那张脸时,汤君赫脚下一脚踏空,腿上一软,整个人朝楼梯下面栽过去强烈的失重感让汤君赫猛地睁开眼睛。在意识到自己做了一场噩梦的同时,他也看到了坐在自己面前,正神色凝重地看着自己的杨煊。汤君赫一时分不清自己是在梦里还是梦外,只觉得大脑一片混沌,跟梦里的感觉像极了,拉严了窗帘的屋子看上去光线昏暗,周围静得让人不安。他平复下呼吸,抬手揉了揉眼睛,沙哑的嗓音带着浓重的睡意:“……哥?”杨煊没说话,只是盯着他看,隔着暗沉的光线。汤君赫还抱着那件黑色的棉质外套,他下意识将露在被子外面的一小截外套往里收了收,撑着床坐起来:“哥,你怎么回来了……我不是还在做梦吧?”杨煊脸上的神情像是有些缓下来,伸出手拨了拨汤君赫头顶被压乱的头发:“刚刚做噩梦了?”汤君赫被刚刚那场噩梦吓得出了薄薄一层冷汗,把额前的头发濡湿了,杨煊凉而干燥的手心触碰到他光洁的额头,覆着薄茧的指腹触感微微粗粝。汤君赫坐起来,有些怔愣地看着杨煊,刚刚在梦里的焦躁和恐慌烟消云散,被突如其来的惊喜撞得有点懵。片刻后,他的嘴唇先是微微抿起来,脸上后知后觉地泛起笑意,然后从翘上去的唇角一直蔓延到弯起来的眼睛里。他靠过来抱住杨煊,下巴颏抵在他肩膀上:“哥,不是说航班取消了吗?你是怎么回来的,坐高铁?”“高铁转飞机,”杨煊抬手握着他的肩膀,微低着头看他,“刚刚做什么噩梦了?”“梦到你之前被抬到医院的那天。”汤君赫抱紧他说。杨煊的身上还沾着外面清晨的凉意,汤君赫靠得更近一些,温热的脸颊贴着他脖颈下方裸露在衬衫外的一小片皮肤,侧过脸看着他问,“哥,你怎么不早点告诉我啊?”“怕你会高兴得睡不着,”杨煊低头看他,两张脸离得很近,鼻尖几乎碰上鼻尖,“睡得怎么样?”“挺好的。”汤君赫满心满眼都是他哥哥,没过脑子地说完这三个字,抬起头吻向杨煊。杨煊搂着他,很温柔地回应他。相比他们在度假时那些热烈而情欲浓厚的吻,这个吻显得平静而柔和,不带一点压迫感,嘴唇相触,呼吸缠绕,湿热而缱绻。分开后,汤君赫靠回到他的肩膀上,眼神一眨也不眨地落在他脸上。杨煊的拇指抚上他的下唇,用指腹轻轻摩挲了两下,直视着他,声音低沉道:“这是第几次和我撒谎?”汤君赫怔了一下,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睡得挺好的?”杨煊提醒他。汤君赫瞬间清醒过来,下意识看向药箱的位置那盒降心率的药,杨煊看到了?!“那只是助……助眠用的,”汤君赫把头从他肩膀上抬起来,心虚地解释道,“副作用比安眠药要小一些。”“继续,”杨煊说,见汤君赫有些疑惑地看向自己,他又说,“继续撒谎。”“真的哥……”汤君赫话音里透着底气不足,“你不回来,我肯定会担心的……”“那好,这盒降心率的药我们先不提。”杨煊说着,从床上起身,走到药箱前,抓着药箱的边缘抬起来,放到汤君赫的旁边。他从里面拿出一个小药瓶:“这瓶是安定片,已经空了。”又拿出一瓶,“这瓶也是,还剩一半。”“还有这两盒,阿普唑仑,作用是……”杨煊将药盒翻过来念说明,“抗焦虑、抗抑郁、镇静、催眠,”他抬头看着汤君赫,“你是哪一种?”“已经过期了,”汤君赫咽了咽喉咙,在杨煊的注视下,他觉得过去那个腐坏的自己无处遁形,这种感觉让他有些恐慌,“我,我很久不吃这个了。”见杨煊看着他不说话,他又补上一句,“这句是真的……没撒谎。”杨煊盯着他看了片刻,将他看得垂下眼,他伸出手去掀他的被子,汤君赫意识到他想做什么,立刻抓紧被子的边沿,阻止杨煊的动作,但杨煊的力量显然远胜于他。“松手,”杨煊沉声道,语气听上去不容置疑,“藏起来不想让我看到?已经晚了,被子是我帮你盖好的。”听他这样说,汤君赫的动作顿了一下,紧抓着被子的那两只手随之松了劲儿。杨煊将被子掀开,露出藏在下面那件黑色的棉质外套。汤君赫的睫毛颤了一下,很缓很慢地垂下头,定定地看着那件黑色外套,恍然间他想到几年前那个糟糕透了的自己,白天抽烟,晚上吃药,隔三差五的喝酒,好像没有烟、酒、药这三样东西支撑着,他的生命就会像虫蛀的朽木,随时会垮掉、烂掉一样。他费了多大力气才戒掉它们,变成了现在这个看上去过得很好的汤医生,可是一个疏忽,就被他慧眼如炬的哥哥从外至里地看透了。一时间这些年压抑的委屈全都来势汹汹地涌了上来,他的头垂得更甚,胳膊肘撑在腿上,压着那件外套,两只手盖着整张脸,声音压得很低:“非得这样吗?哥,你非得……”他哽了一下,停下来缓了缓,竭力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以至于声线抑制不住地发抖,“你非得逼着我承认这些年我过得并不好吗?你非得逼着我承认……我曾经因为喜欢你而变得整个人糟糕透了吗?”他的声音弱下去,像走投无路的哀求,“我也想喜欢得体面一点啊……”杨煊的动作立时也顿住了,他没想到会搞成这样的局面,原本只是想弄清楚他弟弟为什么会吃这些药的。凌晨从机场出来之后,他没回酒店,直接打车去了高铁站。渭城距离燕城路途遥远,中间需要倒一趟高铁,加上等待的时间一共十多个小时。他嫌太慢,果断做了决定,坐了三小时的高铁去了别的城市,在机场中转飞机,途径近七个小时,赶在天亮前回了燕城。当他推门进入,将行李箱靠到墙边时,汤君赫正抱着那件外套,呼吸有些急促,像是睡得不太安稳。杨煊伸手想帮他把被子拉上去,但他的目光随即落在那件外套上,汤君赫抱得很紧,生怕被别人抢走似的。杨煊不会不记得这件衣服,关于分别那天的所有种种他都记得,因为那是他少年时代的彻底终结。他盯着那件衣服看了半晌,也盯着他弟弟汤君赫看了半晌,然后放轻动作,将被子朝汤君赫身上拉了一下。杨煊看着将脸埋在手心里的汤君赫,片刻后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抬手顺着他的头发摸下去,停留在他的后颈处,语气也缓下来:“好了,我不问了。”汤君赫不吭声,仍旧捂着脸,一下也不动弹。直到昨晚定好的闹钟响起来,他这才腾出一只手去一边摸索手机。摸了一圈也没摸到,杨煊握住他的手腕,拉着他的手朝后摸过去,汤君赫这才触碰到手机。他把手机拿过来,按掉闹钟,但杨煊仍握着他的手腕。若面前是杨煊更擅长面对的战友,大抵他会不留情面地冷冷撂上一句:“有病就治,哭什么鼻子?”毕竟部队里没有逼不逼一说,他们都是在极端环境下被逼着成长起来的。但现在他面对的是他弟弟。“是我错了,好不好?”杨煊说着,揽过他的肩膀,语气里有些商量的意味。汤君赫这阵突如其来的敏感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这时已经缓下来,他直起身,靠在杨煊肩膀上摇了摇头,头顶翘起来的头发蹭在杨煊锋利的下颌线条上。他意识到自己刚刚有些反应过激,半晌有些不好意思地叫了声“哥”。“嗯?”杨煊垂眼看他。汤君赫转移话题道:“你累不累啊?那么远,还要坐高铁,倒飞机。”杨煊笑了一声:“你说呢?”“哥,你怎么对我这么好啊。”“我对你好么?”杨煊看着他说。“嗯。”汤君赫点了点头。他靠着杨煊发了一会儿怔,然后下了床,到卫生间洗漱,出来时杨煊正坐在沙发上划动着手机屏幕看什么,那几盒药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汤君赫走上前,拿起那几盒药扔到垃圾桶里:“都过期很久了,扔了吧。”然后弯腰拎起垃圾袋,显然,他并不想再提及这件事。杨煊没说什么,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吧,我送你去上班。”“你睡吧哥,”汤君赫说,“我自己打车去。”“一会儿回来再睡。”杨煊拿起车钥匙和桌上的半盒烟,走到前面换鞋开门。去往医院的路上依旧很堵,汤君赫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忍不住打起瞌睡,杨煊见状,关了他那一侧的车窗,又将自己这侧的车窗开到最大。等红绿灯的间隙,他从烟盒里抽了一支烟出来含在嘴里,拿起打火机点着了,深深吸了一口,微蹙着眉,吐出一口烟雾,似乎在沉思什么。事情也许比他早上想到的还要严重,因为在汤君赫把脸埋到手心里的时候,他在他弟弟身上隐约看出了崩溃的痕迹,或许这种崩溃曾经在汤君赫身上发生过很多次,杨煊想到,它因自己而起,却又被自己错过了十年之久。车子停至医院门口的路边,汤君赫还在打瞌睡,杨煊帮他解安全带时,他才迷迷糊糊地醒过来:“到了吗哥?”“这么困,”杨煊抬眼看他,“要不要请假回去睡觉?”“薛主任不会同意的,”汤君赫的手指放在眼睛上揉了几圈,摇头道,“没关系,我一站到手术台边就不困了。”在他迈出车门,刚想离开时,杨煊忽然偏过身,握住他的手腕拉了一下。汤君赫回过身,微微弯腰看向摇下来的车窗:“怎么了哥?”“来的时候我在想,”杨煊看上去面色平静,嗓音微沉,“有没有哪一种喜欢是体面的。”汤君赫怔了一下,杨煊微忖片刻,又开口道:“算了,你先上班吧。”第一百一十章汤君赫走进办公室,拿过挂在衣架上的白大褂,一边穿一边想着杨煊说的那句话。体面地喜欢一个人,这种想法在他脑中第一次出现时,他还是个十六岁的少年。那时他有些羡慕应茴,羡慕她可以落落大方地追求杨煊,就算被拒绝也并不显得怯懦。然而现在想起来,应茴的不体面自然不会展示在别人面前。就像如今他是从表面看上去过得很好的汤医生一样,胸外上下几十号医务人员,每天前来看病的病人数百人,又有谁能透过外在的皮囊看穿他的不体面?那杨煊呢?诚然,他哥哥杨煊从年少起就习惯隐藏自己的情绪,所以他看上去常常是波澜不惊的,甚至有时候会显得有些漠然,难道他的喜欢也会有不体面的时候吗?护士这时从外面走进来敲门,探进头说:“汤医生,薛主任来了。”“好,我这就来。”汤君赫回过神,转身走出办公室,跟着薛远山去病区查房。手术进行得很顺利,跟着薛远山做了几次一助之后,汤君赫的临床水平进步得尤其快。在最关键的步骤结束,进行后半部分的缝合时,薛远山叮嘱汤君赫几句,走出了手术室。层流手术室里一改几分钟前紧张严肃的气氛,当着全麻病人的面,聊起医院的八卦来。“肛肠科的许大夫你们知道吧?”四助是位资历较老的护士,在手术室待久了,给薛远山做了近十年助手,什么八卦都敢往外讲。“知道,上周结婚那个么,”做三助的医生接话道,“他怎么了?”“我昨天听肛肠科轮转过来的那几个小医生说,许大夫的新娘子啊,是他以前主刀过的一个病人。”护士说到这,停下来扑哧笑了一声,“你们猜什么手术?”“痔疮切除术?”三助也跟着笑。“真的是,怎么搞到一块儿的你说,真是缘分来了挡也挡不住,切个痔疮也能遇到真爱……”手术室里的几个人就着这件事说笑起来,又牵扯出几段别的科室的姻缘来,汤君赫则低头专心致志地关胸。“哎小汤医生,胸外最近都托我过来问你个事儿。”护士转头看着汤君赫说。汤君赫手下动作不停,“嗯?”了一声。“咱们医院的未婚小护士们都想知道,你哥成家了没有啊?”汤君赫继续低头关胸:“没有。”“那,有没有女朋友啊?”汤君赫的动作稍顿,但很快恢复娴熟,有些模糊道:“嗯。”“我就说嘛,她们啊真是,打你的主意不成,现在打起你哥的主意来了。我昨天还说啊,像你哥那样的,要么有女朋友,要么就是还没有定下来的心思……不过小汤,你这看上去也不像爱玩儿的人,怎么也不找女朋友啊?”另一个小护士嘴快地接话道:“汤医生不需要女朋友,汤医生有猫就够了,珊姐,汤医生家里养了一只特别可爱的小野猫。”汤君赫下午坐班门诊,接待了几十个病人,下了班,戴着口罩朝办公室走时,一眼见到杨煊站在护士站旁边,正低头听小宋说什么。见汤君赫走过来,他抬起头看向他。汤君赫伸手将口罩摘下来,走到他面前叫了一声“哥”。一个多小时前杨煊发来消息问他几点下班,所以他并不意外他这时出现在这里。“汤医生今天可以早下班了。”小宋笑嘻嘻地看着他说。汤君赫回到办公室脱白大褂,办公室里没人,有几个人下班回家了,还有几个去食堂吃饭了。他低头整理办公桌上的病人资料时,杨煊倚着办公桌等他,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汤君赫很快整理完,全都签好字,白大褂脱了一半,见办公室里没人,他飞快地凑过去亲了一下杨煊。没想到刚亲完,门口就走进来一位大夫。好在杨煊挡在他面前,又足够高,这才没被抓个正着。“汤医生,你哥又来接你啊,”走进来的大夫笑着调侃道,“天底下上哪去找这么好的哥哥。”等电梯时,小宋抓着包跑过来,一进电梯,杨煊罕见地先开口,是对着小宋说的:“刚还没说完吧?”他只说了这一句,小宋立刻记起来,兴致勃勃道:“哦对对,汤医生是我们胸外坐诊时间最少的医生,为什么呢,”她自问自答道,“因为汤医生之前坐诊的时候遇到了一位疯狂追求他的病人!还是个男孩子!好像是个大学生?汤医生,这个能说吧……”汤君赫看她一眼说:“哪有那么夸张。”“没有夸张,真的是疯狂!当时那个男孩每周都来胸外门诊挂号,只挂汤医生的号,还带着不同的花过来,哎哟,好痴情的。唉,但汤医生就比较无情了,先是调了班,后来调班也没用,就和薛主任说了这个情况……”薛远山平时压榨汤君赫,但关键时候还是护着自己的小徒弟,当天就和护士长说,暂时不要给汤君赫排门诊值班。上手术台要比坐诊更累,胸外上下心知肚明,所以并没有人对这条特殊规定产生异议。这件事很快通过手术室的八卦渠道传开,不知怎么就被曲解成,胸外的汤医生因为长得太好看而被禁止出门诊,后来还被人编成了段子发在网上。又过了半年,这件事情过去之后,汤君赫才重新开始坐班。
第89节
