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1 / 1)

第49节

出来之后,冯博还不忘跟杨煊道谢:“煊哥,今天谢谢你帮我揍那个婊/子养的,往后你有什么要帮忙的地方尽管跟我说。”杨煊没把他这句话当回事,只是问:“你认识十六中的高泽?”“啊,”冯博费力地睁着被打肿的眼说,“他妈是我爸的三儿,别看那条疯狗长得比我高,论起来我可算是他亲哥。”“那你妈呢?”过了一会儿,杨煊突然又问。“我妈?我妈在国外逍遥呢,”冯博疼得直吸气,“她管不了我爸,也不想管,捎带着连我也不管了,自己去国外过好日子了。”“想开了也挺好,”杨煊当时淡淡道,“总比被气死了好。”第五十八章冯博眼睁睁地看着杨煊转身进了教室,握起拳头在身后的墙上捶了一下。“还不回教室?”英语老师拿着一沓试卷走过来,看他一眼,“看看你的完形填空做成什么样了。”以往冯博通常会嬉皮笑脸地跟老师说笑两句,但今天他只是应了一声便朝教室走,走进教室的时候,他特地朝汤君赫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想到汤君赫也在看他,眼神还是一如既往的阴冷。在他看来,汤君赫跟高泽一样可恨,只不过他们一个靠武力扬威,一个靠心机上位而已。他坐下来之后,从裤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然后又放了回去。汤君赫看着他将手机装回裤兜里,一个计划在他脑中渐渐成形……他要将冯博施予他的恶意一举报复回去,包括刚开学那次冯博朝他扔篮球,包括上次他故意错误引导他上山去找杨煊,当然也包括几天前他试图引诱他吸入那支会诱人成瘾的烟……这就意味着他要在那支烟和冯博之间建立一个直接而有力的证据,一个谁也无法否认的证据,一个让冯博百口莫辩的证据。这本来就是冯博自己做下的事情,汤君赫想,他现在要做的,不过就是将事情推入到原有的轨道之中,让恶人得到应有的报应而已。就像周林为了逃生匆忙逃走,却猝不及防地被车撞死一样理所应当。这个计划在脑中成形之后,汤君赫开始随时随刻地观察着冯博,尤其观察他手里的那个价值不菲的手机。作为一个家境丰厚的纨绔,冯博并不甚宝贝自己的手机,有时下了课去卫生间,他会将手机朝桌洞里随手一扔,人就跑出了教室。而在汤君赫观察冯博的同时,冯博也注意到了这种反常的眼神。他并没有多想,只是觉得厌烦,如若不是杨煊让他不要再动汤君赫,他真想找人揍他一顿,就像他以前雇人揍高泽一样。***一月中旬的一个周末,杨煊去润城本地的一所大学参加了托福考试。杨成川对自己儿子的前途还算挂心,尽管在外地出差,考试前一晚他还不忘打来电话,特意叮嘱杨煊不要忘记第二天的考试。若说半年前的杨成川还会寄希望于杨煊上了高三能够端正学习态度,一朝变回三年前那个品学兼优的优等生,在经历了一学期的成绩单轰炸之后,现在的杨成川已经认清了杨煊不会考上国内好大学的事实,只能改为希望他可以申请一所还算不错的国外学校。毕竟杨煊每隔一年都会去国外的姥姥家过年,英语口语和听力都还不错,再加上他又得过市篮球联赛的mvp奖项,初中时参加数学竞赛也拿过名次,自身经历还算丰富,虽然这个时候申请国外学校的确仓促了一些,但最后总不至于落得个没学上的境地。“第一次考,能考什么样算什么样吧,”杨成川在电话里说,“要是考得不好,回头我再找专门的老师给你辅导一下,但是态度得认真,不能就去走个过场,知不知道?”杨煊自然不会忘记考试,事实上,十天之后出来的成绩令杨成川大跌眼镜。杨成川在大学时学过英语,但二十几年不用已经忘得差不多了,当晚他拿着笔记本电脑调出杨煊的成绩单,还特意带上了那副让他看上去人模狗样的银边眼睛,手指着网页上的单词问杨煊:“这是听力的意思吧?听力这项还得了个满分,行,不愧是我儿子……”他还没夸完,抬头一看,杨煊已经转身回房了,杨成川只能转脸跟汤小年分享自己的喜悦,“小年你看看,杨煊这次考得还是不错的,我一直就说他只是不肯学……”汤小年心里不高兴,面上却不能表现得那么明显,只能敷衍地应付杨成川。过了没多久,她就沉不住气去了汤君赫的房间,关切地问了自己儿子最近的考试成绩。汤君赫拿出一沓试卷递给她,她翻看着上面的成绩不无得意地说:“我儿子考得也不错,听力也是满分,不比他儿子差。”“不一样的,”汤君赫低头写着作业说,“那是国外的考试,听力难度很大的。”“再大能大到哪去,”汤小年对他泼冷水的行为十分不满,瞪着他说,“还不都是鸟语,还能唱起来啊?”“本来就不一样。”汤小年把试卷放回桌子上,没好气道:“他要真是学习好,还用杨成川费心费力地送到国外去啊?”“是他自己想去的。”汤君赫说。对于杨煊考得不错这件事,他不知道自己该作何反应。要说高兴,他实在是高兴不起来,因为这意味着杨煊的一只脚已经迈出了国内;要说不高兴,他又觉得自己有些可耻他们都想离开这个家,离开这个遍布着杨成川影子的润城,走得越远越好,如今杨煊可以远走高飞了,他的心情好坏便显得无足轻重。更何况,如果不是他,杨煊或许现在已经离开这里去了省队,保送了大学,根本无需忍受现在的一切。汤君赫觉得有些恐慌,似乎他们想要在一起,就需要一方做出妥协。要么他跟杨煊走,要么杨煊为他留下来。他自然是想跟杨煊一起走的,可这意味着他要和杨成川低头妥协,达成和解,意味着他要心安理得地接受杨成川的资助与恩惠,承认这个表里不一的虚伪的人渣是自己的父亲。毕竟在汤小年嫁过来之前,出国这件事情根本就不可能被列入他的人生选项。但这恰恰是他无论如何也说服不了自己的一点。这张成绩单成了“房间里的大象”,大象就在那里,可是他们都避而不谈。他不问起来,杨煊也不主动说。成绩单下来的当晚,润城又下雪了,雪下得不大,但却持续了很久,足足下了一整夜,第二天早上出门时,地上的雪已经能够没过半截小腿。陈兴接杨成川出去开会了,杨煊便跟汤君赫一起去乘公交车。他们走得很早,天色将明未明,尚有些晦暗,路面的雪还未经过人群踩踏,一脚踩下去,地上就会留下一个清晰的脚印。杨煊走在前面,汤君赫跟在他后面,每一脚都踩在杨煊留下的脚印上。杨煊长得高,两条长腿走在雪地里也速度不减,汤君赫就看着他哥哥离他越来越远,先是隔了一两米,然后三四米,后来五六米……以往这种时候,他都会跑着追过去,但今天他不知怎么忽然不想跑了,他就这样一边朝前走一边看着杨煊的背影离他越来越远,继而他想到半年以后,也许他就会这样看着他哥哥杨煊在他的视线里逐渐变得遥远、模糊,直至消失不见。那个时候杨煊会回头看看他吗?但他这样想着的时候,杨煊却突然停了下来,转过身站在原地看着他。杨煊带了个黑色的口罩御寒,下颌掩在竖起来的领口里,只露出一双微陷的眼睛,不带什么温度地看着他。汤君赫愣了一下,他意识到杨煊在等他,于是他加快了步伐朝他走过去,走到最后几步的时候几乎要跑起来。雪地很滑,他又走得太急,脚下一个趔趄,险些要滑倒的时候,杨煊伸手扶了他一下,见他站稳又松开了手,转过身继续朝前走。汤君赫跟在他身后,尽力比刚刚走得更快一些。正当他走得有些吃力时,杨煊突然将那只一直插在兜里的手朝他伸了过来。汤君赫微微发怔地看着那只手,他不确定杨煊朝他伸出的这只手是不是自己想的那个意思。正犹豫间,杨煊朝他转过头说:“手。”汤君赫回过神,短促地应了一声,将手放到杨煊的手心里。杨煊握着他的手朝前走,步速也明显放慢了一些。走了一段路,汤君赫忽然出声问:“哥,你开心吗?”杨煊瞥向他:“嗯?”“你的托福成绩很好,应该很开心吧。”汤君赫继续说。“没什么可开心的。”杨煊看着前面的路说。他的音色一向有些冷,在这样的雪天里似乎显得更冷了。“你很快就能离开这里了。”“你不也是,”杨煊侧过脸看他,“很开心么?”汤君赫想了想说:“如果是一年以前,我会很开心的。”还有半句没说出口“可是现在遇到了你。”杨煊沉默了一会儿说:“离开总比留下来要好。”他们走到了公交站,天色尚早,等早班公交的人不多,车厢里空空荡荡,零星坐着几个乘客。尽管已经坐到了车上,不需要再走路了,但他们的手还是牵在一起。公交车开过两站,杨煊将口罩拉到下巴上,破天荒主动问了一句:“想过去哪儿么?”“以后吗?还没想过,”汤君赫扭头看了看窗外的雪,又回过头说,“也许会去个没有雪的城市。”杨煊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汤君赫感觉杨煊握着他的那只手动了动,本来他们是相互握在一起的,但现在杨煊用手掌将他的手整个包裹住了。不知为什么,自从发生了那晚的事情之后,汤君赫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感觉,杨煊似乎突然回到了他哥哥的位置上。以前的杨煊对他不冷不淡,有时候还会出言讥讽,或是有意地戏谑和逗弄,尽管名义上他们是兄弟,但杨煊却表现得并不太像他哥哥。而现在,就在汤君赫不满足于只做他弟弟的同时,他却变得越来越像一个哥哥了。第五十九章岁末的期中考试是润城十几所高中统一联考,汤君赫考了全市第一,这让汤小年十足扬眉吐气了一把。杨成川也挺高兴,出手送了汤君赫一只手表。由于知道汤君赫向来不肯收他送的东西,他还特意经由汤小年的手送出了这份表示祝贺的厚礼。汤君赫接过来就将手表放到了抽屉里,看也没看一眼。寒假还没放上几天,汤君赫就得知了一个消息杨煊要去国外过年了,这个消息于他而言无疑是晴天霹雳。杨煊的外公二十几年前曾是润城的一把手,退休之后就去了大洋彼岸的美利坚颐养天年。在杨煊的母亲过世之时,老两口曾经试图将杨煊接到美国继续学业,毕竟将外孙留在一个渣男身边始终让他们不太放心。但杨成川无论如何都不肯放手让杨煊到国外生活,他们的意愿也抵抗不了法律的效力,只能眼睁睁看着杨煊从打小的好苗子“堕落”成了如今的体育生。杨成川虽然不肯将杨煊送往国外,但他的岳父毕竟当年对他有过知遇之恩(尽管这点让老人家至今悔不当初),后辈该尽的孝心还是要尽到的,因此杨煊每隔一年的寒假就会被送到他外公家里待上十几天,陪老人家过完春节再回来。去年杨煊是在杨成川的身边过年的,今年便轮到了去他外公家里。那天下午,汤小年和杨成川都去上班了,杨煊正在书房用电脑,汤君赫躺在书房的地毯上睡午觉。门铃突然响了几声,杨煊起身去开门,路过汤君赫的时候,他低头看了一眼。他弟弟正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露出一截白花花的肚皮,像个丝毫感受不到外界危险的小动物一般熟睡着。他俯下身将汤君赫皱上去的t恤拉下来,盖住他的肚皮,汤君赫已经睡熟了,这时并没有什么反应。杨煊起身走到玄关处,打开门将门口的陈兴让进来。“你爸正开会呢,实在脱不开身,特意叫我来送你去机场,”陈兴站在玄关处的脚垫上说,“我就不进去了,还得换鞋,都收拾好了吧?现在走不走?”“收拾好了,我去拿箱子。”杨煊说着,就转身进了自己的房间。等他换好衣服,拎着箱子走出来的时候,汤君赫已经睡醒了,这时正光脚站在书房门口看着他。“哥,你要走了吗?”汤君赫的脸颊处被压出了一道红印子,睡眼惺忪地问。“嗯,”杨煊将行李箱抬到玄关处,从衣架上拿下外套,伸长胳膊穿进去,一边穿一边看向汤君赫问,“要不要去送我?”听到杨煊这样问,陈兴也跟着说道:“君赫跟我们一起去吧,送送你哥,一会儿我再把你送回来。”汤君赫点了点头说:“要去。”说完,他快步走到自己的房间,换上了一件加绒的帽衫,这件帽衫是汤小年前几天给他买回来的,红色将他的肤色衬得格外白皙。他走出来后又伸手从衣架上拿下那件常穿的白色羽绒服套到外面,跟在杨煊身后出了门。从小到大,汤君赫从没出过润城,连火车站都没见过,更别提去机场。他握着杨煊的手一会儿看向窗外,一会儿看向他哥哥。寒流暂且告别润城,天空连续几天放晴,路面上的雪已经渐渐消融了,车子跑在其上格外顺畅。“陈叔叔,去机场要多久?”汤君赫问。“半个小时吧,不算远。”陈兴开着车说。汤君赫并不喜欢这个答案,他希望这条路长一点,因为过不了多久他就要跟杨煊暂时分开了。他紧紧握着杨煊的那只手松开了,手指动了动,插进杨煊的手指之间,和他十指相扣。杨煊并没有什么反应,不知道是不在乎还是纵容。半个小时比想象中过得还快,车子很快停到了机场前,陈兴打开了后备箱,小跑过去帮杨煊拎行李。“我自己来,”杨煊弯腰将行李箱的拉杆拉长,手握在上面说,“您回去吧。”“都轻车熟路了是吧?”陈兴笑道,“那行,我就不跟着进去了,要是遇到什么事情就打电话给我。”说完,他又转头看向汤君赫,“小赫呢?要不要跟你哥进去看看,我在外面等你一会儿。”汤君赫想了想说:“我可以自己坐公交车回去。”“哟,那可有点远,”陈兴看出他想跟杨煊一起进去,善解人意道,“去吧,送送你哥,我在外面等你,你爸那个会得开一下午呢,不着急。”汤君赫转过脸一瞬不瞬地看着杨煊,等着他发话。若是杨煊让他走的话,他会跟陈兴走的。但杨煊只是看着他说:“那跟我进去吧,谢谢陈叔叔。”汤君赫又转过头对着陈兴,鹦鹉学舌似的跟着重复道:“谢谢陈叔叔。”陈兴一听就笑了,拍了拍杨煊的肩膀说:“小煊越来越有当哥哥的样子了。”杨煊一只手拖着行李箱,汤君赫就握着他的另一只手,跟他一起换登机牌、托运行李。在他们办理乘机手续的时候,安检行李的机器出现了短暂的故障,致使他们只能在那里等待几分钟。办理值机的工作人员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女孩,等待期间她好奇地问了一句:“你们是兄弟吗?”他们同时“嗯”了一声。“怪不得看着你们长得有点像。”这句话他们都听过不止一次了,很多见到他们站在一起的人都这样说过。而当他们站在一起的时候,往往会受到颇多陌生人的关注。十七八岁修长而挺拔的少年,彼此牵着手,他们话不多,但偶尔会看着对方的眼睛交谈一两句,除此之外,他们对周遭的环境和人群似乎并不投以太多的关注。安检处排了一列不长的队,杨煊和汤君赫站在队尾,缓慢地朝前移动。汤君赫抬头看向杨煊,问了一个他最关心的问题:“哥,你什么时候回来?”杨煊思忖片刻说:“初七八吧。”汤君赫低下头,默不作声地看着手里的机票,过了一会儿他说:“那我们就不能一起过年了。”“元旦不是过了么?”杨煊看着前面的队伍说。“那不一样,那是外国的新年,这是中国的新年。”“只是形式而已。”“这可能是我们一起过的最后一个新年了,”汤君赫抬起下巴看向杨煊,“哥,明年你就不在润城了吧。”“那你跟我一起走吧,”杨煊侧过脸看向他,“我给你买机票,你跟我一起到国外过年。”汤君赫垂下眼睛,不无失落地说:“你明知道这不可能的。”“这有什么不可能的,”杨煊不以为然地笑了一下,“只是一张机票的事情而已。”“不只是一张机票的事情。”汤君赫说。杨煊没说话,就在汤君赫以为他不再会有什么反应时,杨煊却开口了:“在我看来是。”

第50节

“如果这么简单的话,那你也可以留下来。”汤君赫有些赌气地说。自从那晚之后,他开始对杨煊的逗弄有些敏感,杨煊似乎总是喜欢提出一些明知不可能的提议,然后不为所动地看着他为难而窘迫的反应。这话说完,他们已经排到了安检入口,杨煊转头看着汤君赫提醒道:“到了。”汤君赫这才回过神,他松开杨煊的手,将机票递给他,然后站到队伍的一侧,看着杨煊走过去接受安检。他突然有些后悔刚刚和杨煊进行的那番对话,这让他们在离别时分不欢而散。明明那些也并不是他最想说的话,他只是想告诉杨煊,他离开这么久,他会很想他的。“我会很想你。”“能不能早点回来。”“美国好远啊。”“这个家里没有你,时间会很难熬的。”“临走前能不能抱抱我。”“我现在还不能跟你走,但以后一定会的。”明明这些才是他想说出口的话。杨煊接受完安检,回头看了汤君赫一眼,然后便拿起机票和手机离开了。汤君赫想要挥手跟他告别,但杨煊很快就回过头走了,于是他刚刚抬起的那只手僵了一下,又插回了兜里。他站在原地,看着他哥哥的背影消失在人群当中,直至再也找不到了,才无精打采地离开了机场。转身朝回走的时候,他看到有一对情侣正相拥在一起亲吻。他继而想到,也许他和杨煊之间的分别永远都不会伴随着亲吻,机场人太多了,他们的亲吻只能发生在静僻的无人的房间里。“送走你哥哥了吧?”陈兴见他过来,下车替他拉开车门,见他兴致不高,又劝道,“过不了几天就回来了,年跑得是最快的。”汤君赫坐上车,“嗯”了一声。年跑得是最快的吗?这话好像也从汤小年嘴里说出来过,但他从来都没有什么感受。以前的汤君赫对什么节日都不在乎,元旦、春节、端午、中秋、七夕……这些都是一样的,只有放不放假的区别而已。但从某一个节点开始,他就开始对每一个节日都极尽重视,似乎无论哪一个节日,如果不能和杨煊一起度过都会是莫大的遗憾。回程的途中,他突然想到自己刚刚说过的最后那句话有些无理取闹“如果这么简单的话,那你也可以留下来。”明明是他自己想跟杨煊一起过年,但他却希望杨煊为了他留下来,而不是自己选择跟杨煊一起走,这毫无道理可言。想到这里,他的沮丧更添了几分。这份沮丧一直持续到半夜,汤君赫又睡不着了。想到隔壁的房间此刻空空荡荡,他的心里好像也空了一大块,冷嗖嗖地漏着寒风。他坐起来,从抽屉里拿出那个烟盒,对着思索片刻,然后放到床边,将睡衣从头上脱了下来。他走到衣柜前,俯身从里面扒拉出一件黑色的卫衣套在身上。汤小年总把他当个孩子,喜欢给他买各种颜色鲜艳的衣服,这是他唯一一件看起来跟成熟沾一点边的衣服。他又在下身穿了一条轻微紧身的黑裤,然后轻手轻脚地走到卫生间照了照镜子。站在镜子前,他忽然理解了为什么总是有人一眼就能看出他和杨煊是兄弟,他们的确是有些相像的,尤其是当他们穿了一样的衣服,做出同样冷漠的表情时。头发看上去有点太乖了,汤君赫看着镜子想,然后走到自己的房间,将汤小年以前给他买的棒球帽找了出来,扣在头上。他将烟盒和家里的钥匙拿在手上,又从抽屉里拿出了一些钱,然后放轻动作走到客厅,穿好外套,谨慎地握住防盗门的门把手,小心翼翼地朝下转动。这个家的门开合都安静,不像他和汤小年以前住的那种老房子,门一拉开就会吱呀吱呀地响。门锁无声地开了,他拉开门走出去,又小心地将门合上,然后走了出去。凌晨一点的楼道静悄悄的,头顶的感应灯自动亮了起来。他乘电梯下楼,走出小区,绕过那片静谧的绿化带。这里曾经给他带来过阴影,因为几个月前的周林就是躲在其中某一棵树后面窥视着他,伺机蹿出来紧紧地抱着他。但是现在他没什么好怕的了,周林已经死了,连带着他带来的阴影与恐惧,都在那天傍晚被碾在了车轮下面。夜风将光秃秃地树枝吹得微微摇动,夏季里的鸟虫和蝉鸣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安静得有些可怕。汤君赫觉得有些冷,他伸手把卫衣的兜帽拉到头上,快步走到马路边,伸手拦了辆出租车。“不夜城。”上车后他跟司机说,连语调都和杨煊那次差不多。第六十章凌晨1点的不夜城一如既往地热闹,楼上包间的鬼哭狼嚎声透过窗户传到了街上,有人已经酣醉一场,正靠在路边的树干上对着肮脏的雪堆呕吐不止,还有的人已经结束一场放纵,歪斜着推门走出来拦车。这里是润城最大的声色场所,可谓藏污纳垢,许是因为背后有些势力,亦或是尚未被抓住把柄,自打两年前开业以来,还未闹出过什么整改事故。看着眼前一群放浪形骸的男男女女,汤君赫有些打怵地捏紧了兜里的那盒烟,他在门口做了个深呼吸,然后走了进去。一层的大厅设有休息区,大多是成双成对的男女相偎而坐,他找了个偏僻的角落坐下来,伸手拉下兜帽,打量着周围的环境。不多时,就有一个醉醺醺的女人坐了过来,汤君赫闻到那人身上散发的酒味,下意识想往一旁挪,但最终还是忍住了没动。那女人歪着头,毫不掩饰地打量他,汤君赫便也转过头看着她。她的脸上画了厚重的烟熏妆,叫人一时分辨不出年龄。“你多大啊?”那人打量他片刻,拖长了语调问,声音呈现出一种略带沙哑的烟嗓。“18。”汤君赫说。“是吗?有18?”那人凑近了看他,酒味和香水味混杂到一起扑面而来。汤君赫看到她贴近的艳红的嘴唇,忽然想到杨煊也喜欢这样,凑得很近地看着他,但杨煊身上的味道总是好闻的,就算沾了烟味酒味,也会被他身上原本的味道中和掉。他转过脸避开她身上那股浓重的味道。见他不说话,那人又问:“都这么晚了,小朋友来这里干什么啊?”“找人。”汤君赫竭力表现得自然。“找谁,我帮你找找?这里我挺熟。”汤君赫想了想,从兜里掏出那个烟盒,递到她面前问:“我想买这个,你知道哪里可以买到吗?”那人拿过来,先是看了看烟盒,又将里面的铁盒子抽出来,像是在努力地集中精神,片刻后她摇了摇头,迷茫道:“没见过。”得到这样的结果,汤君赫并不意外,但还是有些失望,他伸手将烟盒拿过来,又装回兜里。“你抽?”那人饶有兴致地看他。汤君赫没应声。“还是你其实是警察啊?”也许是自觉这个推测有些太不靠谱,那人说着便笑了起来。“随你怎么想。”汤君赫说。“好吧,这个我帮不上忙,”那人歪斜着站起来,俯下身趴在他耳边低声道,“不过,要是想开荤的话,姐姐倒是可以帮上忙,不收你钱。”汤君赫抬眼看着她,冷冰冰道:“不用了,谢谢。”在大厅待了近一个小时,除了最初这次被搭讪之外,汤君赫再无收获。尽管出门前刻意挑选了衣服,但他看上去还是跟这里太格格不入了。况且他并不擅长与人主动攀谈,周围也少有独身的人,待在这里让他坐立难安,他观察着每个人手上抽的烟,可是并没有找到他想要找的那一支。无功而返,汤君赫回到家,照例是放轻动作开门,轻手轻脚地回屋。凌晨两点半,汤小年和杨成川正在房间里熟睡,此番夜行并没有惊动他们。汤君赫回到房间,躺在床上看着手里的那支烟,又一次陷入沉思要不要直接把它交给警察?交给警察的话,如果运气好一点,警察会调查出这支烟的来源,继而会在班里找出一个那晚的见证人,证明冯博的确存在引诱他吸入这支烟的行为……可是,如果冯博否认这支烟跟他有关系怎么办?如果他将嫌疑转移到杨煊身上怎么办?毕竟当时在场的人只能看到杨煊拿出了那盒烟……要制造冯博和这支烟之间的直接证据,并且最大程度地把杨煊排除在外……看着窗外晃动的树影,他逐渐在脑中完善着接下来的计划。已经快要凌晨三点了,汤君赫还是毫无睡意。他从抽屉里拿出了刚来这个家时杨成川送他的那个手机,翻出通讯录的界面。通讯录里只有两个号码,一个是汤小年的,一个是杨煊的。杨煊还在用这个号码吗?到了美国可以收到他发的短信吗?汤君赫想了想,在短信的编辑框里输了几个字:“哥,你到了吗?”然后犹豫片刻,还是按了发送键。也许杨煊根本就收不到这条短信,也许收到了也不会回复,汤君赫握着手机想,但不管怎么样,他想跟他哥哥说句话,哪怕收不到回应也可以。这条短信发出去之后,汤君赫继续闭上眼睛酝酿睡意。半梦半醒之间,握在手里的手机突然开始振动起来,他立刻就被振醒了,拿起手机一看,来电显示上是一串排列奇怪的数字,下面的归属地显示这个号码来自美国的西雅图。汤君赫睁大了眼睛看着屏幕,从床上弹坐了起来,按接通键的时候,他的指尖微微发颤。电话接通了,杨煊在那头说:“到了。”周围似乎有点吵,有个老太太的声音传过来,像是在劝他吃完饭再打电话,杨煊说了句“马上就打完了”,声音听上去比刚刚要远,似乎是将手机拿离了嘴边。“那是你姥姥吗?”汤君赫问。杨煊“嗯”了一声,又问:“怎么还不睡,几点了?”“三点多了。”“又睡不着了?”“嗯,我以为你去了美国就不会理我了,”汤君赫抱着自己的小腿,下巴柱在膝盖上说,“而且我下午还说错了话。”“说错了什么?”杨煊问。“如果我想跟你在一起的话,就应该我跟你走,而不是你为了我留下来。”汤君赫如实地说出心里的想法。“这个啊,”杨煊很低地笑了一声,又问:“那你会跟我走么?”“我会的。”汤君赫点点头,好像杨煊真的能看到一样。他的语气很笃定,像是在讲述一件确定无疑的事情,继而他又有些泄气道,“但是哥,你能不能等等我,或许明年,或许后年,不会很久的……”“快睡吧,都这么晚了。”杨煊打断他说。汤君赫还没把话说完,他想让杨煊再等他长大一点点,离开润城,逃开汤小年密不透风的关心,那时候他就可以跟他一起走了,去哪里都可以。但杨煊让他睡觉,他就只能把接下来的话咽了回去。“好吧……”他应着,又问道,“哥,除夕那天我们能不能还通电话?”那边的老人似乎又说了句什么,杨煊的声音又变得远了些,像是模糊地“嗯”了一声,过了几秒才重新变得清晰:“你刚刚说什么?”“没什么。”汤君赫侧过脸贴着自己的膝盖说。接下来的几天里,汤君赫又悄悄地在半夜里去了几次不夜城,偶尔会有人过来跟他搭讪,但一见他拿出那个烟盒,他们的反应就各不相同了。有的人面色有异,怀疑他是个瘾君子后便借口离开,也有人跟他热情地推荐其他替代品,说这些东西的效果都大同小异,还有人对他手里的烟盒并不感兴趣,只是提出可以约出去吃个饭,真正的意图不言而喻。几次之后,汤君赫也逐渐没有了初次来时的拘束,有时遇到那种从外表看上去很可能会提供线索的人,他还会有意朝那人看过去。这里的人通常醉眼迷离,观察久了之后,汤君赫也改变了自己直直盯着人看的习惯。他会微抬着下巴,眼皮微耷着朝别人看过去,这样会让他看起来更成熟一点,也会跟周围的环境更融入一些。他学东西很快,模仿能力也相当惊人。被一个外貌出众的男孩紧盯着看,很少有人会置之不理,更何况这里是润城最热闹的声色场所,大多数人来到这里都只想要寻欢作乐。汤君赫也会经常看到那个第一晚来跟他搭讪的女人,陪在她身边的男人换了一个又一个,但每次她都表现得一样神色亲密举止亲昵,只有一次例外。那次他已经准备离开了,刚推门出去,身后突然传来“砰”的一声巨响,是酒瓶砸到门上的碎裂声响。他下意识回头,看到那晚和他搭讪的那个女人溅了一身的酒,后背瑟缩地弓着,不堪抵抗地抵着门想逃出去,另一个面色狰狞的女人则拿着手里的包朝她头上狠狠地抡。那人狼狈地挡着脸,嘴上不住地求饶,垮在肩上的包掉到地上,各种化妆品、小镜子、零钱包、手机都随之滚落出来,浸在洒了一地的红酒上。她来不及捡,就被面前的女人揪着头发拖走了。看热闹的人围成一圈,都对着那边指指点点,跟身边人兴致勃勃地八卦这场突如其来的“原配大战妓/女”事件,没人去管地上的烂摊子。汤君赫拉开门,弯下腰将地上的包和那些零散的东西捡到一旁干净的地面,见包里还有一包未开封的纸巾,他拿出来将那些沾了酒的东西粗略地擦干净,然后将它们都装进包里,放到前台便默不作声地走了。来不夜城的第四次,汤君赫只待了半个小时就打算起身离开了。那晚之后的第二天中午,汤小年在饭桌上问他晚上是不是没有好好睡觉,汤君赫撒谎说自己睡前喝多了水,半夜去了几次卫生间,汤小年似乎有些起疑。但毕竟杨煊最近不在家里,汤君赫的期末考试成绩又令她颇为满意,汤小年心情不错,对这件事情便没有太过追究。站在不夜城的门口,汤君赫长长地呼出一口气,在零下八度的空气中转瞬凝成一团薄薄的白汽。有人在斜后方推门,他回头,又看到那个第一次和他搭讪的女人,她正依偎着一个男人出来与其说是依偎,不如说是她用身体支撑着那个喝醉的人,歪歪斜斜地费力走出来。肩头背着的那只包伴随着她的动作不住摇晃,不是汤君赫那晚捡起来放到前台的那一个。“喂小帅哥,帮我开个门。”那个女人抵着玻璃门推开一条小缝朝他喊。汤君赫走到那扇门前,伸手将门拉开。“谢了,”那人看着他说,“如果能帮我叫辆车就更好了,我实在腾不开手……”汤君赫跟在他们身后,走到路边拦下一辆出租车,然后退后一步,看着那个化着浓妆的女人把身上的人弄进车里。“操,喝成这样什么都干不了,白瞎了一晚上时间……”她揉着自己的肩膀抱怨,又看向汤君赫说,“你怎么又来了,还没买到啊?”“嗯。”汤君赫说。“你自己吸?”那人看着他。汤君赫并不直接回答“是”还是“不是”,只是看着她。“这种东西五花八门的,效果都差不多吧……”那女人点了支烟抽起来,“我倒是有朋友卖类似的东西,你要不要换个口味试试?”汤君赫摇摇头说:“我只要这个。”“你再拿出来我看看。”汤君赫将烟盒从兜里拿出来递给她,她低头仔细看了看,又抬眼说:“我可以帮你问问,但不能保证一定能问到。”她说完,拿着烟盒道,“这个我先留着?”“不行,”汤君赫有些紧张道,“这个不能给你。”

第51节

“那我怎么问啊,”那人从斜挎包里拿出手机说,“那算了,拍一张照片吧。”她将烟盒的正反面各拍了照片,又别具意味地笑道,“手机号码给我留一个?”“我没有手机。”汤君赫撒谎道,他警惕地想到这件事不能留下把柄。“哈?没有手机,你真的有18岁吗,乖宝宝?”那人抽着烟打量他,笑了笑说,“那下次能不能遇到我只好看运气了。”汤君赫想了想说:“你可以给我留号码。”“然后用你妈妈的手机给我打过来吗?”那人像是说了什么好笑的事情,笑得肩膀直抖,“好吧,那也可以。”她从前台借了一支笔,故意没借纸,拉着汤君赫的手写到他的手背上,神情间颇有一种挑逗的意味,写完后还朝他眨了一下眼睛:“记得打给我。”汤君赫很认真地点头应下来,收回手仔细辨认了一下上面的字迹。回家以后,他立即将号码誊在了纸上,然后将手洗干净。三天后,他坐公交车到润城一中附近,找了个公共电话亭第一次拨通了这个号码,那个女人的声音在电话听起来很困倦,在搞清楚这电话是谁打来的之后,她打着呵欠说:“我帮你问到了,但是那哥们他现在不在润城,过完年才回来,你能等吗?”“可以,”汤君赫说,想了想又问道,“还有别的人可以买到吗?”“没有,润城这么屁大点地儿,有人卖也没有那么多人买啊……而且这玩意儿听说是什么新品,那哥们说他上个月刚从台湾背回来的,本来就是自己找乐子用,都没想卖的,我说你是我朋友,他才答应可以卖给你。”“只有他一个人可以买到。”汤君赫总结她的意思道。“啊,”那女人呵欠连天,“听他那意思是。”“那,”汤君赫接着问,“可以给我联系方式吗?”“等我翻翻手机啊……”那女人报了一串号码,又说,“你就说是彩姐的朋友他就知道了,对了,你自己买就好了,别跟别人说啊,这哥们是我一单大生意,可别给我毁了。”汤君赫应下来,拿到电话号码之后,很快用公共电话拨了过去。听筒里“嘟嘟”响了好一会儿,那边才接起来,是个懒洋洋的男声:“谁啊?”汤君赫有些紧张,他咽了下喉咙,努力镇定道:“我是彩姐的朋友。”那边听上去一片嘈杂,那人没待他说完便道:“哦知道知道,我现在不在润城,初六以后再给我打吧。”汤君赫还没想好下句要说什么,那边已经把电话挂了。他只好把手里的听筒扣回去,不管怎么说,拿到了号码就说明他的计划是行得通的。***杨煊不在,汤君赫只能学习,睁开眼就是试卷、单词、数学题。自打见识到杨煊在立体几何方面的天赋之后,汤君赫变得很喜欢做立体几何题,一道题他可以乐此不疲地想出很多种解法,如果哪一题无需辅助线,一眼就能看出答案的话,他就会更开心了。他把这样的题做上标记,打算等杨煊回来后拿给他看,看他是不是也能一眼就看出答案。除夕前一晚,汤君赫忍不住又给杨煊发了一条短信:“哥,明晚我们可以通电话吗?”但一直等到坚持不住睡过去,他也没收到杨煊的短信回复。第二天一早,汤君赫睁开眼,第一件事便是拿过手机看短信,但却失望地发现收件箱里什么也没有。除夕这天,汤小年单位放了假,家政阿姨回老家过年了,她就自己忙里忙外地拾掇了一天,把家里打扫干净又开始包饺子,忙得不亦乐乎。杨成川应酬归来,给她带回了首饰作为新年礼物,金光闪闪的项链和耳坠在灯光下看上去甚是扎眼,汤小年嘴上说着太贵气不好意思戴出去,面上却是掩不住的喜上眉梢。八点一到,电视上的春节/晚会准时开播了。汤小年总算不让汤君赫闷头学习了,敲门把他叫出来擀饺子皮。以往每一年的除夕,汤君赫都是和汤小年一起在那个老房子里度过的,他擀饺子皮,他妈妈包饺子,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汤君赫最拿手的家务活就是擀饺子皮,自打四五岁起他就主动拿着擀面杖帮汤小年分担压力,一开始是两只小手都放到擀面杖上一起擀,半个小时才能将一张饺子皮勉强擀成圆形,到后来学会了技巧,速度变得越来越快,已经不用汤小年匀出精力来顾着他了。杨成川坐在沙发上,总算感受到了久违的天伦之乐。到现在他才咂摸出有两个儿子的好处来,一个儿子不在,另一儿子还能陪在身边。但过了没一个钟头,他就开始惦记起自己的大儿子来了。小儿子倒是近在眼前,可是他眼神里的生疏却不加掩饰,杨成川每跟他对上一眼,心里就要凉上一分。大儿子虽然总跟自己对着干,但起码是把自己当成爹来看的,左右一比较,杨成川心里的那杆天平无论如何也维持不了平衡了。远处的鞭炮声响起来了,震天动地的噼啪声隔着一层绿化带模糊地传进了家里。一家三口,最热闹的是电视机里,赵本山带着他徒弟小沈阳出来了。汤小年端着包好的饺子要去下锅,杨成川对着电视上的小品笑了几声,自觉有些无趣,打算打个越洋电话跟岳父岳母拜个年,顺便在大儿子那里感受一下亲情的滋味。临播电话之前,他还不忘问一声汤君赫:“我要给你哥打个电话,一会儿你也跟他说两句?”这话说出来,杨成川看到小儿子眼里的生疏淡去了几分,像是迟疑了几秒,然后朝着他点了点头。点完头之后,汤君赫就开始在心里打草稿了。当着杨成川的面,他自然是不能说什么想他哥哥之类的话,可最想说的话无法说出口,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他可以说很多东西,说自己做了多少道立体几何题,擀了多少张饺子皮,可是杨煊未必想听这些废话。汤君赫还没想好要说什么,杨成川已经拿起了座机的听筒,开始拨电话号码了。每拨一个数字,座机就发出“嘟”的声响,等到拨最后一个数字的时候,外面突然响起了几下敲门声。“咚咚咚。”杨成川正等那边接电话,回过头跟汤君赫说:“君赫,去开下门。”汤君赫从沙发上起身,走到门边,转动门把手推门一看,眼神陡地亮了一下。白炽的感应灯下,杨煊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口,身上还带着外面的寒气,肩头落了少许雪花,在灯光下闪着细微而晶亮的光。汤君赫怔了又怔,半晌愣着不动,等到杨成川在屋里问了声“谁来了”,他的大脑才后知后觉地醒过神来他哥哥杨煊在除夕夜里,风尘仆仆地从大洋彼岸回来了。第六十一章汤君赫愣着,杨煊也没什么动作,就那么站在门口,一只手搭在行李箱的拉杆上,低头看着他,黑沉沉的眼神落在他脸上。明明是个巨大的惊喜,但他脸上的神情却很稀松平常似的,是那种一贯的波澜不惊。没得到回答,杨成川还以为家里来了客人,他放下未接通的电话起身走到门口迎,见门外站着自己的大儿子杨煊,他也错愕了一瞬,随即又惊又喜道:“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说着走上前去接杨煊手里的行李箱,汤君赫下意识侧过身给他让路。“是不是想家了?还是那边的饭吃不惯?”杨成川方才笼在心头的孤寂此刻烟消云散,他将行李箱搁到玄关的墙角处,伸手亲昵地拍着杨煊的肩膀,“回来也不提前说一声,我好开车去接你。你从机场怎么来的,打车?”杨煊将口罩摘下来放到储物柜上,脱着外套说:“嗯。”“大过年的,还有司机接活儿吗?”杨成川伸手接过他的外套,嘘寒问暖道,“穿这么少,也不怕感冒。饿不饿啊,饺子正下着呢,你还挺会赶时候。”厨房里的汤小年将饺子下到锅里,正咕嘟咕嘟地煮着,听到外面传来人声,她探出头来看,这一看,她也愣了,几分钟前的愉悦心情刹那间打了个对折,勉强扯出一张笑脸招呼道:“小煊回来啦?”杨煊没应声,杨成川替他接话:“刚从机场打车回来,要我说,这个年还是得在自己家里过着舒坦,”他说着又去看杨煊,“是吧?”杨煊在沙发上坐下来,拿出手机低头摆弄着说:“我给姥姥回个电话。”汤君赫挨着他坐下来,眼睛落在电视上,心思全都放在了他哥哥身上。“该回,该回,”杨成川在一侧的单人沙发上坐下来,看着他道,“我刚想打电话来着,那边没接,你一会儿说完了别急着挂,我给你姥爷姥姥拜个年。”杨煊将号码拨过去,那边很快就接起来,他对着说了几句之后,见杨成川一直看着他使眼色,有些不耐地避开那个令人生厌的眼神。他不想在除夕夜给两个老人添堵,但没想到那边主动提出来要跟杨成川通电话。往年杨煊的姥爷和姥姥都对杨成川这个渣男深恶痛绝,今年这个举动实在有些反常,连杨成川自己也面露惊讶,他本就预料到岳父岳母不会搭自己的茬,叫杨煊替自己带一声“过年好”,不过是觉得面子上过得去就行,根本就没指望能通上话。杨成川从杨煊手里接过手机,堆出笑脸,频频应着那边提出的要求:“您放心,杨煊功课没耽误多少,您看到他的托福成绩没?您别动怒……都是为了孩子的前途,您老心平气和地说,别气坏了身子……”听着杨成川讲电话的声音,汤君赫不动声色地朝杨煊挪了挪,又悄悄地伸出手,握着杨煊的胳膊,将他的手从腿上拉下来。杨成川正对着电话那边点头哈腰,这时觉得面子上挂不住,起身要去书房,根本无暇顾及他们这边的情况。汤君赫将杨煊的手拉到他们中间的空隙,摸索着握住了。许是因为刚从外面回来,杨煊的手凉而干燥,汤君赫紧紧地握着,想把自己手上的热量传到他哥哥的手上。杨煊并没有什么反应,由着他把自己的手拉下来,又由着他握住自己。杨成川打完电话,从书房走出来,将手机递还给杨煊。汤君赫立即松开杨煊的手,朝一旁挪了挪,跟他手背贴着手背。这个场面落到杨成川的眼里,那就是一派和谐的兄友弟恭,再加上他也看出来汤君赫平时有些依赖杨煊,便笑道:“君赫见到哥哥回来很高兴吧?”他坐到沙发上,看着自己十几年前下出的一大一小两个崽,颇有些欣慰地感叹道,“要么是兄弟呢,就算从小不在一起长大,感情还是比外人要好。”汤小年在厨房听到这话,心头掠过一丝不快,抬高了音量喊:“君赫,过来端饺子。”汤君赫进了厨房,汤小年把饺子盛到盘子里,压低声音问:“他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在国外待到初七八?”“不知道。”汤君赫端起饺子就要往外走。汤小年有气没处撒,又对他无可奈何,只能自己也端起饺子跟着走出去。四人围桌而坐,汤小年佯作关切地问:“小煊怎么这么晚才回来?没买早一点的机票啊?”“飞机得十几个小时呢,”杨成川看向杨煊,“是吧,早晨几点出门的?”“不到七点。”杨煊说。“嗯,这就是时间最合适的航班了,”杨成川跟汤小年解释,“不太用早起,回来的时间也还算合适。今天比以前还晚了一点,早晨晚点了?”杨煊敷衍地“嗯”了一声。事实上他运气还算不错,飞机准时起飞,只是回来的时候打车遇到了一点麻烦,在机场等了近一个小时才等到出租车。但这些跟杨成川说了也没什么意义,他便也懒得多说。“怎么突然想起要回来?之前不是说初七八回来?”听到杨成川问出这个问题,汤小年手里的筷子顿了一下,伸长了耳朵等杨煊的答案,汤君赫闻言也下意识看了杨煊一眼。杨煊倒是没什么反应,不走心地说:“想回来就回来了。”不管怎么样,杨成川心里都是实打实的高兴,他觉得自己的大儿子长大了,知道记挂自己这个爹了。如果杨煊今晚没回来,很难说他这个除夕夜会过得有多么孤单。毕竟汤君赫这个小儿子,姓氏也不随自己,从小到大也没跟自己亲过,多看一眼就会让他多生出一分将来会晚景凄凉的忧愁。杨煊吃完了饭,将筷子搁下来,杨成川看着他问:“吃饱了?真正的年夜饭还没上桌呢。”“有点累,想洗个澡。”杨煊说。“去吧,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坐下来是挺累的。”杨成川倒是一向不拘束他。杨煊回房换了衣服,走到卫生间洗澡。见杨煊回去,汤君赫剩下的饭也吃得索然无味,他本来就不太喜欢吃饺子,这时心思全在今晚该怎么去杨煊房间这回事上。以往的除夕夜,汤小年都要坚持等到春晚结束才肯关电视睡觉,如果今年也是这样的话,那他岂不是要等到凌晨才可以去找杨煊?汤小年边吃饭边看电视,间或被小品里的陈词滥调逗乐几声。见汤君赫将碗筷搁到桌上,她扭过头冲着他问道:“你也吃饱了?一会儿还有年夜饭呢。”“我困了。”汤君赫说着,适时地打了个呵欠。“困什么困,才几点,一会儿帮我洗葱剥蒜,干点活就不困了。”汤小年说。阿姨临走前坐好了一桌年夜饭,全都放到冰箱的冷藏柜里,汤小年只需要拿出来,用葱和蒜回个锅,将菜热一遍就可以上桌了。“困了就睡吧,”杨成川这时心情大好,替汤君赫开脱道,“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多睡点没坏处。一会儿我帮你洗葱剥蒜打下手,满意了吧?”“你还记得葱长什么样么?”汤小年瞅他一眼,“十几年没碰过了吧?”“看你这话说的,你十几年前长什么样我记得呢。”“哦,你是说我在你心里就是根葱是吧。”汤小年跟杨成川久违地斗起嘴来,一时心情也缓过来,对着汤君赫道,“想睡就去睡吧。”说着,她起身从厨房里拿了个苹果,走回来放到汤君赫面前,“吃个苹果再睡,今天还没吃水果。”浴室里传来哗啦啦的水声,汤君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啃苹果。不知是不是因为杨成川提起了十几年前的事情,汤小年和杨成川的感情突然之间迅速升温,言谈间显出些打情骂俏的意味。过了一会儿,汤小年从厨房里探出头,叮嘱汤君赫早点睡觉,伸手将厨房的门拉上。听着厨房里传来隐隐约约的谈笑声,汤君赫的眼珠转了转,三口两口地吃掉手里的苹果,将苹果核扔到垃圾桶里。他从沙发上起身走到自己的房间,从里面快速地拿出了一样东西,然后将门上了锁,抬起身看了一眼厨房的磨砂玻璃门,那里隐隐约约地透出杨成川背对着客厅的半个身影。他看着厨房,快步走到杨煊的房间,伸手转动门把手门没上锁,他推开门走了进去。等到杨煊洗完澡回来,推门一看,汤君赫正端端正正地坐在他的床边。这下,轮到杨煊发了一下愣:“什么”他话刚说出口,汤君赫慌忙伸出食指抵在自己的嘴唇上,对杨煊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杨煊下意识扬眉,继而笑了一下,走过来坐到床边,压低了音量问:“什么时候进来的?”“刚刚。”汤君赫脱了鞋,从床上朝杨煊爬过去,跪坐在他旁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杨煊瞥他一眼:“这么看着我干什么?”汤君赫的眼睛里盛满了灼灼的期待:“哥,你是为我回来的对不对?”“你觉得呢?”杨煊又这样说。“我觉得是。”汤君赫看着他说。杨煊抬眼看向他,他觉得他弟弟好像哪里变得有点跟以前不一样了,尤其是看人的时候,以前他喜欢从下往上抬着眼睛看人,眼神直白而赤裸,而现在他下颌微抬,那种直勾勾的眼神被微耷的眼皮遮去了几分,反而莫名生出一种勾人的意味。虽然对于汤君赫最近的行径一无所知,但杨煊还是察觉出这种很特别的变化,他伸手扳过汤君赫的下巴,左右看了看,用一种审问的语气低声问:“你最近去哪了?”汤君赫敏感地想到自己最近的行踪,他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看人的方式发生了变化,还以为自己的计划败露了,他的眼神里闪过一丝惊疑,努力作出平静的神色道:“就在家里……”他一惊慌,反而掩去了那种勾人的神色,杨煊有些晃神,一瞬间以为自己刚刚产生了错觉。第六十二章杨煊将扳着他下巴的那只手收回来,又问:“刚刚怎么进来的?”

第52节

汤君赫如实交待:“我说我回屋睡觉了,他们刚又去厨房了,我就趁他们不注意……”杨煊饶有兴味地看他:“就在你妈眼皮底下?”汤君赫点了点头,又将手伸到杨煊眼前,手心里放着那盒别具用意的面霜,眼神闪闪烁烁地透出试探的意味:“哥,我还把这个拿出来了……”一切都不言自明,杨煊看一眼那盒面霜,又看一眼汤君赫黑亮的眼珠。他脑中闪过近一年前汤小年在门口给汤君赫涂面霜的画面,原来当时他的判断是错误的,这十年来他弟弟没有长成妈妈身边的小公主,反而变成了一个随时可能会跟他叛逃的小恶魔。客厅里,杨成川和汤小年从厨房里出来了,隔着一层实木门,两人的谈笑声不甚清晰地传进杨煊的房间里:“……得了杨成川,你也别老说我的教育方法有问题,有本事你别跟别人吹嘘你小儿子考了全市第一啊,前天陈兴还问我这件事呢,一听就是你跟他说的……”“你得说这还是基因起了主要作用,你别瞪我啊,没说光是我的基因,咱俩的基因强强联合行了吧?”“你小点声,”汤小年压低了声音,“君赫正睡觉呢,别扯这些。”杨成川失笑道:“我这话有什么问题吗?君赫过这个年也17了,都快成大小伙子了,你还天天拿他当小孩呢。”“他就是个小孩,没接触过社会,”汤小年说,“17了也什么都不懂。”两人说着,逐渐压低了话音,不知谁拿过遥控器调低了电视的音量。汤君赫听着外面的谈话,握着面霜的那只手落到床上。杨煊觉得有些好笑,就在汤小年满心相信她引以为傲的儿子正在房间里熟睡之时,汤君赫却悄悄溜到了自己的房间里,不得不说,他这个弟弟的确出人所料。再看汤君赫,他穿着那件汤小年给他买的小熊猫睡衣,胸口印着毛茸茸的熊猫头,搭配着他那张人畜无害又漂亮已极的脸,乍一看的确是汤小年口中“什么都不懂”的天真模样。杨煊把汤君赫拉向自己,伸手揽着他细瘦的腰,意味深长地看着他低声道:“你妈妈还把你当小孩子看呢。”汤君赫的眼神落在杨煊那两片削薄的嘴唇上,不加掩饰地显露着自己想要亲吻的欲望,他抿了抿唇说:“我都17了。”杨煊笑了笑道:“她要是知道你会勾引哥哥,会是什么想法?”说着,他伸手拿过汤君赫手里的那盒面霜,拧开了盖子。他把沾了面霜的手送进汤君赫身体里,耐心地给他做扩张。汤君赫主动凑过去吻他,用湿润的舌尖舔舐他薄薄的嘴唇。他的主动出乎杨煊的意料,无可否认,杨煊这样做的目的一部分是出于逗弄,想看到他惊慌失措的模样,但没想到他弟弟竟然这么上道,神情间全是对于欲望的渴念。“不害怕被发现啊?”杨煊给他做着扩张问。汤君赫摇了摇头,欲望直白地写在眼底,夹杂着喘息的低语断断续续,如同梦呓:“哥,我们小点声就,就不会被发现了……”杨煊把他压到床上,刚想握着性器进入的时候,汤君赫突然挣扎着要翻身。“怎么了?”杨煊看着他问。“我想转过来,”汤君赫小声道,“哥,我想看着你做……”杨煊便将他翻过身来,将他的两条腿掰开,扶着他的胯骨,当着他的面缓慢地进入他。汤君赫的眼睛直直地看向他们交合的位置,看着他哥哥一点一点地进入自己的身体。杨煊伸手去捏他的下巴,看着他赧然而直白的眼睛问:“都看清楚了?”汤君赫点点头,两条细白的小腿主动攀上他的腰,这个动作让杨煊产生了一种强烈的占有欲,他将手臂从汤君赫后背和床之间的空隙穿过去,搂着他抽动了一下。床很软,杨煊只要一动,床内的弹簧就会发出嘎吱一声响。这声响动让汤君赫立刻从沉溺的欲望中勉强清醒过来,眼中掠过一丝惊惧。“哥,去地上吧……”他小声地在杨煊耳边哀求。杨煊将他抱起来,性器还留在他体内,随着走动的频率一下一下朝他体内顶进去,这种巨大的刺激让汤君赫体内的快感直直上蹿,让他险些失声叫出来,他咬住自己的胳膊,将呻吟声全都堵回去,这种痛苦的憋闷和强烈的快感让他的脸上迅速涌上一大片血色。杨煊将他放在阳台的地毯上,拿过遥控器按开了书桌上的音响,音乐声流泻出来,是一首古老的西洋乐曲,轻快而悠扬的曲调掩盖了他们身体碰撞出的些许响动。杨煊将汤君赫的胳膊从他的齿间抽出来,那上面已经留下了一排很深的牙印,他一只手插进汤君赫脑后的头发里,在音乐声中一次又一次地将自己送进他弟弟的身体里,直至顶到最深的地方再抽出来,然后再一次深深地顶入。每顶入一次,汤君赫都会发出一声闷哼,他紧咬着自己的嘴唇,勉力维持着神志,竭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发出声音。正当他无法自持地从唇边泄出一声欢愉至极的呻吟时,突然传来了几声清晰地敲门声。两人一时都停了动作,汤君赫的眼睛瞬间睁大了,慌张地看向那扇门,杨煊的面上倒是不见惊慌,停下来等着门外的动静。咚咚咚。又是几声敲门声,杨煊没回头,仍旧是俯身对着汤君赫,蹙起眉有些不耐地问:“谁啊?”“小煊啊。”汤小年的声音一传进来,汤君赫就紧张地绷紧了身体。“音乐声小一点,”汤小年接着说,“你弟弟已经睡觉了。”她说话向来喜欢用祈使语气,无端给人一种命令的感觉。杨煊伸手去捏汤君赫的脸,放低的声线犹如诱哄:“跟你妈妈说知道了。”汤君赫将汗湿的脸埋进他的颈窝,拼命地摇头拒绝。杨煊将性器从他体内抽出来,随即既狠又深地顶进去,猛力撞击的同时他抬高了声音,音色如常地应道:“知道了阿姨。”说完,他抓着汤君赫的头发,稍稍用力,将他埋起来的脸露出来,俯下身吻了吻汤君赫的嘴唇,然后拿起遥控器将音响的声音调低了一些。一无所知的汤小年对于杨煊这次难得的妥协很满意,听到屋内音响的声音低了下去,她心满意足地走了回去。“走了,放松点,”杨煊用手掌拍了拍他的腰侧,“夹得太紧了。”汤君赫闻言脸上一红,听话地放松了一些,并且抬起头凑过去亲杨煊,杨煊用舌尖抵开他的牙齿,他们的舌头纠缠到一起,接了个湿热黏腻的吻。与此同时,借着外面鞭炮声的掩饰,杨煊的下身也开始毫不留力地撞击。在这种快速抽动的频率之下,汤君赫很快就被插射出来,精液溅到他们彼此的胸口和小腹上。汤君赫射出来的时候,体内一阵紧绞,杨煊放缓了动作,每一下都彻底抽出来,又很深地顶入,每一次顶入都伴随着汤君赫下面的一阵无意识的痉挛。汤君赫紧紧地搂着他的脖子,在强烈的高潮中发出很低地呜咽声。“哥……”他很小声地贴着杨煊耳边叫。杨煊拨开他的额发,侧过脸亲了亲他额角那块已经愈合的疤,然后将胳膊收紧,将他揽到怀里,又是一阵狠力地抽插,然后跟汤君赫一起射了出来。在经历了精神和身体双重刺激后,射了两次的汤君赫很快就埋在杨煊的胸口睡了过去。他睡着的时候手脚蜷缩起来,整个人看上去小小一团。杨煊仰躺在地毯上,手抚着他的头发,无意识地捏着他的发梢在自己的指尖打转。看着窗外星光黯淡的黑夜,他突然觉得,如果他弟弟再缩小一点的话,或许他可以把他藏到行李箱里面打包带走。他对这个畸形的家和多雪的润城毫无留恋之意,倘若说有一丝一毫的话,那便是对这个半途闯进他世界的弟弟了。不仅是因为汤君赫对他全身心的依赖和信任,还因为他们都想逃离这里,逃得越远越好,越快越好。杨煊躺在地毯上闭目养神了一会儿,听着外面的鞭炮声逐渐弱了下去,客厅里静寂无声,他才将汤君赫抱到浴室里,打算先帮他处理干净,然后自己洗个澡。他刚把汤君赫放到浴池里,汤君赫就醒了过来。他在浴池里趴起来,抬眼看着杨煊。“醒了?”杨煊正站在浴池的一侧,拿着花洒调水温。他全身赤裸,肌理分明的身体透着年轻而蓬勃的力量感。汤君赫半蹲在他面前,伸手去触碰他的性器,见杨煊并不阻止,他凑过去,伸出舌尖轻轻舔了一下。杨煊伸手去勾他的下巴,音色微哑地问:“会么?”汤君赫先是摇头,又紧接着点头,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杨煊说:“我可以试试。”杨煊刚射过不久的性器几乎是立刻硬了起来,直挺挺的,青筋暴露,在汤君赫的手心里弹跳了一下。他斜斜地靠着墙,看着他弟弟专注而讨好地卖力舔弄他,那两片黑漆漆的睫毛时而垂下去时而抬起来,半遮的那双眼睛实在是漂亮极了。汤君赫将他的性器越含越深,先是只含进去饱满的龟头,然后试着将茎身朝里吞入。尽管上面还停留着精液的味道,但汤君赫一点都不觉得味道奇怪,他喜欢他哥哥身上每一个部位,也喜欢他身上的每一种味道。在这种强烈的视觉冲击之下,杨煊觉得自己的下身胀得厉害,几乎要在汤君赫的嘴里射出来,他俯下身把汤君赫抱起来,将他的后背抵在瓷墙上,凶狠地顶入他的身体。“哥,”汤君赫被杨煊抱着,几乎是半悬被插入,但他一点都不害怕,他趴在杨煊的耳边,小声地说,“我刚刚尝到了你的精液。”“味道怎么样?”杨煊用力抽动几下之后,放缓了速度,缓缓地顶弄着他问。汤君赫想了想说:“有点咸,有点腥。”然后他又凑近去亲杨煊,“哥你尝尝。”他微张的唇间若隐若现地露出嫣红的舌尖,杨煊下身力度不减,偏过脸跟他接吻。他一点也没尝到有点咸有点腥的精液味儿,他尝到了有点甜的苹果味儿。尽管淋浴间还有一层玻璃门,但他们还是小心地顾忌着隔音问题,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一切都是在无声中进行的。唇间粘腻的水声和交错的急促的喘息声,在狭窄而湿热的空间里清晰可闻。汤君赫最后是被杨煊抱到床上的,他被折腾得疲困交加,但仍旧睁着眼睛不想睡觉,他抱着杨煊说:“哥,我特别喜欢你。”杨煊白天坐了十几个小时的飞机,再加上还在倒时差,这时也有些累了,他闭着眼睛随口问了句:“有多喜欢?”汤君赫努力运转着脑细胞,想了好一会儿才说:“我不知道,”过了一会儿又颇具少年心气地补充了一句,“哥,我可以为你去死。”杨煊只当他睡着了说梦话,在黑暗里伸手揉了揉他的脑袋说:“别说胡话了,睡吧。”“我们聊天吧哥,”汤君赫看着他说,“我都没跟别人聊过天。”“你以前的同学呢?”杨煊问,对于汤君赫没有朋友这件事,以前的他虽然谈不上关心,但偶尔也会感到略微诧异。“他们都不喜欢我,”汤君赫小声说,“自从周林在班上说我偷了他的东西,就没有人肯理我了。”杨煊皱起眉问:“什么时候?”“就是我从他宿舍逃出来那次。”汤君赫回忆着那时的情形,那晚他用圆规扎了周林的手,慌里慌张地从凳子上跳下来逃出去,临走前将书包落在了周林的宿舍。第二天上学,周林将书包还给了他,汤君赫当时怕极了,接过来就塞到了自己的桌洞里。没想到当天傍晚,周林突然声称自己丢了一只昂贵的手表,接下来的场景令汤君赫至今想起来都感到胆寒,周林当着班主任和全班同学的面,从他的书包侧兜翻出了那只手表,而那时尚且年幼的汤君赫面对着如山的铁证百口莫辩。从那之后,人人都认定汤君赫是个忘恩负义的小偷,他们都在背后悄悄地议论说,周老师善心大发课后给他补习功课,汤君赫却趁人不备偷了周老师的手表。“这真是当代版的‘农夫与蛇’啊。”当时的班主任站在讲台上这样说。“不过,他们不喜欢我也没关系,”汤君赫吸了吸鼻子,头抵着杨煊的胸口说,“我也不喜欢他们。”杨煊听他讲了这些陈年旧事,一时困意全无。他突然产生了一个强烈的念头,也许当时拦下汤君赫并不是最明智的作法,他应该帮他一起杀了那个懦弱的畜牲,然后他带着他弟弟逃出去,逃出润城,逃到国外如果那个时候提出逃走,也许就不用“等一等”了吧?“哥,我不用别人喜欢我,你喜欢我就够了。”汤君赫又说。杨煊看着眼前的一团黑暗,轻轻地“嗯”了一声。“我还没坐过飞机。”过了一会儿,汤君赫又挑起了新的话题,他真的开始跟杨煊聊天了,“哥,坐飞机是什么感觉?”“很吵,”杨煊说,“耳朵难受。”“没有好一点的地方吗?”汤君赫好奇地问。杨煊想了想,语速缓慢,声调低沉地回答他:“天很蓝,很亮。云层就在周围,很白,也很厚。”汤君赫脑中出现他哥哥描述的画面,他接着杨煊的话,全凭想象地说:“那一定也很软,也许尝起来还会很甜,就像你小时候给我买的棉花糖一样。”“也许吧,”杨煊笑了一下,“以后有机会带你坐。”汤君赫很困了,他打了个呵欠,迷迷糊糊地说:“会有机会的。”第六十三章汤小年只要一放假,汤君赫就哪儿也别想去,每天都被按在书桌前埋头学习。每过一个小时,汤小年就会推门进来给他送水果,顺便让他学习久了起来活动活动所谓的“活动”就是绕着家里走几步,而一旦汤君赫想要出门,汤小年就非得打破沙锅问到底,要去哪儿,跟谁去,去做什么,全都了解清楚才肯放行。久而久之,汤小年在家的时候,若非必要,汤君赫从不主动提出要出门。大年初八,汤小年开始上班了,汤君赫这才趁着下午跑出去,到公用电话亭里给上次拿到的那个号码打了个电话。电话那头依旧是一阵嘈杂,那人这次倒是没急着挂断,语调闲散地问:“这么急着要啊?你吸还是给别人吸?”“给别人,”汤君赫打电话之前已经打好了腹稿,“上次他吸过一支了,是我朋友给我的。”“是吗?”那人的声音听上去沾了点下流的意味,“效果怎么样?挺带劲儿的吧?”“还不错,只不过……”汤君赫欲言又止。“不过什么啊?”那人催着问。汤君赫下了决心才说出口:“好像成瘾的效果并不是特别明显……”许是因为“彩姐的朋友”这个名头让电话那头放松了警惕,那人倒是没怎么当回事,语气平常道:“哦,第一次么,都是这样的,这个我有经验,你再给她吸一次就妥了……你什么时候要啊?”“正月十五之后吧,最近有点忙。”汤君赫故作老成道,“那时候你有时间吗?”“有啊,我天天有时间,那你到时候给我电话吧。”那人说着要挂电话。汤君赫赶紧又多问了一句:“彩姐跟你说清楚是哪种烟了吗?”“都说了这么多了你还担心这个啊,”那人在电话里笑,“清楚,我看到照片了,不就是盒上画了个外国女人头,里面的烟是青蓝色的那种么,放心吧,错不了。”汤君赫这才放心地挂了电话,这通电话打完,他才基本可以确定,那晚的那支烟的确具有致瘾的毒品性质。若是诱人吸入的话,应该会牵涉到比较严重的刑事责任。挂了电话,他坐公交车回到家,换好衣服后便去敲杨煊的门。家里只有他们俩,杨煊便没有走过来帮他开门,只是应了声“进”,汤君赫自己推门走了进去。杨煊正在看书,见他走进来,抬眼问了句:“刚刚出去了?”“嗯……”汤君赫说完,怕杨煊看出端倪,又补充了一句,“去书店买英语听力题了。”但杨煊只是“嗯”了一声,并没有多问。在这一点上,他跟汤小年那种事无巨细的关心方式大相径庭,甚至有时候,他的反应更接近于漠不关心。汤君赫从自己房间里搬来椅子,走到杨煊书桌旁说:“哥,你朝里挪一下。”杨煊看他一眼,站起来把自己的椅子往一旁搬过去,又从汤君赫手里接过椅子帮他放好,然后才坐回去。一时间,两人就像班里的同桌似的,各做各的事情,汤君赫做着手里的数学试卷,过了一会儿,他把面前的试卷朝杨煊面前推过去,指着其中一道题说:“哥,你看看这题选什么?”