小宋讲完,汤君赫说:“他是占用其他病人的治疗时间。”闻言,杨煊笑了一声,小宋则站在一旁很不赞同地摇了好几下头。走到楼下,汤君赫才发现杨煊并没有开车过来:“哥,你走过来的?”“你不是说坐了一下午很累?”杨煊侧过脸看他一眼,“走走吧,开车也不见得快多少。”“嗯,以前我都是走回家的,你睡到几点醒的啊哥?”“差不多给你发短信的时候。”杨煊一回来,汤君赫的心情又变好了,前一晚的焦虑荡然无存。走在街边,他很想握住杨煊的手,但想到会招致其他人的眼神,又克制住了这种冲动,毕竟他们已经不再是十七八岁的少年。过红绿灯时,杨煊很自然地抓过汤君赫的手腕,拉着他朝路对面走。大抵他握住汤君赫手腕的姿势实在很像一个哥哥,态度又十分坦然,所以并没有什么怪异的眼神朝他们看过来。晚饭叫了外卖,杨煊忽然提起买房子的事情。“燕青区有一片楼盘最近要开盘,周末你有时间的话,我们一起去看看。”汤君赫先是愣了一下,饭夹到眼前却忘记吃。直到杨煊“嗯?”了一声,他才回过神说:“哦,好啊。”“发什么愣?”杨煊看了一眼他的表情。汤君赫一时不知说什么好,杨煊一提起买房子的事情,他的心里就开始莫名有些鼓鼓涨涨的感觉,好像有点想哭,又不知道这种感觉从何而来。他慢吞吞地吃饭,把这种想哭的感觉一口一口地咽下去。吃完饭大致收拾了一下,杨煊坐到沙发上,把汤君赫拉过来,让他跨坐在自己的大腿上。“不想买房子?”杨煊捏着他的下颌,看着他的眼睛问。“怎么可能,”汤君赫小声说,他侧着脸靠在杨煊肩膀上,“哥,买了房,我们是不是就有自己的家了?”杨煊笑了笑:“对啊。”“那你以后就走不了了。”汤君赫说。“本来也不会走。”杨煊说着,偏过脸跟汤君赫接吻,左手探进他的睡裤里揉捏,过了一会儿将他的裤子剥下来,扶着他的胯骨让他缓慢地坐下来。这个姿势进入得尤其深,汤君赫很快被顶得溢出眼泪,临界点到来的那一刻他忍不住仰起脖子,线条绷得紧紧的,杨煊低头含住他微凸的喉结,汤君赫一下子便射了出来,叫出了声。而就在这时,一直在自己的窝里玩球的十三忽然跳过来看着他们,汤君赫微微失神,起先并没有注意到十三,在它冲自己“喵”了一声之后,他立即停下细碎的低吟声,瞬间红透了脸。结束时,汤君赫缓过劲儿来,靠在杨煊的颈窝处说:“哥,十三刚刚一直盯着我们看。”杨煊转头看了一眼猫窝的方向:“现在还在看。”十三已经不玩球了,这时直勾勾地盯着他们。汤君赫有些难为情,嘟囔道:“少儿不宜。”“它不是少儿了,必要的成年知识还是要学会的。”“可是它已经被阉了,学会也没有用,”汤君赫看了一会儿十三说,“这样太残忍了。”“实战不行,起码理论要掌握。”杨煊说着,抱起他朝浴室走。两人洗完澡,汤君赫在自己那侧躺了一会儿,翻身趴在杨煊身上,他显得很开心,眼睛笑得弯弯的,眼尾的睫毛交叠到一起。“哥,我沉不沉?”他看着杨煊问。“你说呢?”杨煊的小臂搭在他腰上,手掌沿着他滑溜溜的腰侧摩挲,“比以前沉多了。”汤君赫就贴在他颈侧笑,说腰上很痒,但却并没有要躲的意思。过了一会儿,杨煊问:“最近什么时候有假?”汤君赫想了想排班表,说:“大后天。”“我约了以前队里的一个心理医生,”杨煊的语气很自然,用商量的口吻道,“后天我们跟他视频一会儿,好不好?”他音色一向偏冷,但现在听上去却难得温和。汤君赫脸上的笑容立刻僵住了,原本折上去在半空摇晃的腿也停了下来,起先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趴下来,对着杨煊的颈窝很低地说:“我都快好了。”他以为这件事情已经过去了,没想到杨煊又提起来。“只是聊一下,”杨煊微微朝他侧过脸,“没有那么正式。”“可是我不想聊以前的事。”汤君赫还是小声地反抗。“如果以后我晚上不在怎么办?”汤君赫立刻抬起头看着他:“你说过你不会再走了。”“不是走,如果加班怎么办?这是避免不了的。”汤君赫先是没吭声,正想好说辞要开口时,杨煊又说:“事情总是要解决的。”“可是我不想聊以前的事。”汤君赫用更低的声音又说了一遍。他说完这句,杨煊好一会儿没说话,半晌才又开口道:“我没跟你说过我为什么要回来吧?”“嗯?”汤君赫的声音闷在他的颈窝里,“没有。”“我回来,”杨煊说,“是因为当时队里发生了一件事情。”第一百一十一章“你之前问我有没有做过狙击手,我做过四年,后来被上面任命为队长之后,不久后队里就来了一个新的狙击手。”杨煊说起这事,摩挲着汤君赫腰侧的那只手停了下来。“这个新的狙击手,叫夏昭,是个红三代,年纪不大,刚来时很傲气,甚至有点娇生惯养,但因为枪法不错,人又讲义气,所以在队里很快就混开了。”“狙击手通常来说会配一个观察员,我做队长之后,原来配合我的那个观察员吴攀,就改为配合他了。”吴攀出身农村,从义务兵做起,跟杨煊同一年被调到特种部队。吴攀这个人,靠谱,和善,寡言,但他的寡言和杨煊不太一样,杨煊的沉默是有攻击性的,然而吴攀的沉默却似乎是在有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做了四年搭档,杨煊很清楚地知道,吴攀是有些自卑的他家庭条件困难,家里有一个痴呆的哥哥,两个还在上中学的妹妹,肩上的担子很重。他的自卑不单来源于此,还因为“观察员”的这个身份,相对于队里其他的指挥手、狙击手、爆破手、突击手等,观察员更像是狙击手的配合者,或者说,附属品,无法脱离于狙击手而独立存在。吴攀一直是有做狙击手的野心的,在杨煊任队长之后,他曾经一度抱有很大的希望,觉得自己可以成为狙击手,但后来上面还是调来了夏昭代替杨煊的狙击手位置。夏昭那时才二十二岁,是个狙击天才,但是他性格毛躁,经验不足,跟沉稳细心的吴攀搭档,可以说配合无间。两人这一搭档,又是四年。夏昭来部队前是个实打实的花花公子,年龄不大,谈过的女朋友两只手的手指头也数不过来。夏昭一来,就开始逗吴攀,荤话和黄段子变着花样来,一见到吴攀这个大龄处男露出局促的模样,就要拍着大腿哈哈大笑。说来特种部队的训练也相当枯燥,尤其是狙击手和观察员的训练,常常要保持同一个姿势,对着耙子趴上好几个小时,于是夏昭就开始乐此不疲地拿吴攀逗闷子。队里知道这回事,是因为夏昭有一次下了训练场之后,回到宿舍的第一句话就是,吴攀哥的屁股太翘了。吴攀当时正脱了训练服要洗澡,夏昭又贱兮兮地补上一句,比我上过的最野的妞还翘。不出所料,夏昭那天被吴攀揍了一顿,夏昭打不还手,吴攀也就不好下重手,一时场面像在收拾孩子。这样的状态持续了一年多,似乎从某个节点开始,夏昭和吴攀的关系突然开始疏远起来,队里其他人谁也说不出所以然。问夏昭,夏昭就嘻嘻哈哈地岔过话题,问吴攀,吴攀自然是不会说的。“中间的内情,是夏昭自己跟我说的,”杨煊说到这里,停下来,拍了拍汤君赫的腰,“帮我把烟和打火机拿过来。”汤君赫从他身上爬起来,下床拿了烟和打火机,杨煊接过烟含在嘴里,汤君赫打着打火机,给他点上火,然后继续趴在他身上。“那是夏昭调过来的第二年,他突然过来跟我说,他想退伍。”杨煊朝汤君赫相反的方向侧过脸,缓缓地吐出口烟,继续说。杨煊问他原因,夏昭先是不肯说实话,两人去食堂吃饭,快要回到宿舍楼时,他忽然拉了一下杨煊的胳膊,说队长,我跟你讲实话,你别打我。夏昭说,我跟吴攀好过。下一句是,不过只好了一阵儿,早就分了。他说完,以为队长一定会勃然大怒,把他俩从队里赶出去,所以他很快又说:“其实跟吴攀没什么关系,是我先招他的,队长,你要开除的话,就只开除我吧。”语气听上去有种刻意装出来的满不在乎。但杨煊只是皱眉道:“什么时候的事。”“年初。”夏昭交代道。“年初的事,怎么现在才提退伍?”夏昭沉默半晌,别过脸说:“因为我待不下去了,妈的,吴攀找了个女朋友。”夏昭话说到这,就再也绷不住了,一股脑全交代了。他俩好上是情不自已,分手是吴攀提的。吴攀当时先是交代了自己的家庭情况,说他那个痴呆哥哥如何拖累这个家庭,说他爸妈如何催他赶紧结婚好让他们抱上孙子,说他所在的地区如何经济贫困思想落后。说到最后,夏昭听得不耐烦,说你到底想说什么。吴攀沉默良久,终究说出口,语气听上去很冷静,说夏昭,我们及时止损吧。夏昭愣住,反应过来后骂吴攀窝囊,懦夫,吴攀照单全收。次日在训练场上,夏昭把吴攀打得肋骨断了两根。论格斗实力,吴攀其实远高于夏昭,但这次换成了吴攀打不还手。夏昭跟杨煊说完这事之后,回宿舍喝了酒,趁着酒劲去找了吴攀。夏昭说吴攀的女朋友就是个婊|子,说自己一约就上了钩,说他退伍之后回去第一件事就是把那个婊|子上了。他俩又打了一架,过后各自被纠察队拉去关了两天禁闭。那晚之后,吴攀跟女朋友分手了,夏昭也没再提退伍的事。再之后的时间里,两人之间越来越疏远,除了出任务,平时的训练都会刻意避开对方。后来吴攀就要结婚了,这次的对象是家里介绍的,老实本分,不再是夏昭说的那种“婊|子”。夏昭又在格斗场上挑衅吴攀,但吴攀这次不再让着他,他使出了全力,锁着夏昭的手腕,膝盖抵着他的后背,让他趴在地上动弹不得,然后贴在他耳边低声说,别闹了夏昭,别跟我耗着了,都过去这么久了,我这次真要结婚了,你退伍回去,好好当你的小少爷吧。夏昭这次退伍,退得很干脆,他家里又有背景,上头很快放了人。可谁知临到办手续那天,队里忽然又接了任务。任务的重要级别很高,是解救被isis组织扣押的人质,新来的狙击手跟吴攀尚未磨合,为了确保这次任务不出岔子,上头提出要求,让夏昭做完这次任务再走。退伍手续还没办完,夏昭还是部队的人,必须要遵循上头的规定,于是他跟吴攀做了最后一次搭档。夏昭还是狙击手,吴攀还是观察员,两人配合无间。人质是个未成年的小姑娘,由队长杨煊和另一名突击手负责突击,将人质解救出来,护送到指定位置,两名机枪手则负责进行火力掩护。当时夏昭在抢占至高点时,左肩被子弹打穿,咬着牙忍住大出血的晕眩感,完成了狙击任务,在吴攀说完“队长的位置安全了”这句话时,夏昭瞬间松了劲,整个人几乎瘫了下去。然而就在这时,对方的狙击手瞄准了他的头部。几乎可以肯定的是,若是吴攀当时没有扑上去把他推开,夏昭一定会当场脑浆迸裂。对方狙击手一连射出几发子弹,其中一颗从背面穿透吴攀的心脏,吴攀当场没了气。大出血加上情绪刺激,夏昭立刻陷入昏迷,被抬回部队时,他一直迷迷糊糊地问吴攀怎么样了。得知吴攀的死讯后,他的两个妹妹赶过来处理他的后事,夏昭这才发现,大一点的那个女孩,正是吴攀说要结婚的那个对象。原来吴攀说要结婚是骗他的。而至于吴攀为什么要骗他,谁也不知道。或许是因为两年前的那一晚,夏昭指着吴攀的鼻子说,老子陪你耗着,看谁耗得起谁。吴攀可能不想让夏昭陪自己耗着了。夏昭神情恍惚地坐在吴攀的宿舍里,看着他的两个妹妹收拾他的遗物,那个被吴攀当做借口欺骗他的妹妹忽然朝他走过来,递过一页纸,用那双哭得红肿的眼睛看着夏昭,说你是不是就是夏昭啊?我在我哥哥的枕头下面发现了这个。夏昭接过来,一眼看出那是他们用来写遗书的那页纸,但那上面只写了两个字:“夏昭:”后面还跟了个冒号,而至于冒号后面是什么,谁也猜不到,大抵是吴攀想写又不敢写,来得及而又来不及说出口的话。他盯着那页纸看时,他妹妹在他头顶说:“我哥以前回家时,总是提起你,说他有个朋友叫夏昭,才二十几岁,是个天才狙击手……”夏昭的眼泪忽然开始啪嗒啪嗒地掉,他几乎是有些恶狠狠地盯着那张纸,粗鲁地跟他妹妹吼:“谁他妈跟他是朋友啊!”说完这句,他把脸埋到膝盖中间,声嘶力竭地哭嚎起来。杨煊说完这件事,停了下来,一时汤君赫也没说话,看上去有些怔忡。两人都沉默下来,杨煊半晌后才长叹出一口气。他的手臂朝上移,搂住汤君赫的肩膀,收得更紧些:“其实夏昭第二次退伍之前,吴攀也来找过我,求我想办法,让上头同意夏昭退伍。”“为什么?”汤君赫轻声问。“因为在他们倒数第二次出任务的时候,夏昭就差点被子弹射中,吴攀说,他害怕看到夏昭死在他面前。夏昭家里其实一直在催他退伍,夏昭是为了陪他耗着才待在军队里。”“那之后,夏昭一直在接受ptsd的心理治疗。我后来去看他,他说自己两年前跟我隐瞒了一件事情。”其实当时吴攀说及时止损,夏昭就先去找了女朋友,换了一个又一个,故意让吴攀知道。那之后吴攀才找了女朋友。再之后,两人之间的关系就一直恶化下去。有些话,吴攀是说不出口,夏昭却是不肯说出口。
第90节
到最后,说不出口和不肯说出口的,全都变成了来不及说出口的。杨煊从来没有想过生命里会来不及做什么,十七岁以前他想的是报复汤小年,是逃离润城和杨成川,十七岁以后他想的是该怎么把子弹射得更准一些。又或者说,他刻意避免去想那些来不及的事情。打出子弹,击中目标,这件事足以让他全神贯注,他甚至不去考虑自己哪一天会死在某个任务中,因为他并不在乎。年少时他觉得天赋是可以用来浪费的,后来他觉得生命也是可以浪费的。然而这件事情发生之后,他开始无可避免地去想那些来不及的事情。“那次任务之后,队里又下来一个任务,重要级别跟吴攀那次差不多。接到这个任务之后,”杨煊像是有些自嘲地笑了一下,“我居然会觉得有点打怵。”“以这种心理状态出任务是很危险的,所以那天晚上,我去找了队里的心理医生。他知道队里近期的情况,怀疑我也有些轻微的ptsd,给我做了特种部队的基础心理测试,做了三次,我全都没通过。”他搂紧汤君赫,在他耳边又叹了口气,“挺可笑的是吧?一个特种小队的队长,并没有目睹队友中弹的现场,却连最基础的心理测试都通不过。”第一百一十二章照常理而言,这样的心理测试结果并不适合出任务,但杨煊是队长,是整支队伍的核心。狙击手,突击手,机枪手,爆破手……都可以临时从其他队里调人过来补缺,唯独缺不了队长,因为没人比他更了解这支队伍。而令队里的心理医生都感到意外的是,即使刻意将杨煊的精神激到临界状态,他仍然可以完成正常的指挥和狙击工作,他看起来沉稳而从容,似乎完全不会受到心理状态的干扰。队里少了吴攀和夏昭两人,绝对不可能再临时调用其他队长,所以那次任务,杨煊还是照常担任指挥和突击的角色。“这次任务,可以说是我这么多年来,出得最难的一次,比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还要难。”杨煊说到这里顿了顿,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几秒钟后才重新开口道,“因为我想到,如果就这样死了,我也有一件来不及的事。”汤君赫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清晰可闻,他想这件事可能与自己有关,可是他又无法轻轻松松地问出口。单单是想到杨煊曾经有死在任务中的可能性,他就感觉呼吸困难。“是什么?”他问,声音有些发涩。杨煊语速缓慢地说:“准确地说,是一个来不及见的人。”汤君赫仿若被这句话蛊惑,不由自主地低声喊道:“哥……”杨煊没说出口的是,在他最后一次出任务的前一晚,他想到他同父异母的弟弟汤君赫。他其实很想知道他弟弟长高了没有,那双乌溜溜的眼睛是否还像猫一样,额角那块疤和脚踝上的刺青还在不在了,以及这些年做了汤医生的他到底过得好不好。临出任务前,杨煊整理好枪械装备,吴参谋长亲自过来做最后的交待,杨煊看着战友动作利索地一个接一个上了直升飞机,他最后一个跳上去,半蹲下来关机舱门时,忽然开口和参谋长说:“吴师叔,我要是真出了什么事,我那份遗嘱,您帮忙给废了吧。”“出什么事?”吴参谋长一听便横眉倒竖,“你小子说什么浑话?”杨煊则很冷静地说:“您得答应我,不然这个任务我出得不踏实。”时间不容耽误,吴参谋长干脆应下来,“行,我答应你,”联想到近期队里的情况,他又叮嘱道,“你是队长,你得稳住了,你要是稳不住,队里其他人非得更乱套了。”“我知道,您放心吧。”杨煊只简短说了这几个字,然后用力拉上机舱门。那次任务进行得很顺利,杨煊只是左臂中弹,做了简单包扎。回来之后,他便向上级打了退伍报告。上面的领导听后,直接将这份报告原封不动地打了回来,连“不同意”三个字都没批,意思是这件事上面当做不知道,杨煊也不要再提了。但杨煊态度坚决,第二次直接拿着退伍报告当面去了上级办公室。他自知再也无法安心地出任务,这种预感一旦出现苗头,往后只会愈演愈烈。他当然可以留下来继续做队长,为了整支队伍的安全,他在最极端的心理状态下也能勉力维持理智,但万一有一天他在出任务的过程中彻底失控怎么办?这是拿其他战友的生命在冒险,他自问无法担负起这样的重量。心里的牵挂已经很重了,压得他无法游刃有余。退伍程序走得很艰难,一开始完全陷入僵局,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上头虽然没有明说,但显然有领导下了死命令,绝对不能同意杨煊退伍。但一个月后事情忽然有了转机,似乎上面有人松了口。条件只有一个,不能退伍,只能转业到公安系统,对此杨煊并无异议。后来他走的时候才知道,这件事情出现转机,背后是夏昭通过家里的背景用了力气。“不过说起来也挺背的,”杨煊笑了一声,语气又恢复如常,“出了那么多任务也没出过事,一回来,居然差点被那一枪射挂了,而且还被送到了你们医院里。”汤君赫竭力避免去想杨煊浑身是血的那个画面,但他又无法静下心去想别的。“哥,”汤君赫微微欠起身,看着杨煊问,“那如果你没有被送到我们医院,你会来找我吗?”“会。”杨煊说。汤君赫看着他哥哥的眼睛,黑沉沉的,像幽深的湖水,看久了似乎能让人溺毙其中。杨煊声音沉得有些发哑,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在他的耳膜上:“我这次回来,就是特意来见你的。”汤君赫听到外面下起了雨,很细微地拍打在窗户上,衬得整个房间一片静谧。夏天真的要来了,他脑中忽然涌现出这样的想法。他抱着杨煊,半晌没说话,眼睛不知盯向哪儿,似乎陷入沉思。有那么一瞬间,他以为杨煊接下来要提起看心理医生的事情了,但杨煊只是下了床,把烟灰缸放到茶几上,又用漱口水去了口腔里的烟味儿,坐回床上问:“关灯睡觉?”汤君赫侧过身躺着,定定地看他,并不说话。杨煊一手撑着床,俯下身吻他捏他的下颌:“又在想什么?”他说完,低下头吻了吻汤君赫。汤君赫尝到烟草混合薄荷的味道,这让他忍不住主动加深这个吻。一吻结束后,他才微微喘息着说:“我在想,如果你出事了我会怎么办。”“我就算出事了,也不会让你知道。”杨煊说完,抬手关了灯。等到他躺下来,汤君赫窸窸窣窣地靠过来,脸颊贴着他的肩膀,说:“哥,你不能不让我知道。”杨煊摸着他的脸说:“为什么?”“过得好很辛苦的。”汤君赫低低地说。他说得不明不白,但杨煊却听懂了。十年前他临走时,让汤君赫记得那个愿望,因为他知道他弟弟一定会听他的话。事实上汤君赫也的确很听他的话,他很努力地让自己过得好,起码看上去是这样。而如果杨煊真的出事了,那他努力让自己过得好这件事就会变得毫无意义。过了一会儿,汤君赫又叫了一声“哥”。杨煊“嗯?”了一声。汤君赫犹豫了片刻说:“其实我有一个固定的心理医生……几年前我每周都会去她那里一次,后来就去得少了……你回来之后,我又去过一次。”“什么时候?”杨煊稍稍侧过脸问。“我说我过得很好的那一次。”汤君赫顿了顿说,“如果一定要治疗的话,可能她对我更了解一些。”杨煊略一思忖,说:“好,那下次我陪你一起去。”事情就这样敲定下来。第三天下午,两人一起来到心理咨询室。尽管在预约时已经提到过自己这次并不是一个人过来,但汤君赫还是有些忐忑。毕竟他和杨煊之间的事情,除了他妈妈汤小年,并没有其他人了解过内情。几乎所有认识他们的人都只知道他们之间的兄弟关系,却并不知道还有一层恋人关系。“got a new boyfriend?”两天前在微信上,心理医生这样问。汤君赫想了想,在屏幕上敲出一行字发送出去:“no, always him.”第一百一十三章心理咨询室里光线明亮,三十几岁的女心理医生julia从桌子后面绕出来和他们握手。“你看上去好多了,”julia微笑着对汤君赫说,又看向旁边的杨煊,“这位就是你故事中的另一位主角,对吧?”在汤君赫点头的同时,她朝杨煊伸出手,“你好。”“你好,”杨煊同她握手,“杨煊。”汤君赫从没想过自己哪天会跟杨煊一起坐在心理医生面前,以往他坐在这里时,几乎都是处于一种极度焦虑的状态。尽管在这里他可以获得片刻心理上的安宁,但他还是有一种强烈的抵触情绪。所以后来一段时间,在他觉得自己可以勉强应付这种焦虑状态之后,他便自作主张地中止了治疗进程。在了解了汤君赫最近的精神状态后,julia很快给出了专业的治疗方式系统脱敏疗法。“之前我们曾经试着用过这个方法,但是效果并不理想。”julia翻看着汤君赫的治疗记录,抬头看向汤君赫,“你还记得吗?”“嗯。”汤君赫的两只手无意识地绞到一起,点了一下头。直到现在提起脱敏疗法,他还是会本能地抵触。脱敏疗法需要诱导患者进入到引起焦虑的情境之中,当时julia尝试着让汤君赫想象杨煊离开时的情景,就是希望帮他逐渐克服这种焦虑状态。汤君赫那时十八岁,上大一,在他闭着眼睛,跟从着julia的话去想象机场那一幕时,他忽然不受控制地蜷缩起身体,把脸埋到膝盖里,崩溃地小声啜泣。相比其他来治疗室的患者歇斯底里的哭声,这种反应算不得多么激烈,但julia知道,汤君赫在极度崩溃的状态下也会小心地藏着自己的情绪。那天下午,julia花了很大的力气才帮他从崩溃的状态下调整过来。汤君赫无法触碰关于那一幕的记忆,于他而言,脱敏疗法非但不能帮他消除焦虑,反而会加重他的焦虑。看出汤君赫眼底流露出的抵触情绪,julia温和地鼓励他道:“我相信在你男朋友的陪伴下,脱敏疗法这次一定会奏效的,我们尝试一下,怎么样?”她说“boyfriend”这个单词时神情十分自然,这让汤君赫从抵触的情绪中短暂地脱离出来,心脏似乎漏跳了一拍。杨煊这时伸过手握着他的手腕,侧着脸看向他,神情不见异常,又是那种商量的口吻:“试一下吧,好不好?”汤君赫无法拒绝杨煊,有些迟疑地点了点头,问julia:“那我哥哥需要在场吗?”“对,你不希望他在场吗?”“我也不知道,”汤君赫摇了摇头说,“先试试吧。”汤君赫坐在光线柔和的治疗室里,空气中流淌着舒缓的音乐声,他跟从着心理医生的话放松自己的身体。杨煊坐在后面的沙发上,看着这边的治疗过程。起初汤君赫并不觉得焦虑,只是有些紧张,因为杨煊在后面看着他。但渐渐的,在心理医生的诱导下,他很快进入到想象的情境当中。开始时进入的是刺激等级低一些的想象场景,比如让他想象杨煊从这间屋子走出去,逐渐地,根据他的反应,刺激等级开始提高。“现在想象你们走在机场,周围人很多,声音嘈杂……”汤君赫跟着julia的描述进入到这段回忆当中,人来人往的机场,杂沓的脚步声、嘈杂的交谈声、以及拉杠箱摩擦地面的声响混杂在一起,他和杨煊一起走向安检处,那里立着一块“送行人员止步”的牌子,汤君赫知道自己只能送到这里了。他看着杨煊走远,周围有人走过来重重地撞到他的肩膀,他想出声喊住杨煊,可是张开嘴,却好像突然哑了一般,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汤君赫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他的后背离开座椅靠背,不自觉地蜷起身体,两只手抬起来捂住脸,嘶哑地叫了声“哥……”,绷紧的肩膀线条微微发颤。这是他在陷入恐慌和焦虑时自我保护的样子,杨煊再熟悉不过,他蹙着眉,从沙发上站起身来。见心理医生没有阻拦,他走到汤君赫身边。汤君赫已经二十七岁了,相比十年前也长高了不少,但他这样把自己蜷起来时,看上去却似乎只有很小一团,像一只可怜的小动物。汤君赫一时忘了自己在治疗室,在那一瞬间,他真的以为自己在机场,他看到的杨煊不是十年前的杨煊,也不是现在的杨煊,似乎是一个他没有见过的杨煊。过后清醒过来,他才意识到这是他想象中的杨煊,这十年里,他无数次想象过他哥哥杨煊会变成什么样子。在想象的情境中,他很绝望地看着杨煊走进安检区,极度的惊恐与慌乱让他有些腿软,他忍不住蹲了下来,而就在这时,他感觉到有一只手落到自己的头顶,揉了揉他的头发。汤君赫不喜欢别人揉自己的头发,事实上也没有别人揉过他的头发,一瞬间他以为杨煊又回来了,他一抬头,被照进治疗室的阳光晃得眯了一下眼睛。这才意识到,刚刚只是一场治疗中的假想而已。“我还在。”杨煊在他头顶上说。汤君赫埋下头,很深地吸了一口气,呼出来时他缓缓直起身,然后侧过身抱住杨煊,脸埋在他的小腹上。杨煊一只手按着他的后脑勺,另一只手在他的后背上轻轻拍着。汤君赫抱了一会儿才缓下情绪,松开杨煊,转过身对julia说:“不好意思,我刚刚的反应是不是太过激了?”“你肯暴露出自己的情绪已经很出乎我的意料了,”julia说,“虽然没有进行到最后,但这个程度对你来说很不错了,有恋人陪在身边进行脱敏治疗,效果确实要好很多。”刚刚在脱敏治疗时的各项数据通过笔记本屏幕上展示出来,汤君赫看着那几个数字有些出神,他还是很难快速从那种情绪中走出来。在julia说着接下来的治疗计划时,杨煊握着笔,在笔记本上快速地记下她说的内容。汤君赫觉得自己好像没见过这样的杨煊,记忆中的杨煊会在篮球上跳起来投篮,会趴在教室的课桌上睡觉,会握着笔慢悠悠地在托福试题上勾选答案,但唯独没有这样神情认真地快速记着什么东西。尽管治疗时的崩溃状态跟几年前有些相近,但相比上一次,汤君赫这次的情绪却恢复得很快。半小时后,在治疗临近结束时,julia提出想和汤君赫单独说几句话。汤君赫一直握着杨煊的手,闻言,杨煊反过来握了一下他:“那我先出去抽根烟。”说完,他站起来和心理医生握了握手,又将笔记本合上卷起来拿在手里,走了出去。门一合上,julia就看着汤君赫说:“他很爱你。”这话从心理医生口中说出来显得格外有说服力,汤君赫没想到她会说这个,先是怔了一下,回神后忍不住有些开心:“可以看出来吗?”“这很明显,而且他看上去很可靠。”julia说,“那在你们相处的过程中,他会强势到让你感觉不舒服吗?”“不会,”汤君赫摇头道,“他其实很让着我。”不得不承认的是,他们虽然是恋人,会拥抱、接吻、做|爱,可是他们又无法完全脱离兄弟关系。杨煊总是有意无意地让着他,像一个称职的哥哥那样,而与此同时,汤君赫也会不自觉地依赖杨煊,就像小时候他依赖他哥哥一样。这无法避免,而且谁也没想过去改变这种相处模式,似乎一切都顺理成章,打他们出生起就注定如此。“那就好,”julia和他相识多年,看上去很为他高兴,“看到你幸福真是为你开心,最重要的是他还很帅。”她说到这里笑了起来,汤君赫也低头笑了一下。
第91节
杨煊站在走廊上,对着打开的窗户抽烟,一支烟抽了一半,听到开门声,他转过身来。见汤君赫从治疗室出来朝他走近,他没有问心理医生说了什么,只是抬手摸了一下汤君赫的脸说:“觉得怎么样?”“挺好的,”治疗时发生的那一幕让汤君赫有些不好意思,“哥,我去洗手间洗把脸。”“走吧。”杨煊在垃圾桶上的烟灰槽里捻灭了烟,陪着他一起过去。洗手间很安静,只有哗哗的水流声,汤君赫捧着水洗了脸,然后关了水龙头,用手背把脸上多余的水抹掉。杨煊半倚着洗手台等他。“洗好了。”汤君赫走到他面前,微抬着下颌看他。杨煊伸手把他湿掉的额发拨到一边,露出他光洁的额头,刚想起身走时,汤君赫忽然贴过来抱住他。他脸颊的水蹭到杨煊的肩膀,透过薄薄的衬衣布料渗了进去,杨煊什么也没说,抬手揽着他的后背,手指有意无意地蹭着他颈后的发茬。“哥,”汤君赫低低地说,“你猜julia刚刚跟我说了什么?”“嗯?”杨煊问。“她说……”汤君赫顿了顿,抬起头,看着杨煊的眼睛说,“她说你很爱我。”杨煊似乎也怔了一下,随之又笑了笑。“是不是啊哥?”汤君赫很期待地看着他。这份期待让他的眼睛微微睁大,看上去就像十七岁时那样。“这不是很明显么?”杨煊说着,用拇指抹去他下颌处即将滴下的水珠。“你要说‘是’还是‘不是’。”汤君赫坚持道。杨煊的手指顺着他的下颌线滑下来,托着他的下巴,低头在他嘴唇上啄了一下,然后看着他乌溜溜的眼睛,并不绕弯子地说:“是。”第一百一十四章从治疗室出来,两人一左一右上了车,杨煊接了个电话,是尤欣打过来的,似乎是要他过去拿什么东西。“拿什么?”杨煊把车窗打开到最大,语气听上去并不上心,对着电话说,“搞什么神秘,着急么?”那边似乎又说了什么,杨煊听了一会儿,说:“他在,好,我赶在你下班之前过去。”等他挂了电话,汤君赫有些好奇地问:“哥,你要去哪儿?”“尤欣要我过去拿东西,”杨煊启动车子,松了手刹,“过会儿再去,先带你去看看车。”工作日的下午,路上总算不堵,杨煊屈起来的手肘搭在车窗沿上,开得并不多快,看上去有几分闲散。碧空如洗,尚未浓重的暑气从翠绿的叶梢蔓延开来,正是燕城一年中最怡人的气候。汤君赫看着街边后退的绿树,想到他们从前在润城也是这样,他坐在杨煊的自行车后座,在茂密的树叶下穿行而过,风吹起来,把杨煊的白衬衫吹得鼓起来,贴到他的脸颊上,那是他少年时代最快乐的记忆。他这样想着,忍不住像十七岁那样小声地哼起歌来。起初他并未意识到自己在哼歌,直到杨煊把车停到4s店门口,他才察觉到自己的这个举动。杨煊把车熄了火,若不经意地问道:“怎么不哼了。”汤君赫有些不好意思,不作声地低头解安全带,他好多年没这样哼过歌了。前些年他脑子里装满了实验参数和结果,临床方法和术后恢复,根本就没有过这样大脑放空的下午。见汤君赫不作声,杨煊嘴角微微勾了一下:“刚刚哼的什么?”汤君赫并不知道自己刚刚哼了些什么,他很少听歌,也从不刻意去记那些旋律,所以直白来讲,他刚刚就是在瞎哼一通。听到杨煊这样问,他的脸微微发红,但还是佯作自然。杨煊笑了一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挺好听的,下车吧。”那辆线条硬朗的黑色路虎停在展厅里,销售人员站在一边,杨煊低头问汤君赫:“觉得怎么样?”“挺好的。”汤君赫说。“坐上去试试。”杨煊拍了拍他的后腰。汤君赫便朝副驾驶的方向走,杨煊抬手拦住他:“坐驾驶位吧,有驾照没?”