第53节

杨煊并没有显示出烦躁,只是挑眉看向他:“全市第一还要问我?”汤君赫被他看得心虚,撒谎道:“因为我的选项和答案不一样……”杨煊看破不说破,勾着嘴角笑了一下,垂眼去看那道立体几何题,他一边看一边拿着手中的笔,跟着题目的条件在旁边的示意图上小幅度悬空比划,过了片刻说:“选b。”说完他抬眼看向汤君赫,没想到他弟弟正一脸崇拜地看向自己,莹润的眼珠里透着一派真诚:“哥,你好厉害啊。”杨煊把视线挪回自己的书上,语调平淡地揭穿他:“你要考我,最好拿我不擅长的东西来考。”“可是我喜欢看你做你擅长的事情。”汤君赫很认真地说,“人为什么要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呢?”“那倒是,”杨煊点头道,“的确没必要。”“那哥……你以后想做什么啊?”绕了个大弯子,汤君赫这才切入正题。杨煊合上面前的书,像是沉思了片刻才说:“做点刺激的事情吧。”说完,他仰头活动了一下颈周,“要不然,人生就太乏味了。”汤君赫一点都没觉得人生乏味,他觉得只要跟杨煊在一起,连做题这件事都变得很有意思,更别提他以后可能还要跟杨煊一起坐飞机。但他还是懵懵懂懂地点头,毫无原则地对他哥哥表示赞同。元宵节一过,润城一中便开学了。今年润城的雪季格外漫长,每隔几天就会降一场雪,体育课便被各科老师冠冕堂皇地占领,这种消息听多了,学生们从一开始的哀鸿遍野逐渐变成了后来的习以为常。陡然有一节体育课侥幸逃过一劫,三班的学生反而没反应过来似的,上课铃已经响了,班里的学生还都满满当当地坐在教室里,等着哪科老师走进来宣布霸占了这节课的主权。直到体育老师走进来催他们下楼,学生们才纷纷不敢置信地惊喜道:“这节体育课居然没被占?!”然后便一窝蜂地朝外涌出去。高三的体育课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教学任务,体育老师便组织大家在操场上自由活动。男生们自动跟邻班凑到一起打篮球,女生们则三五成群地聊起天来。四班有两个人高马大的体育生,身高都过了一米九,三班则只有杨煊一个独苗,一米八几的身高看上去也不占什么优势。王兴淳拍着篮球边跑边对杨煊喊:“煊哥,就靠你带我们杀出一条血路了啊!”杨煊顾不及应声,接过他扔过来的球,借着一个假传球,闪身躲过一直防着他的四班体育生张铮,然后一阵风似的迅速朝着篮球框的方向跑,见四班另一个体育生徐立迎面赶上来拦他,他双脚起跳,一个带球上篮,绕过对方的盖帽,一气呵成地进了这节体育课的第一个球。“煊哥牛逼!”王兴淳紧跟着喊起来。围在四周的女生们目睹这一幕后都兴奋地交头接耳,顾不得之前的聊天,纷纷将视线锁定到篮球场上。仗着进了本场首球,三班男生气势十足地对四班表达了鄙视之情,激得四班男生瞬间燃起了斗志,几个人将校服外套朝操场边一扔,掰着手指头表示今天必须要干一场硬仗。三班也气势不减,几个人跟着脱下校服,扬言一定要拼个你死我活。冯博也在打篮球的男生之列,但他显然兴致不高。自从上次那番对话之后,他便开始有意地避开杨煊。王兴淳看出他的情绪变化,关切地问了几次,但都被他顾左右而言他地搪塞了过去。以往和邻班打篮球的时候,冯博通常会主动做杨煊的助攻,“煊哥”“煊哥”的喊个不停,但今天他表现得有些消极,拿到球之后,甚至会特意地避开杨煊所在的方向传球,这就导致了三班频频失分,连王兴淳都有些气闷地骂他:“刚刚煊哥位置那么好,你不传给他传给我,脑子是不是进水了啊冯少爷!”“一回头看见你在那我就传了。”冯博兴致不高地说。“那我真该谢谢你对我这么不切实际地信任。”王兴淳说。冯博朝操场上瞥了一眼,正瞥见了站在操场边的汤君赫,目光一直追随着杨煊,看上去热切而专注。尽管他的眼神里不见往常的阴郁,但依旧令冯博感到十分不快,在他看来,汤君赫在别人面前和在杨煊面前判若两人,这恰恰是他心思深重的表现。只这一眼,就引起了冯博内心的不适,他毫不掩饰自己厌恶的目光,没想到正当他露出这种嫌恶的眼神时,汤君赫也看向了他。冯博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然后将目光从他身上收回来,不再朝他看过去。杨煊进了几个球之后,开始收敛风头,毕竟两个班的整体水平实在不高,凑在一起的主要目的是玩得开心,并不是要争什么个人mvp,这样一来,他就有意识地将手里的球传给其他人。汤君赫不喜欢看他哥哥隐藏自己的真实水平,他曾经站在教室的窗前,看杨煊在篮球场上打过很多次篮球。跟队友打练习赛的时候,杨煊往往会拼劲全力地奔跑,跳跃,闪避,灌篮,他喜欢看杨煊跳得很高的样子。汤君赫收回自己的目光,在与冯博短暂地对视之后,他将脸转向侧后方的海绵垫子。就在几分钟之前,冯博和其他几个人将身上的校服脱下来扔在那里。出教室之前,他留意到冯博将自己的手机装在了上衣口袋里,不出意外的话,它现在应该正躺在地上的那一摊校服之中。汤君赫不动声色地看了一圈周围的人,此刻他们的视线全都集中在篮球场上准确地说,是全都落在杨煊身上,没有人注意到身后正在发生什么。他若无其事地朝海绵垫走了几步,然后蹲下来装作系鞋带,趁着没人转头,他将手伸向冯博的校服口袋,将他的手机摸了出来,藏在了自己的袖口里面。操场上一片嘈杂,他走到一处稍显僻静地方,然后拿出手机,给那个号码拨去了电话。那边很快接起电话,“喂?”了一声。“你好,”汤君赫有点紧张地咽了咽喉咙,“我是彩姐的朋友,上次给你打过电话的。”“哦记得记得……要那个烟是吧?”那人说话的腔调是一贯的闲散。“嗯,明天可以吗?”“可以啊,明天什么时候?”“明天傍晚,下午5点半左右,在润城一中西南门。”“一中的?”那人听上去有点吃惊,“嚯,好学生也玩这么开啊?”“可以吗?这个时间和地点。”汤君赫谨慎地看向周围,害怕有其他人看向这边。尽管事先注意到篮球场周围没有近距离的监控,但他这时还是免不了有些忐忑。“可以可以,那明天见吧。”“我把时间和地点短信再发你确认一次。”“好,”那人笑了一声,“好学生做事就是认真。”挂断电话,汤君赫运指如飞地给那个号码发了个短信:“明天下午五点半左右,润城一中西南门。”那边很快回复了个“ok”,他立刻将发件箱和收件箱的两条短信删掉,然后隔着宽大的校服袖子把手机拿在手里,用校服将手机屏幕和外壳上蹭干净,避免留下自己的指纹痕迹。毕竟,上次谋划伪造正当防卫现场时,尽管做了很多事前工作,但他还是被杨成川指出了不少疏漏,这次他变得慎而又慎。时间只过了几分钟,所有人的视线还是集中在篮球场上,并没有人想到要回头看一眼。由于紧张,他的额头上渗出了细微的汗珠,他将那只手机又小心翼翼地放回去,定了定神,绕到尹淙身后,伸手拍了拍她的肩膀。尹淙正全神贯注地看着场上的赛况,突然被人在身后拍了几下,她吓得一个激灵,见是她同桌汤君赫,她才拍着胸口一边顺气一边笑道:“你吓死我了同桌,怎么啦?”周围的女生闻声也回过头来看着汤君赫。“对不起,”汤君赫看着她说,“我只是想问一下时间。”“哦没事没事……”尹淙抬起手腕看了看表,话音里透着热情,“三点十分,还有二十分钟下课。”汤君赫点点头,说了声“谢谢”,然后退到一边站着,继续看向篮球场。他问时间的这个举动引起了尹淙周围一片女生的骚动,邻班的几个人都凑过来,叽叽喳喳地跟尹淙打探八卦:“听说他是杨煊的弟弟,是不是啊?”尹淙倒是没直接回答,笑嘻嘻地歪着头说:“你猜啊。”另一个女生紧跟着说:“不过听说是再婚啊,是亲弟弟吗?长得倒是有点像。”“像吗?哪像了?明明就是两个不搭边的类型啊。”“谁跟你说类型了?你仔细看看,只看脸,别看气质,你摸着良心说像不像?”“我也觉得有点像,你们没在电视上看到过杨煊他爸啊?说真的,还挺帅的……”“能不帅么?”另一个人刻意压低了声音说,“我爸他们上次喝酒的时候都说他是靠女人当上的副市长。”“你们怎么都知道他爸长什么样啊?我从来都不看润城的新闻联播,土不啦叽的,而且无聊死了。”“我爸上次专门指给我看的,说那不是你们隔壁班同学他爸么,我一看还真的是……”正当这一小撮人议论纷纷的时候,篮球场上突然出现了意外情况冯博被杨煊传来的一个球砸倒在地上。篮球场上的人都停了动作,围观在周围的人也立即起身看过去,杨煊朝冯博走过去,微皱着眉问:“没事吧?”“没事。”冯博用手撑着地面站起身,拍了拍身后沾的灰尘,“我不打了。”他说着,就低头朝场地外走了过去。杨煊回头看了他一眼,四班的体育生这时走过来揽住他的肩膀宽慰道:“不关你事儿,他整场就没把心思放篮球上,真要是在打比赛,还不得直接被球抽飞出去啊。”杨煊眉头未舒,觉得这事儿实在有些糟心。刚刚在场上,四班见女生的目光都集中在杨煊身上,便本着“肥水不流外人田”的原则商量了一个战术,让本班的两个体育生全都去堵杨煊,他们觉得只要把杨煊拦住了,三班进球就没那么容易了,毕竟其他人的打球水平实在太菜。都是关系不错的篮球队员,出手自然知道轻重,张铮和徐立闹着玩似的将杨煊拦得严严实实,让他完全没处突破。杨煊看出他们的用意,也没动怒,只是找机会给班里的其他男生传球,然后挺无奈地看着他们将球扔得离篮球框十万八千里远。好不容易稍稍突破两人的拦截,杨煊观察了一下周围的形势,见冯博的位置离篮框不远,暂时又没有人想到要去拦他,投中的几率应该很大。他便做了个起跳的动作,等到面前的两人跳起来试图盖帽时,他立刻将手中的球传给了冯博。没想到冯博此时正心不在焉,根本就没注意到篮球飞过来,直接被这个球砸中腹部,趔趄着退了几步跌倒在地上。好在杨煊传球时并没有用太大力气,所以冯博只是朝后跌了一下,倒是没伤到筋骨。“哎继续继续,”见冯博退场,徐立并没有在意,扬起手挥了几下说,“三班上来个替补。”“靠,没意思,你们班太耍赖了。”场上一个三班的男生说着,也下场了。“闹着玩么……较什么真啊,”四班的张铮满不在乎地说,“来,我加入你们班行了吧?”“谁要你过来啊,”王兴淳倒是没生气,笑道,“你俩别老拦着杨煊就行了。哎我也不玩了,”他朝场边的人招了招手,“你们谁想上就过来吧,空了好几个位。”一时间,三班的人都从场上散了,四班的几个男生也觉得有些无趣,开始围着其中一个篮球框练灌篮。冯博下场之后就蹲在海绵垫旁边,伸手从校服衣兜里掏出手机看了一眼,见没有新消息便又放了回去。“怎么了哥们,”王兴淳走过来捏他的肩膀,“什么情况啊,今天这么娇弱。”冯博挥开他的手:“烦着呢。”“哎哟,你这是怎么了啊,上学期末我就看你不对劲。”冯博并不答他,只是转头朝一旁看过去,目光里透着厌恶。王兴淳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看到汤君赫用双手抱着一个篮球,正仰头跟杨煊说着什么。“就因为这个?”王兴淳看向冯博,开玩笑道,“你还是小学生啊?搞什么喜欢的人不能跟讨厌的人一起玩。”“他不是讨厌,”冯博皱起眉说,“他是恶心。”王兴淳听他这样说,有些诧异道:“他也没怎么惹你吧?”“他的存在就很恶心,”冯博说,“你注意过他的眼神么,阴森森的,粘糊糊的,像角落里的虫子……”“你别说了,”王兴淳被他说出了一身鸡皮疙瘩,“恶不恶心啊你。”他试图拉着冯博的胳膊站起来,“行了,那是他弟弟,又不是你那个弟弟,你瞎搞什么移情啊。”冯博一阵沉默,抬头看着王兴淳问:“你难道没觉得煊哥变了?”“没觉得啊。”王兴淳说完,见冯博梗着脖子不理他,又劝道,“你又不是他,你怎么知道他跟他弟弟怎么回事,或许汤君赫也没我们想得那么讨厌……再说了,你又怎么知道煊哥接近他是不是别有用心啊?”冯博打断他:“如果他知道就不会拦下那根烟了。”“啊?”王兴淳没明白,“什么烟啊?”但任凭他怎么问,冯博也不肯开口再透露丝毫了。王兴淳见说不动他,只好作罢不管了,他走到一旁,伸长手臂勾着陈皓的脖子,加入他们一伙人中逗乐子去了。被三班男生抛弃的那个篮球滚啊滚啊,滚到了汤君赫脚边,他弯下腰,捡起来抱在手上,见没人注意自己,他在地上拍了两下。杨煊打完球,去篮球场边的商店里买了一瓶水,喝了一小半后,见汤君赫正在角落里孤零零地拍着篮球,他捏着水瓶走过去。见杨煊走过来,汤君赫心里一慌,手上乱了节奏,篮球弹跳着滚到了边上,他只好追着跑过去,蹲下来把篮球重新捡起来,然后抱着朝杨煊走过去。“想学篮球啊?”杨煊打量着他问。汤君赫点了点头,又很认真地问:“哥,你教我打好不好?”杨煊从他手里接过篮球,顶在指尖上转了起来,看着他说:“让我教,学费可是很贵的。”汤君赫说:“没关系,我能付得起。”“你怎么付?”杨煊一只手拿着篮球朝另一方向的篮球框走过去,低头看着他,似笑非笑地问,“卖身啊?”“那也可以。”汤君赫想了想说,眼神里透着一丝罕见的狡黠。杨煊笑了一下,问:“想学什么?”汤君赫犹豫了一下说:“投篮吧……”“你先投一个给我看看。”杨煊走到离篮球框还有一段距离的时候停下来,将矿泉水瓶拧上盖子,弯腰放到一旁的地面上。汤君赫回忆着杨煊投篮的姿势,有模有样地举高篮球,瞄准篮框,将球抛了出去三不沾,篮球在空中划出一道抛物线,无视了篮框,落回了地上。“去捡回来。”杨煊说。汤君赫跑着过去捡篮球,又跑回来递给杨煊。杨煊没接,说:“再扔一次。”汤君赫又将胳膊举起来,刚要抛出去,杨煊伸手握住他的胳膊,给他调整了一下姿势,“五指张开,手心不要接触篮球,”又捏了捏他的手肘说:“这里放松。”然后他收回手,“投吧。”

第54节

这次投出去的球离篮框近了一些,没待杨煊发话,汤君赫便自己跑过去将篮球捡了回来。杨煊看他再一次将篮球举过头顶,伸手调整了一下姿势,分析道:“你的手腕太硬了,这里放松点,”说着他站到汤君赫身后,握住他的左手,轻轻朝前一拨,汤君赫还没反应过来,只觉得一阵柔和的力量从手掌后面传过来,球便脱手了。被抛至空中的篮球划出了一道平滑的抛物线,然后直直地落进了篮框里。“姿势没什么问题,多试几次就能投进去了。”杨煊说着,走到篮框下面,将刚刚滚落到地上的球捡起来扔给汤君赫,说,“你投过来,我在这边把球扔给你。”汤君赫接住球,又试了几次。但他毫无经验,加之又怕打到站在篮框旁边的杨煊,越投反而距离篮框便越远。杨煊替他捡了几次篮球便耐心告罄了,他把球扔给汤君赫,走过来说:“算了吧,人为什么要做自己不擅长的事情。”“可是我还没学会。”汤君赫并不想早早收手,眼巴巴地看着杨煊,眼神里透着一股倔劲儿。“那你自己投着玩吧。”杨煊不再管他,走到一旁倚着铁丝网,看着他一次次投不中,又一次次跑过去将球捡回来。下课铃响了,体育老师不在,篮球场上的人都自觉散开,三五成群地聊着天朝教学楼走过去。“哥,我再试几次。”汤君赫举着篮球扭头对杨煊说,“我想投进去一次。”杨煊抱臂倚着篮球场边上的铁丝网,对着他抬了抬下巴,示意他随便。汤君赫投出去的篮球几次碰到篮板和篮框,但跌跌撞撞地就是不肯落进去,来回的跑动和跳跃让他身上出了薄薄的一层汗,他把球捡回来,抬起手蹭了一下额头,正打算再次投的时候,杨煊朝他走了过来。汤君赫以为自己的姿势不对,站在原地便不动了,等着杨煊来为自己纠正姿势。没想到杨煊走过来之后,微微躬身,伸出一只手臂环住了他的腰,稍稍用力便将他抱离了地面,然后就着这个姿势抱着他朝篮框走过去。汤君赫有些僵住了,他还没搞明白他哥哥要做什么。“篮球举高点。”杨煊不带什么语气地说。虽然没搞懂为什么,但汤君赫还是听话地举高了篮球。“投吧。”杨煊又下了另一道指令。汤君赫一伸手,篮球就触到了球框,再一松手,篮球就准确无误地落了进去。杨煊将他放下来,低头看着他说:“投进去了,能走了吧?”第六十四章还未离开操场的几个人这时都朝他们的方向转头看过来,一时脸上全挂满了讶异,等他们走后,在场的人纷纷面面相觑。“杨煊和汤君赫其实是兄弟”这个传言,打从汤君赫转校第一周就开始在理科三班小范围流传,一年过去了,几乎全班都默认了这个事实,已经少有人在背后议论这件事情。但因为发生在操场上的这个画面,三班又掀起了一阵议论热潮。因为这个小小的插曲,汤君赫的心情一直雀跃到次日清晨,但那天晚上他还是没有忘记最重要的一件事情。他从抽屉里拿出那个亮黑色的烟盒,将里面那支断成四截的烟拿出来,留下两截放到家里以防万一,其他的分别塞进校服口袋里稳妥放好。翌日清晨是语文早自习,汤君赫中途去了趟卫生间,回来时班里的同学都在埋头背诵重点古诗词,困顿的背书声犹如一片沉闷的嗡鸣。走到冯博的座位旁,汤君赫的脚步停了下来,他露出手中藏着的烟盒,手放到冯博桌上,用烟盒敲了敲他的桌沿。原本昏昏欲睡的冯博在瞥见烟盒的那一瞬便困意全无,他惊诧地抬头,看到了站在自己面前的汤君赫,那双眼睛此刻正直勾勾地盯向自己,令他一时有些怔愣。等到回过神来,汤君赫已经收起了那个烟盒,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他回头看过去,汤君赫却只是低头翻看课本,并没有再向他看过来一眼。那个烟盒怎么会在他手里?这个问题让冯博心神不宁,他撕下一张便笺纸,飞快地写了一行字,然后折起来,回身敲了敲后排的桌子,示意他把纸条传给汤君赫。“你怎么拿到那个盒子的?你想干什么?”汤君赫接到纸条后,打开看了一眼,他知道冯博此刻正回头望向自己,但他并没有拿起笔,而是将那张小纸条直接撕掉了。“操。”冯博低低地骂了一声。他本想再写一张纸条传给杨煊,但脑中突然浮现昨天在篮球场上杨煊将汤君赫抱起来投篮的那一幕,这个画面制止了他的动作。那个烟盒会不会是杨煊给他的?毕竟当时拆烟盒的时候只有他们两人在场,如果不是杨煊透露,汤君赫怎么会知道烟盒被扔到了哪里?他们联合起来整自己?冯博愤怒而不安地攥紧了拳头。跟杨煊对着干的话,他是绝对没什么胜算的,所以他只能趁杨煊不在的时候,单独找到汤君赫。与此同时,汤君赫也有些忐忑。如果冯博直接找到了杨煊,让他把烟盒交出来怎么办?若是杨煊让他这样做的话,他可能真的会把烟盒交给他……汤君赫有些不安地打算,那就只好放弃这个步骤了,等到快要放学的时候,趁杨煊走了再告诉冯博自己手里另有把柄。但事情进行得出奇顺利,冯博不仅没有直接找到杨煊,反而趁着课间杨煊不在的时候,自己走过来找上了他。“你出来。”冯博站在他的桌边,语气不善道。汤君赫抬头看了看他,将手中的笔搁到桌子上,起身跟他走了出去。到了走廊的一处僻静角落,冯博开门见山地问:“那个烟盒是怎么到你手里的,杨煊给你的?”汤君赫并不直接回答他,只是说:“如果我是你的话,我会把烟盒烧掉,而不是随便扔在哪个地方。”“操,”冯博暴躁道,“你到底打算干什么?”“报警,引诱未成年人吸毒。”汤君赫并不跟他绕弯子,“就今晚放学。”冯博嗤笑道:“报警,就凭那个烟盒?你凭什么证明它是我的?”“我当然有办法。”汤君赫冷冰冰地说。“让杨煊作证吗?你们还真是兄弟一心啊。但你难道没想过杨煊也脱不了干系吗?烟是从他的烟盒里拿出来的,是他让你抽的。”“提出做游戏的人是你,建议让我学抽烟的人也是你,杨煊只是阻止我吸入的人,这一点应该有监控可以作证。”汤君赫并不害怕,这些话已经在他脑中预演过很多遍了,他竭力镇定,吐字清晰地说,“更何况,在没有造成实质性伤害的前提下,犯罪中止和犯罪未遂是有区别的。”冯博一时被他说出的这两个法律名词唬住了,他恼羞成怒地挥拳砸向汤君赫。汤君赫偏头一躲,那个拳头实实在在地落在了他的肩膀上,使得他朝后趔趄了一下。被激怒的冯博还想上前抓过他狠揍一顿,但一个邻班老师这时恰好经过,呵斥道:“你们几班的在走廊上打架?还有几分钟上课不知道吗”她话还没说完,转脸看到了汤君赫。尽管性格孤僻,但在高二级部的师生中,没人不知道半途转学的汤君赫,他的身世、成绩和长相都极为引人注目,甚至不少老师也在背后偷偷议论过这个杨副市长的私生子。“汤君赫是吧?”女老师走上前关切地问,“怎么回事?”见汤君赫只是摇了摇头,并不开口,她又说,“赶紧回教室吧,快上课了。”“谢谢老师。”汤君赫说完,转身走回了教室。坐下来之后,他悄悄地伸手握住肩膀活动了一下,刚刚冯博出手很重,那一拳落在身上有种钝痛感,但他还是庆幸没有打在脸上,否则杨煊如果问起来,他又要编出一个谎话。他低下头,把烟盒放到了书包里,然后若无其事地翻看刚刚发下的试卷。下午上课之前,汤君赫坐回位置上之后,朝冯博看了一眼,冯博恰好也转过头看他,嘴角勾出一抹不怀好意的笑容。“哎,同桌,”尹淙这时探过头,压低声音说,“刚刚冯博到你的位置上,好像从你书包里翻出什么东西拿走了,我根本就拦不住他……”汤君赫转头看向她:“拿走了什么?”“我也不知道,好像是一个很小的盒子……你快看看书包里少了什么。”汤君赫低下头翻了翻书包,果然,那个烟盒不见了。他把书包整个从桌洞里拖出来放到腿上,低下头又仔细找了一遍,还是没有。“什么丢了?”尹淙看着他问,“没关系吧?”“一个小盒子,”汤君赫摇了摇头说,“没关系。”听他这样说,尹淙便放下心来,没有多问。冯博不断回头看过来,见汤君赫埋头翻找,他脸上的那抹笑变得愈发嚣张。汤君赫抬眼看了他一眼,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低下头将书包放回桌洞的同时,他暗暗松了口气,如他所料,冯博果然从他这里拿走了那个烟盒。而如果冯博接受了他上午那番话的暗示,就不会立刻将烟盒丢到别的地方,而是会暂时带在身上,等到回家再将其烧毁,毕竟在学校里烧东西实在不太现实。下午大课间,趁杨煊去篮球场之前,汤君赫伸手拉住了他的胳膊。杨煊停下来看着他:“怎么了?”“哥,放学后你不要等我一起走了。”对着杨煊,汤君赫竭力镇定地说。他已经想好了理由,若是杨煊问起来,他就说自己有题目要问老师,今天想留下来上一天晚自习。“有事?”但杨煊只是这样问了一句,待汤君赫点头后,他便什么也没问,径直走出教室下了楼。准备了一肚子的腹稿无处可用,汤君赫如释重负的同时也有些失落。他还以为杨煊会关心一下他要去做什么,或是提出来等一等他,没想到杨煊什么也没有问。但不管怎样,准备工作已经完成了百分之八十,他只能打起精神,趁着还没上课,他走出教室朝楼下走。教学楼的前门正对着篮球场,为了避免被杨煊看到,汤君赫从后门出去,快步绕到了校外的公共电话亭。他拿起听筒,做了个深呼吸使自己镇定下来,然后手指在按键上依次按下了1-1-0。“喂,你好,我要报警……”他咽了咽喉咙,“是关于毒品交易的,在润城一中的西南门,时间是今天傍晚5点半左右……特征……其中一个是学生,恩对,男生,1米75左右,不戴眼镜,背了一个深蓝色的皮质单肩包……另一个不太清楚,也是男生,但不是学生,年龄应该在20到25岁之间……”***上课铃响了,汤君赫朝教学楼的方向跑了几步,按原路从后门进入,然后快步踏上了楼梯。走进教室的时候,班上的同学都在埋头整理白天的错题,冯博又抬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透出挑衅的意味。汤君赫无视了他,面无表情地回到座位上坐好。对着试卷,他有些心不在焉。这个计划还有没有疏漏?那人会不会按时到达约定地点?警察又会不会及时赶到?还有……最后会不会牵涉到杨煊?尽管已经尽可能将计划做得完善,但他还是觉得有太多容易出岔子的地方。度秒如年,汤君赫每隔几分钟就要看向墙上的挂钟。好不容易熬到离放学还有几分钟,他将手里的试卷合起来,收拾好晚上的作业。放学铃一打,他就将桌上的东西一股脑塞进了书包里。教室里骚动渐起,留下来上晚自习的学生陆续站起来去食堂吃饭。冯博正慢悠悠地收拾书包,见汤君赫走过来,他将那个深蓝色的单肩包挎到肩上,轻蔑地笑了一声,讥讽道:“去报警啊?”“那个烟盒里并没有烟,你没发现吗?”汤君赫看着他问。冯博脸上的笑随即僵了一下,神情冷下来问:“什么意思?”汤君赫没说话,只是从兜里掏出了那两截烟,摊开手心在他眼前晃了一下,然后立即收回手,转身就朝教室门口走。“操!”冯博反应过来后骂了一句脏话,抬腿就朝门口追。汤君赫加快步子,抓着楼梯扶手,迅速地朝楼下走。西南门离教学楼有些远,其间经过学校食堂,来往人流量很大,汤君赫在人群中穿梭过去,冯博则在后面紧追过来。去往西南门的人并不多,快到校门口时,人潮就逐渐散开了,为了避免冯博追上来,汤君赫抬腿跑了起来。没有了人群的阻隔,冯博眼见着就要追上来,汤君赫走到校门口时,差点撞上门口的一个人,脚下的步子顿了一下,只耽误了一两秒钟,就被冯博伸手抓住了校服袖子。汤君赫心下一慌,慌神之下他的眼神扫过刚刚差点撞上的那个人,那人看上去二十出头的年纪,街头混混的模样,正伸长脖子看向校园里面,神色看上去像是在等人。汤君赫顿时生出一种强烈的预感,这人就是他通过电话联系到的那个人。他脚步放慢,试图将衣袖从冯博手里挣脱出来,但冯博紧抓着不肯放手,威胁道:“把东西给我。”“不可能。”汤君赫冷冷道。“操,欠揍是吧?”冯博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衣领,“我揍得你最后求着交给我信不信?”“我可以给你。”汤君赫说。他想方设法地拖延时间,余光扫到校门口那人已经拿出了手机开始拨号码,他继续说,“但你要保证以后不要接触杨煊。”“妈的,你恶不恶心,”冯博话还没说完,揣在兜里的手机震了起来,他没理,继续说,“你不要把搞同性恋那套搞到杨煊头上,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电话响了。”汤君赫这时提高了音量。校门口那人闻言转过头看向他们。“操,你管我电话响不响!”冯博张口就骂,还没骂完,那混混拿着手机走了过来,抓住他的胳膊说,“喂,哥们,是你吧?”冯博转过头看着眼前这人,莫名其妙道:“什么是我,认错人了吧?”那混混听到他兜里的手机振动声,将手里的手机屏幕对着他:“这是你的电话吧?”冯博看了一眼:“是啊。”“你让我过来的啊,”混混哭笑不得道,“哥们,你失忆了还是怎么着?”“你说什么呢?”冯博不耐烦地挣开自己的胳膊,“别打岔,现在没时间搭理你。”他语气恶劣,那混混也不是好惹的,拉下脸说:“操,你什么意思啊?”说着他伸手揽着冯博的肩膀说,“哥们,昨天给我打电话的是你吧?我特地开车跑了十公里过来,来来来,你自己看看这条短信是不是你发的。”见冯博手里松了劲,汤君赫见机从他手里挣出来,抬腿就朝一侧的小路跑。冯博手里一空,刚想追过去,却被混混揽着肩膀,根本无法挣脱。他一时摆脱不了混混,只能耐着性子,皱眉看向那条短信:“号码是我的,但我没发过这条短信。”“那这个电话也不是你打的?”“当然不是。”混混恼怒道:“那我是见鬼了还是梦游了才闲着没事干朝这跑的?”……汤君赫跑了一段距离,回头看过去,只见几个穿着警服的人正朝那两人走过去,而那个混混立即松开冯博,试图快步逃开,冯博则还不明状况地愣在原地。他脚下的步子慢下来,一边大口地喘息着,一边频频回头朝身后看过去。已经走到路口,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刚想回头再看一眼,一辆穿过路口的自行车从他面前驶过,他下意识朝后退了一步去避开,那车却突然停在了他面前。