一旁的销售人员见状,也立即说:“对,可以试驾一下的。”“不用了吧哥……”汤君赫面露为难,“驾照我拿了就没开过。”杨煊握着他的手腕朝前走了几步,停下拉开驾驶位一侧的门,朝他抬了抬下颌,汤君赫只能坐进去。“要不要靠前一点?”杨煊俯下身,手朝座位下面的调节杆摸过去,“在这里,自己调。”汤君赫也顺着摸过去,杨煊抬手覆住他的手背,握着放上去。“哥……”汤君赫小声说,“还是你来试吧。”距离拿到驾照已经几年时间,他是真的有些打怵,尤其是这车的底盘还很高,视野和他当时学车时相差甚远。杨煊直起身看他一眼,倒也没再坚持:“那我来试吧。”说完扶着汤君赫的胳膊,等他从车里迈下来,自己矮身坐进去,将座位朝后调了一下,这才把两条腿伸展开。做销售的那人是个挺清秀的小伙子,很自觉地坐到后排位置,为杨煊指着试驾场地的方向。杨煊试驾一圈,开得很顺畅,开回去的路上,销售问了一句:“你们是兄弟吗?还是……”话说到一半,挺谨慎地噤了声。杨煊开着车,头也没回地说:“还是什么?”小伙子挺心虚地说:“没什么……”汤君赫这时侧过脸说:“他是我哥哥。”“哦……怪不得呢,看着有点像。”那人讪笑道。新车各种手续繁杂,杨煊打算过两天自己过来办理。见时间差不多了,他开车带着汤君赫径直开到警局,打电话叫尤欣下来。见杨煊下了车,汤君赫也推开车门走下去。尤欣抱着一个厚厚的档案袋快步走过来,递给杨煊道:“队长,这个给你,跟着材料一起转过来的。”“叫我过来就是为了这个?”杨煊接过来看了一眼,“我还以为什么重要的东西。”“就是很重要啊。”尤欣反驳道。“碎纸机你那里有么?”“有是有……”“那帮我把这些都绞碎吧。”杨煊把信封递还给她。“不要了吧……队长,你就算不给自己留点回忆,”尤欣说着,看了一眼汤君赫,“总是要给汤医生看看的吧……”汤君赫见她提到自己,这才开口问道:“这是什么?”尤欣观察着杨煊的表情,拿不准能不能说,犹豫再三,到底也没敢明说,只含糊道:“你哥以前在部队的东西。”又转而抬头看向杨煊道:“队长,你要想真绞,回头等你上班了,自己过来绞吧,这玩意儿绞了折寿,你可千万别把这差事派给我。”杨煊笑了一声:“我没死呢,折什么寿?”“反正我不绞。”尤欣铁了心拒绝。“行吧,回头等我过来再说,那你先帮我收着。”“你自己收着,”尤欣推拒道,“我拿着不踏实……要不你让汤医生给你拿单位里碎呗,”尤欣说着看向汤君赫,“医院也有碎纸机,是吧汤医生?”杨煊瞥她一眼道:“刚不是还说折寿?”“哦,你俩是兄弟嘛,”尤欣睁着眼瞎白话,“三代以内直系或旁系血亲不适用于这条法则。对了队长,你是不是快要来上班了?下下周?”杨煊收了那个信封,捏着边缘拿在手里,说:“嗯。”“哎哟,你可快点来吧,老徐天天念叨你。”“念叨我什么?”“g组打从年初开始就缺组长了啊,”尤欣压低了声音,“前几天代理组长又定了一个错误决策,把老徐给气得……”“临时决策?”“是啊,旭哥这个代理组长也当得特痛苦,他就不适合做机动决策,他比老徐还盼着你空降g组解救他。”“旭哥?”杨煊回忆了一下说,“我没见过吧?”“对,g组你都没见过,不过他们见过你啊,在那篇报道上……”尤欣说到这,看着汤君赫笑道,“汤医生最近忙不忙啊?”“还好,”汤君赫的心思在那个信封上,听她提到自己,回过神说,“胸外一直都差不多。”话说到一半,手机响了起来,屏幕上显示“麦泽”,他说了声“不好意思”,按了接通键。麦泽开门见山道:“什么时候有假啊?”“你闲下来了?”汤君赫问。“对啊,新专录完了,就等做后期了,先歇两天。什么时候能出来?”“明天?”“可以啊,叫上你哥吧?朔子,丁黎,应茴,还有我乐队的几个朋友都会去,人多热闹嘛。”“再看吧。”汤君赫说,听到应茴也会去,他有些犹豫。“别啊,你不会是因为应茴追过你哥,怕他俩尴尬才不叫你哥去的吧?”汤君赫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丁黎告诉我的,”麦泽懒洋洋道,“多少年前的事儿了,他跟应茴都不介意,你哥看起来也不像会介意的人吧?”“再看吧。”汤君赫又这样说。他还没想好怎么和杨煊说起应茴。挂了电话,汤君赫正犹豫要不要跟杨煊说起这件事。“哥,”他刚说出口,手里握着的手机这时震了一下,他转过屏幕一看,手机上来了一条短信。没存过的号码。“汤医生,我是尤欣。想了想还是有必要跟你说,你哥对你真的很好,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去看看那个档案袋。”“怎么了?”杨煊见他迟迟不往下说,这时转过头看他一眼。汤君赫的目光落到仪表台上那个厚厚的档案袋:“哥,那个档案袋里装的是什么?”“当时在部队的一些资料。”杨煊开着车说。只是资料的话,为什么要用碎纸机碎掉?尤欣又为什么要说什么折寿?汤君赫脑中闪过这种想法,几乎是在同一时间,他已经做好了打算,想到可以趁杨煊不注意时,把信封拿过来看一眼,他们住在一起,总是有机会的。可他转念一想,又忽然觉得,何必要偷偷摸摸地拿过来,如果开口和杨煊要过来看的话,他会拒绝自己吗?记忆中,杨煊好像没有拒绝过自己什么事情。“哥,”汤君赫有些迟疑地开口,他不常和杨煊提要求,“我想看看那个信封……可以吗?”杨煊先是没说话,打着方向盘转弯,长长的弯道平稳转过去,汤君赫又叫了一声“哥”。杨煊这才问:“怎么突然好奇这个?”汤君赫想了想,说:“其实关于你过去的一切,我都挺好奇的。”这句是实话,如果有一盘记录着关于过去十年杨煊点点滴滴的录像带,他一定会片刻不落地看完。“回家看吧。”杨煊说。他果然没有拒绝汤君赫。汤君赫有些好奇,又有些开心。
第92节
下了车,杨煊拿起仪表台的档案袋,推开车门走下去。电梯里站着一个陌生人,汤君赫不动声色地朝杨煊靠过去,握着他哥哥的手,顺着朝下握住档案袋的一侧,试图从杨煊手里抽出来。本以为杨煊会很轻易地松手,没想到他手上反而加重了力气。汤君赫只能也跟着用力,但却怎么也没办法把档案袋从他手里抽出来。他转头去看杨煊,杨煊却视而不见,眼睛盯着电梯门旁的楼层指示屏幕。等到那个陌生人下了楼,电梯门重新合上,汤君赫这才开口说:“你说回家给我看的。”杨煊偏过头笑了一下,漫不经心道:“你抽走就给你看啊。”汤君赫一只手较不过杨煊,便有些耍赖地两只手一起用力,杨煊这时主动松了力气,抬起胳膊揽着他的肩膀。汤君赫抱着档案袋,低头看那上面的字。那上面只用很粗的黑色水笔,龙飞凤舞地写了两个字“杨煊”,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他用手指捏了捏,里面的东西尺寸比纸币稍大一些,很厚,整整齐齐的,像是被捆在一起。杨煊先一步下电梯,走在前面,摁密码开了门锁,然后握着汤君赫的肩膀让他先进去,自己也随后走进去,反手关上门。十三这时蹿出来,扒着杨煊的裤腿,整只猫立起来。它现在不怕杨煊了,反而因为杨煊近来待在家里的时间多些,经常给它喂食,变得比对汤君赫还亲近。两人在玄关处换了拖鞋,杨煊俯下身摸了两下十三,然后把它拎到一边,转身去了卫生间,汤君赫则拿着档案袋走到床边坐下。他找出剪刀,把密封的档案袋打开,手伸进去,拿出里面那厚厚的一摞信封。杨煊这时从卫生间走了出来,十三又凑过去,抬起前爪摁着他的拖鞋,似乎要阻止他继续朝前走,杨煊弯腰把它抱了起来。汤君赫抬头看他:“它在关禁闭,你这样会把它惯坏的。”十三昨天咬坏了一只拖鞋,汤君赫罚它不许吃猫粮罐头。杨煊抱着猫朝他走过去,腾出一只手伸出手去抬他的下巴:“哪儿捡来和你这么像的猫?”“楼下的排风管道,”汤君赫看着窝在他怀里的十三,“哪里像了?”“眼睛。”杨煊说。“我没有这么圆的眼睛。”汤君赫仰着下巴看杨煊。“这个角度最像。”杨煊笑了笑,评价道。汤君赫很敏感地察觉到他哥哥在转移话题,他眨了一下眼睛:“哥,你是不是不希望我看这些信封啊……”杨煊眉梢微抬:“有一点。”汤君赫犹豫道:“其实我也可以不看……”如果杨煊不希望他看的话。杨煊俯下身把十三放到地上,从茶几的烟盒摸了支烟出来,直起身,夹烟的那只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想看就看吧。”然后走到窗边,划开打火机,点着烟吸了一口。汤君赫隐隐觉得这些信封与自己有关,他的心脏开始加速跳动,他小心地打开那个信封,把敞着口的信封倒过来,薄薄的一张纸片掉到他的膝盖上,折起来的,从背面也能看到微凸的字迹。他莫名有些不安,深呼吸一口气,将那张纸拿起来,展开一看,上面只写了一行字:“名下所有遗产赠与弟弟汤君赫。”字迹力透纸背,落款是“杨煊”。再后面一行,是五年前的日期。是五年前杨煊留下的一份遗嘱。“遗产”两个字显得格外刺眼,汤君赫的握着信封的那只手忽然开始发颤,他觉得自己有些呼吸困难。他定了定神,又抽了一个信封出来,打开,取出里面折起来的纸片。同样的一行字,仍旧是“名下所有遗产赠与弟弟汤君赫”,落款也依旧是杨煊,只是日期变了,是三年前的某一天。汤君赫的指尖抖得愈发厉害,他竭力克制着自己的情绪,又抽了一个信封出来,还是同样的一行字,同样的落款,不同的日期,六年前的。第一百一十五章汤君赫的手抖得愈发厉害,几乎拿不住信封,在他抽出下一个信封时,力气用得太过,一小摞信封掉在他的大腿上,还有一些掉落到了地上,他弯腰去捡,随即剩下的信封也全都掉了出来。他有些狼狈地埋着头去捡那些信封,每个牛皮纸信封的正中都写着杨煊的名字,字迹深浅不一,大小各异,有几张似乎因为年岁已久,已经褪了色。十年真的太久了。汤君赫忽然想起杨煊讲过的那个故事,想到坐在宿舍里的夏昭看着吴攀留下的那张信纸,原来在他栖栖遑遑的这十年间,他曾经有这么多次离那个画面那样近。他无法自抑地想到自己站在医院的实验室里,收到这些信封中的其中某一个,抖着手拆开,然后读到这句话的场景,光是想到这样的画面,就足以让他被巨大的恐惧密不透风地笼罩住,继而觉得透不过气来。杨煊这时走过来,见汤君赫半跪在地上,头深深低着,垂下来的头发遮住了他脸上的表情。他在茶几的烟灰缸上捻灭了烟,弯腰捡了几个脚边的信封拿在手里,然后半蹲在汤君赫身边,伸手按在他的后颈上,低声安慰道:“都是过去的事了。”过了一会儿,见汤君赫还是低垂着头没反应,杨煊稍稍起身,两只手伸到汤君赫腋下,将他拖着抱起来,然后自己坐到床边,让他坐在自己的大腿上,看着他发红的眼角,笑了笑问:“想哭啊?”汤君赫咽了咽喉咙,伸手抱住杨煊的脖子,额头抵在他肩膀上:“哥,所有的信封里都是这句话吗?”杨煊的手指插到他的头发里,说:“嗯。”汤君赫觉得喉咙很堵,胸口酸酸胀胀的,一时很多话涌上来,嘴唇张了张却又不知道说什么好,就这样过了片刻,那些涌上来的字句和画面又渐次归于平静。半晌,杨煊搂着他的腰开口道:“你应该觉得高兴才是。”汤君赫转过头,看着他锋利的下颌线闷闷道:“为什么?”杨煊垂眼看着他,眼神里透出些笑意:“多亏了你的那个生日愿望,我才没出事啊。”汤君赫有些发怔,过了几分钟才说:“那我这么辛苦想过得好一点,也算值得了。”晚上,汤君赫把那些信封按照时间顺序排好,认真数了数,一共79封,杨煊这九年里一共出过79次任务,每次出任务之前都会写下这样一句话,所以“汤君赫”这三个字,他一共写了79遍。他拿着捆起来的信封靠到杨煊身边,杨煊正坐在沙发上,看一部二战题材的黑白电影,手上在剥昨天汤君赫买回来的桔子。“哥,你不要把这些碎掉了吧,”汤君赫的指腹划过那些信封的边缘,发出很轻的摩擦钝响,“我想留着,好不好?”杨煊看了一眼他手上码得整整齐齐的信封,说:“你都已经看到了,不会碎了。”“你之前不想让我看到吗?”汤君赫看着杨煊掰了一瓣剥好的桔子放到嘴里,随之下颌跟着动了动。杨煊的眼神转到屏幕上,咽下那瓣桔子才说:“怕你看了难过。”“是很难过,”汤君赫说,“但还是很想看到……哥,桔子甜不甜啊?”“还行,”杨煊说着,又掰下一瓣,用手指捏着放到汤君赫嘴边,“尝尝。”汤君赫张嘴把那瓣桔子吃下,牙齿一咬,汁水在口腔中溢出来,他顿时酸得皱起脸:“好酸啊。”杨煊转过脸看着他的表情,像是忍笑许久,这时才笑出声,伸手推了一下汤君赫的头:“酸还买,没有试吃啊?”汤君赫勉强囫囵吞下,苦着脸说:“试吃的那个明明很甜……哥,你不觉得酸吗?”“我怎么会不觉得?”杨煊上身前倾,把剩下的大半个桔子放到茶几上。“那你怎么面无表情的,我还以为不会酸。”汤君赫拿起杯子喝了口水。“忍着呢,”杨煊眼睛里的笑意未消,靠回沙发后背,“我如果表现出很酸,你还会尝么?”“为什么非要我尝?”汤君赫脱了拖鞋,跨坐在杨煊身上,两条腿抬到沙发上绕过他的腰,跟杨煊面对面贴着。“你买的桔子这么酸,”杨煊把胳膊从他身后伸过去,手探进他的睡衣下面,揉捏着他的腰侧说,“当然要你自己尝一下。”汤君赫临睡前才想起麦泽的那通电话,已经关了灯,屋里一片黑暗,他犹豫片刻,还是开口道:“哥,麦泽明天组了个局,要我拉上你一起去。”“都是你朋友?”杨煊的手臂从他颈下穿过去,摸着他的脸问。“差不多。”汤君赫含糊道。“可以啊。”杨煊说。汤君赫又说:“还有一个人,我们俩都认识……”杨煊“嗯?”了一声,听起来并没有上心。“应茴。”汤君赫还是说出口。“应茴?”杨煊回忆了一下,脑子里出现一个模糊的轮廓,他隐约记得这姑娘追过他。然而时间太久远了,这些年他过得又都是刀尖舔血的日子,关于十年前的很多记忆,都被枪炮声震得只剩下一些稀薄的影子。“哥,你还记得她吗?”“大概记得,”杨煊说,“不过样子记不清了。”“很漂亮,”汤君赫说,“那你记得她喜欢过你吗?”杨煊没说话,低低地笑了一声。“你笑什么啊哥?”汤君赫抬起头,趴在杨煊身上,摸黑看着他,“你记得对不对?”杨煊抬手按着他的后脑勺,舌尖抵开他的牙齿,探进去吻了一圈:“桔子是挺酸的。”“我都刷牙了,还酸吗?”汤君赫有些诧异地问完,听到杨煊又笑了一声,这才反应过来,他哥哥在暗指他吃醋。汤君赫第二天下班,杨煊开着那辆新买的路虎来接他去酒吧,车身黑得发亮,汤君赫一眼便认出来那是他们的车。虽然对车子并没有特殊喜好,但看到杨煊把这辆车开过来,他还是止不住地有些开心。他们在燕城有了一辆车,之后还会买一套房,然后慢慢地,渐渐地,将会在这里有一个家,从此往后落地生根。酒吧里放着震天动地的摇滚乐,麦泽喊了不少人过来,乐队的几个人都来齐了,这时正凑在吧台前喝酒。“嘿,汤汤,”麦泽转过身,扬起胳膊朝汤君赫招了招手,“这边!”说着,他直起身,从高脚凳上跳下来,走到他们俩面前,朝杨煊伸出手:“麦泽,上次见过的。”杨煊握了一下:“杨煊。”“煊哥,”麦泽挺客气地引着方向,“来,你们坐这里。”说着,他上前搭着汤君赫的肩膀,打量着他说,“汤医生今天穿得很潮么。”“我不是一直穿这样?”汤君赫觉得麦泽的眼神有些奇怪。他只是穿了简单的t恤和黑色长裤而已,若说特别,不过是白t恤的袖口加了有些特别的卷边设计,裤子又比较修身,毕竟是到酒吧,总不能穿得太过正式。“哈哈挺好的。”麦泽拍拍他的肩膀,又凑到他耳边低声说,“待会儿啊,给你介绍个人。”“什么人?”汤君赫有些敏感地察觉到他要做什么。麦泽啧了一声:“这么不懂事儿。”“你别……”汤君赫刚要开口,他们三人这时走到吧台前,其中坐着的一个人忽然站起来,随之她旁边的另一个人也跟着站起来,起身起得太猛,带得高脚凳摇晃了一下。先站起来的人是应茴,汤君赫一眼便认出来,后站起来的那人自然便是丁黎。作者有话说按照后面的情节,之前预估的120章误差应该不大,然后那个白大褂.avi我记得的,会在正文出现,其他py如果有的话应该也是在番外第一百一十六章“过来了啊。”丁黎点头跟汤君赫打了个招呼。他一向为人活跃,有时甚至看上去不太着调,这时却显得有些拘谨。“这是汤汤的哥哥,煊哥,”麦泽适时地介绍道,然后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拍了下丁黎的肩膀,冲他挤了挤眼睛。
第93节
“去你的,”丁黎笑着挥开他拍在自己肩膀上的手,然后跟杨煊简单握了下手,“丁黎。”轮到最后介绍应茴,她自己先开了口,看着杨煊笑道:“我还需要自我介绍吗,还记得我吗,杨煊?”这话问出口,她自己先后悔了,若是杨煊真的不记得自己,那场面着实会有些尴尬。但杨煊挺给面子地点了下头,笑了笑说:“当然,”继而目光转向站在她身旁的丁黎,“这位是……?”“我男朋友,”应茴笑得舒展,转头看了一眼丁黎,“准确地说,应该是未婚夫。”他乡遇故知,两人看上去都挺磊落,应茴又表现得毫不忸怩,一时在场等着看戏的人便也不好再起哄。麦泽指着人头挨个介绍了剩下几人的名字,这就算认识了。各自落座,乱七八糟的烧烤外卖叫了一堆,酒吧被包圆儿了,麦泽拆着外卖包装,把酒吧老板和台上的驻唱歌手也叫了过来:“灯姐,别嚎了,下来一起吃点东西!”乐队几个人近一个月都窝在录音棚里录新专辑,在经纪人眼皮底下腥辣不碰、烟酒不沾,过得好似要成佛,这时见到成堆的烧烤,眼睛都亮得冒起绿光,饿鬼似的扑上来抢食。“见笑了见笑了,这个月嘴巴里淡出鸟了都,”麦泽分出几个食盒拿到他大学室友这边,又攥着一把串坐到汤君赫旁边,“怎么样啊汤医生,上次那篇论文发sci了没?”“哪篇?”汤君赫拆着意面盒子问。。“就上次那篇么……”麦泽费力地咽下嘴里的食物,添油加醋跟其他人道,“哎,我跟你们讲,上次我送汤汤回家,他都高成那样了,愣是抢着我方向盘,非要我送他到医院取论文,我真后悔当时没拍下来给薛老师看看……”“我哪儿抢方向盘了。”汤君赫打断他说。“你当时喝高了,不记得了,煊哥当时不也在么?”麦泽笑道,“你从来没提过,忽然冒出个哥,害我担心你被拐走,后来吧又想,”麦泽伸手拿起一瓶红酒,起身给杨煊面前的杯子倒酒,“长得挺帅,拐走好像也不亏……是吧煊哥?”他给自己面前也倒了酒,拿起杯子朝杨煊的方向举了举。杨煊没说话,只是笑了笑,捏着杯壁跟他随意碰了一下,然后仰头把一杯酒喝得见了底。“哎,够意思,”麦泽也喝光了,又拿起那瓶红酒,伸长手臂给杨煊倒酒,刚倒完,他一抬头,自顾说了句“哟,来了”,然后从高脚凳上站起身,还不忘拍了一下坐在旁边低头吃意面的汤君赫。汤君赫有些莫名地抬头看他,见麦泽朝前走了几步,拉了一个高高瘦瘦戴口罩的人过来。那人走近才摘了口罩,酒吧里灯光闪烁,依稀可以看出他脸上带了不甚明显的妆。“刚试镜结束,来晚了,不好意思啊。”那人并不摆架子。“任泽凯,演过那个,《川流不息》,看过吧?”麦泽有意去拍汤君赫的肩膀,“汤汤看过没?”“我哪有时间看电影。”汤君赫放下手里的叉子。那个叫任泽凯的男生也不见外,走到对面坐下:“麦泽你别埋汰我了,”说着对汤君赫笑,“就是一不入流的三十六线小演员,不过《川流不息》这片子拍得还行,回头你要感兴趣可以找来看看。”那边乐队几个成员明显跟任泽凯更熟一些,隔着桌子跟他打了招呼,任泽凯看上去目的明确,伸长脖子打完招呼,又转过头笑眯眯地看着汤君赫:“汤医生是吧?看着眼熟,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啊?”这话一出,在场的人都觉出不对劲来,麦泽贴着桌沿偷偷给任泽凯竖了个大拇指,汤君赫叉意面的动作顿了一下,杨煊则抬眼看向他。“普济医院?”汤君赫定了定神说,“如果你去过胸外的话。”麦泽一口酒差点喷出来,哈哈大笑道:“汤医生你也太不解风情了吧。”汤君赫自然是解风情的,但这个风情并不适合在此时此地解,所以他只能装傻继续低头吃意面。他余光瞥见他哥哥的手指间夹着一支烟,是麦泽刚刚递过来的,杨煊并没有抽,这时在桌上轻轻地点了两下。任泽凯也笑,说“没关系,挺可爱的”,说完察觉到一旁有目光落在他脸上,带着些许压迫感,让人无法忽视。他侧过脸看向杨煊,跟那道带着打量意味的目光撞上。任泽凯是表演系科班出身,对于人的情态和神色有过一些并不太深入的研究,但在这一刻,他从那道目光里看出了一些领地意识,尽管杨煊在和他对上目光后笑了一下,似乎刻意收敛了自己身上的那种压迫感,但任泽凯仍然觉得有些不太自在。这时麦泽顺着任泽凯的眼神看过去,顿时想起还要介绍其他人,立刻介绍说这是汤汤的哥哥杨煊,那是丁黎,应茴,蒋正朔。“汤医生的哥哥是做什么的啊?”任泽凯挺好奇地问。“之前是在部队?”麦泽隐约听汤君赫提过一嘴,不太确定地看向杨煊。“是。”杨煊很简短地说。“是特种部队。”汤君赫这时抬起头,不露声色地补充道。一桌人顿时都看向杨煊特种部队啊,只在报纸和电视上出现过的那种。任泽凯做了个挺夸张的表情,继而笑着说:“怪不得呢。”“怪不得什么?”麦泽给他倒了酒。“没事,看着挺特别的。”任泽凯啧了一声,“其实我特想演那种特种兵的片子,可惜没人请我。”“你的人设不是文艺片男神?”麦泽笑起来。“算了吧。”任泽凯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说完又想起此行目的,看向汤君赫说,“汤医生在胸外啊?本来还想以后有什么病可以去找你呢,但你这科可真是……”“他是八年临床博士,你以为只会看胸外的病啊?”麦泽有意为他创造机会,“心肝脾肺肾,只要你身上长了,他都能看,来,加个微信,以后让汤医生给你普济vip的待遇。”“真的吗?”任泽凯从兜里拿出手机,调出加好友的界面,笑道,“普济vip的待遇?”“汤医生说了算,”麦泽看着汤君赫笑,“能不能给?”汤君赫想了想说:“普济对所有病人都一视同仁的。”闻言,麦泽差点被嘴里的食物呛到,咳了好几声,汤君赫听到杨煊低笑了几声,然后抬起手臂,很自然地搭在他肩膀上,还揉了揉他的头发。“完了完了,汤医生做手术做傻了,”麦泽好容易停下咳嗽,喝了口水说,“快加吧,加完我们玩桥牌。”当着其他人的面,汤君赫不好直接拂了麦泽的面子,他摸了摸自己的裤兜,没摸到手机,这才想到先前蹲下系鞋带时,把手机递给了杨煊,让他帮自己拿着。“哥。”汤君赫转过头,低低地叫了一声。杨煊把另一只手伸过来,他拿了两只手机,交叠在一起,款式和颜色都一样,汤君赫想当然地拿了上面那只,但他用指纹解了锁,才发现并不是自己那只手机的界面。他转过头看向杨煊,把手机的界面抬高了一些,想让杨煊看到后把两只手机换过来,但杨煊只是垂眼瞥了一眼,然后挑了一下眉梢。看出他并没有要换过来的意思,汤君赫硬着头皮调出软件的界面,加上了任泽凯。服务生过来收拾桌上的残局,麦泽招呼着几个人一起过来玩桥牌。玩桥牌的年轻人并不多,但从几年前起,这就成为他们聚会的固定项目,起因是麦泽找了个桥牌世界冠军的女朋友。后来女朋友分手了,但这个娱乐项目却保留了下来。四人一局,输的那方罚酒,说起来最终目的还是喝酒。“任泽凯你是不是不会啊?”麦泽不遗余力地为他俩创造机会,“汤汤,你俩一组吧。”汤君赫刚想说“我哥也不会”,就听见杨煊语气坦然地说了句“我也不会”。“哎?”麦泽愣了愣,“那煊哥,我跟你一组好了。”“为什么要这么分组?”杨煊笑了笑,看着麦泽问。“啊,那个……”麦泽有些语塞,他在聚会中一向是组织者的角色,但杨煊一开口,尽管并没有咄咄逼人的意思,但却让他有些拿不准主意。“你们俩谁更厉害一点?”杨煊若不经意地问。麦泽和汤君赫同时开口。“不相上下。”麦泽说。“我。”汤君赫说。“麦泽你要不要脸啊?”丁黎笑着拆麦泽的台,“不相上下,你好意思说!”“确实是不相上下啊!”麦泽大声说,但随之又心虚地弱下语气,“好吧,确实是汤汤厉害一点……”“那公平起见,”杨煊的手还是搭在汤君赫的肩膀上,侧过脸,微低着头看向汤君赫,“你自己选吧。”“我跟你一组。”汤君赫看着杨煊说。“行吧。”任泽凯笑笑。麦泽觉得自己搞不懂汤君赫,他打心眼觉得任泽凯这人还算靠谱,长得好,涵养也不错,从不摆圈内人那些架子。然而汤君赫却看都不看一眼,话里话外都是推辞的意思。人总不能一辈子困在第一段感情里吧?麦泽觉得自己有必要找时间和汤君赫谈谈。而与此同时,汤君赫正横过手机,用手指在屏幕上圈圈画画,正给杨煊讲桥牌规则,也许是因为酒吧太吵,两人站得很近,杨煊低着头,偶尔在屏幕上点一下,说一两句话,看上去听得很认真。麦泽扫了一眼这个画面,他觉得两人之间过于亲昵,而这种亲昵在成年的兄弟之间并不常见。尤其是,他并没有见过汤君赫这个样子,卸去所有的疏离、防备,主动跟某一个人靠得很近,连话似乎都变得比以前多上许多。这是他没见过的汤君赫。如若不知道他们之间的兄弟关系,他会以为他们是情侣,麦泽心头掠过这种想法。但他随即回过神来,又觉得自己绝对是想多了。玩了三局,几个人输输赢赢,几乎全都喝了酒。第三局,汤君赫手气不佳,用尽技巧也无力回天,输了,麦泽给他倒了满满一杯红酒,说我们汤医生酒量相当可以,这点喝下去眼睛都不会眨一下。汤君赫有些犹豫要不要喝下去,因为杨煊并不喜欢他喝酒,正当他握着杯子时,放在桌上的手机这时剧烈地震了起来。来电显示是科里的电话,他接起来,那边的护士急匆匆道:“汤医生,你现在有事吗?薛主任要你赶紧过来!”“我这就去,”汤君赫立刻松开握着杯子的手,从座位上起身,“发生什么事了?”“薛主任的朋友被人捅伤肺部,救护车正往这边送呢。”挂了电话,麦泽抬头问:“又去医院?今天不值班,怎么还有手术?”“薛主任的朋友出事了,”汤君赫一边说话一边翻出打车软件,“我得赶快过去。”尽管今天并不是他当值,但薛远山的事情他不能坐视不理,薛远山是他的老师,对他有知遇之恩,并且他还救过杨煊。“我跟你一起去。”杨煊将手里的牌放到桌上,也站起身。“可是来不及叫代驾了。”汤君赫说。杨煊喝了酒,没办法开车,谁也没料到他会忽然被叫到医院。“先打车吧,一会儿我回来再说,打到了没?”“在叫了。”汤君赫看着屏幕说。应茴这时抬起头,看着他们说:“我没喝酒,我送你们过去吧。”第一百一十七章燕城的夜色闪烁着各色刺眼的霓虹灯,车灯明明灭灭,川流不息。汤君赫坐在应茴开的那辆红色甲壳虫上,手机贴在耳边,低头听薛主任讲手术反感。甲壳虫体积小,穿梭在车道间,一连超了好几辆车。红灯,应茴踩了刹车,停在前面那辆车的后面:“有点堵,是不是特别着急?”汤君赫挂了电话说:“没事,来得及。”说完他看了一眼侧方的后视镜,车辆太多,看不到那辆黑色的路虎。代驾应该已经过来了吧?他脑中闪过这个想法。应茴半晌没再说话,汤君赫便低头看急诊那边发来的片子,过了一会,忽然听到她在旁边问:“你们现在住一起吗?”汤君赫怔了一下,在屏幕上划动图片的手指停顿下来,过了几秒钟才说:“嗯。”“其实我真的挺好奇的,”应茴说完这句,笑了一声,“对你们俩。”“我也很好奇,”汤君赫关了屏幕,那一小片亮光暗了下去,他看上去并无刻意隐瞒的意图,反而坦然地转过头问,“你是怎么知道的?”“看出来的呀。”应茴轻笑着说,“很多年前我就看出来了。”“你总是在看他,你自己都没发现吗?”应茴自顾自地往下说,“那种眼神,不像是弟弟看哥哥的眼神。”“有一次我爸送我去上学,路上我看到杨煊骑自行车载着你,你搂着他的腰,看上去很开心的样子。你高中时就像个小孩子,虽然看上去对什么都漠不关心,其实喜憎都写在脸上。”“还有你跟我换过一盒巧克力你还记得吗?你那时候,就好像怕我抢走你哥哥一样。”“杨煊走后,你总是魂不守舍的,尹淙当时还和我说,你总是在发愣,看上去就好像生病了一样。”“我一直确定的是你喜欢杨煊,但没想到最后你们真的能在一起,”窗外的风把应茴的声音吹走了一些,余下的音量显得温温柔柔,“你这算不算‘念念不忘,必有回响’啊?”汤君赫听她说完,沉默片刻后说:“其实我们高中就在一起过。”应茴脸上闪过一丝意外,飞快地侧过脸朝汤君赫瞥了一眼,她好一会儿没说话,似乎是在回忆过往的蛛丝马迹,半晌才若有所思道:“怪不得呢。”
第94节