第55节

汤君赫正处于精神高度紧张的状态,他惶惶然抬头看过去,下意识想要道歉,却看到了正皱眉看向他的杨煊。“不看路啊?”杨煊捏着车闸,打量着他魂不守舍的模样,“怎么了?”“没、没什么,”汤君赫咽了咽干涩的喉咙,努力平复着急促的呼吸,稳下声调说,“哥……”杨煊并没有多问,只是说:“要不要上来?”汤君赫忙不迭看着他点头:“要……”杨煊收回落到他身上的目光,松开车闸,脚下重新蹬着车朝前骑。汤君赫愣了愣,见杨煊骑过了路口,才回过神,跑着追了过去。杨煊骑得并不快,他伸手抓住后座,轻轻一跳便坐了上去,看着面前不断疾驰而过的车辆,他定了定神,好一会儿才缓下呼吸,然后他慢慢地抬起胳膊环住了杨煊的腰,头贴到了他的后背上。第六十五章第二天早自习,全班正埋头做英语老师发下来的两则完形填空,教室左列第四排的位置空了一个人冯博没来。汤君赫抬头看了一眼,然后攥紧了手中的笔继续在试卷上勾选答案。第一节课上课之前,英语老师正站在讲台上低头整理刚刚收上来的试卷,班主任突然出现在教室门口,敲了敲门,抬高声音说:“汤君赫出来一下!”由于心里早有准备,汤君赫神色未见惊慌,他合上手中的练习册,站起来朝教室外面走。“这就是汤君赫同学,”邱莉介绍完,不安地打探了一句,“刘警官,事情严重吗?”“还在调查当中,”年轻的警察拍了拍汤君赫的肩膀,“走吧小汤同学,又见面了,这次还是跟我们回去做一下笔录。”汤君赫刚走不久,一个去卫生间回来的男生一边走进教室,一边频频回头看向走廊的方向,刚一坐下来,他就用难掩震惊的语气道:“我操什么情况啊,汤君赫被警察带走了?”一石激起千层浪,他这话一出,周围的人纷纷扭过头问道:“怎么了?发生什么了?!”“不知道啊,就看到警察把他带走了……”“什么情况啊,不会又闹出命案了吧?”“嘘,你小点声……”男生说着,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杨煊。没想到正撞上杨煊看向自己的目光,他讪笑道:“煊哥……”杨煊朝他招了一下手,他立刻会意地起身走过来。“外面怎么了?”杨煊问。“我也不知道,出去的时候就看到班主任带着警察过来,回来的时候,警察已经把汤君赫带走了……煊哥,发生什么了啊?”杨煊蹙眉道:“不清楚。”时隔几个月,汤君赫又一次坐到了几个警察面前。“冯博说他身上的烟盒是昨天从你那里拿过来的?”警察打量着他的神色问。“不是拿,”汤君赫的双手交握在桌子上,纠正道,“是偷,他从我这里偷走的。”“所以你承认那个烟盒其实是你的?”汤君赫摇了摇头说:“那个烟盒是他的。元旦那晚,他在ktv里拿出来那盒烟,试图引诱我吸入,被我哥哥杨煊拦下来了。后来我从垃圾桶里翻出烟盒,想要作为之后的证据。”他抬起头看向警察,“所以,警察叔叔,我想报案。”低头做笔录的女警察这时诧异地抬头看向他。汤君赫继续问:“引诱未成年人吸毒,虽然没有成功,应该也算犯罪未遂吧?”“等等啊,”负责审讯的警察意识到节奏被眼前这个看似天真的男孩打乱,不由失笑道,“烟盒到底是谁的?你说是冯博的,冯博说是你的。”“你们没有问他为什么从我这里偷走那个烟盒吗?”警察拿笔敲了敲桌子:“不要反问,直接说。”“是因为我昨天想要用烟盒作为证据报案,他害怕事情暴露才从我这里偷走烟盒的。这个过程应该会被教室的监控记录下来,而且,我同桌尹淙也可以作证。”他声音不大,却显出一种超出外表的镇静。警察思忖片刻,点了点头又问:“元旦那晚都有谁在场?”“尹淙、应茴……其他人,我也不记得了。”“不是还有你哥杨煊?”汤君赫神色微变:“他是拦下我的那个人……”他从兜里拿出那几截烟,摊开手心放到警察面前,“这是当时的那支烟,是我哥哥掐断的。”理科三班人心惶惶,不过半天时间,已经被警察带走了三四个人。做完笔录回来的人看起来也不明所以:“好像跟元旦那晚的聚会有关……”尹淙此刻也心神不定,有些后怕地跟汤君赫说:“这还是我第一次做笔录,吓得我说了一嘴病句……对了同桌,他们还问我那天体育课你在做什么。”汤君赫手中的笔一顿,偏过头看向她。“我说你就在我旁边看比赛啊,他们还问我确不确定,我说当然确定了啊,我同桌当时还问我时间来着,四班那几个女生都可以作证啊……哎呀,反正他们问得都可细致了,我哪能记得那么清楚啊。”“他们怎么问你元旦那晚的情况的?”“就让我说当时的情境啊,”尹淙一向话多,汤君赫一问,她就将肚子里的话一咕噜全倒出来了,“我就说当时大家一起玩大王与小王,你跟杨煊接受的惩罚是杨煊教你抽烟……这个他们也问得特别细节,谁提议的游戏啊,谁发的牌啊,谁想的惩罚措施啊……”尹淙说着,趴到桌子上苦着脸说,“吓得我现在还腿软呢,生怕说错了话。”汤君赫听完点了点头,说:“没关系,不用怕。”然后又继续低头做题。听他这样说,尹淙从桌上抬起上半身,凑过来不敢置信地问:“同桌,你刚刚是在安慰我啊?”汤君赫“嗯”了一声。“你居然会安慰人……”尹淙正说着,看到杨煊从教室外面走进来,她刚想小声提醒汤君赫,“杨煊过……”话还没说完,她就被杨煊脸上阴鸷的神色吓住了。察觉到杨煊走过来,汤君赫手中的笔停了下来,抬头看向他。杨煊停在他的课桌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从这个角度看上去,他弟弟那双眼尾微吊的眼睛显得圆溜溜的,像一对不掺任何杂质的黑玛瑙,小巧而尖削的下颌让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还要小,如果非要用什么词语形容他的这副模样的话,大抵应该是单纯、天真、漂亮,甚至有时候在他面前显得有点傻……杨煊突然意识到他弟弟长了一张多么具有迷惑性的一张脸,不仅迷惑了汤小年,也迷惑了他自己。“你出来。”杨煊伸手敲了敲汤君赫的课桌,说罢转身朝教室外面走。“怎么啦?”尹淙一时被吓住,小声问汤君赫。汤君赫的脸色显得有些苍白,他一语不发地起身,跟在杨煊后面走出去。杨煊的步子迈得很快,丝毫没有慢下来等他的意思,汤君赫便加快步伐跟上去。他想他哥哥可能会揍他一顿,就像那天傍晚揍周林一样,但他打定主意,一会儿绝不会还手,也绝不会躲闪。但等杨煊的手伸过来的时候,他还是没忍住偏了一下头,他见过杨煊打架的时候出手有多么凶狠果决,所以尽管做好了心理建设,但事到临头他还是有点害怕,怕得睫毛扇动了一下。没想到杨煊伸出来的那只手并不是用来揍他的,而是用了点手劲儿,捏着他的下颌扳正了,逼他看向自己:“怕挨揍啊?”汤君赫默不吭声地摇了摇头。杨煊看着他,沉声问:“那个烟盒,还有那支烟,哪来的?”汤君赫垂着眼睛不看他:“垃圾桶捡来的……”“你骗我去卫生间,就是去翻垃圾桶了是吧?”杨煊松开他的下颌,点了点头道,“有心计。”汤君赫看向他,眼神里透着些惧意:“哥……”眼见着杨煊转身走了,汤君赫惊惶地追上去,拉着他的手说,“哥,我没想过要报复你……”杨煊停下脚步侧过脸看他,冷声道:“松开。”见杨煊这样看着自己,汤君赫怯怯地收回了手。他站在原地看着他哥哥的背影,咬了咬嘴唇,把快要涌出来的眼泪憋了回去。一下午,杨煊也没来上课。汤君赫怕极了,他怕他哥哥就这样消失了,会不会等到他回家之后,杨成川告诉他杨煊已经出国了?杨煊出国了,再也不理自己了,那该怎么办?汤君赫不安地掐着自己的手指。先前对冯博的报复心理此刻被恐惧彻底替代,消失得一干二净,他要被心头的不安与恐惧折磨疯了。发下来的试卷就在眼前,是他最擅长的数学,可是他一个字也看不进去,那些数字、字母、等式、图形在他眼前无意义地漂着,像洪水猛兽一样快要把他吞没了。本来十几分钟就能做完的题目,一节课过去了,他还一个字都没往上写。前来收试卷的同学诧异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脸色苍白,神情痛苦,还以为他生病了,将试卷收走后没说什么便走开了。“同桌,这道题你选的什么啊?”尹淙指着自己的草稿纸问汤君赫,转过头看到汤君赫那张比纸还白的脸,她被吓了一跳,一迭声地问,“呀同桌,你怎么啦?病了?发烧还是肚子疼?”汤君赫有气无力地摇了摇头,趴在了桌子上。这种倍加折磨的心情一直持续到快要放学,他才突然来了精神似的直起了腰。他想到解决方式了!他可以去警察局跟警察坦白,说这一切都是他自己伪造出来的,那个烟盒不是冯博的,是他自己的,没有人诱使他吸入那支烟,这件事情从头到尾、完完全全都是他自己编造的!这样,一切就能回去了吧?杨煊就不会不理自己了吧?想到这里,汤君赫几乎立刻就坐不住了,他苍白的脸上终于浮现了一丝血色,放学铃还没打,他就迫不及待地抓着书包冲出了教室。他抓着书包要朝公安局跑,可是跑出了校门,他的脸上才显出一些迷茫来,怎么才能去公安局呢?坐哪一路车走?公路上一辆飞驰而过的出租车提醒了他,他可以打车去!他急切地朝公路边跑,还没跑到,就被一只有力的手抓住了,脚下的速度太快,陡一停下来,他差点朝后跌倒。“哎小心点,”伸手拦他的人是陈兴,“怎么跑这么快?”汤君赫满脑子都是去公安局自首的事情,一时花了几秒钟才认出眼前的人是陈兴:“陈叔叔……”“放学铃还没打你怎么就跑出来了?”陈兴略感诧异,但也没多问,只是说,“多亏我来得早,不然还接不到你,走吧。”“我、我还有事……”汤君赫还没说完,就被陈兴打断了,“今天你哪也别想去啦,你爸特意让我过来接你,是不是又闯祸了?你哥呢?”“他不在……”汤君赫想要伺机挣脱,但陈兴紧紧地握着他细瘦的手腕,让他无处可逃。陈兴将汤君赫那边的门上了锁,边系安全带边说:“我给你哥打个电话问问。”车子缓缓启动,陈兴扶着方向盘目视前方,带着耳机打电话:“小煊,你在哪啊?……哦,行,那你早点回来吧,用不用我去接你?……好,好,别回来太晚。”他电话刚挂,汤君赫紧接着就问道:“我哥在哪?”“去找他的一个朋友了。”“他……”汤君赫迟疑道,“还在润城吗?”陈兴闻言笑了起来:“不在润城还能在哪啊?”汤君赫长长地、彻底地舒了一口气,这口气在他胸口闷了一下午,几乎要将他活活憋死。“那他晚上回来吗?”好一会儿,他回过神来又问。“回啊,”陈兴笑道,“你啊,还真是挺黏着你哥的,你哥对你好吗?”尽管陈兴背对着他,但汤君赫还是缓慢而沉重地点了点头,说:“嗯。”杨成川还没回来,汤小年看样子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一边帮汤君赫脱下外套,一边看着他说:“脸色这么差,身体不舒服啊?”汤君赫摇了摇头说:“没有。”“听说这几天又要降温,你不准自己减衣服,听到没?”汤小年嘱咐完,拍拍他的后背说,“快回屋学习吧。”汤君赫无心学习,他全部的精力都放在门外,一心等着杨煊的脚步声响起来。等待的过程中,他脸上的血色又一丝一丝地褪了下去,每多等一分钟,他的脸色就要白上一分,还没等上半个小时,他的脸就变得一片惨白,额头上渗出了冷汗。临放学前想的那个解决方式没能付诸实践,那杨煊还想再看到自己吗?汤君赫坐立难安,他在脑中竭力搜刮着其他解决方案。外面的门锁刚一发出窸窣的响动,他就条件反射般地站了起来。他听到推门声响起,然后是一阵脚步声,那脚步声是杨煊的,他绝对不会认错。他有些焦躁地在屋里徘徊,他想去找杨煊,可是杨煊会想见自己吗?紧接着,他灵光一闪,想到一个方法,他立即扑到抽屉前,手忙脚乱地翻出了手机,然后走到门口拉开门。汤小年正在厨房里跟阿姨聊天,他顾不得会不会被发现,抬手敲了敲杨煊的房门。咚咚咚,门没开。再抬手,咚咚咚,门还是没开。汤君赫的心沉到了谷底,他沮丧到了极点,伸出手握着门把手,不抱什么希望地朝下转动,却意外地发现杨煊并没有将门上锁。推开门,杨煊正坐在床边低头看手机,即使听到了动静,他也并没有抬头。“哥……”得不到杨煊的许可,汤君赫只能自作主张地关上门,他每一步都走得很犹豫,但最终还是走到了杨煊身前,“哥,我有事情要和你说……”杨煊这才抬头看他,这一看,他也怔了一下。汤君赫那张极具迷惑性的脸此刻白得像一层一戳就透的薄纸,嘴唇也是煞白的,整张脸上看不出一丝血色,衬得那两只眼珠似墨一般的黑沉。那只握着手机的手还有些发抖,乍一看,像个大病初愈的病人。杨煊倏地心软了一下,他摸出一支烟,点燃后吸了一口,吐出白色的烟雾:“你说吧。”

第56节

从哪儿开始说起呢……汤君赫张了几下嘴才找到合适的开头:“那晚我骗你去卫生间,其实我是坐电梯去了楼上,从垃圾桶里找到了那几截烟,又看到了那个烟盒,我都拿出来装到了兜里……”“……你去美国那半个月,我趁半夜去了不夜城,一共……一共去了四次,前三次没有人理我,后来我无意中帮了一个人的忙,她就说可以帮我问问从哪里可以买到那支烟,她要我把电话给她留下来,我怕留下痕迹,谎称我自己没有手机,然后让她把手机号码给了我……”汤君赫说得事无巨细,每一个细节都伴随着目的,毫无隐瞒地跟杨煊如实交底。“……后来上体育课的时候,我趁别人都不注意,偷偷拿出了冯博的手机,给那人打了电话。为了留下证据,我还用他的手机发了一条约定时间地点的短信,发完之后又把信息删掉,因为害怕冯博看到后会起疑……”“……把手机放回去之后,我又去问了尹淙时间,这样,即使冯博说他那时在打球没时间打电话,我也可以有足够的证据证明那通电话不是我打的……”“……让冯博偷走烟盒也是我故意安排好的,因为我想到,就算其他证据都不成立,他也没办法解释为什么他要从我这里偷走烟盒……这样,引诱未成年人吸毒的罪名他就逃不掉了……”尽管下午已经托人从警局那里将事情打听了个七七八八,但听完汤君赫这一通事无巨细的作案陈述,杨煊一时竟不知作何反应,他只觉得有些荒唐。半夜去那个打着ktv名号的夜总会?有意制造不在场证明?原来他弟弟不止能瞒着他妈妈汤小年跑到他的房间,还能背着自己这个哥哥做出这么多出人意料的事情。他沉默地抽着烟,抽完一支,又点了一支。“哥,我都讲完了,我真的没想把你牵扯到里面。”汤君赫的眼底泛着红,眼泪就快要溢出来,但他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来。果然不是小时候那个总是跟着他的小哭包了啊。杨煊弹了弹烟灰,哑声道:“你先回屋吧。”汤君赫这次却没有听话的转身回去,他吸了吸鼻子,将手里一直握着的那个手机双手递给杨煊,手不可以抑制地发着颤:“哥,我把我刚刚说的那些话都录下来了,你、你可以把它交给警察……”闻言,杨煊心头一震,目光直直地扫向汤君赫。“我、我什么都没有隐瞒,真的,”汤君赫有些语无伦次地说,“我刚刚说的那些全是真的,我发誓……但是哥,”他的话音和眼底明明白白地写着乞求,“你能不能不要不理我?”屏幕上面的录音秒数还在飞快地跳动,杨煊皱着眉接过手机,重重地吸了一口烟,片刻后,他用力一甩手,只听“砰”的一声炸响,汤君赫被这道声响吓得浑身一抖,然后那只手机就从墙上狠狠地弹落到地上,屏幕和后壳摔得粉碎,奄奄一息地在地板上滚打了个滚。作者有话说弟弟做的每一步基本上都通过他的话解释了,还有什么漏洞的话属于作者的锅……目前有读者提及的bug是警察可以根据毒贩的供词找到彩姐,然后通过不夜城的监控找到弟弟,但是我想了一下,这只能说明弟弟有毒贩的联系方式,而不能证明冯博手机上的电话是弟弟打过去的……警察可能据此推断出中间的过程,但没有直接证据说这一定是弟弟做的,那根据疑罪从无的原则来讲,弟弟这边应该不会有太大问题。文内的东西一般避免在文外解释,但是这种细节的东西我感觉可以讨论一下。作为作者我只能说尽可能严谨吧,但毕竟能力有限,设计一出完美的犯罪这种世界级难题对我来说难度太大了,如果还有别的bug我可能会回头小幅度修文。第六十六章阿姨一走,汤小年就坐到沙发上,拿起遥控器打开电视机,打算一边看电视剧一边等着杨成川回来后全家一起吃饭。刚打开电视机,只听“砰”的一声,汤小年立时被吓了一大跳,本能地扭头朝声音的来源杨煊的房间看过去。呆坐几秒后,她屏息凝神地听着里面的动静,但屋里一片静寂,再也没有声音传出来。汤小年觉得有点不对劲,她站起身快步走到汤君赫的房间,推门一看,房间里空无一人。汤小年的第一反应是汤君赫被欺负了,她如临大敌,转身就朝杨煊的房间走,门也顾不上敲,转动门把手就将门推开了。房间里,杨煊正坐在床边,汤君赫就站在他面前,惨白着一张脸,认错般地垂着头。汤小年不管不顾地冲过去,拉过汤君赫左看右看:“没事吧?受伤了没?”“这是我的房间,”杨煊冷着脸,不悦地皱眉道,“进来前应该先敲门吧?”汤小年不理他,只是一味地盯着脸色极差的汤君赫追问:“他打你了没?打到哪儿了?”汤君赫被突然闯入的汤小年吓住了,他立即摇头否认:“我哥没打我。”“那刚刚是什么声音?”汤小年抬眼盯着杨煊问。杨煊的声线降至冰点,冷声道:“我房间发生的任何事情都跟你没关系。”“妈,”汤君赫这才找回一丝理智,他拉着汤小年的胳膊,拖着她朝外走,“这是我哥的房间,我们出去吧……”汤小年恶狠狠地盯着杨煊,放出了她自来到这个家里的第一句狠话:“杨煊你听着,你要是敢对我儿子怎么样,我非跟你拼命不可!”她话音未落,杨成川推门进来了,听到汤小年尖利的叫嚷声,他皱眉看向杨煊的房间,问:“怎么了,又吵什么?”汤小年这才拽着汤君赫走出杨煊的房间,她没理杨成川的问题,继续厉声追问汤君赫:“你到他房间做什么?”杨成川脱了外套,挂到衣架上说:“正好,我也有事情要找君赫。”“你先等等,”汤小年没好气道,“我问完了你再问。”杨成川语速不快,语气中却透着不容置喙:“别的事情都能等,沾了毒品的事情可等不得。”汤小年莫名道:“什么毒品?”“君赫你过来,”杨成川走过去,揽着汤君赫的肩膀走到沙发前,他俯身拿起遥控器关了电视,自己坐到单人沙发上说:“你坐,这件事情,要不是冯博的爸爸过来找我,我还不知道一个高中生能做出这种事,你从哪儿拿到的毒贩电话?”“杨成川你把事情说清楚了,”汤小年听得一头雾水,“什么毒品毒贩的?”“这件事情啊,我到现在也没搞明白。我傍晚正开着会,冯博的爸爸给我打电话说,他儿子被栽赃嫁祸了,从来没接触过毒品的一个人,现在被冤枉成瘾君子了。为什么呢,就因为君赫不知道从哪弄来的毒贩电话,让他们俩在校门口碰了个头,连伪证都提前做好了。”杨成川说得不紧不慢,说几句就看向汤君赫,观察着他的神色,“我呢,害怕是他们弄错了,暂时还没问警局那边,先回来问问君赫,到底是这中间是怎么一回事。”杨成川说得体面,其实是担忧汤君赫在背后给他捅出个大篓子,毕竟沾了毒品的罪名跟打架滋事还不一样,这件事传出去,他副市长的面子就彻底没处搁了。所以出于谨慎,他暂时还没敢贸然去警局那边打听具体情况,打算先回来问清楚了,提前想好对策再去找人办事。再者说,杨成川一直觉得汤君赫的心理有问题,上次周林的事情发生之后,他就提议找心理医生过来看看,却被汤小年想也不想地护犊子驳回了,这次他有意当着汤小年的面审问这件事,也是想让她承认自己这个儿子确实被她养歪了。“这,这怎么回事啊?”汤小年一听也懵了,扯了扯汤君赫的衣服说,“你哪来的电话?”当着杨成川的面,汤君赫勉强恢复了镇定,他垂着眼睛说:“我没有电话,电话也不是我打的。”杨成川一听便怒火攻心:“那是冯博的爸爸骗我是吧?”“我不知道。”汤君赫说。杨成川做了个深呼吸,好不容易才压下了火气,尽力心平气和道:“君赫,你是个聪明的孩子,但聪明反被聪明误的事情可不算少。你现在把事情的原委跟我讲清楚了,我还能提前帮你在背后疏通一下,等到警局那边把事情定性了,上了电视台上了报纸,谁也救不了你。”杨成川有意夸大事态的严重性,想将真相从他口中吓出来,但没想到汤君赫仍旧无动于衷地说:“我说过了,我不知道。”倒是汤小年被吓住了,催道:“有什么你就说,别闯了祸还不知道怎么收拾。”杨成川没料到他这般油盐不进,他憋着一肚子火气,想了想,扭头对着杨煊的房门喊:“杨煊,你出来一下,有事问你。”片刻后,杨煊将门拉开,面无表情地看向他。“你过来坐,”杨成川指了指沙发的位置,“你弟弟的事情你知道多少?知道多少就说多少。”杨煊走过来,坐到汤君赫的旁边,离他有一人的距离,他的语气里明显透着不耐:“我怎么可能知道?”杨成川勃然大怒:“都不知道,所以是冯博他爸故意传瞎话陷害你的吗?”他站起来,先前好不容易被压下去的火气这下一并爆发出来,“上次是伪造正当防卫现场,试图杀人,这次又联系毒贩制造伪证,你才多大?你小小年纪哪来这么多作恶的歪心思?你不说是吧,那别说了,这次发生什么后果我都概不负责,你们该判刑的判刑该坐牢的坐牢,我不会再掺和。”汤小年彻底被吓住了,她脸色大变,惶急地催着汤君赫:“你倒是说啊。”汤君赫低着头默不吭声,除却苍白的脸色,全身上下只有两片颤动的睫毛能显示出他内心的不安。“我来说吧。”一阵静寂后,杨煊开口了,“我只说我知道的。元旦那晚,冯博给了我”“我来说。”他才刚开了个头,汤君赫突然出声打断他。“我来说。”汤君赫又重复了一遍,“我自己说。”他咽了咽喉咙,“元旦那晚,冯博打着做游戏的名义,让我抽那支烟,因为是游戏的惩罚,我没办法拒绝。多亏我哥执意拦住,游戏才没继续下去。后来我觉得那支烟有问题,就想办法捡了回来……”他说到这里时,杨煊微微偏头瞥了他一眼,只这一眼,他陡然停下来不说了。因为他读懂了那个眼神的意思,杨煊在告诉他不要说下去了。“继续。”杨成川皱着眉道。原本打算说清事实,但在接收到杨煊的暗示之后,汤君赫改变了自己的表述:“后来,我为了警告冯博,骗他说我要报警,他相信了之后,就从我这里偷走了那个烟盒。”“那用冯博的手机给毒贩打电话是怎么回事?”杨成川的眉头越皱越紧,站起来走动着说。汤君赫有些迟疑,不知道该不该说实话,他下意识地瞥向杨煊,杨煊却并没有再看他。正当他拿不定主意时,杨煊几不可见地摇了一下头。汤君赫这才开口:“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杨成川半信半疑,又问杨煊,“杨煊,你听他说的对不对,有没有你要补充的?”“没有。”杨煊简短地说。虽然没有百分百相信汤君赫所说的话,但这番话还是令杨成川产生了动摇。毕竟,冯博上次骗汤君赫上山就是确有其事,保不准这次会不会为了摘清自己而向他爸撒谎。何况在他一贯的印象中,冯博这个纨绔本来也不是什么遵纪守法的好学生。不管怎么说,听完汤君赫的交代,杨成川心里总算有了一些底,如果是冯博作恶在先就好办了,无论是在警局那边,还是在和冯博他爸的生意洽谈方面,杨成川自觉这下起码不至于太过被动,他暗自松了口气,打算明天把事情都搞清楚再说。听完汤君赫的这番陈述,汤小年的内心也发生了些许波动。吃完晚饭后,她走进汤君赫房间,坐到他床边问:“真是杨煊拦下来的?”汤君赫说:“嗯。”“他倒也……”汤小年话没说全便不作声了,片刻后才说,“那个冯博也真是,干什么老针对你啊?”“讨厌我吧。”“为什么讨厌你?”汤小年又坐不住了。“不知道,也许没什么理由,也许是迁怒,”汤君赫低着头说,“就像你讨厌杨煊一样。”“你懂什么。”汤小年伸手去推他的头,她向来不跟汤君赫聊自己年轻时的感情经历,她很快把话题拉回来说,“那刚刚你又是为什么跑到他房间?他房间那是什么动静啊,吓我一跳。”“他,”汤君赫有一丝语塞,但很快找好了理由道,“他觉得我不该冲动地挑衅冯博。”“是吗?”汤小年话音轻得像在自言自语,似是自觉有些理亏,她罕见地没再多说什么。十点之后,汤君赫又走到了杨煊的房间门前。他轻轻地敲了敲门,里面一片安静,杨煊并没有起身给他开门。他握着门把手,自作主张地推开了门。杨煊正坐在半米高的窗台前抽烟,见汤君赫推门进来,他微微眯着眼睛看向他。汤君赫关上了门,朝他走过去:“哥……”“过来坐吧。”杨煊说。他的脸氤氲在白烟后面,脸上的表情让汤君赫看不明晰。“哥,我是不是做错了……”汤君赫低声说,过了好一会儿,他也没得到杨煊的回答,他又开口了,声音低得几乎让人听不清,“可是,难道我只能默默地承受他们施予的恶意吗?我没想陷害他,我只是想让他得到惩罚……”杨煊沉默地抽着烟,过了片刻才说:“刚刚为什么不让我说下去?”汤君赫意识到他说的是在杨成川面前的那一幕,他垂着头,用短短的指甲一下一下地掐着自己的手指,轻声地反问:“你不是也没让我说下去吗?”第六十七章杨煊先是抽着烟不说话,片刻后弹了弹烟灰问:“什么时候发现那支烟有问题的?”汤君赫如实地答:“你跟冯博出去的时候。”杨煊想起那天自己从楼梯拐角走出来的时候,正好碰到不远处迎面走来的汤君赫,他们目光相触,汤君赫很快就转身进了旁边的卫生间,原来那时候他就已经有所察觉了。杨煊又问:“也就是说,我拿出烟盒的时候,你已经发现那支烟有问题了,是不是?”汤君赫“嗯”了一声。杨煊自嘲地笑了一下:“既然知道那支烟有猫腻,那你可以不拿那一支啊。还是说那个时候,你已经在计划怎么去实施报复了?”“我没有……”汤君赫猛地抬头,抬高了音量急急地为自己辩解,但他很快又低下了声音,“那个时候,我并不确定那支烟有什么问题,我只是觉得,如果你不希望我抽那支烟,就不会放进去了,”汤君赫低着头说,“你是我哥哥,你希望我怎么做,我就一定会那样做的。”杨煊伸手捏了捏眉心,长长地吐了口烟,半晌也没说话,等到手上的半截烟燃尽了,他才捻灭了说:“先回去睡吧,如果再有警察过来找你,你就按照原来计划好的去说吧。”“嗯。”汤君赫应着,从窗台站起身来。其实他还不想回去,但听出杨煊这时心情不佳,他只能听话地回屋睡觉。杨煊也站起来,走在他后面,想要去浴室洗个澡。汤君赫的手按到门把手上,临到出门还是没忍住,他转过身抱着杨煊说:“哥,我今晚能不能跟你一起睡?”“回屋睡吧,”杨煊说,见汤君赫还是紧紧地抱着自己不肯撒手,他又补充了一句,“我有点乱。”“那哥,你不会不理我了对吗?”汤君赫说完,抬起头看着杨煊,“你不是说过吗,只要我听话,你就不会不理我。”杨煊低头看着他,他弟弟的这张脸还是那样具有迷惑性,眼神里透着天真和乞求,那模样跟小时候像极了。他伸出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淡淡地说:“不会。”