“怪不得什么?”汤君赫问。“我一直觉得杨煊对你很好,那会儿还在想,为什么我也喜欢杨煊,杨煊却对我那么冷漠,难道只是因为你是他弟弟?现在想想,是因为他也喜欢你啊。杨煊这种人,如果他不喜欢你,只会离你远远的,他是最不喜欢给自己找麻烦的人。”汤君赫听她说完,只是说了句“没有那么简单的”,便没再多解释什么。车子这时开进医院大门,他和应茴道了谢,推开车门匆匆朝住院楼疾步走过去。应茴坐在车里,在住院楼前停了一会儿,不由自主地想起高中时候的事情,汤君赫说他们高中就在一起过,这的确有些出乎她的意料。几分钟后,她打着方向盘将车掉头,大门方向驶入了一辆黑色路虎,从酒吧出来时她见过这辆车。她把车停在原地,看着后视镜,果不其然,不过一会儿,杨煊便从车里迈下来,坐在驾驶位的代驾这时也推门出来,他们说了几句话,杨煊陪那位代驾朝大门的方向走了几步,然后在离应茴车子几步远的距离停下来。杨煊很高,和代驾握手时需要微微躬身,十年前的少年如今长成了一个成年人。应茴恍然间记起杨煊的爸爸杨成川的样子,十年前她们几个女生,曾经偷偷地讨论过电视上的杨成川。那时候她身边的一个女生说,杨煊其实和杨成川有点像,说不定以后就会长成杨成川那个样子。当时的应茴大概知道些杨煊家里的事情,她并不喜欢电视上那个看似风度翩翩的润城副市长,她也想不出杨煊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但唯一可以肯定的一点是,杨煊一定不会成为另一个杨成川。她这样想着,那时就很不客气地说了出来,还差点为此跟那个女生吵起来。现在想来,那时呛出口的那几句话并非完全冲动,杨煊的确不会变成第二个杨成川。如今的杨煊看上去成熟而凌厉,身上并无一丝一毫杨成川当年圆滑世故的样子。归来仍是少年,这句话在她脑中一闪而过。代驾走出了医院大门,杨煊这时朝应茴的方向看过来。应茴意识到他看到了自己的车,便推开车门下车。她站在车旁,杨煊朝她走过来,就像对着普通朋友一样很自然地问:“到了多久?”“大概几分钟吧,”应茴说,“我已经尽力开得很快了。”“谢谢了。”杨煊又说。应茴微微歪了一下头,看着他问:“你是以什么身份替他谢我的?哥哥?还是恋人?”杨煊看上去有些意外,似乎没有料到她会知道他们的关系,但很快他就笑了笑:“不能同时么?”“你还真是没怎么变啊杨煊。”应茴也笑,笑完又说,“不过,仔细想想,好像你做什么我都不会觉得太意外……我也快结婚了,跟你讨一句祝福不过分吧?”她说着伸出一只手来。“当然,”杨煊礼貌而短暂地握了一下便分开,看着她说:“祝你幸福”。“谢谢,”应茴说,“你们也一样。”她说完这句,车里的手机响了起来,铃声透过未关严的车门传出来,“那我回去了。”她拉开车门上了车,拿起手机一看,电话是丁黎打过来的,她一边接着电话一边跟杨煊道了别,把车子开出了医院大门。病人胸部被一根细钢管贯穿,伤处距离主动脉很近,薛远山和汤君赫两侧同时进行胸腔镜手术,一个半小时后,手术成功,病人脱离生命危险。汤君赫将止血钳放回手术器械盘,侧过头,一旁的护士立即给他擦汗。关胸完成,薛远山先出手术室解决其他事情,汤君赫一边脱手术服一边向手术室的护士交代接下来的事情:“24小时监测心率,明早起来记得测引流量。”护士一一应下来,他摘了口罩,给杨煊拨过去电话,走回值班室。电话接通,汤君赫说:“哥,我做完手术了,你在哪儿?”“在附近走走,现在过去接你?”杨煊问。“好啊,我想去值班室洗个澡,出了好多汗。”汤君赫用手揪着领口的t恤扯了扯,小声地对着电话说。刚刚的胸部贯穿伤手术相当棘手,以至于汤君赫做完手术后出了一身汗,他走到浴室脱了衣服,然后站到花洒下面冲澡。他洗得很快,正用毛巾擦身体时,外面忽然响起敲门声,他以为是护士过来找自己有事情,顺手拿过搭在一旁的t恤,见它被水溅湿了,有些嫌弃地放了回去,然后伸手从衣架上拿了一件干净的白大褂穿上,拿过那条黑色的裤子问门外:“什么事?”“是我。”隔着一扇木门,杨煊的声音从门后传过来。汤君赫正要弯下腰穿裤子,听到杨煊的声音,他把裤子搭到衣架上,拢了拢身前的白大褂,走到门前给他开门。他站在门后,让门挡住自己光着的腿,以防被门口经过的人看到衣冠不整,这是医生大忌。“洗好了?”杨煊走进去,摸了一把他湿漉漉的头发。“好了,”汤君赫把门关上,扑到杨煊身上抱着他,“你来得好快啊哥。”“来的路上我收到一条消息,”杨煊的手臂松松圈着他的腰,低头看着他,“猜是谁发的?”“任泽凯?”汤君赫一想便知。杨煊笑了一下,没说是也没说不是,他躬身把汤君赫抱起来,朝前面走了几步,将他放到书桌上。“发了什么?”汤君赫坐在书桌上,微仰着下颌看着他问。“你还挺好奇?”杨煊捏着他的下颌,微微用了些力气。汤君赫就对着他笑,说“不可以吗”。杨煊笑了笑,把手机放到他手心里:“自己看吧。”汤君赫打开聊天界面,看到任泽凯发了一句:“汤医生手术顺利吗?”后面又跟着一句,“做完手术要不要继续出来喝酒?感觉你哥在你旁边,你不是特别放得开啊。”汤君赫就在杨煊的手机上回:“有吗?”“可不是么,”那边很快就回过消息,“而且你哥在,我也不太敢放开了撩你啊~”汤君赫很快打出一行字:“我哥现在就在看着我们发消息。”那边回了一串省略号,半晌没了动静。汤君赫转过脸看杨煊,杨煊正倚着桌子翻看一本医学杂志,是杂志社今天刚寄过来的。麦泽说的那篇论文,就是发在了这篇杂志上,薛远山是第一作者,他是第二作者,论文的题目和作者出现在首页的位置,正文占得版面也很好。汤君赫把手机转过来放到杂志上面,拿给杨煊看,杨煊看了一眼屏幕:“又来消息了。”汤君赫拿过手机,见任泽凯又发来了一句:“……你哥还会管你谈恋爱?”杨煊把杂志合起来放到桌上,站到他身前,一只手伸到他两腿之间,轻轻掰着他一条腿的大腿根,把他的腿分开,然后手伸进敞开的白大褂里揉捏着他的腰说:“你回个‘会’。”汤君赫很快回了一行字发过去,把手机放到桌上,抬起头跟杨煊接吻。“故意穿成这样?”杨煊将他的一条腿折起来,压在他们的身体之间,手指伸到他身下扩张。“你猜。”汤君赫的呼吸有些不稳,搂着杨煊的脖子,脸埋到他的胸口处。“难不成去看病人也会穿成这样,嗯?”杨煊贴着他的耳畔低声说,“汤医生?”汤君赫的脸烧得厉害,呼吸也很烫,流窜在狭窄的空间里,让他有些缺氧。杨煊用手托着他的下巴,让他把脸露出来同他接吻。他坐在书桌上,一只手搂着杨煊,另一只手紧紧抓着桌沿,承受着体内的顶撞。在他射出来时,敲门声又响起来,与此同时手术室的护士在门外叫他:“汤医生你睡了吗?”汤君赫顿时清醒过来,杨煊也放慢动作,听着门外的声音。汤君赫定了定神,稳着声音问:“什么事?”“汤医生,薛主任不在,病人的手术单您补签一下字吧。”“等一下。”汤君赫的头抵在杨煊肩膀,很小声地说,“哥……”敞开的白大褂赤裸裸地暴露着汤君赫的欲望,他的性器迅速地充血膨胀,直挺挺地朝上竖着。杨煊用手掌覆上他的性器,拇指绕着龟头的边缘打转。最敏感的地方被指腹上的薄茧触碰,汤君赫被刺激得猛地挺了一下腰。杨煊轻捏着他的下颌,逼他将头仰起来,然后低下头吻他的胸口,另一只手握着他的性器缓缓地上下撸动,汤君赫仰着头难耐地急促喘息。茎身很快被体液沾得一片湿腻,杨煊松开他的下颌,手掌托住他的后脑勺,抬起头吻他,手指试着探入他的身体:“有没有可以润滑的东西?”身体被侵入的微痛感让汤君赫稍稍清醒过来,他摸索着拿过桌上的一盒凡士林递给杨煊:“用这个……”杨煊拧开盒盖,用手指挖了一些膏体出来,先是在穴口周围按压,然后中指抵进去,缓缓探入湿热的甬道:“疼不疼?”汤君赫没说话,眼神有些涣散地看着他说话时微动的喉结,然后上身倾过去勾住杨煊的脖子,凑过去舔吮他的喉结,一只手摸索着去解他的裤子前扣。他的手隔着内裤触碰杨煊坚硬灼热的性器,其上凸出的筋络都可以很清晰地感受到,他顺着内裤的边缘探进去,握住那根怒张的性器。杨煊的呼吸逐渐粗重,手指从汤君赫的身体里抽出来,握住他替自己手淫的那只手,拇指按着自己的茎身,将龟头抵到他的穴口处。汤君赫感觉到手心里硕大的性器在微微跳动,蓬勃得像是具有生命一般,他有些难为情,想把自己的手抽出来,但杨煊的手指紧紧地扣着他,带着他握着那根热烫的性器进入自己的身体里。龟头抵开穴口,一寸一寸地深入,杨煊握着他的手指触碰穴口周围,那里已经被撑得平滑,白色的膏体被紧窄的穴口推挤出来,汤君赫只是低头扫了一眼,脸颊便腾得烧起来。杨煊的手按在他的后腰处,猛一挺动,性器没入大半,汤君赫顿时短促地“啊”了一声,但他很快意识到这是在值班室,立即咬住嘴唇不让自己发出声音。杨煊并没有打算给他缓冲的时间,一只手托着他的腰,另一只手握着他的大腿根,挺腰迅速抽插。“慢点,”汤君赫猝不及防地承受着体内的顶撞,上半身朝后仰,声音破碎,“慢点哥……”杨煊并没有立即慢下来,又快速顶弄了十几下,这才将性器抽出一些,看着汤君赫,压低声音问:“事先知道那人要过来?”“哪个,”汤君赫被顶弄得失去理智,眼神茫然地问了一句后才反应过来,小声道,“怎么可能……”“这算什么?”杨煊握着他大腿根的那只手松开,撑在桌沿上,又一次抽出性器,然后很深地顶入,看着他问,“相亲还是交友?”“哥……”汤君赫紧紧抓着杨煊的小臂,几乎求饶地叫他。杨煊托起他的腰,将他朝自己怀里带,性器顺势狠狠一顶,全根没入,快感霎那间沿着脊柱炸开,汤君赫浑身颤了一下,随即紧紧地贴上去搂住杨煊,伏在他的肩膀上。杨煊几乎把他抱起来,身下不断撞击,偏过脸看着他:“以前都是这样学会的喝酒?”“没有,”汤君赫被又一下顶入弄得忍不住呜咽出声,“没有过……”杨煊把他放回到桌子上,腾出一只手握住他的性器套弄,在他体内不停地抽顶,汤君赫的性器顶端不断地溢出透明的体液,滴到杨煊手上。杨煊俯下身吻他,舌尖探进他微张的嘴唇间,同他接了一个很深的吻。走廊上不时传来脚步声,尽管今晚不是自己当值,但汤君赫还是本能地绷紧神经,体内的敏感点被持续不断地撞击,快感在紧张地状态下累积得尤为迅速,汤君赫觉得自己快要射出来了,他咬住下唇,生怕自己会忍不住叫出声。“想射了?”杨煊握着他性器的那只手收紧了些,问道。“嗯,”汤君赫伏在他的肩膀上,侧过脸看着他小声道,“哥,亲我……”杨煊低下头吻他,冲撞频率和手上的速度都逐渐加快,汤君赫的身体开始忍不住一阵阵痉挛,他紧紧搂着杨煊,竭力克制自己的呻吟,急促的呼吸带出难耐而粘腻的鼻音。杨煊凶狠而快速地抽插了几十下后,忽然整根抽出,然后握着他的腰,猛地用力顶入,汤君赫嗓子眼里顿时发出一声闷哼,随即铃口处射出一股白灼的液体。杨煊上下套弄他的性器,精液小股小股地喷涌而出,一部分顺着茎身流到大腿根处。“哥,”汤君赫的脸埋在杨煊的颈窝处,强烈的快感使他的声音染上一丝若有若无的哭腔,“哥……”“嗯?”经历高潮的甬道不住地痉挛收缩,杨煊按着他的后背将他压在自己怀里,低下头吸吮他的下唇,他感受着汤君赫体内的高潮余韵,放缓抽插的频率,缓缓地抽动着性器。射过后的身体格外敏感,性器在体内的每一次碾磨似乎都清晰无比,汤君赫无意识地呜咽出声,而就在这时,门外又响起一阵脚步声,与此同时敲门声和护士的声音隔着门传过来:“汤医生你睡了吗?”汤君赫顿时一个激灵清醒过来,杨煊也放慢动作,听着门外的声音。汤君赫定了定神,因为担心有急事,他抬起头竭力稳着声音问:“什么事?”“汤医生,薛主任不在,病人的手术单您补签一下字吧。”汤君赫微仰着头看杨煊,眼神里闪过一丝无措,很小声地叫他:“哥……”“抱着你过去?”杨煊握着他的腰,压低声音道。“别开玩笑了哥……”汤君赫的神志从欲望中清醒过来,但脸上的神态却还是情动的模样,不仅脸烧得红透了,全身上下白皙的皮肤都泛起血色,嫣红的下唇微微肿着,他这样看着杨煊,脸上显出年少时那种无辜而引诱的神情。门外的护士半晌等不来动静,又问了一遍:“汤医生?”“明天签不行?”杨煊用拇指把他下唇上泛着亮光的唾液抹去,从他体内抽出来低声问。
第95节
“可我刚刚都出声了。”汤君赫的腿已经从桌上搭下来,一只手撑着桌子跳下来。在两条腿接触到地面时,他的腿软了一下,膝盖打了个弯,杨煊伸手扶住他的肩膀。“晚点签行不行?”杨煊这时抬高声音道,是对着门外说的。汤君赫没想到他会忽然出声,有些惊讶地抬头看他。“啊?”门外听到另一道陌生的声音,也愣了一下。“我是他哥,”杨煊伸手将汤君赫拉过来,音色如常地说,“汤医生在洗澡。”“哦……那,”门外似是犹豫了一下,又说,“那等汤医生洗完了再签吧。”随之脚步声想起,渐渐变远,没了动静。“就这样还想出去?”杨煊的手探进汤君赫的白大褂内,在他的大腿根上摸了一下,然后将手指蹭到的精液抹到汤君赫的下唇。汤君赫这才察觉到自己大腿根的精液还在朝下流,他下意识咬了下自己的下唇,尝到自己精液的味道,有点咸,他勾住杨煊的脖子,仰着头主动贴上他的嘴唇索吻:“她会信你是我哥吗?”杨煊没躲,含着他的下唇和他接吻:“一会儿我陪你一起签字不就行了。”“哥,你尝到什么味道了吗?”汤君赫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尝到了。”杨煊笑了一下,把他拉过来压到桌上,掀开白大褂从后面进入他。穴口刚刚经过一番操弄,已经变得湿软,这次进入便很顺畅,杨煊稍稍一顶,就将性器挤了进去。汤君赫被顶得浑身一颤,扭过头,字不成句地问:“那是……什么味道的?”“你不是也尝到了?”杨煊低下头吻他颈侧,“你的味道。”他说完,用手臂将汤君赫固定在自己怀里,挺腰一阵猛顶,每一下都顶到他体内最深的位置,撞到最敏感的那一点,汤君赫腿软得几乎要瘫倒,两只手无力地撑着桌沿,承受着身后杨煊的撞击。快速的抽插使囊袋撞击出啪啪的轻微声响,混杂在期间的还有隐约的水声,汤君赫的后背紧紧贴着杨煊的胸膛,感受到他灼热的体温,这让他有种难以言喻的安全感。杨煊不再有意掌控频率,凶狠而快速地顶入,每一下都深插到底,汤君赫接近虚脱,在几近失禁的快感当中被插射出来,高潮比上次来得更加迅猛,后穴一阵剧烈的痉挛,他急促地喘息着,胸口不住地起伏。他感觉到埋在身体里的性器硬得像铁棍,顶入的频率越来越快,一下比一下更深更重,一阵快速撞击后,杨煊的手臂忽然收紧,力气大得像是要把汤君赫嵌入自己的身体里,然后猛地朝上一顶,伴随着一声克制的闷哼,射在了汤君赫的身体里。第一百一十八章好一阵才从灭顶般的快感中缓过来,杨煊从汤君赫体内抽出来,把堆在他腰上的白大褂衣摆拉下来,然后将他翻过身来,把他重新抱到桌上坐着,汤君赫搂着杨煊,浑身上下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桌上的屏幕亮了一下,杨煊伸手拿过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最先显示出跟任泽凯的聊天界面,汤君赫最后回了一句“不会,但我男朋友会”。任泽凯很快又回了一句:“……你有男朋友了?”后面就没了消息。杨煊关了屏幕,把手机放回桌上,手指插进汤君赫脑后的头发里揉了两下。汤君赫伏在杨煊肩膀上不想起身,直到杨煊把他抱到浴室里,扒掉他身上那件脏了的白大褂,他才直起身说:“薛老师知道了会把我逐出师门的。”杨煊低头调试着花洒的水温,闻言笑了一下。“这间值班室是薛主任专门分给我写论文的。”汤君赫说。那时他要做实验、做手术、写论文,经常整夜整夜地待在医院不回家,趴在这张桌子上噼里啪啦地敲论文,薛远山对于他的上进欣慰不已,专门批了一间值班室给他。“哥,我是不是太堕落了……”汤君赫靠在杨煊身上自我反省,过了几秒钟又小声说,“可是谈恋爱比写论文有意思多了。”凌晨的医院是一天里最安静的时候,找护士签完字,两人乘电梯下楼,杨煊贴着电梯壁站着,汤君赫站在他面前,因为有些困,他靠过去把脸埋到杨煊的肩膀上。电梯门关了又开,身后走进一个人。汤君赫不想起身,他有些任性地想,反正他背对着身后的人,应该没有人会认出他来。但他的手指这时被杨煊捏了一下,随之头顶响起杨煊的声音:“薛主任。”汤君赫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立刻抬起头,松开杨煊的手,转过身面对着薛远山说:“薛老师。”薛远山点了点头,说:“这么晚了才回去。”“在值班室休息了一会儿,” 汤君赫有些心虚地撒谎,“等我哥过来接我。”“兄弟俩和好了?”薛远山又问。“嗯。”汤君赫说,他其实不太记得自己跟薛远山提过他和杨煊的关系。薛远山笑了两声,转而对杨煊说:“那会儿给你做手术,连手术刀都拿不稳,被我骂了一顿,才说你是他哥。”从电梯里出来,汤君赫松了一口气。薛远山没瞧出端倪,也就不会把他逐出师门。说真的,他还是很享受做手术的过程,论享受程度,大概仅次于跟杨煊在一起谈恋爱吧。但这晚发生的事情还是对汤君赫产生了一些影响。汤君赫第二天上班,给一个十七八岁的男孩做肺泡切除手术,术前他做好消毒工作,穿着洗手服进了层流手术室,护士走过来给他穿无菌服时,他的目光落在躺在病床上的男生身上。护士大概一米六出头,视线正好与汤君赫的肩膀齐平,洗手服领口宽松,汤君赫又偏瘦,于是护士微一垂眼,便看到了在他洗手服的下面,胸口处若隐若现的一小片痕迹。暗红色的,看上去很暧昧。像是吻痕。护士脑子里顿时炸了锅,但面上仍旧若无其事,手脚利索地帮他把无菌服穿好。手术室的八卦总是流传得很快,就在当天,一则令人震惊的八卦消息在胸外科室讨悄悄地论开来:汤医生居然有性生活!汤医生明明为手术而生,为论文而活,恋爱这等凡间俗事皆入不了他的法眼,怎么会有性生活?亲眼目睹了汤医生胸前吻痕的护士信誓旦旦地说:“那绝对是吻痕,我不会看错的!”“或许是烫伤?”另一人猜测道。但随即旁边的人就拍开她道:“好看的人有性生活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重点不是性生活,是吻痕啊,汤医生看起来正经,私下里说不定玩得很开……”“汤医生明显只是闷骚而已啊,他还有纹身呢,听说高中就纹了。”“对啊,汤医生昨天下班的时候,穿得可闷骚了!”“但昨晚汤医生被叫到了医院做手术,凌晨还跟他哥哥过来找我签名来着……”昨晚值班的护士这时插话道。其他人听到这话,都陷入沉思,片刻后,其中一人幽幽感叹道:“汤医生的夜生活过得可真够不容易的……不会是他家那只小野猫成精了吧?”就因为这句话,“汤医生家的小野猫成精了”,这句话很快就在私下里流传开来,流传范围之广,横跨几个平行科室。汤君赫隔一天再上手术台,手术过程中所有人都捏了一半冷汗,等到最紧张的阶段过去,手术顺利完成,进行缝合工作时,几个人照例开起玩笑,室内的紧张氛围顿时荡然无存。副主任医师孙连琦是开黄腔的一把好手,跟科室内的护士关系处得也熟络,被称为妇女之友,这几天,他也听说了关于汤君赫的那条八卦消息。手术室的护士偷偷朝他使眼色,孙连琦拿着手术刀,对着低头缝合的汤君赫说:“听说小汤医生捡了一只小野猫在养?”汤君赫缝合得很专注,闻言“嗯”了一声。在场的器械护士和观摩手术的实习医生都憋着笑。孙连琦紧接着又慢悠悠地说:“又听说,你家那只小野猫,最近成精了?”汤君赫听出孙连琦话里有话,抬头看向他,却见其他人都憋笑憋得辛苦。尽管大概猜到这话的意思,但他还是有些摸不着头绪。难不成那天找他签字的那个护士猜出了值班室里发生的事情?汤君赫觉得几个医生看向他的眼神有些奇怪,含着一种善意的调侃,他并不反感,但却实在很想知道这背后的真相。临下班,小宋过来找他签字,趁着办公室里其他人不在,他低声问:“你们最近是不是在讨论什么?”“讨论什么?”小宋装傻道。汤君赫不得已点明:“什么小野猫成精的……”小宋扑哧笑出声,并不回答。汤君赫只能压着单子不给她:“快说。”小宋笑了好一会儿才忍住:“汤医生,洗手服的领口是有一点低的。”汤君赫看着她。“所以,有些痕迹是很容易被看到的。”她这样一说,汤君赫顿时明白过来,他胸口的那片吻痕,被看出来了。他顿时闹了个大红脸。“汤医生,单子。”小宋提醒他。“哦。”汤君赫赶忙松手,罕见的慌乱,身上一贯的镇定荡然无存。晚上,杨煊倚着床头,看警队发过来的案例资料,汤君赫很不老实地用手去摸他的腹肌,摸着摸着便擦枪走火。杨煊把笔电合起来放到一边,把他拉过来吻他。在他们做完后,十三忽然在旁边喵了一声。汤君赫立刻想到医院里的那句话,忍不住笑了起来。“笑什么?”杨煊问。“哥,我胸口的吻痕被看到了,”汤君赫稍稍抬起上身,用手指着自己胸前,“就是这里。然后他们都说……”他说到一半,脸埋到杨煊胸口笑得停不下来。杨煊捏着他的下巴催:“赶紧说。”“他们说,”汤君赫笑得肩膀一耸一耸,“说汤医生家里的小野猫成精了……”他自己笑得起劲,几秒钟后,听到杨煊在他头顶上也笑了几声。他好不容易笑够了,趴起来看着杨煊:“哥,他们说得是你……”杨煊笑着捏了一下他的脸:“小兔崽子。”汤君赫反应很快,含着笑意看着他说:“你是我哥,我是小兔崽子,那你是什么?”杨煊伸手从床头拿了烟盒和打火机,面不改色地说:“我是大兔崽子。”作者有话说我打算一并写完结尾放上来,不管多少都放在下一章了……第一百一十九章胸外上下都发现,汤医生近来好像很少加班。以往汤医生做完本职工作,总是会在医院里多待几个小时,写病程、看论文、做实验、研究手术案例……安排得满满当当。但最近几天,汤医生做完手头的事情,就走得很麻溜。上一个课题已经结束,发了c刊论文,整整一个月过去,竟也没见他着急去找下一个课题来做。着实反常。于是手术室又滋生了新的八卦:看来汤医生是最近才有性生活的,不然不会忽然之间性情大变。没人猜到,汤医生之所以早早下班,其实是去看房子了。汤君赫以前没考虑过买房子的事情,他也根本就不在意有没有房子这件事。但在跟杨煊进入第一个样板房时,他便明白过来,以前没考虑过这件事,是因为他从没想过,有一天他会跟杨煊在燕城拥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家。“这个还可以,”两人在精装修的样板房里转了一圈,杨煊侧过脸征询汤君赫的意见,“你觉得呢?”
第96节
“是不是有点大?”汤君赫压低声音,他觉得售楼小姐似乎一直在打量他们。而且相比他租的那个单间,这套房子的确大了太多,只是两个人住,似乎没有必要买这么大的房子。“书房一间,杂物一间,卧室一间,十三一间,”杨煊环视着几个房间,不紧不慢地说,“还可以。”他这样说,汤君赫又觉得的确还可以,虽然十三似乎并没有必要特意留出一间。汤君赫当时没说什么,出了楼盘上车之后,却变得有些话多:“哥,你以前房间那个立柜你还记得吗?以后我们房间也摆一个吧。”“可以啊,”杨煊开车上路,“想摆什么?”“摆很多东西。”汤君赫没明说,他想先卖个关子。但他已经想好要摆什么东西了,那两个变形金刚,那只脏兮兮的后来被他洗干净的篮球,去斯里兰卡的机票,还有那装着79封遗书的厚厚的信封。回家之后,杨煊接了个电话,是他姥姥打过来的。“都安定下来了吧?”老人家在大洋彼岸的电话那头关心道。杨煊坐在沙发上说:“安定好了,过几天我回去看你们。”那边一叠声地应着“好”,听上去很高兴。临挂电话,杨煊叫了一声“姥姥”,那边“哎”了一声,他看了一眼汤君赫说:“我有一个弟弟,您还记不记得?”汤君赫正蹲在墙角给十三喂食,闻言有些意外地扭头看着他。“怎么会不记得,”杨煊的姥姥每每提起有关杨成川的事就要叹气,“那个孩子现在怎么样了?你们还有联系?”“嗯,”杨煊捏着打火机在指尖来回转,“我这次回去,带他见见您吧。”汤君赫呆住,动也忘了动,十三瞅准时机张嘴,一用力把他手上捏着的鱼干叼走,他也顾不上去抢回来。他只听到杨煊说:“他只有我一个哥了……嗯,没了……这个等见面说吧……”杨煊抬头和他对视一眼,放下手里的打火机,手心朝上,朝他勾了一下。汤君赫把十三放到地上,朝他走过去,规规矩矩地坐在他旁边。他其实想凑近了听电话那头在说什么,但又害怕自己发出动静会被听到。杨煊上身朝后靠到沙发上,抬手拨弄着他颈后短短一截细软的头发。杨煊挂了电话,见汤君赫欲言又止地看着自己。“最近能不能调出两天假来?”他像是在问很平常的事情。“我得问问薛老师,”汤君赫说完,又很快补充道,“但应该是可以。”“不行的话,就等过年再说。”“你姥姥见到我……会不会不高兴?”汤君赫忍不住问。“她是个看得很开的人,”杨煊说,见汤君赫的表情实在像极了试探着讨食的十三,笑了笑问,“害怕啊?”“有一点。”汤君赫说。其实并不止有一点,因为上一辈的纠葛,他没办法坦然而安心地去面对杨煊的姥姥和姥爷。尽管他们有同一个父亲,身上也流淌着一半相同的血,但那另一半却是完全不同的。杨煊的姥姥和姥爷是只属于他的,跟自己毫无关联。汤君赫也不知道怎么去讨老人欢心,他自己的姥姥在他很小的时候就去世了。他对她印象不深,只记得她总是对汤小年骂声不断,但对自己却很好。她死的时候汤小年哭得很伤心,他为了让他妈妈开心起来,就说自己以后长大会做医生,把姥姥的病治好。那时候他还不懂人死了就是没了,从此往后消失在这个世界上。十个小时的飞机行程,汤君赫惴惴不安,他拎了很多东西,高端的医疗器械和昂贵的珠宝饰品,希望能为自己博得一点好印象。但真等坐到两位老人面前,又觉得这些虚头巴脑的礼数着实有些多余。“这就是君赫。”杨煊的手按在他后背上,将汤君赫介绍给两个老人。“我好好看看这个孩子,”杨煊的姥姥特地拿了老花镜出来戴上,她看上去很和善,脸上被岁月堆了些皱纹,但却不难看出生活的富足,“真好,长得真好,”她拉着汤君赫的手,细细地端量他,“像你妈妈多一些啊?”汤君赫有些局促地点头。“男孩都像妈妈,小煊也是,像妈妈多一些,”她又说了一声“真好”,汤君赫离她很近,看到她老花镜后面有些混浊的眼睛,好像起了一层水雾。在那一刻他好像明白,老人想起了杨煊的妈妈自己的女儿。继而他似乎明白过来,或许眼前这位老人并没有憎恨过汤小年,她大抵懂得汤小年和杨煊的妈妈一样,都是可怜人。就像他和杨煊一样,自打出生起,他们就注定有着牵连不断的命运纠缠。“叫姥姥。”杨煊站在一旁,拍了一下他的后脑勺,提醒道。“姥姥。”汤君赫声音有些低,他怕老人听了不高兴。但老人乐呵呵地应了一声“哎”。“姥爷。”杨煊又提醒。汤君赫跟着叫了一声,这次声音大了一些。杨煊的姥爷看上去不苟言笑,也许是看出汤君赫的局促,他主动问:“听小煊说你是做医生的?”汤君赫说是。“哪个科室的?”“心胸外科的。”他问一句,汤君赫便答一句。“喔,那很厉害,”老人用夸赞晚辈的口气说,“给心脏做手术,不得了,是什么学历?”“临床博士。”“好,好,”杨煊的姥爷一向看中学历,很赞赏地看着他说,“会有大出息。”阿姨在厨房做饭,杨煊的姥姥过一会儿便要去看一眼,叮嘱着要烧什么菜。杨煊陪姥爷下棋,赢一盘输一盘,输要输得体面,赢要赢得艰难,这棋着实难下,得花大力气才能哄得老人开心。汤君赫不会下棋,他跟在汤小年身边长大,没有这么丰富的娱乐活动,他就坐在旁边看着他俩下,自己在心里琢磨规则。下了几盘后,杨煊的姥爷要出去遛弯,汤君赫便坐到他的位置上,拿着白子一边学一边下,过一会儿问一句规则。刚刚下得累,杨煊这会儿便显得有些漫不经心,问一句便稍稍指点一句。“下在这里对不对?”汤君赫观察着棋局,自己拿不准主意,抬头问杨煊。杨煊说“不对”,他就开始琢磨别的位置。问了几次后,杨煊说:“自己想。”“我觉得差不多。”汤君赫不确定地说。“那就落子。”“好像这里更好一些?”汤君赫又抬眼问。杨煊没走心地“嗯”。汤君赫小声叫“哥”,试图通过耍赖获得援助。杨煊说“挺好的”,他便放心地落子。但没走几步,杨煊就把他围死了,汤君赫这才知道自己被骗了。刚刚那声“哥”白叫了。“没骗你,”杨煊也挺有理,“后来这步是比你一开始走得那步要好。”他点了点棋盘的某个位置,“如果按你开始这样走,两步就能把你围死。”汤君赫再企图表达抗议,又被杨煊镇压下去,让他自己思考。第二盘开始,汤君赫依旧冥思苦想,杨煊照例漫不经心,下到一大半,杨煊忽然问:“你的户口在哪儿?”汤君赫愣了一下才转到这个话题上:“在医院里。”“集体户口?”汤君赫说:“嗯。”“回头办了房产证,我们把户口落到一起,你觉得怎么样?”杨煊捏着一枚黑子迟迟不落,看着他问。汤君赫反应了一下才回过味来,这句话的重点在于“落到一起”。在他们十七八岁那年,他们曾经在一个户口本上,后来杨煊走了,他的户口签到了学校,而杨煊的户口则入了军籍,十年间他们便彻底离散,毫无交集。而现在杨煊说,我们把户口落到一起,好不好。“可以吗……”汤君赫有些猝不及防,说出口才想到措辞并不准确,“我是说,可行吗?”“燕城去年刚下来的新政,”杨煊说,“前几天我也托人咨询过,可行。”汤君赫很熟悉他这种语气,他这样说,便是已经有了相当的把握。杨煊以前便是这样,但凡说出口的话,便是知道自己有把握能做到。就像当年他知道能带自己逃离润城去斯里兰卡一样。汤君赫脑中冒出的第一个念头是,他们又能在一个户口本上了。继而他发现这件事情太过意义重大,却被杨煊这样举重若轻地说出来。仔细想想,他说得这样轻松,但在这把握的背后,应该确是花费了极大的心力。否则他不会早早就说起买房子的事情,他了解他哥哥杨煊,他和自己一样,都是随处可栖的人。“这样以后就不用担心我会走了。”杨煊笑了一下。汤君赫觉得自己的眼睛上好像也起了一层水雾,喉咙堵堵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点点头。杨煊捏着黑子的那只手抬起来,在他头发上揉了揉,然后在棋盘上落了子:“该你了。”汤君赫满脑子都是落户的事情,乍一低头看棋盘,他觉得进退无措,走哪都有被围死的风险。“这里。”杨煊用手指点了点棋盘上的一个位置。“哦。”汤君赫心思全在落户的事情上,所以尽管有上次被骗的教训,但他还是依言落子。杨煊又落一子。拢共不过四五步,汤君赫心不在焉,下得一塌糊涂。再要落子,杨煊出声道:“还下?结束了。”汤君赫一愣,他稀里糊涂落的那几个棋子,居然赢了?低头看了看棋局,这才知道,杨煊有意让着他。他那几个白子下得太废,所以杨煊花在让着他的心思上,不亚于刚刚不动声色地哄着他姥爷输得体面、赢得开心。汤君赫再没心思下棋,坐在矮凳上发怔,杨煊随手拿了遥控器换台,cctv6又放起了《大话西游》,距离最初放映已经二十几年了,紫霞仙子依旧娇俏动人,蛮不讲理地说着那句经典台词“我那么喜欢你,你喜欢我一下会死啊。”汤君赫记得他第一次在电视上看到这部电影,是坐在汤小年旁边,那时候他还很小,什么也不懂,只觉得齐天大圣战袍披身,威风极了。过了十年,汤小年嫁给了杨成川,他也搬进了杨煊家里,那时客厅里聚了几个人在抄作业,外套和书包胡乱扔了一地,杨煊没动笔,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上播的《大话西游》。再一晃,又是一个十年,他跟着杨煊到了他姥姥家里,跟着他一起叫了姥姥和姥爷。他们看上去并不讨厌他,反而对他很好,简直像在做梦。“饿不饿?”姥姥走过来问,“厨房里做了好多好菜,你们去看看有没有想吃的,先吃着。”汤君赫还是有些拘谨,说不饿。姥姥便转身去了厨房,过了一会儿,端出一个小碗,盛了撕下来的红烧蹄膀、绣球干贝和豌豆酥,食物泛着油润的光,香气扑鼻。“先吃着。”姥姥朝他手里塞,“你们小孩子饿得快。”汤君赫知道自己早都不是小孩子了,汤小年走后,便没人再把他当小孩子看了,所以这声“小孩子”,叫得他眼泪刷地掉了出来,滴在了盛满食物的小碗里。汤君赫觉得自己这眼泪掉得真不是时候,明明以前再想哭都能忍住的。果然人生活在温室里,就容易变得脆弱。“哎哟,怎么哭了,”姥姥赶紧从茶几上抽了纸塞到他手里,哄小孩似的,“不哭不哭啊,小煊是你亲哥哥,我们就是你亲姥姥和亲姥爷,都是一家人,别见外。”汤君赫只顾着点头,竭力把眼泪忍了回去,说谢谢姥姥。杨煊走过来,坐到他旁边,胳膊绕过他的肩膀,用手掌盖着他的眼睛。汤君赫不敢当着姥姥的面做什么,这种和家有关的温暖对他来说太难得了,所以等到姥姥转身走了,他才飞快地抱了一下杨煊。