第57节

汤君赫这才松开手,他退后一步,后背贴着门说:“那我回去了哥。”然后转身开门,走向自己的房间。杨煊洗完澡,关了灯躺在床上,脑中总是闪现出汤君赫的那张脸。有元旦那晚的,那两片微张的嘴唇像鲜红欲滴的熟透的樱桃,眼珠漆黑莹润,还有那种无辜而引诱的神情;有几个月前在山上的,那束灼灼发亮的目光,热烈得像有温度似的,几乎能把人灼伤;有大半年前那个昏暗傍晚的,他哭得鼻涕眼泪,看上去可怜兮兮的,脆弱而狼狈;还有几个小时之前的,他脸上血色全无,连嘴唇都是白的,整张脸只剩下极其分明的黑与白,看上去正处于崩溃的边缘……这么多种样子,他是用哪一种去翻垃圾桶捡出那几截烟的?用哪一种去不夜城拿到那人的联系方式的?又是用哪一种引导冯博跟那人碰头的?“不觉得太睚眦必报了吗?”“有必要做得这么绝吗?”“这么步步为营是从哪学来的?”原本是打算问这些的。只是当那双颤抖着的手将手机递过来的那一刻,这些问题反而让他问不出口了。生平第一次,杨煊意识到自己正在被一个人毫无保留地爱着。这一点,甚至在他母亲在世时他都没有感受过。“我可以为你去死。”原本以为只是一句幼稚而可笑的海誓山盟罢了。一个人怎么能做到爱与恨都是如此真实而浓烈的?原来那些直白的表白不是别有用心,主动的献身也与轻佻无关。完全掌控一个人所有的情感和情绪,那种感觉的确很好,可是当意识到这背后隐藏的那份纯粹而炽烈的感情,杨煊开始觉得有些东西已经偏离了原本的轨道。毫无疑问,他已经完全掌控了他弟弟,可是他自己的情感却似乎开始失控了。而如今摆在他面前的有两个选择,信马由缰,或是及时勒马……杨煊将手背平放到眼睛上,在寂静的黑夜里叹了口气。***由于涉及到毒品,这起案件引起了警局不小的重视,事情调查得很快,次日上午,杨煊就接到了他那个朋友的电话。这朋友叫赵研,是他的一位学长,如今在省内的公安大学上大一,两人在篮球队做了两年队友,关系还算不错。赵研的爸爸是润城公安局的局长,杨煊昨天在警局做完笔录,便给他去了个电话,得知他最近放寒假还待在润城,他便专程跑了一趟。赵研办事稳妥,杨煊刚一讲明来意,他思索片刻就应了下来:“行,我帮你打听打听。不过我觉得这事先不能跟我爸打听,要是他知道我在中间掺和,一准儿什么都不说,这样吧,我找警局一个哥们问问情况。”他说着,就把电话拨了过去。电话打完,赵研跟杨煊说:“我这哥们也比较谨慎,没敢说得太明白,不过听他那个意思,冯博这家伙胆子比较小,警察一问他为什么偷那个烟盒,他就把元旦那晚的事情全招了,而且还有点牵扯到你了。”杨煊并不惊讶,镇定地点头道:“嗯,正常。”“不过吧,因为你那个弟弟一直在强调是你拦下的那支烟,加上监控和其他人也都有作证,你这边应该问题不大。倒是你弟弟那边,现在警察怀疑是他把毒贩勾出来,把冯博设计进去了,不过证据还没太明确,现在还在找线索,如果找不着的话,那应该也没什么问题。没有证据的事情,就算猜得再怎么准也没用。”杨煊抬眼问:“如果证据明确了会怎么样?”“明确了的话,因为涉嫌伪造证据,虽然不太严重,但也得拘个三五天吧。”见杨煊若有所思地点头,赵研又开玩笑道:“不会真是你弟设计的吧?真够可以的,一箭双雕啊,听说那个混混卖的那玩意儿是一种新型毒品,润城缉毒科之前都没见过的,我要是警察啊,我不但不拘他,还得端茶倒水地感谢他,这给警方省了多少人力物力啊,而且说不定往上面一报,缉毒科还能立个功也说不准。”听到这里,杨煊漫不经心地笑了笑:“是么?”“哎煊儿,你弟弟长得跟你像不像啊?”赵研挺八卦道,“我刚刚在电话里跟那哥们一提这事,他还挺纳闷地说,这么漂亮一小男孩怎么能这么有心眼呢?我也挺纳闷儿,男的还能用漂亮形容?尤其还是你弟弟。”杨煊磕了磕烟灰,没走心道:“是挺漂亮的。”“真的?”赵研挺感兴趣地问,“跟应茴比呢,哪个更漂亮?”“没什么可比性。”“哈,你这么一说,我还挺想见见的,应茴我也没见你夸过漂亮啊。”赵研支着脑袋,忍俊不禁道,“杨煊的弟弟,我还挺好奇长什么样的。”赵研是个很够意思的朋友,说会帮忙,次日上午就把事情的最新进展告诉了杨煊:“你弟这边应该没什么问题,虽然有个中间人说确实给过他号码,但也没什么直接证据证明那通电话是他打的,这个证据缺失就没办法说他有问题了。而且吧,我那哥们说,既然抓到毒贩了,调查的重点也就不在他身上了,如果一定要找到证据那也不是没可能,但他们现在也没什么兴趣处理这种小学生纠纷。尤其你爸今天早晨也在中间掺了一脚,警局的人就更不可能因为这点小事把你弟拘起来了。”“那冯博那边的情况怎么样?”杨煊问。“冯博那边就没那么好运气了,毕竟是他自己吓得把情况都招了,引诱未成年吸毒,虽然是未遂,但因为你弟弟做笔录的时候报了案,肯定还是有惩罚的。”赵研说完,又分析道,“不过因为他也属于未成年,估计也不会有什么太大的问题。哎,说起来,你之前打架的那些案底都消了没啊?”“消了,上次被省队拒了之后,我爸怕再耽误事儿,就把那些案底全消了。”“那就好,”赵研说,“还是得及时消啊。”这通电话接完,杨煊彻底松了一口气,本以为这件事情就这样过去了,没想到连着几天,冯博都没来学校上课。直到周五上午,不知从哪泄露出来的消息说,学校已经决定将冯博开除出润城一中了。尽管还没有正式公布,但这个消息刚一走漏,便在学生当中迅速流传开来。杨煊觉得有些奇怪,如果冯博的父亲找到杨成川说情的话,那冯博是无论如何也不可能被开除的,顶多只是被记大过而已,事后甚至都不会被记录到档案之内。然而他没料到的是,杨成川在了解了事情经过之后,并不想帮冯父这个忙,甚至还借此事让下面的人发布了一则红头文件,勒令校方绝不能纵容毒品浸染校园。事实上,杨成川对冯博并无太过深刻的憎恶,得饶人处且饶人,他跟冯父之间还有生意往来,两人之间的关系自然不能搞得太僵。但汤小年却不会管这么多,在她的枕边风之下,杨成川的胳膊肘便不能朝外拐得太过明显,所以在冯父面前,他卖人情找人帮冯博在警局那边消了案底,同时又借口毒品的事情已经引起了省里的重视,他作为一个副市长,实在没办法不将表面工作做好,所以学校这边他的确帮不上忙。杨成川这事办得八面玲珑,既卖了冯父人情,又哄住了汤小年,还保住了自己的面子,至于冯博今后如何,他却是半点也没考虑过。杨煊思前想后,还是在周末把冯博叫了出来。毕竟在这件事情上他自觉并不无辜,而冯博有几分是出于自己的仇恨转移,又有几分是出于朋友间的仗义,这些并不是他能明确判断出来的。他们约在一家餐厅,但冯博却并不进去。“就在这说吧。”冯博看上去跟往常没什么不同,也并没有想象中憔悴的神情,“煊哥,你找我出来想说什么?还是让我不要动你那个弟弟吗?”杨煊并不接他的话,只是问:“你之后打算怎么办?”“出国啊,怎么,”冯博脸上露出嘲讽,“你不会还担心我的前途吧?”杨煊皱了皱眉道:“开除的消息学校还没公布,并不是没有更改的可能。”“你爸都办不成的事,你能怎么办啊?”冯博笑了笑,“别开玩笑了,你要想让我不动他就直说,煊哥,你以前可不是这么拐弯抹角的人。”杨煊瞥向他:“我要是不想让你动他,你就算想动也动不了。”“是吗?有这么个哥哥真好,可惜我就做不成这么好的哥哥。那你找我出来是什么意思啊?做好事献爱心?”“我那晚拦下他抽那支烟,现在也可以拦下你被开除。这件事情结束之后,你们之间到此为止,谁也别再招谁。”“可是我不想回去上学哎,”冯博歪着头说,“我也不想到此为止。煊哥,你弟弟是同性恋,你这么护着他,不是想上他吧?还是已经上了?”杨煊的神色一瞬间冷下来:“你什么意思?”“没什么没什么,”冯博摆手道,“煊哥你别这样,我知道我打不过你。我啊,我就想告诉你,”冯博一边说一边倒退着往后走,“临出国前,我有一份大礼送给你们,祝你们幸福。”他说完,害怕杨煊追上来,转过身头也不回地跑走了。但杨煊却并没有去追的意思,他只是站在原地,看着冯博狼狈跑走的背影,隐约地低哼了一声,听上去像在冷笑。杨煊转身往回走,大约走了几百米,路过一家手机专卖店,他走进去,十分钟后,他一手抄兜一手拎着一个白色的纸袋走了出来。第六十八章杨煊到家一推门,就看到汤君赫正坐在沙发上,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一小杯绿油油的液体,汤小年用那种熟悉的语调半嗔怒半纵容:“一闭眼不就喝下去了,你啊,真是娇生惯养,什么苦都吃不得。”听到推门声响起,汤君赫回头看过去,杨煊将手中的纸袋放到储物柜上,也看了他一眼。“赶紧喝你的苦瓜汁,喝完了回屋写作业。”汤小年伸手轻拍他的后脑勺,催促道,“清火明目的,对你的身体有好处。”汤君赫不想喝苦瓜汁,他抗拒道:“可是我不上火,也不近视。”汤小年不由分说地拿起杯子往他嘴边凑:“赶紧喝。”汤君赫接过杯子,余光瞥见杨煊进了书房,不知为什么,他莫名觉得杨煊刚刚看他那一眼,似乎是要跟他说什么。汤君赫苦着脸喝下了一杯苦瓜汁,又赶紧喝掉了汤小年递来的小半杯蜂蜜水。汤小年脸上这才露出满意的神情,拿过两个杯子去厨房清洗,转身前不忘催道:“行了,赶紧回去学习吧。”见汤小年进了厨房,汤君赫却并没有急着回自己房间,他走到玄关处看了看杨煊放在储物柜上的白色纸袋,那上面印着很打眼的英文logo,明晃晃地昭示着里面装着一个手机。汤君赫抬头看了一眼厨房,然后抱起纸袋走到书房前,推开门走进去。杨煊正坐在电脑前,见他进来,并没有什么反应。“哥,这是买给我的吗?”汤君赫抱着纸袋,站在杨煊面前问。电脑正在开机,杨煊上身后倾,倚靠到电脑椅的靠背上:“嗯,赔你的。”“不是赔我的,是送我的。”汤君赫纠正道。他蹲在地毯上,将包装盒从纸袋里抽出来,拆了包装,拿出了一个崭新的手机。杨煊给他买的这个手机并不是之前杨成川送他的那种款式,他开了机,坐到地毯上胡乱地摆弄。杨煊看向他说:“sim卡在我房间的床头柜上,拿过来我帮你安上。”汤君赫放下手机,拉开门走出去。汤小年从厨房探出头说:“不回你房间乱跑什么?”汤君赫回头说:“我要到我哥房间拿个东西。”汤小年虽然脸上露出不满,但并没有立即赶他回去。趁她开口之前,汤君赫推门进了杨煊的房间。被摔坏的那支手机正安静地躺在床头柜上,四分五裂的屏幕和后壳使它看上去伤势惨重。事实上它还是很新的,汤君赫不常用手机,自打从杨成川手里接过这个手机之后,他大部分时间都将它随意地丢在抽屉里。汤君赫拿起手机的那一瞬,眼神扫到床头柜上的纸巾盒。他想到自己的第一次手渎就发生在这张床上,他哥哥杨煊教给他的。当时杨煊从这个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将那只覆着薄茧的手擦干净。杨煊也会自渎吗?那他做这件事的时候会想起自己吗……想到这里,汤君赫的脸上有些发烫,他打住自己的胡思乱想,握着手机走回到书房。旧手机的后壳摔得有些扭曲,卡槽微凹进去,取出来有些困难。杨煊从电脑椅上起身,走到窗边的杂物柜前,半蹲着翻出了一个小镊子。他站起身,半坐半倚着窗台,用镊子把卡槽拉了出来,然后将里面的手机卡抽出来,安到那支新的手机里。汤君赫跟着他走到窗边,盯着杨煊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微微出神。“好了,”杨煊将手机递给他:“发什么愣?”汤君赫回过神,接过手机说:“哥,你怎么对我这么好。”杨煊看着他问:“嗯?”“你要是我亲哥就好了。”汤君赫握着手机说。杨煊笑了一声:“梦游呢?”汤君赫摇了摇头,看着他说:“你应该说,我就是你亲哥。”“我不说废话。”“但你小时候就是这么说的,”汤君赫抬头看着他,“你不记得了吗?”杨煊想了想说:“不记得了,都多久的事情了。”汤君赫有些失落,他说:“可是我都记得。”杨煊伸长胳膊,随意地搭在他肩头:“还记得什么?”“记得你老欺负我,欺负完了又对我很好,还记得你给我煎了5个鸡蛋,煎好了又在旁边盯着我吃,我那时候以为我吃不完你就要凶我……”“所以你就哭了?”杨煊笑了笑,“这个我记得。你小时候挺爱哭的,怎么现在不哭了?”“哭也没用,小时候我一哭,你就会过来哄我,我哭得越厉害,你就对我越好。可是后来我发现,就算哭完了,事情也还是不会得到解决。周林还是站着讲台上,其他同学还是觉得我偷了东西。”没有人过来哄他,所以他渐渐地就学会不哭了。杨煊的头微低着,不知在想什么,片刻后,他抬起搭在汤君赫肩头的那只手,胡乱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他们沉默了一会儿,杨煊的手从汤君赫的肩头落下来,将那支握在他手里的手机抽出来,那姿势就像在搂着他。汤君赫朝杨煊靠近了些,杨煊就着这个环住他的姿势,用拇指在手机上按了几下,调出通讯录界面,然后将自己的号码输了进去。汤君赫已经背下了杨煊的手机号码,但他并没有出声,直到杨煊在屏幕上打出了“yang”这四个字母,汤君赫才扭头说:“不是杨煊。”杨煊低头看着他:“嗯?”汤君赫伸出手指,把屏幕上的字母删掉,自己打了“哥哥”两个字,然后点了保存。***汤小年正弯着腰整理药箱,见汤君赫从书房走出来,她蹙起眉,欲言又止,但一直等到汤君赫进了自己房间,她也没说出话来。汤君赫和杨煊之间的关系好到让她觉得有些惊诧,原本只是一起上下学,现在变成了可以自由出入彼此的房间,这是她始料未及的发展态势。汤小年没读过什么书,但她并不傻,她一早就看出汤君赫对杨煊并不设防,甚至还有意接近他,因为这事,汤小年不止一次地骂过他,但都无济于事。而至于杨煊,汤小年心里也清楚得很,杨煊对自己抱有很大的敌意,对自己的儿子也并不会有太多好感。但前几天发生的事情,让她的这些想法开始有些混乱。如果真如汤君赫所言,是杨煊拦下了那支烟,那自己对他感恩戴德也不为过。可是她偏偏亲眼见过杨煊和冯博关系不错,这让她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彻底放下防备。汤小年陷入到一种矛盾的状态,她不敢贸然放任汤君赫接近杨煊,可是又没办法让汤君赫远离杨煊。汤小年切了水果送到汤君赫房间里,眼尖地瞥见那支崭新的手机,她拿起来问:“哪来的新手机?”

第58节

“我哥送我的。”汤君赫说。汤小年疑惑地问:“他怎么会送你手机?”“上个手机摔坏了。”汤小年摆弄着汤君赫的新手机,点开通讯录一看,里面只有一个条目:哥哥。“你们兄弟俩的关系倒还真好,”汤小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半路来了个哥哥,连你妈都不要了是吧?”汤君赫从书桌前直起腰,见汤小年正翻到通讯录页面,他有些不自在地拿过手机说:“你的号码我都记住了。”“哦,那你背给我听听。”汤君赫张口便来:“137*********。”汤小年无话可说,但她心里的不适感却没有完全消褪。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对着当年情敌的儿子亲亲热热地叫“哥哥”,这让她有些接受不能。***冯博被开除的消息一经公布,就在全校范围内引起了震动,自开学以来就备受瞩目的理科三班立时站在了话题的风口浪尖。元旦当晚在场的十几个学生更是觉得不可置信,他们目睹了游戏的全过程,但除了应茴,谁也没想到那支烟会藏有猫腻。一开始,跟冯博交好的几个人都对此缄口不言,后来王兴淳忍不住趁课间来找了杨煊:“煊哥,冯博那件事真的没有回转的余地了吗?”杨煊靠在走廊的窗台上说:“已经公布了,学校也是要面子的。”“唉,怎么就搞成这样了,”王兴淳叹了口气说,“我真的没想到那支烟会有问题。”他话音刚落,应茴也走了过来,看向他们说:“你们在说冯博的事情吗?”“那晚他和我说了,所以那件事我也有责任。”杨煊接着王兴淳刚刚的话说。听他这样说,应茴抬头看了他一眼,没说话。“也不能这么说……”王兴淳语塞了一下,又说,“说起来冯博自己也不想回来上学吧,毕竟他已经打算好不参加高考了。”“两码事。”杨煊说。王兴淳一时不知该怎么接,他看向应茴说:“应茴,你是不是找煊哥有事啊?那我先回教室了。”王兴淳走后,应茴看着杨煊说:“其实你也不需要太自责,即使那晚你没有拿那支烟,他也会有别的办法的。那支烟如果在他手里,比在你手里要危险得多。”杨煊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说:“回去吧。”“那个,杨煊,”应茴这才有些犹疑地表明来意,“你想考哪所学校啊?或者申请哪所国外的大学……”见杨煊看向她,她有些不好意思道,“如果你不想告诉我也没关系……”“我没想好,”杨煊眉头微皱,见应茴面露沮丧,他又问,“你觉得未来是什么样的?”应茴怔了一下,尽管不明白杨煊为什么这样问,但她还是很认真地想了想,说:“我也想不出什么特别的,就是考大学,找一份还不错的工作,然后就结婚吧,两个人互相扶持……大多数人的生活不都是这样的吗,为什么这么问啊?”“但我想象不到我会过这样的生活。”杨煊说。“啊?”应茴听他这样说,眉眼间的沮丧更明显了,“也是,我也想象不到你会过这样的生活……”她继而有些迷茫道,“可是不这样的话,那还能怎样呢?虽说大家的生活都是这样的轨迹,但其实放在单个人的身上还是会不一样吧……”杨煊摇了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在两点一线的高强度学习下,不到一个月,冯博的事情就被学生们遗忘在脑后。润城的雪终于消失在草长莺飞的早春三月,操场边的玉兰花结了含羞待放的花苞,高三学生的大课间跑操伴随着气温的回升如约恢复。各大高校的自主招生考试开始了,汤君赫报考了国内最好的两所大学,他的在校平均分很高,又有奥数成绩加持,很顺利地通过了学校的初审。而就在他参加学校初试的那个周末,杨成川的手机上突然收到了一条令他火冒三丈的短信。短信上说,他的两个儿子正在搞同性恋。作者有话说爸爸的态度我觉得还是很好猜的……为防引起恐慌,提前说明一下,暂时还没到破镜的部分……第六十九章杨成川一阵恼火,当即就将电话拨了回去,但那边却迟迟没有接听。挂了电话,杨成川怒火中烧,在办公室里来回走动。令他恼火的并不是“两个儿子搞同性恋”这件事本身,恰恰相反,他压根就不相信这条短信中的任何一个字。他觉得这条没头没脑的短信是无中生有、恶意诽谤、荒唐至极!这条短信让他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和污蔑。然而,杨成川这股怒火只持续了半小时不到,电视台有记者过来采访今年润城的防汛工作,对着镜头,他脸上不见丝毫怒意,又变回了一贯的温文尔雅的公众形象。等到晚上回家,那条短信的内容在他脑中就只剩下些许残渣,已经威力全无了。但一坐到饭桌上,看着面前的两个儿子,那条令人生恶的短信又不失时机地在他脑中冒了出来。杨成川嘴上对这件事字句不提,但却忍不住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自己的两个儿子。没想到这一观察,还真让他看出了一些端倪。小儿子一直比较亲近大儿子,这是杨成川一直以来都有所察觉的,但直到今天他才注意到,汤君赫对杨煊的态度,那简直不叫亲近,说“在意”或许更恰当一点。从坐到饭桌的那一刻起,汤君赫的眼睛就有一下没一下地瞄向杨煊,他的眼睛很大,眼珠又黑,眼神藏也藏不住。杨成川吃过晚饭,越琢磨越觉得不对劲,汤君赫的眼神让他想起了当年的汤小年。二十岁出头的汤小年曾经就是这样看着他的,眼神纯真又热切,藏不住的喜欢像是要滋滋地朝外溢出来。杨成川忍不住对汤小年旁敲侧击地问:“你觉不觉得君赫有点太依赖杨煊了?”汤小年一听就来气了,骂道:“还不是你自己造的孽!”杨成川自知理亏,一提到当年他就识趣地不吭声了。但尽管嘴上不说,他脑子里却没停止琢磨。小儿子也许有些问题,但对于大儿子杨煊,杨成川确是丝毫没有怀疑。“剃头挑子一头热”,杨成川一早就用这句话跟陈兴形容过兄弟俩之间的关系。虽然小时候的杨煊的确挺宠这个弟弟,但自打杨煊长大之后,尤其是他母亲去世之后,他的性格就变得愈发不冷不热。先前为了改善杨煊对于汤君赫爱搭不理的态度,他还不止一次地找杨煊谈过话。若说杨煊对于汤君赫有什么超出兄弟情谊的感情,杨成川是断然不信的。杨成川不止自己琢磨,还特意就此事问了陈兴:“你觉得杨煊和君赫的关系最近是不是变好了点?”陈兴觉得有些奇怪,他半个月也不一定能见到兄弟俩一次,杨成川天天都能见到自己的儿子,怎么还来问他这个问题?但他还是笑呵呵地答:“小煊越来越有当哥哥的样子了,君赫嘛,就一直就像个小孩儿,上次送哥哥去机场的时候,还过去牵着手一起走,兄弟俩的关系真是越来越好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要说以前,就算亲眼目睹了兄弟俩牵着手一起走,杨成川也只会为两人之间关系缓和而感到欣慰,但现在,一听陈兴这样说,他脸色大变,心脏陡然沉了下来,怒道:“真是胡闹!”陈兴被他这突如其来的火气吓了一跳,赶忙问:“怎么了?”杨成川语气不佳道:“这么大了还在街上牵手,丢不丢人!”陈兴诚惶诚恐,面上竭力自然地劝道:“嗨,君赫一看就是小孩,没必要用大人的眼光去管教他,我觉得还挺可爱的。”杨成川不以为然,听不进任何劝。先前从警察那里得知汤君赫有伪造证据的嫌疑后,他虽然没有明说,但在心里却是更加笃定了汤君赫心理有问题这件事。上一次意图伪造正当防卫现场,这一次又联系毒贩伪造证据,正常的17岁孩子哪有这样的?!杨成川怒不可遏地想,汤小年一直不同意他给汤君赫找心理医生,这下好了,连同性恋都搞出来了,还看上了自己的哥哥!杨成川满心只有一个念头,必须得制止这件荒唐的事情,否则不仅自己的大儿子可能会被带歪,自己的仕途也可能毁于一旦!至此,他才开始重视起那条短信来。发短信的那人是谁?是怎么得知的这件事情?发给自己的目的又是什么?官场险恶,保不准有谁在背后伺机讹诈。如今他背后没有了岳父撑腰,全凭自己的人脉和功绩上位,稍有不慎可能就会落人把柄,不得不做到万事谨慎。思及此,杨成川开始考虑一个稳妥的处置方式:他要将杨煊尽快送往国外。将杨煊送出国并不是什么难事,他的护照和签证都很齐全,还有姥姥姥爷可以照顾他。更何况,就算现在不出去,几个月之后,杨煊也肯定是要被送走的。提前几个月出国,说不定杨煊还能在当地申请到更好的学校。尽管有些不舍,但考虑到种种因素,杨成川还是当机立断地下了这个决定。当晚,杨成川吃完晚饭,踱步走到杨煊房间门前,抬手敲了敲门:“杨煊,到书房来,我有事跟你说。”等到杨煊坐到他面前的椅子上,杨成川开口问了他几个申请学校进度的问题,然后步入正题道:“最近你跟君赫都一起上下学?”杨煊“嗯”了一声。在大儿子面前提及这个连他自己都觉得荒唐的“同性恋”话题,杨成川觉得有些难以启齿,他又开始旁敲侧击:“君赫还是挺腻着你的?”杨煊并不正面回答,抬眼看着杨成川问:“怎么了?”杨成川斟酌措辞道:“我觉得君赫有点太依赖你了,一个17岁的男孩子,得学会独立一点。”杨煊不置可否地看向窗外,似乎对这个话题并不感兴趣。杨成川拉回他的注意力:“你有什么看法?”杨煊一点面子都不给他留,吊儿郎当道:“总不能依赖你吧。”杨成川皱着眉,脸色沉下来道:“我跟你推心置腹地谈正事,你不要总是耍少爷脾气,你们兄弟俩哪个不依赖我?不依赖我,你们现在只能去大街上要饭!”杨煊笑了笑问:“那您又是依赖谁呢?”言外之意很明显,杨成川能有今天,自然是仰仗着自己家底丰厚的前妻,和德高望重的岳父。杨成川被自己的儿子踩到痛处,一时火气上涌。但纵使心情不快,他也没忘记此番谈话的主题,压着火气道:“你先别扯别的。过年的时候你姥姥催我送你去国外,这几天我想了一下,现在国外的学习环境对你更有利,申请学校也更便利,你这几天就准备准备,下周就去你姥姥那里吧。”杨成川说完,还不忘试探地问一句:“你觉得怎么样?要是不想现在走的话,给我个理由,我也可以考虑考虑。”没想到杨煊毫无异议,点头道:“求之不得。”这个态度在激怒杨成川的同时,也令他感到了一丝如释重负杨煊如此轻易地就答应了下周出国,这说明他跟汤君赫之间并没有发生什么“同性恋”,这一点,在杨煊身上起码是可以肯定的。对于书房发生的这场谈话,汤君赫一无所知。当晚,他拿着高考词汇拓展去杨煊的房间,正当他要打开记忆的时候,坐在书桌前的杨煊忽然转动身下的转椅面向他,并且罕见地开口主动问:“今晚背什么?”汤君赫坐在床边,将单词书立在腿上,把封面露出来给杨煊看。杨煊朝他伸出手,似乎是想要过那本书来看。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近,汤君赫只要伸长胳膊就能将书递给他,但他还是从床边起身,拿着书走到杨煊跟前,把书递给他。杨煊接过书,却并没有翻看,只是随手放到书桌上。汤君赫站在他面前,杨煊坐在转椅上,后背靠着椅背,他向来不喜欢用仰视的方式看人,便伸长手臂将汤君赫拉近自己,让他坐在自己的腿上。杨煊难得在不做|爱的时候这样抱着自己,汤君赫便自觉地朝他怀里凑了凑,他凑近了去亲杨煊,柔软的舌尖探进那两片微凉的薄唇之间。杨煊不避开也不主动,只是由着他亲吻自己,直到他用手触碰自己身下的时候,他才伸手捉住汤君赫的手腕拦住他。杨煊伸手拨开汤君赫额前的头发,露出几个月前磕出的那一小块疤,它很早就愈合了,但是疤痕却迟迟不肯消掉。汤君赫微张着嘴唇,有些气喘地看向他。他觉得他哥哥今晚跟平时不太一样,于是他敏感地问:“哥,发生什么事了?”杨煊松开手,帮他把头发拨回去,看着他说:“杨成川知道了。”他的声音有些哑,但脸上却并没有什么表情。汤君赫愣了一下,他一向很聪明,可是听到这句话后却傻了,他傻愣愣地问:“知道什么了?”“知道你会引诱你哥哥。”杨煊说,看着汤君赫惊愕的表情,他笑了笑,伸出拇指按着他弟弟那片嫣红的下唇说,“但应该还不知道你哥哥把你上了。”“那、那怎么办……”汤君赫一时懵了,结巴道。“他要把我送走,”杨煊说,“下周。”“下周……”汤君赫机械地跟着重复道,随即眼神里闪过一丝惶恐,“那什么时候回来呢?”“下个夏天吧。”汤君赫睁大眼睛看着杨煊,不敢置信似的:“可是这个夏天不是还没到吗?”杨煊转头看向窗外,嫩芽初发的树枝看上去尚且光秃秃的,要等到它们在雨水和阳光的浇灌下枝叶繁茂,再等到它们在秋风和初雪中一一凋落,然后再长出茂盛而密实的叶子,下个夏天才会到来。见杨煊不说话,汤君赫又迟疑地问:“那……哥,那我们怎么办呢?”杨煊这才回过头看着他,他放低了声音,语气几近诱哄:“有一个办法。”汤君赫迷茫地,定定地看着他。杨煊勾起唇角笑了笑,说:“我可以带你走啊。”第七十章

第59节

听到杨煊这样说,汤君赫眼中的期待瞬间变得黯淡,肩膀也随之垮下来,他低下头懊丧地说:“哥,你总是喜欢开这样的玩笑。”“我哪儿开玩笑了?”杨煊伸出两根手指挠了挠他的下颌,逗猫似的,“如果你想走,我当然可以带你走。”他说得理所当然,以至于汤君赫一时有些信了,但又觉得不敢置信。他抬头看着杨煊,一片茫然地问:“去美国吗?可是你姥姥会喜欢我吗?”杨煊失笑道:“跟我姥姥有什么关系,我们可以去别的地方。”汤君赫不明白:“那去哪儿呢?”“去哪儿都可以,你不是没坐过飞机么?我带你去个坐飞机才能到的地方。”汤君赫眼中那丝沉底的期待又缓缓地浮了上来,他想到那天夜里杨煊向他描述过的画面,包裹在周围的湛蓝的天空和柔软的云,但他还是有些犹疑地说:“可是我妈妈不会同意的……”杨煊笑了一声:“你妈妈同意你来我房间?”汤君赫摇摇头。“你妈妈同意你跟你哥哥上床?”汤君赫的脸上唰地漫上一片红晕。“有那么多可是,你哪儿都去不了,”杨煊捏着他的下颌,微微偏着头看他,“只能待在家里做你妈妈的乖宝宝。”汤君赫似乎被说动了,他又问:“那要怎么才能去呢,我什么都没有……”“有护照和签证就够了,这两样我都可以带你去办了,只要把你的身份证给我,”杨煊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贴在他耳边的低沉声线听上去犹如蛊惑,“然后从你妈妈那里把户口本骗出来……你最擅长这个的。”“哥哥,我不是不想和你一起走……”汤君赫还没说完,就被杨煊开口打断了。“我也不是不等你。”杨煊看着他的眼睛说,“护照办下来的这周,就是我等你的时间。”汤君赫陷入了一种极度矛盾的状态,他想跟他哥哥杨煊一起走,可是又放不下他妈妈汤小年。离开润城,走得远远的,挣脱汤小年密不透风的关心,这是他做梦都想实现的事情。可是当这个机会突如其来地降临到他面前,触手可及的时候,他却开始踌躇不定了。汤小年会崩溃的,汤君赫躺在床上,在黑暗中睁着眼睛想。可是如果留下来,那他最早要等到下一个夏天才能见到杨煊。若是那时的杨煊已经不想回来了呢?若是杨煊在异国他乡遇到了别人怎么办?他们会拥抱吧?会亲吻吗?会做|爱吗?这太突然了,他们原本还有几个月的时间。几个月足够他想清楚这件事了,如何让汤小年接受他出国,如何跟杨煊在一起,这些都需要时间去准备,就像杀死周林和报复冯博一样,需要提前进行周密地谋划,可是今晚他却毫无准备地站到了岔路口,脑袋空空,手无寸铁。汤君赫进退维谷,他觉得自己这辈子都没做过这么艰难的决定。他纠结得五脏六腑都开始痉挛,整个人蜷缩成一团,被子裹得很严也无济于事,他依旧觉得很冷,冷得发抖,连牙齿都不听话地打着颤,可是全身上下却在不停地冒着冷汗,汗水把身下的床单都湿透了。只要一闭眼,杨煊就出现在他的大脑中,连同他这一晚说过的话,在他脑中不停地来回循环。“我可以带你走啊。”“去哪儿都可以。”“我不是不等你。”这一觉睡得很不踏实,第二天早上汤小年敲门进来叫他起床的时候,一眼就看出他的不对劲来:“没睡好啊?”汤君赫坐在床边恹恹地应了一声。“是不是在担心今天出成绩的事情?”今天会公布自主招生初试的成绩,汤小年以为他在担心这个。汤君赫心不在焉地说:“嗯。”“这有什么好担心的?全市联考你考第一呢,这点小考试还害怕。”汤小年嗔怪道。汤君赫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他闷声道:“妈,我都没有出过润城。”“以后上了大学就能出了。”汤小年叠着被子说。“我也没有坐过飞机。”汤君赫接着说。“那有什么难的?”汤小年没当回事,“等你考上了大学,坐火箭我都支持。”“我也不知道国外是什么样子的。”“我也不知道,还不是照样过得挺好,洋鬼子有什么好看的。”汤小年伸出手不轻不重地拍了一下他的后背,“一大早发什么神经,赶紧去洗漱,别磨磨蹭蹭的,还想不想考大学了?”汤君赫只能站起来朝卫生间走,在汤小年的心里,现在就只装得下“考大学”这件事,不管他说什么,汤小年都能把话题拐到“考大学”上。汤君赫的心脏成了一个五味杂陈的调料罐,各种情绪都搅和到一起,心焦、烦躁、纠结、绝望、渴望……坠着他的心脏一个劲儿地往下沉。清晨的饭桌上,杨成川正式宣布了这个消息:“下周杨煊就去国外读书了,”他说着,脸转朝杨煊,“这几天我就找人帮你把退学手续办了,你也好好整理整理行李,这次是去读书,不像以前是去玩的,自己的东西都要收拾好,别丢三落四的,知不知道?”听到这个突如其来的决定,连汤小年都吃了一惊:“这么突然啊?”杨成川暂时还没有和汤小年说过这件事,他打算等送走杨煊之后,再视情况处理汤君赫的心理问题。“过年的时候就开始考虑了,早早送到他姥姥家,多接触接触那边的语言环境。”杨成川说。汤小年自然没什么异议,杨煊被送出国是她喜闻乐见的发展,但她没把情绪表现得太明显,只是点头附和道:“也是,是该早早做准备。”“至于君赫,”杨成川侧过脸对汤君赫说,“以后你哥不能跟你一起上学了,就让你陈叔叔每天去送你。你别急着摇头拒绝,这一年里你身上发生的事情也不少,让司机送你上学,你妈在家里也放心一点。”汤君赫默不吭声地低头吃饭,一个眼神也没给杨成川。杨成川对于他的反应早有准备,这时愈发觉得自己做的这个决定无比正确,否则,等到事情发展到无可挽回的地步,那可真是求神仙告祖宗都晚了。吃完早饭,汤君赫从屋里拎出自己的书包,站在玄关处穿校服,正朝上拉校服拉链的时候,杨煊也从房间里出来了,站在他身后换鞋。汤君赫想到过不了几天,杨煊就不会站在这里了,这个家里不会有他的鞋和衣服,也不会有他的味道了。想到这里,他很想转过身抱着杨煊,可是汤小年就站在旁边,他没办法这样做。“小煊这几天还去上学啊?”汤小年心情好,难得跟杨煊主动说话。杨煊并没有理她,汤小年自讨没趣,也觉得有点尴尬,又给自己找补道:“去国外好啊,回来以后就是国际型人才了,我看电视上都叫‘海龟’呢。”“妈”汤君赫出声叫她,阻止她继续说下去。汤小年不满地瞪着他:“干什么啊?”汤君赫的话绕着舌尖转了一圈,还是说出了口:“这几天自主招生复试审核,老师让带户口本去学校……”“初试成绩还没出呢就要搞复试审核了?”汤小年嘴上这样说,但涉及到汤君赫学习的事情她从来不疑有他,她急匆匆地走到自己和杨成川的房间,声音隔着一堵墙传过来,“你怎么临出门才说这事,昨晚不早点说,什么事都是临出门才说,我看你自己是才想起来……”她念念叨叨地走出来,抓着汤君赫的胳膊让他转身,将户口本塞到他身后的书包里,叮嘱道:“给你放在里面的夹层了啊,可别弄丢了,用完了赶紧拿回来。”汤君赫低着头说:“知道了。”他跟在杨煊后面走出门,等电梯的时候,杨煊斜倚着墙,朝他伸出一只手。汤君赫自然明白这个动作的意思,他将书包从肩膀上转到胸前,拉开拉链,将户口本找出来,交到杨煊手上。自从来到这个家之后,汤君赫还没有看过这个户口本,他好奇地凑到杨煊身边去看。杨煊将户口本的外皮翻起来,慢悠悠地一页一页翻看着。前两页是杨成川和汤小年,后两页是他们。“我们在一个户口本上。”汤君赫突然开口说。杨煊挑了挑眉:“很稀奇么?”汤君赫看着他点点头。电梯来了,杨煊将户口本合上,还给汤君赫:“身份证带了吧?”“带了。”汤君赫接过来,跟在杨煊后面走上电梯,然后又将户口本放回了书包里。上学的路上,汤君赫坐在杨煊的车后座,一只胳膊紧紧地搂着杨煊的腰。他把脸贴在杨煊的身后,想记住他哥哥的体温和味道。从家里到学校的这段距离,一度是他最喜欢的时光,半年前杨煊还不怎么喜欢搭理他,但是却并不介意载他去上学,那时候他就坐在车后座,哼着不知所谓的歌,快乐得不能自已。这份快乐在他短暂的17年人生里,所占的比重实在太少了。16岁以前的汤君赫走在上学的路上,一直都是冷漠而充满防备的,因为要随时警惕周林的跟踪和那种无法摆脱的如蛆附骨的眼神。而就在那个阴云罩顶的傍晚,杨煊的突然出现将他从无边的噩梦中拉了出来。杨煊骑着车带他走的这条路,是一条草木疏朗、鲜花盛放的路。那天之后他才陡然惊觉,他已经好久没有注意过上学路边的风景了。汤君赫看着路边冒出绿芽的树枝想,他真喜欢这条路啊,如果它没有尽头就好了。可是路总是有尽头的,杨煊将自行车停到停车场,他们并肩朝教学楼走。走到篮球场,杨煊忽然抬起胳膊,搭在汤君赫的肩膀上,他偏过头低声道:“上午第四节课上课的时候,我在篮球场出口等你。”汤君赫抬起头看向他。“带你办护照,”杨煊抬手拍了拍他的脸侧,“记得带上户口本。”作者有话说偷了户口本去领证x第七十一章下午第四节课,汤君赫又翘课了。这是他第二次翘课,上一次翘课是去给杨煊订做生日蛋糕,后来那个蛋糕被他自己吃掉了。晚自习没有老师到教室看管,只有年级主任在走廊溜达着巡视。汤君赫急匆匆地下了楼,几乎是一路小跑着到了篮球场入口。杨煊正倚着铁栏杆,心不在焉地看篮球队的其他队员打篮球,见他跑来,直起身朝他走过去。“身份证和户口本都带了?”“嗯。”汤君赫把手从校服下面伸进去,抽出户口本递给杨煊。他把户口本藏到了校服和肚皮中间的夹层。然后他又从兜里拿出身份证,也递给杨煊。杨煊将两样东西捏在手里,转身朝校门口走。汤君赫快步跟上去,伸出手握住他的另一只手。他们已经过了随心所欲在街边牵手的年纪,十七八岁的少年在大街上牵手并不是很寻常的场景,路边有人回头向他们看过来,但他们都旁若无人似的朝前走。润城的市民中心离一中不远,穿过一条马路,再直行几百米就到了。汤君赫就跟在杨煊后面,拍照、填表、缴费……杨煊让他做什么他就做什么。全部的手续走完之后,他等在旁边,看着杨煊跟一个相熟的人交谈。“这是谁啊?”那个二十五六岁的女工作人员有些好奇地问。“我弟弟。”“你弟弟?”那人有些惊讶地朝汤君赫看过来,打量了一眼随即笑道,“你弟弟长得真精致。你这个哥哥当得也够称职了,还带着弟弟来办护照,真是长兄如父啊。”“我爸比较忙。”杨煊说。“也是,那这边尽快办好了,我就给你电话。”杨煊道了谢,带着汤君赫走出办事大厅。汤君赫又快步跟上去握着他的手:“哥,要多久能办好?”“我走之前会办好的,”杨煊转头看他一眼,“想得怎么样了?”“我在想。”汤君赫有些闷闷不乐地说。“好好想。”他们说着,走到了马路边,杨煊反手握住汤君赫,看了看一侧的路况,拉着他过了马路。回到教室不久,放学铃就响了,杨煊骑自行车带汤君赫回家。汤君赫这时不哼歌了,他一路上都有些怔怔的,面无表情地看着马路上飞速掠过的汽车,偶尔无意识地眨一下眼睛。脑袋里风起云涌的思绪已经将他的精力耗尽了,让他没有余力去摆出其他表情。他们乘电梯上楼,走到家门口,杨煊从兜里掏出钥匙,正打算开门的时候,门内突然传出一声隐约的哭吼。那声尖利的哭吼无疑来自汤小年,杨煊的动作顿了一下,凝神听着门内的动静。汤君赫显然也听到了刚刚的声音,这时从怔愣中回过神来,有些无措地看向杨煊。大门的隔声效果很好,但屋内嘶声力竭的声音仍旧模糊地渗了出来,间或有重物砸到墙壁和地面的碎裂声。杨煊慢慢站直了,低着头立在门前。这种声音他再熟悉不过,如若不是旁边站着汤君赫,他险些以为时光倒流,自己又回到了几年前。

第60节

“哥……”汤君赫不知所措地去抓他的手。杨煊垂着眼睛冷笑一声:“人渣。”然后他握着汤君赫的手,不由分说地拽着他下了楼。楼梯间一片昏黑,伴随着他们的脚步声,头顶的感应灯渐次亮起。汤君赫被杨煊拽着走到了三楼,突然间回过神来,说什么都不肯走了。他一只手被杨煊握着,另一只手用力地扒着楼梯扶手。杨煊停下脚步,转身看着他。“我要回去看看我妈妈。”汤君赫朝后退了一步,抖着声音说。“有什么好看的,就像十年前的我妈妈一样。”他朝汤君赫的方向靠近一步,面沉似水道,“你不是看过么?”杨成川的人生第二次东窗事发。上一次,他胆大妄为地将私生子接到了家里,从此加剧了前妻的精神问题,十年后的这一次他变得谨慎了很多,找了个外地女人,幽会次数不多,而且都在隐蔽的郊区进行。但他到底低估了汤小年作为一个女人的直觉,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在哪个地方出了纰漏,以至于让汤小年这样的文盲抓住了把柄。汤小年从他的手机里翻出了那个女人的手机号,当场拨了回去,那边娇滴滴的女声让杨成川辩解不能,原形毕露。在这样的节骨眼上,杨成川还没把两个儿子的事情解决彻底,自己倒先陷入了漩涡之中。“杨成川又出轨了,”杨煊毫不遮掩地向他弟弟揭露着门内的真相,他的表情无动于衷甚至于有些麻木,“只不过出轨的对象从你妈妈变成了别人。”汤君赫定定地看了杨煊两秒钟,然后猛然转过身,挣开杨煊握着自己的手,不管不顾地踩着楼梯跑上去。看着他消失在楼梯的拐角处,耳边的脚步声逐渐模糊,杨煊冷冷地牵动嘴角笑了笑,然后他后背倚到墙上,摸了支烟出来,用打火机点燃了,一口一口地抽了起来。杨成川低着头推门出来,没走两步,就被冲上来的人用力推了一下胸口,他防备不及,被推得朝后趔趄一步,看上去颇为狼狈,哪还是电视上那个文质彬彬的杨副市长。他一抬头,看到刚刚推自己的人是小儿子汤君赫,一时恼怒道:“有没有点家教,回去!”然后伸手整理了一下领带,匆匆地走到电梯间。回想起刚刚小儿子的眼神,他感到一股莫名的寒意。汤君赫看向他的那双眼睛里,盛着满满的恨意,哪有一丁点儿子看向老子的神情。杨成川不知怎么就想到了汤君赫之前试图谋杀周林的事情,但他随即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将这个想法从脑中驱逐出去。汤君赫站在门口看着满室狼藉,还有坐在沙发上埋头痛哭的汤小年。他走过去说:“妈妈。”听到他的声音,汤小年顿时止住了哭声,但她还是将头埋在胳膊里,闷声朝他喊:“回屋写你的作业去!”汤君赫不动,他看着汤小年凌乱的头发说:“妈,你离婚吧,我们搬出去。”汤小年抬起满是泪痕的脸,平息了一下情绪,伸手从桌上抽出一张纸擦了擦眼泪说:“小孩子懂什么,回你屋去。”她说完,就起身回到自己的房间,“砰”地合上了门。汤君赫面对着那扇门站了一会儿,然后自己慢吞吞地脱下校服,换上拖鞋,拎着书包回到房间。他在书桌前呆坐片刻,然后闭上眼睛趴在桌子上,脑子里一会儿闪过汤小年满是泪痕的那张脸,一会儿又闪过杨煊在楼道跟他说话时面沉似水的神情,继而他又想到十年前那个突然推门而入的女人,她用手接住了自己折的纸飞机,然后朝他一步一步地走过来。他突然记起那天下午轰隆隆的雷声,那个女人的哭喊声,还有被关在门里的杨煊焦急的拍门声,原本这些场景因为那天下午的那场高烧已经变得很模糊了,但这一刻又突然变得无比清晰,他恍然记起了杨煊妈妈那张很美又有些病态的脸。***晚上十点多,汤君赫推门出去,客厅里没开灯,一片昏黑寂静。汤小年就坐在沙发上,一动也不动,目光不知落在那里。见汤君赫的房门开了,她才回神似的看过来:“作业写完了?”汤君赫没写作业,但他还是说:“嗯。”汤小年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那赶紧洗漱睡觉吧。”汤君赫将门敞着,让屋内的光流泻到客厅,他朝汤小年走过去,坐到她旁边。“干什么啊?”汤小年看着他,“我不需要你陪着。”“我17了,不是小孩子了,也不是什么都不懂,”汤君赫声音很轻地说,“妈,你跟他离婚吧。”“你懂什么啊,”汤小年有气无力地笑了一声说,“你让我离婚就说明你什么都不懂。当时我要嫁过来你就跟我甩脸色,我不嫁过来,你现在还在那个破房子里住着呢,潮得要死,衣服都晾不干,也就中午能晒到点儿太阳,”汤小年一说起来,从去年起就闷在肚子里的火气全都一气撒了出来,“你现在倒是住上了大房子,冬天的地暖都热得出汗,你好了伤疤忘了疼是吧?”“我没觉得那个房子有什么不好。”汤君赫低着头说。汤小年冷笑道:“要住你自己回去住,我才不住。你几个月后考上大学倒是可以去大城市了,让我自己住破房子啊?”“你可以跟我一起去……”“跟你一起去,你没看电视上大城市的房价都涨上天了啊,你说得简单。”“上了大学,我就可以自己挣钱了……”汤君赫几乎在想方设法地求汤小年离婚了。“你说得简单,挣钱哪有那么容易?你以为只是钱的事吗?没有杨成川,周林那个死人现在还在教书呢,冯博那个坏种还在当你同学呢,你以为你几次三番地计划这计划那,都是谁给你兜着的呀?没有那个人渣,你现在早坐牢去了你!”汤小年的语气变得激动起来,不分青红皂白地骂起来,“让我离婚,你懂什么,我主动给别人让位啊,傻不傻啊你?这些东西不是你的就是别人的,这个房子你不住别人就会搬进来住,杨成川还没说跟我离婚呢,你倒劝起我来了,真是书读得越多人越傻!离婚有好处的话,杨煊他妈当年怎么不离婚呢,非得等到”“妈,别说了。”汤君赫脸色苍白地打断她。他站起来,行尸走肉般地走到卫生间,在水龙头下接起一捧凉水,俯下身泼到自己脸上,然后一只手撑着洗手台,一只手盖在半边脸上。杨煊就在房间里,他应该听到了汤小年说的话,那他还会想带他走吗?真想离开这里啊。比任何时候都想。这次东窗事发的后果远没有十年前严重。第二天,杨成川就坐到了饭桌上,虽然汤小年的脸色极差,但她已经不再拿着拖鞋打杨成川了。汤小年脚上的拖鞋已经不是那种在超市买的十块钱一双的促销款了,现在她穿的这种布制的,走起路来声音很轻的拖鞋,打在身上或许也没那么疼了。汤小年管不住杨成川,便把自己的控制欲全部加诸在汤君赫身上。杨成川这一次的背叛加剧了她对上一次的愤怒,她开始严厉禁止汤君赫和杨煊接触。汤小年拿过汤君赫的手机,将储存在里面的杨煊的号码删除,然后放到他书桌上说:“以后杨煊出国了,你也不用联系他了。”也许是意识到自己并无希望与杨成川白头偕老,她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提醒汤君赫:“以后你上了大学,也得至少一个月回来一次,知不知道?”不仅如此,她还考虑得越来越长远,“我老了之后你不会把我送到养老院吧?”“不会的。”汤君赫说。“那你肯把我接到你家住?你老婆不喜欢我这个老妈子怎么办啊?”“我不会结婚的。”汤小年大吃一惊:“那怎么行,谁家孩子不结婚的?”而自从那天东窗事发之后,杨煊就不再去润城一中了。他的退学手续办得很快,只用了一天,他就不再是一中的学生了。即使不上学了,杨煊也不经常待在家里,他依旧每天出去,还常常回来得很晚,以至于汤君赫每晚只能和他说几句话就要回屋睡觉了。而至于要带他走的事情,那天之后,杨煊就再也没提过。那天之后的第四晚,杨煊回来得稍早一些,汤君赫走到客厅,刚想开口和他说话,也许是听到了大门的声响,汤小年的房门忽然开了,她探出头来:“怎么还不睡觉?”汤君赫吓了一跳,借口说自己要去卫生间。等过了几分钟之后,他从卫生间里出来,杨煊已经回屋了,汤小年却还等在客厅里,一直看着他走回自己房间。汤君赫有些绝望,汤小年对他的关心愈发偏向监管,仅有的一点自由现在也被挤压全无。这样下去,他根本就没办法在家里和杨煊说上一句话。没想到第二天中午放学,他正打算去食堂吃饭,一出教室,却看见杨煊站在教室门外。杨煊穿着白色的衬衫,倚着走廊的窗台,站在春日并不热烈的阳光下,修长的手指间夹着一个棕红色的小本子。“嘿煊哥,你怎么又回来了?”有几个男生凑上去和他打招呼。“来送东西。”杨煊说着,朝汤君赫抬了抬下巴,“过来。”第七十二章从阴凉的教室走到洒满阳光的走廊,汤君赫一步一步地靠近杨煊,觉得自己像在做梦。阳光是斜照进来的,即使走到了杨煊面前,他也没有完全被他哥哥的影子罩住。杨煊的手指动了动,捏着那个红棕色小本子的一角递给汤君赫:“办好了。”也许是因为即将要离开润城的缘故,他的身形看上去有些闲散,声调也显得懒洋洋的。汤君赫接过来,低头将护照翻开,看着那上面自己的照片,还有中文后面跟着的英文单词。素白的底上印着一个精致漂亮的少年,年少时期的汤君赫看上去就是照片上的那个样子,乍一看天真而沉静,如若仔细端量,就会发现那双乌溜溜的大眼睛上明明白白地写满了他心底的情绪,有对于未知的好奇和渴望,还有对于现状的无力和反抗。“好好收着,”杨煊低头看着他,就像一个称职的哥哥那样叮嘱道,“以后用得着。”汤君赫有点想哭,他意识到杨煊是来向他告别的杨煊要走了,而现在他已经不再说那些要带他走的话了。然而他还是忍住了眼泪,他已经习惯了在眼泪涌出的那一瞬就条件反射般地将它们闷在眼眶里。他咽了一下喉咙,抬头看着杨煊问:“你什么时候走啊,哥?”“明天啊,”杨煊笑了笑说,“跟上次一样的时间。”“这么快。”“待不下去了。”杨煊并没有回避他提早离开的理由。那我怎么办呢?我们怎么办呢?汤君赫想这样问,可是在即将脱口而出的那一刻,他意识到自己已经这样问过了。“我可以带你走啊。”杨煊给的答案他还记得。“正好有时间,可以带你去外面吃饭。”杨煊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去么?”汤君赫说:“嗯。”杨煊的手从他头顶落下来揽着他的肩膀,带他朝楼梯口走:“想吃什么?”汤君赫毫无食欲,他说,都可以。他们在街上牵着手,但在汤君赫意识到这一点时,他已经不记得是谁先主动牵了谁。杨煊带着他径直走进一家日料店,他将菜单推给对面的汤君赫,自己点了一份拉面。“我和你一样。”汤君赫并没有打开菜单看。杨煊将菜单转到自己面前,打开来翻到后面,点了几份小食和两杯饮品。汤君赫觉得自己有一肚子的话要说,譬如问他们之间的关系到底算什么,譬如问杨煊到底有没有喜欢过自己,譬如问他说带他走是出于逗弄还是真的,还有他会不会等自己,但这些问题好像在这顿“最后的午餐”上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绕到嘴边的问题涌上来又咽下去,最后问出口的并不比其他的那些高明多少:“哥,明年夏天你真的会回来吗?”杨煊模棱两可地说:“大概吧。”汤君赫过了好一会儿才说:“如果这里永远都是夏天就好了。”杨煊笑了笑说:“那就是热带了。”热气腾腾的汤面摆在面前,闻起来香气扑鼻,汤君赫拿起筷子挑了几根,又放下了,他抬起头看着眼前氤氲不清的杨煊:“哥,你会不会怪我?”他问得没头没脑,但杨煊却听懂了。“每个人都有不得不做的选择,”杨煊淡淡地说,“吃饭吧。”汤君赫又陷入了浑浑噩噩的状态,讲台上老师的声音就在耳边飘着,可是他一个字都听不进去。千头万绪就像一个巨大的漩涡,将他卷入其中,狂乱而残暴地撕扯着他,他想逃开那个漩涡,可是越挣扎却陷得越深,漩涡里扑面而来的水汽灌入他的耳朵、眼睛、鼻子和嘴巴里,无孔不入,让他窒息般地喘不过气来。夜晚,汤小年又来他的房间,她的精神状态比前几天好了不少,在汤君赫面前,她丝毫不隐藏自己的想法:“杨煊明天就走了你知道吧?”汤君赫的目光落在书上,可是他一个字都没往脑子里进。“跟你说话呢,”汤小年伸手揉了一下汤君赫的头发,“你怎么回事,脸色又这么差。”“明天我想去送送他。”汤君赫说。“他下午两点的飞机呢,你还上课,哪有时间去?”汤小年斩钉截铁地表达不同意,“再说了,杨成川会去送他,你去有什么用?你会开车还是能提行李?”汤君赫低声道:“他是我哥哥啊。”汤小年白他一眼:“他算你哪门子的哥,我就你一个孩子,你没哥哥。”“妈,”汤君赫的头埋得很低,发梢垂落到课本上,“如果我也出国了怎么办?”“你出什么国?”汤小年将他这句话当做臆想,“大后天你不是就要参加自主招生的复试了吗?准备得怎么样了?”“不太好,”汤君赫的碎发在书本上划出“嚓嚓”的细响,“我不想参加复试了。”汤小年一惊一乍:“疯啦,不参加复试你要去街上要饭啊?”她将手放到汤君赫的头顶,让他把头抬起来,“你那是学习还是打瞌睡呢?”汤君赫抬起头,眼睛无焦点地看着前面的某个方向:“妈,我想问你一个问题。”“什么啊?”“你会为了我离婚吗?”