第97节
“怎么了?”杨煊握着他的肩膀,低头看着他问。汤君赫摇头说没事,杨煊便也不再问。他其实知道汤君赫是想起汤小年了。在很遥远的小时候,汤小年也总是这样,用小碗盛出食物,让汤君赫先填饱肚子。对于汤君赫来说,和家有关的一切都和汤小年有关。汤君赫觉得汤小年在那边应该过得挺好的。前一阵子她总是出现在她梦里,喋喋不休地嘱咐他各种事情,最近出现得少了,问他忙不忙,说工作重要,生活也重要,要劳逸结合,就像以前催他学习一阵就要起来走走一样。汤君赫觉得下次在梦里见到汤小年时,一定要告诉她,杨煊特别好,杨煊的姥姥和姥爷也特别好,他又有家了,让她放心,不要再像以前那样操那么多心了。假期很短,只能待两天就走,临走前杨煊的姥姥亲手包饺子,汤君赫总算有能帮上忙的地方,他打小就帮汤小年擀饺子皮,擀得得心应手,哄得姥姥很开心。“相互照应着,”姥姥说,“这是老天带来的缘分,不容易的。”汤君赫其实觉得有些愧疚,如果姥姥知道他们之间的关系,或许就不会这样对待自己了。但他又觉得这样已经很好了,如今他长大了,懂得人生在世有太多不得已而为之。杨煊假期额度透支,提前两天去警局报道。汤君赫昨晚值大夜班,做了两台急诊,白天在家里补眠。睡到下午自然醒,他磨磨蹭蹭地起来,觉得有些饿,洗漱的时候,琢磨着晚上吃什么,觉得可以买点食材晚上回来煮面。想着要买些鸡蛋回来,他忽然记起小时候的事情,他走丢了,杨煊把他找回来,为了哄他不哭,一口气煎了五个鸡蛋给他。想想便忍不住自顾自地笑起来。时隔二十几年,小时候的很多记忆都已经模糊不清了,但几件跟杨煊有关的事情却还是记得很清楚,仿佛就发生在昨天,如今想来还是历历在目。汤君赫洗漱完,穿好衣服,自作主张地去警局找杨煊。他想看看他哥哥工作时候的样子。警局不允许随便出入,他站在门卫处给杨煊打电话,杨煊说好,马上过来接他。一挂电话,却看见上次一起吃过饭的一个人从里面走出来。那人见到他愣了一下,随即记起来,说“你是……”“杨煊的弟弟。”汤君赫接上话。“哦对对,来找你哥啊……那我带你进不就行了?”那人挺热情地带他登记,“今天还见你哥来着。”那人把他带进去,刚进大门拐进一侧的走廊,杨煊正从尽头的楼梯上走下来。他穿着长袖的衬衫常服,衬得肩宽腿长,袖口挽上去,露出流畅的小臂线条。他一边下楼梯,一边跟旁边的人说话。正值黄昏,西下的日头明晃晃地照进楼梯上方的窗户,透亮得刺眼,笼在杨煊身上。起初因为光线太亮,汤君赫微微眯起眼睛,看不明晰杨煊脸上的表情,等到走紧一些,避开那道强光,他才看清杨煊也正看向他。“煊哥,”带着汤君赫来的那人抬头说,“我把你弟弟带进来了,”又跟他旁边的人打了招呼,“吴组长。”“传说中的杨煊的弟弟,”那人跟杨煊一起走过来,朝他伸出手,“汤医生是吧?听尤欣说过很多次了,我是吴卓。”汤君赫跟他握手,他记得吴卓是c组组长,前一阵子张楷的案子发生时,他们在电话里联系过。他们简单地聊了几句,杨煊下班前要换便装,便把他带到更衣室里。他一边解衬衫扣子一边问汤君赫:“打车过来的?”“嗯。”汤君赫叉开腿坐在方桌一角,微仰着头看他换衣服。“帮我把衣服拿过来。”原本平整严肃的制服现在敞着襟,禁欲和随意混搭,在杨煊身上奇异地契合,“晚上想吃什么?”汤君赫把衣服递给他,小声说:“哥,你这就叫衣冠不整。”杨煊微微挑眉,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衣冠不整,你说我啊?”汤君赫顿时想到值班室发生的事情,有些面热,赶紧换了话题:“晚上我们煮面吃吧?”“行。”杨煊换上自己的衣服。下班便开车去了附近的家乐福,买了食材,拎着回家。菜是汤君赫拿刀切的,面是杨煊下锅煮的,味道还行,能吃下去。第一次开火,要求不能太高,慢慢来吧,日子还长。六月中旬燕青区的房子开盘,两人拿了房产证,去办落户手续,他们都不喜欢排队,所以一大早就开车赶过去。各种资料准备了一摞,件件都是他们关系的证明。曾经失落的种种,如今都找了回来。负责办手续的柜员接过那一摞资料,低头仔细翻看,合格的全都放在右手边。汤君赫就看着她右手边的位置渐渐摞高,人生二十多年来的回忆一瞬间潮水般地全都涌了上来。记起小时候他磕破了额头,杨煊拉着他去医院,他傻愣愣地说,你要是我亲哥就好了。记起那个乌云罩顶的黄昏,他拿着一把水果刀险些犯下人生大错,被及时赶来的杨煊拦下,从此两人的命运系上了一个解不开的结。记起十多年前的那个除夕夜里,杨煊风尘仆仆地从大洋彼岸赶回来,肩上落着零星的晶莹雪花,站在门口,眼神黑沉沉地看着他。记起他忐忑不安地跟杨煊登上去往斯里兰卡的飞机,漫天无际的火烧云层层叠叠地在他们面前铺展开来,潮水沉缓地拍打在岸边的礁石,呼吸一般永无止尽。又记起那天晚上他坐在值班室里,杨煊俯下身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崭新的户口本递交到他们手上,他们向工作人员道了谢。汤君赫低头看户口本,杨煊握着他的手腕朝前走,避免他被其他人撞到。拐角处人少一些,杨煊的脚步慢下来,也偏过脸看,汤君赫便把户口本朝他前面移过去,替他翻页。看完之后,杨煊忽然伸手合上户口本,从汤君赫的手里抽出来。然后他拿着户口本挡在汤君赫脸侧,扳正他的下颌,低头吻上他。不远处只有零星几个人的背影,这个吻便任性地长了一些。他们并肩走出冷气充足的大厅,外面的热气扑面而来,已经进入盛夏了。相比早上,街上的车辆这时多了起来,绿灯亮起,车流闸门开泄般地涌了出来。天光尚好,余生悠长。一起走吧,回家。(全文完)作者有话说谢谢大家一路陪伴,啊真的是很长的一段路呢!写完有点激动,等我缓缓再说完结感言……然后就是,番外会有的,不定时掉落~汤君赫把衣服递给他,小声说:“哥,你这就叫衣冠不整。”杨煊微微挑眉,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衣冠不整,你说我啊?”汤君赫顿时想到值班室发生的事情,有些面热,赶紧换了话题:“晚上我们煮面吃吧?”“行。”杨煊换上自己的衣服。下班便开车去了附近的家乐福,买了食材,拎着回家。菜是汤君赫拿刀切的,面是杨煊下锅煮的,味道还行,能吃下去。第一次开火,要求不能太高,慢慢来吧,日子还长。六月中旬燕青区的房子开盘,两人拿了房产证,去办落户手续,他们都不喜欢排队,所以一大早就开车赶过去。各种资料准备了一摞,件件都是他们关系的证明。曾经失落的种种,如今都找了回来。负责办手续的柜员接过那一摞资料,低头仔细翻看,合格的全都放在右手边。汤君赫就看着她右手边的位置渐渐摞高,人生二十多年来的回忆一瞬间潮水般地全都涌了上来。记起小时候他磕破了额头,杨煊拉着他去医院,他傻愣愣地说,你要是我亲哥就好了。记起那个乌云罩顶的黄昏,他拿着一把水果刀险些犯下人生大错,被及时赶来的杨煊拦下,从此两人的命运系上了一个解不开的结。记起十多年前的那个除夕夜里,杨煊风尘仆仆地从大洋彼岸赶回来,肩上落着零星的晶莹雪花,站在门口,眼神黑沉沉地看着他。记起他忐忑不安地跟杨煊登上去往斯里兰卡的飞机,漫天无际的火烧云层层叠叠地在他们面前铺展开来,潮水沉缓地拍打在岸边的礁石,呼吸一般永无止尽。又记起那天晚上他坐在值班室里,杨煊俯下身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崭新的户口本递交到他们手上,他们向工作人员道了谢。汤君赫低头看户口本,杨煊握着他的手腕朝前走,避免他被其他人撞到。拐角处人少一些,杨煊的脚步慢下来,也偏过脸看,汤君赫便把户口本朝他前面移过去,替他翻页。看完之后,杨煊忽然伸手合上户口本,从汤君赫的手里抽出来。然后他拿着户口本挡在汤君赫脸侧,扳正他的下颌,低头吻上他。不远处只有零星几个人的背影,这个吻便任性地长了一些。他们并肩走出冷气充足的大厅,外面的热气扑面而来,已经进入盛夏了。相比早上,街上的车辆这时多了起来,绿灯亮起,车流闸门开泄般地涌了出来。天光尚好,余生悠长。一起走吧,回家。(全文完)作者有话说谢谢大家一路陪伴,啊真的是很长的一段路呢!写完有点激动,等我缓缓再说完结感言……然后就是,番外会有的,不定时掉落~汤君赫把衣服递给他,小声说:“哥,你这就叫衣冠不整。”杨煊微微挑眉,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衣冠不整,你说我啊?”汤君赫顿时想到值班室发生的事情,有些面热,赶紧换了话题:“晚上我们煮面吃吧?”“行。”杨煊换上自己的衣服。下班便开车去了附近的家乐福,买了食材,拎着回家。菜是汤君赫拿刀切的,面是杨煊下锅煮的,味道还行,能吃下去。第一次开火,要求不能太高,慢慢来吧,日子还长。六月中旬燕青区的房子开盘,两人拿了房产证,去办落户手续,他们都不喜欢排队,所以一大早就开车赶过去。各种资料准备了一摞,件件都是他们关系的证明。曾经失落的种种,如今都找了回来。负责办手续的柜员接过那一摞资料,低头仔细翻看,合格的全都放在右手边。汤君赫就看着她右手边的位置渐渐摞高,人生二十多年来的回忆一瞬间潮水般地全都涌了上来。记起小时候他磕破了额头,杨煊拉着他去医院,他傻愣愣地说,你要是我亲哥就好了。记起那个乌云罩顶的黄昏,他拿着一把水果刀险些犯下人生大错,被及时赶来的杨煊拦下,从此两人的命运系上了一个解不开的结。记起十多年前的那个除夕夜里,杨煊风尘仆仆地从大洋彼岸赶回来,肩上落着零星的晶莹雪花,站在门口,眼神黑沉沉地看着他。记起他忐忑不安地跟杨煊登上去往斯里兰卡的飞机,漫天无际的火烧云层层叠叠地在他们面前铺展开来,潮水沉缓地拍打在岸边的礁石,呼吸一般永无止尽。又记起那天晚上他坐在值班室里,杨煊俯下身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崭新的户口本递交到他们手上,他们向工作人员道了谢。汤君赫低头看户口本,杨煊握着他的手腕朝前走,避免他被其他人撞到。拐角处人少一些,杨煊的脚步慢下来,也偏过脸看,汤君赫便把户口本朝他前面移过去,替他翻页。看完之后,杨煊忽然伸手合上户口本,从汤君赫的手里抽出来。然后他拿着户口本挡在汤君赫脸侧,扳正他的下颌,低头吻上他。不远处只有零星几个人的背影,这个吻便任性地长了一些。他们并肩走出冷气充足的大厅,外面的热气扑面而来,已经进入盛夏了。相比早上,街上的车辆这时多了起来,绿灯亮起,车流闸门开泄般地涌了出来。天光尚好,余生悠长。一起走吧,回家。(全文完)作者有话说谢谢大家一路陪伴,啊真的是很长的一段路呢!写完有点激动,等我缓缓再说完结感言……然后就是,番外会有的,不定时掉落~汤君赫把衣服递给他,小声说:“哥,你这就叫衣冠不整。”杨煊微微挑眉,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衣冠不整,你说我啊?”汤君赫顿时想到值班室发生的事情,有些面热,赶紧换了话题:“晚上我们煮面吃吧?”“行。”杨煊换上自己的衣服。下班便开车去了附近的家乐福,买了食材,拎着回家。菜是汤君赫拿刀切的,面是杨煊下锅煮的,味道还行,能吃下去。第一次开火,要求不能太高,慢慢来吧,日子还长。六月中旬燕青区的房子开盘,两人拿了房产证,去办落户手续,他们都不喜欢排队,所以一大早就开车赶过去。各种资料准备了一摞,件件都是他们关系的证明。曾经失落的种种,如今都找了回来。负责办手续的柜员接过那一摞资料,低头仔细翻看,合格的全都放在右手边。汤君赫就看着她右手边的位置渐渐摞高,人生二十多年来的回忆一瞬间潮水般地全都涌了上来。记起小时候他磕破了额头,杨煊拉着他去医院,他傻愣愣地说,你要是我亲哥就好了。记起那个乌云罩顶的黄昏,他拿着一把水果刀险些犯下人生大错,被及时赶来的杨煊拦下,从此两人的命运系上了一个解不开的结。记起十多年前的那个除夕夜里,杨煊风尘仆仆地从大洋彼岸赶回来,肩上落着零星的晶莹雪花,站在门口,眼神黑沉沉地看着他。记起他忐忑不安地跟杨煊登上去往斯里兰卡的飞机,漫天无际的火烧云层层叠叠地在他们面前铺展开来,潮水沉缓地拍打在岸边的礁石,呼吸一般永无止尽。又记起那天晚上他坐在值班室里,杨煊俯下身看着他的眼睛说:“我们重新开始好不好?”崭新的户口本递交到他们手上,他们向工作人员道了谢。汤君赫低头看户口本,杨煊握着他的手腕朝前走,避免他被其他人撞到。拐角处人少一些,杨煊的脚步慢下来,也偏过脸看,汤君赫便把户口本朝他前面移过去,替他翻页。看完之后,杨煊忽然伸手合上户口本,从汤君赫的手里抽出来。然后他拿着户口本挡在汤君赫脸侧,扳正他的下颌,低头吻上他。不远处只有零星几个人的背影,这个吻便任性地长了一些。他们并肩走出冷气充足的大厅,外面的热气扑面而来,已经进入盛夏了。相比早上,街上的车辆这时多了起来,绿灯亮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