第61节

“这个婚我就是为了你结的!”汤小年没好气道“什么离不离婚的,小孩子懂什么,天天还想指派我。你跟你说啊,你又不肯叫杨成川一声爸,又不跟他姓,让他再听到你天天说什么离婚,你小心他不认你这个儿子。”“我没有爸爸。”汤君赫目光空洞地说。“你没有爸爸,倒是有哥哥,行了,赶紧学习吧。”汤小年说着,走出汤君赫的房间,从外面关上门。她一走,汤君赫的上身就趴了下去,额头抵到书桌上,痛苦万分地喃喃自语:“既然能为我结婚,为什么不能为我离婚呢……”汤小年从汤君赫的房间走出来,但是她并没有立刻回屋睡觉。自从得知汤君赫的初试成绩,汤小年便延迟了自己晚上睡觉的时间,原本一到十点她就会躺到床上,但现在,她一定要看着汤君赫洗漱完睡下,才肯回屋睡觉。汤君赫躺在床上,摸黑掏出杨煊给他的护照。他把那个很小的小本子按在胸口,整个人趴到床上,痛苦地闭着眼睛,睫毛不住地颤动着。汤君赫睡不着,夜黑人静,他从床上起身,光着脚地走到杨煊的房间门口。但这一次他既没有敲门也没有挠门,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那扇门的门口。他已经很熟悉这个房间了,走进去就可以看到很大的落地窗,如果天气好的话,他们躺在地毯上,还能看到窗外无垠的星空。明明只是一个房间,但于他而言,它却好像一片很广阔的天地似的。他在这个家里所有的自由与放纵都来自于这个房间,而现在杨煊要走了,带着他曾经施舍给他的自由和纵容。汤君赫回想自己来这个家之前的日子,那个破旧的老房子没什么不好,那个吱呀吱呀响着的铁门也没什么不好,那里的一切都没什么不好,可是太乏味了。黑白色调的,千篇一律的日子,实在是太乏味了。汤君赫在门口不知站了多久,又低着头无声地走回了自己的房间。陈兴开车过来接汤君赫上学,从汤君赫走出楼道的那一刻起,他就觉得他看上去很不对劲。他脸色苍白,走路摇摇晃晃,打眼一看,像是一个魂不附体的纸片人,稍稍碰一下就会摔倒。“身体不舒服啊?”陈兴好心地问了一句。汤君赫的头抵在一侧的车窗,有气无力地摇了两下。“下午你哥就走了,你去不去送送他?”陈兴知道他一向爱黏着杨煊,“要是去的话,我下午就先绕到学校把你接上。”“谢谢陈叔叔,”汤君赫总算开口说话了,“那几点呢?”“1点左右吧。”汤君赫说:“嗯。”尽管知道杨成川不会允许陈兴过来接他,但他还是存了一丝希望。车子开到了学校,陈兴将车停到校门口,不忘叮嘱道:“记得提前跟老师把假请好啊。”汤君赫背着书包朝教室走,坐到位置上,他将书包放进桌洞里,尹淙凑过来看他:“同桌,你又生病啦?”汤君赫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说:“我哥要走了。”“啊?”尹淙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杨煊,“今天?”汤君赫说:“嗯。”“好快哦,”尹淙也有些怅然地说,“这样一想,可能这辈子都见不到杨煊了呢。”汤君赫一听这话,突然猛地扭头看向她:“他还会回来的。”“啊?哦……你们是兄弟嘛,以后他回来你们还会见面的,可是我们只是同学哎,当然也是朋友,但是想一想,如果以后不是特意约出来的话,真的可能会再也见不到哎……说起来,以后你们一年也只能见一两次吧?”她这句话一出,让汤君赫从浑浑噩噩的状态中陡然挣脱出来。一年见一次的话,十年就只能见十次吗?一年该有多漫长啊……如果这一年里杨煊不回来了怎么办?如果以后的杨煊都不再回来了怎么办?一旦离开了润城,那他还会想回来吗?这个遍布着杨成川影子的润城,一旦逃离,没有人会想回来。下个夏天可能永远也不会到来。“大概吧。”杨煊昨天是这样说的。也许他真正想说的是“大概不会回来了吧”。“哎,同桌,你想什么呢?”见他形色怔忡,尹淙用胳膊肘碰了碰他。汤君赫突然神色慌乱,霍地站起来,抬腿就朝教室门口走。“哎”尹淙刚想出声,化学老师从门外走了进来。“去干什么?”见汤君赫急匆匆地朝外走,化学老师扭头看着他问。谁知汤君赫仿若未闻似的,脚下的步子不停,径直走了出去。化学老师以为他要去卫生间,没多问就进了教室。汤君赫快步跑到校门口,来晚的低年级学生还在陆续背着书包走进校园,他逆行穿过人群,不少学生都转头看着他仓促的身影,但他什么也顾不得,他一路跑出校门,跑到马路边。一辆刚刚送完学生的出租车朝他按了一下喇叭,继而停到他身前,司机伸出头来朝着他喊:“走吗?”早上八点,所有人都在从家里朝外走的时间,汤君赫却踏着仓皇的步子跑回了家。所有来往路过的人都诧异地回头看向他,但他只是匆匆地跑着,一步也不敢停。他跑上了楼梯,跑到家门口,掏出钥匙开了门。杨成川和汤小年都去上班了,家里空荡荡的,杨煊刚洗了澡,正推开浴室的门走出来。他们目光相撞,杨煊怔了一下。“哥,你,”汤君赫跑得喉咙发干,他生涩地吞咽了一下,努力平复着急促起伏的胸口,“你还愿意带我走吗?”第七十三章屋里静悄悄的,汤君赫的每一下呼吸声都清晰可闻。收拾妥当的行李箱就立在茶几旁边,只待杨成川中午回来,杨煊就可以摆脱这个令人生厌的家了。可他怎么也没料到,临到要走的关头,他弟弟却突然跑了回来,说要跟他一起走。杨煊有些无奈地笑了笑:“签证还没有办啊。”汤君赫的呼吸缓了下来,一下一下地,很浅地吸进去,又很长地呼出来,在清晨静谧的屋子里听上去像是电影里刻意放缓的慢镜头,他茫然而绝望地问:“那就是说,没办法带我走了是吗?”杨煊站在原地,目光落到他脸上,片刻后他垂下目光,睫毛颤了一下,沉吟道:“可以走,去个免签的地方。”“那我,”汤君赫抬眼看向走到他面前的杨煊,他并没有问要去哪儿,只是问,“我需要带什么吗?”“带上护照和身份证就够了。”杨煊的眼神看上去一片幽沉,“但如果半路后悔的话,我不会送你回来。”汤君赫咽了下喉咙,对着杨煊点了点头。“去把校服换了吧,”杨煊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带两件夏天的衣服,我去书房查一下路线。”汤君赫回到自己房间,他并没有立即换衣服,而是站在床前站了片刻,发怔似的,然后走到书桌前,拿起一支笔,在便笺纸上飞快地写下了一行字。换好衣服,汤君赫从衣柜里翻出两件夏装。他抱着衣服走到书房,站在门口看着杨煊,有些为难地说:“哥,我没有行李箱。”“一会儿放我箱子里吧,”杨煊的目光从电脑屏幕移到他脸上,“我的手机在床头柜的抽屉里,帮我拿过来。”汤君赫将衣服放到地毯上,跑到杨煊的房间里,把手机拿出来递给他。杨煊低头摆弄了一会儿,在电脑上订好机票,又把手机递给他:“放回去吧。”“哥,你不带手机走吗?”汤君赫握着手机问。“不带了,去国外也用不着这张卡。”把手机放回去的时候,汤君赫忽然想到,原来汤小年说的那句话是对的,杨煊出国之后,他们的确不会再有联系了。他们在半小时后出发,临出门前,汤君赫在客厅的茶几上给汤小年留下了那张字条。杨煊柱着行李箱的拉杆站在门口看着他,等他直起身走过来才问道:“写了什么?”“说我和你在一起,叫她不要担心。”杨煊笑了一声:“这样她只会更担心吧?”汤君赫抿了抿唇,没有说话。他们一前一后走出屋子,杨煊握着门把手合上门,将明晃晃的阳光关在里面。上了电梯,汤君赫才问:“哥,我们要去哪儿?”“去一个永远都是夏天的地方。”杨煊看着电梯墙上跳动的数字说。这个“永远都是夏天的地方”很远也很小,润城甚至都没有直达的航班,杨煊先是拉着汤君赫乘出租车到了润城的火车站,坐了两个小时的火车,到达省城的火车站后,又辗转去了省城的机场。省城的火车站人潮拥挤,杨煊一只手拖着行李箱,另一只手握着汤君赫的手腕,带着他大步穿过人潮,他的步子迈得很快,不一会儿就将喧嚷的人群甩在后面,汤君赫几乎要跑起来才能跟上他。“哥,我们很急吗?”汤君赫快步跟着他问。“嗯,很急。”“那我们还来得及吗?”“来得及。”杨煊说。尽管脚下走得很快,但他的声音却丝毫不见慌乱。走到火车站出口,来往的人群密密匝匝地推挤着他们,杨煊伸长胳膊揽住汤君赫的肩膀,一言不发地带着他朝前走。偌大而拥塞的省城对于汤君赫来说一片陌生,他甚至不知道他们此刻走的方向是通往哪里。而那时的杨煊在他眼里就像一尊神祗一样,他的眼神追着杨煊,脚步跟着杨煊,目的地在哪里似乎都显得微不足道了。下午两点,就在杨成川推掉公务,回到家准备送自己的大儿子杨煊去机场的时候,一推门,却只看到了空荡荡的房间和铺了满室的金灿灿的阳光。与此同时,他也接到了秘书的电话,说自己的小儿子汤君赫逃了一上午的课,现在还不知所踪。杨成川当即一阵火大,但此时他还没料到的是,在他接起电话的那一秒,省会的停机坪上,伴随着一阵巨大的嗡鸣声,一架波音747在经历了一段急速的滑行冲刺过后,轰然冲向了广袤的天空。斯里兰卡。汤君赫在拿到机票的那一刻才知道杨煊要带他去这里。地理书上说,斯里兰卡是个热带岛国,位于印度洋的海上,被称为“印度洋上的眼泪”。除此之外,他对这个地方一无所知。汤君赫的位置临窗,他握着杨煊的手看向窗外,那晚杨煊说过的话一字不差地印在他的脑子里。“天很蓝,很亮。云层就在周围,很白,也很厚。”杨煊并没有骗他。飞机离地面越来越远,道路和楼宇逐渐变得遥远而模糊,机翼破开云层的刹那,周围的光线陡然变得很亮。汤君赫意识到他们真的要离开润城了,他哥哥杨煊真的带着他一起走了。10个小时的机程,当他们到达科伦坡,走下飞机舷梯时,潮湿而闷热的空气扑面而来。郁郁葱葱的椰树在黑夜中悠然矗立,带着咸味儿的海风吹拂在脸上,几个小时前他们还在绿芽新发的润城,而现在他们已经来到了夏意浓厚的斯里兰卡。酒店就在海边,当杨煊用英语和前台的服务生交谈时,汤君赫又一次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场海水味儿的,水汽丰沛的,色彩浓郁的梦。房间楼层不高,窗户正对海边,一进房间,就能听到窗外起伏的潮水声,温吞而沉缓地拍打在岸边的礁石上。杨煊站在地上,躬身将长裤脱下来,见汤君赫仍旧懵懵懂懂地坐在床边,他抬眼问:“不热啊?”“我觉得好像在做梦。”汤君赫转头看向他。“那就当是在做梦吧。”杨煊笑了笑,裸着上身把行李箱拎到墙边,然后转身走去浴室。见杨煊进了浴室,汤君赫低下头,伸手拉开外套的拉链,把外套从身上脱下来,只留一件松松垮垮的白色t恤穿在身上。他从外套口袋里掏出手机,开了机,看着屏幕上方显示无服务的信号。没有信号,打不了电话。汤小年现在会很着急吗?汤君赫微微出神,他想到临出门前给汤小年留下的那张字条。事实上他对杨煊撒了谎,那张字条上不仅写了他跟哥哥在一起,还写了一周之后他就会回去。依照他对汤小年的理解,没有这张字条,汤小年可能会疯掉,但留下这张字条,汤小年在一周之内会生气,会发怒,却不至于崩溃。汤君赫拿着手机走到浴室,门只是虚掩着,他拉开走进去。杨煊正弯腰拿起搁在一旁浴缸边上的花洒,手上花洒一时没调整好角度,将推门而入的汤君赫浇了一头一脸,沾湿了水的白t恤近乎透明地贴到他身上。汤君赫被水流喷得措手不及,下意识朝后躲了一步,然后低头看着自己身上的水,发梢上滴滴答答的水珠让他看上去像只落水的小狗。杨煊将花洒转了个方向,有些好笑地看着他:“怎么突然进来?”汤君赫一只手举着手机说:“哥,我的手机打不出去电话。”“先来洗澡吧,一会儿用酒店的座机打,”杨煊拿着花洒喷在身上试了试水温,空出的那只手朝他伸出来,“过来。”汤君赫向来没办法拒绝杨煊,他把手机放到洗手台上,朝他哥哥走过去。杨煊帮他把湿透的t恤从头上褪下来扔到一边,许是因为刚刚沾了水,汤君赫的眼睛也显得湿漉漉的,显得很乖顺。汤君赫垂着眼睛,他注意到杨煊腿间的部位正半勃着,但这次他却没有用手去触碰。他抬起胳膊勾着杨煊的脖子,头靠在他锁骨的位置,紧紧地抱着他肌理分明的身体。杨煊歪着头,用食指的指腹勾了一下他的下巴:“后悔了?”汤君赫贴着他的颈窝摇头。

第62节

杨煊往手指上挤了一些洗发水,在他头发上胡乱揉了几下:“自己洗。”汤君赫搂着他的脖子不肯撒手,低声说:“哥,你帮我洗吧。”杨煊的手指插进他的头发,稍稍用力,让他抬头看着自己:“想你妈妈?”“如果你走了,我也会想你的。”汤君赫看着他说。杨煊笑了笑,他没有继续这个话题,而是捏着汤君赫的下巴看着他的眼睛说:“为什么总有人说我们长得像?”“不应该吗?”汤君赫转过脸,又贴到杨煊的脖颈处,他的皮肤滑溜溜的,轻而易举地避开了杨煊沾满了洗发水的手指,“你是我哥哥。”杨煊漫不经心地在他头发上抓了几下,抓出了满手的泡泡:“我只是在想哪里像。”“也许哪里都不像,”汤君赫将脸埋在杨煊的颈窝,闷声道,“只是看上去像。”杨煊拿着花洒往汤君赫的头上冲水,汤君赫还是不肯松手,只是紧闭着眼睛,避免泡沫进到眼睛里去。杨煊草草地给他冲了一遍水,拿过一旁的浴巾按在他后背上:“洗好了,回去吧。”汤君赫没有听话地松手,他勾着杨煊的脖子,像是打定主意要挂在他身上。杨煊有些无奈,人是他带出来的,他理应纵容一些。他就着这个姿势把汤君赫抱离地面,就像那次抱着他灌篮一样,将他抱到床边。汤君赫被放到床上,翻过身趴着,眼睛却还是看向他。被这样湿漉漉的眼睛看着,杨煊忽然明白过来汤君赫今晚为何如此反常了他弟弟在害怕。从来都没有出过润城的汤君赫,初来乍到这个偏远的岛国,触目所及的是不同肤色的人种和完全陌生的语言环境,自然会从心底生出一种本能的畏惧。杨煊将掉在一边的浴巾盖到他腰上,想了想,抬手摸了一下他的头发:“我不会不管你。”汤君赫还是默不作声地看着他,一直到杨煊起身又进了浴室,他才眨了一下酸涩的眼睛。作者有话说12年前斯里兰卡是免签的,本文略带一丢丢的时代背景,大部分时候是现实扯淡架空向第七十四章杨煊洗完澡,见汤君赫还是维持着刚刚的姿势没动弹,连眼睛看的方向都没有变过,他走过去问:“这么晚了还打电话?”汤君赫眨了一下眼睛:“几点了?”杨煊抬腕看了看手表:“那边凌晨三点多了。”他说完走到行李箱边,半蹲着从里面里拿出一盒烟,抽出一根后又将烟盒扔了回去。“我妈妈应该还没睡着。”汤君赫小声说。杨煊没应声,他咬着烟坐到床边,拿起酒店提供的火柴划着了火,吸了一口之后,伸手拿过座机听筒。他上身倾过去,在数字键上按了几下,然后将听筒递给汤君赫:“拨号码吧。”汤君赫从床上撑起上半身,趴在电话旁边,拨了号码之后,他有些紧张地握紧了听筒。嘟嘟声响了几声,那边接起了电话,汤小年短促地“喂”了一声,像是在催着电话这边的人说话。座机旁边的塑料架上摆放着成人用品,杨煊伸手拿了一个避孕套,捏着一角看背面的英文说明,听到汤小年的声音,他抬眼看了一眼汤君赫。“妈妈,是我。”汤君赫说完,咽了下喉咙。那边的语气立刻变得急促:“你在哪儿?”汤君赫有些吞吞吐吐道:“我……我和我哥出来了。”“我问你在哪儿?!”汤小年怒道。“在国外。”汤君赫据实而模糊地答。“你在国外?你在哪个国外?你后天复试你知不知道?”汤小年语速急厉地说,“你赶紧给我滚回来!”“妈,我给你留的字条你看到了吗?”“杨煊在不在你旁边?你把电话给他,我要问问他到底想干什么?!”汤小年的声音高起来,在听筒里传来直刺耳膜,“杨煊你到底想对我儿子做什么,你有什么事情冲着我来”“你告诉她,我会好好照顾你的。”杨煊突然开口了,声音虽然不高,但足以传到话筒那边,与此同时,他未夹烟的那只手也从汤君赫身上的浴巾里探进去,揉捏了一下他的腰。汤君赫毫无防备地抖了一下。“他说什么?刚刚是不是杨煊在说话?”汤小年的声调愈发尖利,她话还没说完,杨成川的声音也传了过来,“电话拿过来,我跟杨煊说几句,喂?君赫,你哥”杨煊这时突然将手从浴巾里抽出来,握着汤君赫拿听筒的那只手,汤君赫以为他要接电话,刚要将听筒朝他递过去,没想到杨煊手上用力,按着他的手朝下压,不由分说地将电话挂断了。汤君赫有些错愕地看向杨煊,杨煊脸上并没有什么表情,若无其事地将听筒拿起来放到一边,这样,对面的电话就打不进来了,他转头看向汤君赫:“说明白就可以了。”汤君赫愣了一会儿,又趴回了床上。“杨成川要说的话你不会想听的。”杨煊见他趴着不说话,伸手按在他颈后捏了一下,“生气了?”“我不会生你的气,”汤君赫说,片刻后他从床上爬起来,屈腿坐到杨煊旁边问,“他会让我们分开吗?”杨煊的嘴角微微扯动,似乎是笑他明知故问:“你觉得呢?”“那他会告诉我妈妈吗?”“想这么多,你不如现在回去看看,我可以给你买回程机票。”杨煊直截了当地说,见汤君赫下巴抵着膝盖的样子看上去有些可怜巴巴的,他伸出胳膊搂住他的肩膀,偏过脸看他,“行了,出都出来了,这儿挺好的,不是么?”“是挺好的。”汤君赫小声说。“那不就行了?”杨煊朝他湿润的眼睛上吹了一口烟,看着汤君赫猝不及防地眯了眯那双猫似的眼睛,他笑了一声,“好学生还想学抽烟么?”汤君赫下意识地点头。他觉得今晚的杨煊很不一样,不是他在这几个月里看到的杨煊,更像是他们一年前初见面时,并没有把他当成弟弟的那个杨煊。杨煊夹烟的那只手从他肩膀上抬起来,凑到他唇边,汤君赫垂下眼看了看那支烟,又抬眼看向杨煊。“试试。”杨煊低声道。汤君赫朝前凑了凑脸,含住了杨煊指腹间夹着的烟蒂,然后朝里吸了一口。“咳咳咳咳咳”被吸进的烟气呛住,他抬起一只手虚掩着唇边,朝一旁偏过脸咳嗽。杨煊低低地笑了两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汤君赫止住咳,用手背抹了一下嘴唇,转过脸来看着他。“还学么?”杨煊自己抽了一口,看着他问,眼睛里含着若有似无的笑意。汤君赫有些看呆了,他还没见过杨煊眼含笑意的样子。“咳傻了?”杨煊轻拍他的脸。汤君赫回过神,他握住杨煊的手腕,主动凑过去抽他手指间夹着的烟,但杨煊却将手拿开了。杨煊捏着烟,探身在床头的烟灰缸里捻灭了,然后坐回床上说:“得了,好学生学什么抽烟。”“我不是好学生了。”汤君赫朝杨煊挪近了些,他想凑过去吻他,但在触碰到的那一瞬,杨煊忽然伸手握着他的肩膀,将他翻过身,继而欺身压了上去:“怎么不是好学生了?”手指探进身体里的瞬间,汤君赫闷哼一声,声音断断续续道:“我翘课,交白卷,逃掉复试,还……”“还私奔。”杨煊打断他,俯下脸去吻他,没有调情意味的逗弄,是长驱直入的深吻。这个强势的吻让汤君赫有些喘不过气来,他仰着脖子,本能地张开嘴唇,急促地喘息着,稀薄的空气顺着唇舌的缝隙渗进来,可是远远不够,他越喘越急,唾液不受控地顺着唇角溢出来。与此同时,他也感觉到杨煊起反应了,隔着一层布料,那个硬邦邦的东西正抵着他的臀缝。他探过手去摸索,但杨煊却捉住了他的手腕,继而他感觉那层布料消失了,灼热而硬挺的性器在他的大腿根上蹭了一下,然后离开了,过了几秒后又重新抵了上来。“哥,我想转过去……”汤君赫还没说完,杨煊用小臂勾着他的腰,朝上提了一下,让汤君赫跪在床上,然后握着性器压入了那个紧窄的穴口。突如其来的急速冲刺让汤君赫全身一阵酸软,他撑在床上的胳膊肘打了弯,膝盖承受不住身后的力量,一阵打软,上半身朝前一扑,没入身体内的性器被挤出了一半。杨煊将他的两只胳膊别到后面,一只手握着他的两只手腕,另一只手揉捏着他的胯骨,顺势将性器全部退出来,然后猛一挺弄,整根没入。汤君赫的腰瞬间塌下去,身体仰成弓形,一阵颤栗,嗓子眼里泻出半声失力的呻吟,随即又被他咬着下唇堵了回去。杨煊的抽插速度放缓,但却一下比一下深,他拽着汤君赫的手腕,眼神扫过他单薄的脊背和那上面两瓣漂亮的蝴蝶骨,顶入的时候它们会凸出来,退出的时候又会隐没下去,这具任他为所欲为的身体青涩而漂亮,每一次进入都让杨煊的掌控欲得到淋漓尽致的满足。杨煊松开汤君赫的手腕,俯下身抱着他,察觉到温热的体温贴上来,汤君赫濡湿的睫毛颤了颤,睁开眼睛看着杨煊,但牙齿仍旧是紧咬着嘴唇,竭力忍着不让自己呻吟出声,仅靠着喉咙里细碎的哼声和粘腻的鼻音释放着身体内的欢愉。杨煊伸出拇指去拨他那片被咬到失色的下唇,趴在他耳边低声道:“这里没人。”汤君赫有些失神地看向他,忍着不出声已经成了他的习惯,下唇刚从齿间弹出来,他又本能地咬上去。杨煊再次拨开他的嘴唇,伸了一根手指到他的口腔里,用略带沙哑的嗓音诱哄道:“叫出来,没人听得到。”“哥哥……”汤君赫含着手指含混地说,他的舌尖缠上那根覆着薄茧的手指,猫似的舔着它,那样子就像……上次给他口交一样。杨煊将手指抽出来,俯下脸看着他的神情,下身一阵快速地挺入,每一下都深插到底。汤君赫无法自抑地哼出声来,继而他很快又下意识地去咬自己的嘴唇。杨煊用手指按着他的下颌,埋下脸去吻他,呻吟声被堵到彼此纠缠的舌尖,在搅动的口腔中流窜着想要找到出口,最终不知道被谁吞下去,又淹没在透过窗户传进来的海潮声里。一场云雨结束,杨煊将用过的安全套扔到一旁的垃圾桶,回身见汤君赫正看着自己,他笑了一下问:“看什么?”“我们刚刚用了那个……”汤君赫目光闪躲地说。“嗯,不喜欢?”杨煊倚着靠枕,伸手揽着他的肩膀问。汤君赫先是摇了摇头,过了一会儿又问:“哥,我们为什么要用那个啊?”“你不是做完了就要睡觉?这样就不会留在里面了。”“可我喜欢留在里面……”汤君赫小声说。杨煊有些意外地看他:“嗯?”“我喜欢你的东西留在里面。”汤君赫又说了一遍,他朝杨煊贴过去,头靠在他肩膀上,伸长胳膊抱着他。“那下次不用了。”杨煊说。此起彼伏的海潮声衬得夏夜格外宁静,窗外的椰树发出沙沙的细微声响,汤君赫趴在杨煊肩头迷迷瞪瞪地和他说话。“床好软啊。”汤君赫说。“有么?”“比地毯软。”杨煊失笑,原来是这样比的。那个灰色的长毛绒地毯当然也是柔软的,可到底是铺在硬邦邦的木地板上,两个人在上面做半小时,膝盖会被磨得很疼。汤君赫的皮肤又很容易留下印记,做完一次,接下来的几天里膝盖上都会有一片很明显的淤青,所以在那几天里,汤君赫从来都不穿短的睡裤,因为怕被汤小年看出端倪。家里的隔音也不太好,房间与房间之间的墙壁没有安装隔音层,他们得小心翼翼地避免发出声音,以至于几次下来汤君赫养成了在做爱时咬嘴唇的习惯。汤君赫睡着了,红肿的嘴唇微张着,隐约泛着水光,杨煊的指腹无意识地蹭着他的下嘴唇,听着窗外静谧的夏夜声放空。这里挺好的,可是能待多久呢?他弟弟也挺好的,可是他们又能在一起多久呢?杨煊从来都没意识到自己的占有欲是如此旺盛,看到汤君赫在他身下呻吟、讨饶,跟随着他的动作做出青涩而敏感的反应,完全地操控一个人的情绪和身体,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好了。而在汤君赫来到那个家里之前,他从来都没有这种什么东西是完全属于自己的感觉。很小的时候他就意识到,妈妈不是属于自己的,因为她的灵魂经常会被魔鬼侵占;爸爸也不是属于自己的,他更沉迷于权力和金钱,小时候的杨煊在看到电视里的杨成川时只觉得陌生,因为杨成川在家里从来都不是电视上的模样;姥姥和姥爷也不是属于自己的,他们有彼此就够了,在他妈妈去世的时候,他曾经很希望他们能坚持带自己走,可是他们很轻易地就放弃了。有时候杨煊也会想起小时候跟着他的那个弟弟,他就像他的小玩具一样。他躲在门后吓唬他,他弟弟就会哭,他教他叠纸飞机,他弟弟就会笑,他拿着一面小镜子在墙上晃出摇晃的光点,他弟弟就会扑到墙上东跑西跑地拿手去拍。但后来杨煊就意识到,那个弟弟也不是自己的,他有自己的妈妈。意识到“每个人都是孤独的”这一点之后,杨煊就很快地学会了独立,他在这一方面很有天赋。然而就在他不相信也不需要依靠某种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来获取安全感的时候,那个小时候总是跟着他的弟弟却又出现了。汤君赫说觉得自己今晚像在做梦,他自己又何尝不这样觉得?他居然真的把他弟弟拐出来了。脱离了汤小年的汤君赫完全是属于他的,而至于待在润城的汤小年此刻正患得患失还是濒临崩溃,都和他完全无关让汤小年感受一下失去儿子的痛苦,就像两年前他失去妈妈一样,这都是她十几年前作恶应得的报应,是她自食恶果而已。而至于汤君赫,杨煊收紧了抱着汤君赫的那只手臂,闭着眼睛想,在他提出要回家的那一刻,他会把他送走的。毕竟他们都会长大的,永远都是夏天的地方并不只有斯里兰卡。

第63节

第七十五章第二天,他们去了酒店附近的沙滩。尽管有些畏水,但在杨煊伸出手摆出接他的姿势,并在不远处对他说“跳过来”时,汤君赫还是毫不犹豫地朝他跳了过去然后呛了一口很咸的海水。杨煊把他拦腰捞了出来,似笑非笑地看着他说:“真跳啊?”“你让我跳的。”汤君赫伸出胳膊勾着杨煊的脖子,整个人都攀在他身上,海水被日光照得温吞,反倒是杨煊身上体温有些凉。“不怕我不捞你?”杨煊伸手将他湿了的额发抹上去。“你不会的,”汤君赫看着他说,他的睫毛上还沾着水珠,“哥,我刚呛了一口水,好咸啊,”他说着凑过去吻杨煊,眼神里透出一丝狡黠,“你尝尝。”杨煊搂着他的腰,带着他往海水深处游了一段距离。水面无风,潮水微澜,但带着一个毫无水技的人游几百米并不是太轻易的事,游到一处不大的礁石,杨煊托着汤君赫的腰,让他攀着石壁爬上去坐下,然后自己撑着石头,翻身坐了上去。瓦蓝色的海水一望无际,随着视野一直铺展到天边,灰色的飞鸟扑棱着翅膀踏水低飞。相比海滩,这里要安静许多,甚至能听到飞鸟腾翅的声音。天色逐渐暗下来,余晖美得像一幅画,血红的夕阳在云层上晕染出层层叠叠的色彩,更远更暗的地方,黛青色的天空和海水在视野的尽头交织成一条极细的线。他们都被眼前的景象震撼了,各自的眼中落满了天空中的浓墨重彩,在这一瞬间把所有的事情都抛却在脑后。“海水总是在动,就好像活的一样。”汤君赫看着远处说。“潮汐是海水的呼吸。”杨煊低声道。汤君赫转过脸看着他,低低地重复道:“潮汐……是海水的呼吸。”“没听过吗?”杨煊笑了笑,“我第一次到海边的时候,我妈妈跟我说的。”“我还记得她的样子。”“我妈?”见汤君赫点头,杨煊有些惊讶地挑眉,“已经十多年了吧?”汤君赫点头道:“小时候的事情我都记得。”过了一会儿,杨煊才淡淡道:“有时候记性太好也不是一件好事。”“但我记住的都是开心的事。”汤君赫说。跟杨煊有关的事情他都记得,而至于遭遇校园冷暴力的那一段时间,尽管发生的时间更近一些,在他的记忆里却已经变得很模糊了。汤君赫说完,又看向远处的天空,他从来都不知道天空可以辽阔成这样。周遭阒无一人,偌大的天幕就像一张铺天盖地的油画,让他觉得千里之外的润城是那么渺小,身处其中的他和杨煊也是这样渺小,他们的一举一动对于眼前这片辽阔的天地是多么微不足道,即便他们葬身在此时此地,也只会激起海面一丝微小的波澜而已,然后很快又会恢复潮汐的韵律。潮汐永无止尽,大海并不会为谁停止呼吸。他们在之后的一天又去了附近的一条集市街,只是牵着手闲逛,并没有什么执意要买的东西。在集市的尽头有一家很小的店面,墙壁上画了不少有些奇怪的图案,汤君赫停下脚步,朝店门口看过去。那里坐着一个长发的男人,正在给面前的人纹身。杨煊正要带着他原路返回,汤君赫扯了扯他的手,低声叫:“哥。”杨煊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怎么了?”他们说话的声音被那个长发的男人听到,他抬头看过来,见他们牵着手,目光毫不掩饰地在他们身上走了一圈,开口问道:“纹身么?”是个中国人,说着很标准的普通话。汤君赫看着他点了点头。这一次他倒是没想要征求杨煊的意见。“进来吧,”那人说,“等半个小时就行,你们先选一下图案。”汤君赫拉着杨煊走进去,坐到旁边的木沙发上,接过纹身师递过来的图册。“纹哪儿?”店里的小学徒走过来招呼他们,“你们都要纹吗?”汤君赫看了一眼杨煊,见他低着头翻图册,抬头对那人说:“是我要纹。”“你是学生?”那人看他年纪有些小,建议道,“如果想纹在不显眼的地方的话,上臂啊,胸口啊,背上啊,还有腿上,都可以的。”“别那么含蓄,”门口的纹身师笑道,“腰上屁股上也可以,你皮肤很白,纹哪儿都好看。”汤君赫想了想,犹豫道:“腰……”“脚踝吧。”杨煊开口道。汤君赫愣了一下,随即点头道:“嗯,脚踝。”纹身师抬眼看向他,调笑道:“你们什么关系啊,你这么听话。”“我哥哥。”汤君赫说。“哦,哥哥~”纹身师的语气听上去有些轻佻。汤君赫没看画册,他对走过来的纹身师说,他要纹一株杨树。纹身师经验老道,点头说没问题,他很快画出了一株小白杨,不是写实风格的那种,看上去有些抽象。汤君赫坐在纹身床上,他的脚腕白皙纤细,纹身师握着他的脚踝画图案时,抬头朝他挤了挤眼睛:“纹在脚踝上会很好看,你哥哥眼光不错。”杨煊站在门口抽烟,不知道有没有听到这句话。“不过,我觉得纹在腰上他也会很喜欢。”纹身师低声道。汤君赫微红着脸没吭声。纹身机发出细小的嗡鸣,针刺在皮肤上,汤君赫疼得咬着牙。杨煊抽完了一支烟,倚在门框上低头朝这里看过来。纹完了树干和树杈,接下来该纹树叶了,杨煊突然开口道:“就这样吧。”汤君赫松了牙关,抬头看向他,纹身师也停了手上的动作:“嗯?”“树叶就不用了吧。”杨煊说。纹身师看向汤君赫,用眼神征求他的意见。“那就这样吧,”汤君赫说,“树叶是会枯萎的。”“也可以,这样更简单一点,也很好看。”纹身师点头道。纹身室里灯光暖黄,把汤君赫的皮肤映衬得犹如细腻的瓷器,那株白杨的刺青比硬币稍大一些,就在单薄的踝骨上方,看上去很漂亮。刺青做好之后,纹身师收了纹身针,问道:“可以吗?”汤君赫屈起腿,弯下身凑近去看,点了点头。“哥哥觉得呢?”纹身师站起来给他让位置。杨煊走过去,半蹲在纹身床旁边,伸手握着汤君赫的脚腕,仔细看了看说:“挺好的。”那几天里,他们几乎都是在海上度过,有一天他们还去看了鲸鱼,巨大的扇形鱼尾在海面上掀起了壮观的浪花,微凉的海水溅到他们身上,那一瞬太阳也从海平面跳出来,隔着水光看过去像一团骤起的火焰,刹那间岑寂的海面似被点燃,火光落在深邃的海域里不住晃动,大自然的浩瀚与绮丽淋漓尽致地铺展在他们眼前。汤君赫在那一刻想到,原来润城之外是这个样子的。那晚他趴在窗边看海,白色沙滩反射着星光,看上去像润城冬天的雪。他一点都不想回到润城,于他而言,润城就只是一个房间和一间教室那么大,身处其间的自己被种种期望压着,被汤小年密不透风的关怀包裹着,几乎透不过气来。继而他又想起小时候汤小年送他到杨煊家里,他哭着想她的那些日子,他们相依为命了很多年,她是他妈妈,他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她。他的自由像一个拴在润城的气球,可以飘得很远,但最终还是要落回去。杨煊就是带着他飘走的风,可是风会永远都不停下吗?汤君赫有点伤感,以前他是不懂伤感这种情绪的,他16岁以前的人生被恐惧和冷漠占据,属于自己的情绪少得可怜,遇到杨煊之后,他才尝到了患得患失和求而不得。杨煊坐到床边,伸出手拉他的脚腕,汤君赫毫无防备,被他拉着在床上朝后滑了一段距离。他转头去看,杨煊正低头看他脚腕上的那个刺青,刺青已经开始结痂了,有些疼,也有些痒。“哥哥。”汤君赫叫他。杨煊抬眼看着他,因为眼窝略深,当他直直地看向某个人的时候,总是显得有些深情,靠近了再看,又觉得那抹深情只是假象,眼神里只有冷漠而已。但他们现在这样对视,汤君赫却觉得他既看不到深情也看不到冷漠,他只觉得杨煊的眼睛黑沉沉的,像那天火烧云褪去后一片幽深的海面。他爬过去触碰杨煊的性器,那里的欲望是关于他的,他伸手解开最上端的那颗纽扣,用牙齿咬着拉锁的锁头,一格一格地将拉链拉下来。汤君赫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只是凭着本能,想让杨煊为他起更多的反应,当半硬的性器完全勃起,隔着一层布料暴露出完整的形状时,他觉得内心涌上一种强烈的满足感。而杨煊也并没有阻止他,他只是用那种黑沉沉的眼神看着他。汤君赫隔着内裤去舔弄那个部位,那里已经很硬了,在棉质布料上印出些许水迹,分不清是他的唾液还是性器分泌的体液。他凑近了把那个进入过他身体的性器掏出来,它几乎要弹到他脸上,以至于他下意识朝后躲了一下。杨煊伸手扶住了自己充血的性器,在他嘴角拍打了两下。汤君赫凑上去舔它,把上面咸腥的液体舔光了,然后张口含住它,他努力地将它全部吞下去,可是它太大了,以至于他吞下一段时退了出来,缓了口气才吞得更深了一些。龟头抵着喉咙的感觉让他有些想要干呕,但是他忍住了。他尝试着吞吐,在吞得浅些时用舌尖钻入顶端的小孔,划过龟头与茎身连接的地方,继而吸着气将那根东西全部吞咽下去。杨煊伸手按着他的头发,用的力气并不大,但却足够掌控汤君赫,他在他的口腔里进出,抵到他的喉咙口,那里有时会收缩一下,就好像汤君赫高潮时绞紧的身体内壁一样。汤君赫的口腔已经有些发麻了,但他还是卖力地吞咽着杨煊的东西。他注意到在他做出吞咽的动作时杨煊会微微皱一下眉,那是他克制欲望的本能反应。汤君赫很喜欢他的这个反应。他感觉杨煊进出的动作快了一些,口中的性器也随之胀得更大,他以为杨煊会这样射进来,他希望他射进来,他喜欢杨煊的一切,但在他这样想的时候,杨煊握着自己的东西退了出来,精液几乎就是在那一瞬间射出来的,射在了汤君赫的脸上。白灼的液体挂在他的头发上,睫毛上,脸颊上,还有一些留在那两片嫣红的嘴唇上。汤君赫对于喷射在脸上的液体有些不知所措,他有片刻的恍神,微微失神地抬头看向杨煊,杨煊伸手在他头上揉了两下,手上用了些力气,然后从床头桌上抽出了纸巾,抬着他的下巴将他头发和脸上的精液一点一点擦干净。扔掉纸巾之后,他捧着汤君赫的脸,俯下身在他的嘴唇上用力地吻了一下。他们这晚又做了一次,杨煊握着汤君赫的腰,很深地进入他。“纹在腰上也不错。”做到一半的时候杨煊忽然这样说。“如果你喜欢的话……”汤君赫被顶得断断续续,字不成句地说,“我,我再去……纹一个。”他们做过很多次了,他知道他哥哥喜欢从后面进入他,以往他有时会要求转过身,因为他想看着杨煊做,但这一晚他几乎在竭尽全力地配合杨煊,他把腰塌下去,屁股翘得很高,让杨煊一次又一次进入他。过了很久之后,汤君赫才明白过来那晚自己献祭式的心情从何而来他想做得更好一点,想让杨煊记住他,即便杨煊以后会和别人做这些事情,他也希望杨煊能在某一瞬间想起自己,青涩的也好,淫荡的也罢。那晚他们做了很多次,但过了很久之后,汤君赫才明白过来那晚自己献祭式的心情从何而来他想做得更好一点,想让杨煊记住他,即便杨煊以后会和别人做这些事情,他也希望杨煊能在某一瞬间想起自己,青涩的也好,淫荡的也罢。在他们都疲倦地躺下之后,汗津津的汤君赫靠在杨煊身上,他想到一周的期限已经到了,可是他无论如何也没办法说出要走的话,他还是不想跟杨煊分开。他太贪心了。他们听着潮汐的声音聊天,杨煊忽然问他以后想做什么。“我也不知道,”汤君赫说,“以前我想过做一个医生。”“嗯?”杨煊问,“为什么?”“我姥姥小时候得病,医院的人说治不好,我那时候就这样想了,”汤君赫听着杨煊的心跳声说,“但现在我觉得,如果跟你在一起的话,做什么都可以。”没有得到杨煊的回应,汤君赫继续说:“不参加高考也可以。”“翘掉复试,又翘掉高考?”汤君赫没说话,但他心里的确是这样想的。可是汤小年会疯的。他继而又想到这一点。“哥哥,明天我能不能给我妈妈打个电话?”汤君赫小声问。“打吧。”杨煊说。他又拨开了汤君赫的额发,伸手去触碰那一小块疤。也许他们很快就会消掉了,他想。汤君赫一夜也没睡着,他的右眼皮一直跳,汤小年曾经说过“左眼跳财右眼跳灾”,不知是不是受了这个心理暗示,他总觉得不太踏实。杨煊似乎也没睡好,他们就这样互相依偎着,听着窗外的树叶声和潮水声,天刚蒙蒙亮,汤君赫就睁开了眼,他试探着低声说:“哥,你醒了吗?”“嗯,”杨煊抬起手背盖着自己的眼睛,“现在打电话?”“打吧……”汤君赫说。对于他一大早就起来打电话的做法,杨煊并没有说什么,他只是坐起来,将听筒递给汤君赫,然后按了几个键,让汤君赫继续拨手机号。跟上次不同的是,这次的嘟嘟声响了好一会儿,那边才接起电话。汤君赫的不安感越来越强烈,他几乎有些害怕开口了,他紧紧地握着听筒叫了一声“妈妈”。“你还记得你有个妈啊?”汤小年的声音听上去有些疲惫,但又出奇的平静。汤君赫的不安感被压下去了一些,在那一瞬间他几乎涌上一股侥幸心理,觉得说不定自己还能和杨煊多待几天,但汤小年的下一句话就让他刚刚落下的心脏骤然提了上去。“杨煊在你旁边吧?”汤小年在电话里用那种出奇平静的语气说,“你告诉他,他那个人渣爹啊,只剩一口气了,赶紧回来给他送葬吧。”

第64节

第七十六章汤君赫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打懵了,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妈,你说什么?”“你啊,你让杨煊听电话吧。”汤小年有气无力地说。她话语中的无力感顺着电话线丝丝缕缕地钻进汤君赫的耳朵里,汤君赫指尖的颤抖在顷刻间爬满了全身,他倏地开始浑身发抖,抖着把听筒交给了杨煊。接过听筒的那一刻,杨煊的脸上就结了一层凝重的霜,接电话的时间每过一秒,这层霜就要厚上一分,等到接完电话,他脸上的表情已经凝固得犹如冰封了,握着听筒一动不动地发怔。汤君赫怕极了,他的牙齿打着颤,从喉咙里面挤出来的声调也是颤的:“哥……”见杨煊还是怔着不动,他又抖着声音叫了一声。他伸手去握他哥哥的手,可是他们的手都是冰凉的,谁也给不了谁一丝温度。杨煊这才回神,他脸上那层厚重的冰层就在这一瞬间碎裂了,暴露出了一个十八岁少年在突遭变故时的脆弱和不知所措。他继而阖上眼,将脆弱全部敛在薄薄的眼皮之下,然后重重地呼出一口气来,声音哑得变了调:“回去吧。”回程的路途远没有来时顺利,通往省城的航班由于省城暴雨而全部遭到取消,他们只能先坐飞机到达燕城,然后再坐火车中转到润城。机场上各种语言齐齐地朝他们耳朵里涌上来,过往行人的脚步声匆忙而凌乱。杨煊脚下的步子比来时迈得更快一些,手上紧紧地握着汤君赫的手腕。汤君赫几乎跑着才能跟上他,他的手腕被杨煊攥得生疼,那几根收紧的五指好像紧贴着他的骨头,可是他一声也不吭。尽管对杨成川一直心存恨意,但在这一刻他也只是感到惊慌和无措。十几个小时后,飞机落地,他们在燕城坐上了火车。不知从哪个城市开始,雨就开始一直不停地下,越是靠近润城,暴雨就越是瓢泼。汤君赫从来没有见过杨煊这样他靠在椅背上闭着眼睛,浑身上下透着颓唐和疲惫,凸起的喉结偶尔因为吞咽而上下滑动,以往的骄傲与闲散此刻在他身上荡然无存。汤君赫去接了热水,他用手碰了碰杨煊的胳膊:“哥……”杨煊睁开眼,眼睛里布满了红血丝,汤君赫被吓了一跳,他看到他哥哥的眼神里闪过一丝茫然,“哥,你喝点水。”汤君赫把水递到他眼前,小声说。“你喝吧。”杨煊哑声道,他微微坐直了身体,伸手捏了捏眉心,然后又闭上了眼睛。“快到了。”汤君赫说着,伸手去握杨煊的手。以往杨煊的手指总是微凉而干燥的,但此刻那五根手指都是冷硬的,从骨头缝里朝外冒着寒气。已经过了十几个小时,杨煊还是不敢相信杨成川突遭意外的事情,但汤小年在电话里的语气让他不得不信。“你爸啊,就差一口气等着你回来呢,你要是还有点良心,就回来看看这个人渣吧。”“你说是不是报应啊,每年润城都要防汛,怎么偏偏今年的事情就让他赶上了。”杨煊觉得这可能是杨成川使出的一招苦肉计,专门为了骗他们回润城而编造出来的,如果是这样的话,在他见到杨成川的第一眼,他就要不顾晚辈身份,狠狠地朝他抡上一拳。前座的窃窃私语这时清晰地传过来,让他心里仅存的一丝侥幸彻底破灭了。“听说是在前线视察,刚接受完采访,记者收了机器,突然山上就爆发了泥石流,有一块山石砸到头上,当场就不行了。”“才40岁,太可惜了,电视上看着一表人才的,”说话的人啧了一声,“这得对家庭造成多大打击啊。”“听说刚二婚不久,唉……”一声欲言又止的叹息终止了前面的两人关于这件事的讨论。汤君赫觉得握着自己手指的那只手骤然缩紧,他的手指几乎要被捏断了,他转过头看杨煊,杨煊还是闭着眼睛,额角凸起一条青筋,在苍白的皮肤下突突地跳动着。润城被这场猝不及防的暴雨席卷,街道上的雨水翻滚着涌入下水道,排水落后的老城区内,马路上的积水已经漫过小腿。连续几天的暴雨让这座小城的交通系统几近瘫痪,街上仅有的零星几辆车正趟着水艰难行驶。陈兴冒着雨来了,他头发上滴着水,跟在后面给他们俩撑伞,自己淋在外面:“快点,快上车!”车载广播上的所有当地频道都在播放杨成川遇难事件的新闻:“17日晚八点,副市长杨成川在得知蒙县突发泥石流灾害后,于第一时间亲临一线组织抢险救援工作,而就在蒙县居民安全撤离受灾地区之后,年仅40岁的副市长杨成川突遭当地小范围泥石流爆发,被山上滚落的一块山石砸中头部,当场陷入重度昏迷。目前,杨副市长正在医院紧急抢救当中,记者将会持续跟踪报道此事。据统计,这场泥石流已造成蒙县13人死亡,25人重伤,目前受灾地区全部居民已安全迁出。据防汛办相关负责人介绍,本次降水覆盖面广,局部强度大,各区县……”杨成川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生命会以这种方式终结。那天是自主招生复试的时间,汤君赫翘了考试,汤小年把所有的怒火和怨气都集中在他身上,疯了似的让他把儿子还给他。“你那个宝贝儿子是同性恋!”杨成川一怒之下朝她喝道。汤小年愣了一下,随即以高他几度的声调骂回去:“杨成川你疯了吧,他是我儿子,他也是你儿子!”“你看看你养出了一个什么好儿子!”杨成川说完走进书房,重重地摔上门,坐到木沙发上心烦意乱地抽烟,耳朵里除了瓢泼大雨打在窗户上的噼啪声,就是汤小年在外面聒噪的骂声。杨成川几经克制才没把事情的真相吐露出来,事实上在杨煊带着汤君赫离开的那天,他就大致明白了是怎么一回事。杨煊和汤君赫离开坐实了他们“同性恋”的事实,这件事情太荒唐了,杨成川难以置信的同时怒火中烧,比收到那条短信时还要愤怒百倍。本想将这件事情告诉汤小年,但汤小年当晚几近崩溃的神情让他难以开口,他只能一遍一遍地劝慰她,说杨煊只是要带着君赫出去玩几天,不会出事,让她别太冲动。杨成川到底是一家之主,他不能跟汤小年一起变成崩溃的疯子,一家里总得有一个冷静清醒的人。他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见识过的场面也不少,处理事情的情商还是有的。劝完汤小年,他强自冷静下来,捋了一下事情的经过,打算先将这件事瞒过汤小年,把兄弟俩劝回来,从头到脚地狠抽一顿,再把杨煊亲自押到国外。至于汤君赫,这次他非要找个心理医生过来,里里外外地给他治一遍!如果下个周这两人还没回来,他非得亲自去国外把他俩拎回来,真是荒唐至极!听着汤小年在门外的骂声,杨成川狠狠地抽了几下烟,然后掏出手机给几天前打过来的那个座机号拨了回去,依旧是占线。他按捺住火气,翻出手机上的短信界面,平息了一下心中的怒火,强自镇静地给杨煊发了一条长长的短信,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所有的内容都为一个主题服务赶紧回来,别胡闹了!杨成川刚将短信发出去,市防汛办的负责人突然来了电话:“杨副,蒙县出大事了,丰原山突然爆发了泥石流,山下那个村全给淹了砸了!”杨成川当即意识到大事不好,表情一肃,问道:“死人了没?”“死了,唉……现在已知的死了三个,具体数字还没统计出来,现在正组织村民往外撤出……”“我马上赶过去。”杨成川立即站起来掐了烟,披上一件西服,领带也没来得及打,司机也顾不上叫,冒着雨就到车库里开车。润城多雨,防汛工作一直都是重中之重,今年上面将这个重任交给了他,这是对他能力的认可,也将是他日后升迁的重要一步。现在蒙县泥石流造成伤亡,他这个总督察无论如何也逃脱不过事后追责,他得在第一时间赶过去补救。事实上那天他去到蒙县之后,救灾抢险工作已经组织得差不多了,泥石流已经爆发过一轮,雨势也小了一些。电视台有记者过来采访,为了追求现场感,他们就站在一片泥泞的山脚下进行采访。杨成川先是总结了抢险工作的进程,又反思了防汛工作的不到位,最后保证会厘清事件责任,安抚好受难家庭,做好善后工作。短短几句话将事情概述得清晰有力,杨成川在镜头前的表述能力向来稳妥。但就在接受完采访的几分钟之内,杨成川刚想将防汛办负责人叫过来痛骂一顿,第二轮泥石流突然在他身后爆发,在他还未意识到头顶危险的时候,就被一块从山顶滚落下来的山石砸得失去了意识。***重症监护病房里安静得犹如一片死寂,杨成川吊着最后一口气等着他的两个儿子回来。他的呼吸微弱到几近停止,但心跳还在勉力维持着,一天前医生已经宣告了他脑死亡的消息,停止了抢救工作。脑死亡,意味着杨成川已经无法感知到外界的任何变化,此刻他像一棵被暴雨砸垮的植物,毫无意识地等着呼吸终止的那一刻。杨煊疾步走进病房,汤君赫在后面跟着进来。神情憔悴的汤小年伸手拉过汤君赫,叹了口气。杨成川的秘书退后一步,给走过来的杨煊让路。以往意气风发的杨成川此刻脸上带着呼吸机,身上插满了各种管子,以此维持着他奄奄一息的生命。杨煊走过去,俯身看着病床上的人。这还是那个意气风发的人渣杨成川吗?杨成川明明要比病床上的这人高一些,壮一些,可是这具虚弱的身体上顶着的这张脸又的确是杨成川,他看了十七年,不会认错自己的爸爸。杨成川紧闭着双眼,就好像已经死了一样,只有旁边的心电图机在在滴滴地响着,显示着他身上的最后一丝生命迹象。杨煊咽了咽喉咙,伸手握住杨成川的手,手臂上凸起的青筋暴露着此刻他内心翻滚着又被压抑下去的情绪。他对着杨成川低声叫了一声“爸”,声音已经哑得不像他了。杨成川已经失去意识了,他感知不到周围的变化,也听不到周围的声音,可是在杨煊喊了这一声“爸”之后,他的眼皮动了动,睁开了双眼,涣散的瞳孔看向杨煊,好像突然要活过来了一样。杨煊猛地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医生,哑声道:“他的眼睛……”医生也注意到杨成川睁开眼,靠过来扒开他的瞳孔看,随即无能无力地摇了摇头,又叹了口气。没有影像,睁眼只是无意识地条件反射。“爸……”杨煊又叫了一声,杨成川这次却没有任何反应。杨煊盯着他半阖的眼睛看了半晌,终于无力地垂下头,缓缓地在病床边半跪下来,额头贴着杨成川冰凉的手。他的头深埋着,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哭了。杨成川涣散的瞳孔已经动不了了,他睁眼的方向面向着床尾的汤君赫,他的心跳越来越微弱,可是还不肯停止,好像还在等着什么。见惯了生老病死的医生实在不忍心,看着汤君赫提醒道:“叫一声‘爸’吧,他在等着。”汤君赫微凸的喉结动了一下,但两片嘴唇却紧闭着,抿成了一条线。到了这个时候,他还是不肯叫他一声“爸”。“叫吧,”汤小年别过脸,“让他安心走。”汤君赫垂下眼睛,他的拳头紧攥着,不住地抖,短短的指甲陷进了手心里,却还是一声也不吭。汤小年伸手拍他的手臂:“你就叫一声。”汤君赫几不可见地摇了一下头,他比当年的汤小年还要倔。“滴”的一声长响打破了空气中的一片死寂,心电图机的屏幕上拉出一条直直的线,杨成川的最后一口气也断了。十几年前他就试探着从汤君赫口中讨到一声“爸爸”,但直到生命终止的这一秒,到底他也没等来这一声。第七十七章润城的雨势终于小了下来,关于这场伤亡数十人的泥石流灾害一时引起了全国上下的关注,杨成川临死前接受的最后一次采访在电视上轮番播放,铺天盖地的报道都在哀悼他的英年早逝。“英年早逝!副市长杨成川因医治无效逝世 享年40岁”“只身赴前线组织泥石流抢险救援 副市长杨成川不幸罹难 ”“润城副市长抢险遭遇泥石流不幸遇难 生前仍记挂灾难善后工作”……留给杨煊脆弱的时间并不多,也许是意识到自己在这个世上再无人依靠,他很快就强打起精神,应付前来采访的媒体、好心慰问的来客,还有各种待办的繁琐程序。对着媒体,他说了数十遍的“不接受采访,抱歉”,对着来客,他说了不下百遍的“谢谢”。他像是一个成熟的大人那样,跟汤小年划清了彼此应该承担的责任,陌生而客套地商量各种后事。自打汤小年搬来这个家里,他们从来都没有这样心平气和地说过这么多话。他那副因为闲散而看上去总有些吊儿郎当的肩膀,陡然间平直地像是能背负起人世间所有的悲欢离合。杨成川被医护人员推出病房,汤小年却并没有跟着跑过去。她坐到病房外的椅子上,头埋在圈起来的手臂里。汤君赫蹲在她旁边,叫了她一声“妈妈”,他以为她哭了。“这里的事情不用你管,你去让陈兴把你先送回去,”汤小年抬起头,她看上去有些憔悴,但脸上却没有哭意,她转身去翻自己包里的手机,“我给他打个电话,你先去楼下等着。”没等汤君赫开口,她就抬高声音催道,“快去啊,耽误了这么多天的课,你还想不想高考了?”汤君赫只能起身朝楼下走,下到二楼时,突然有记者扛着摄像机过来采访,让他有些措手不及。“请问杨副市长那晚出门前在家里做什么?”“杨副市长平时关心你的学习和生活吗?”汤君赫对着黑洞洞的镜头愣了一下,随即转身朝一侧走,想要避开媒体的采访。但记者很快跑着跟上来:“麻烦您配合一下采访,这对杨副市长也是一种悼念。”见汤君赫只是低头朝前走,她试图跑上前拉他的胳膊。汤君赫想找一个卫生间躲进去,走到走廊中段的时候,正撞上了在二楼办理手续的杨煊。杨煊看了一眼扛着机器的记者,抓过汤君赫的胳膊朝楼梯口走,脸上挂着霜一样冷漠:“不接受采访,抱歉。”“他是个好市长,应该也是个好父亲吧?”记者不死心地争取道,“我们会做成一个专题报道,以后会成为很珍贵的影像资料。”“不需要。”杨煊冷淡地从唇间吐出这三个字,看上去拒人千里之外,然后拉着汤君赫的手腕快步走下了楼梯。不知是因为他眉目间缀着显而易见的戾气,还是因为他语气中的冷漠加重了那种抵触的态度,那个女记者跟着跑到医院门口,便没再跟上来。摆脱了记者,杨煊短暂地卸下了冷漠的防备,浑身上下又写满了消沉和颓唐。他松开汤君赫的手腕,手插进兜里摸索了一圈,没摸到烟,这才想起烟全落在了千里之外的酒店里。他们站在医院门口伸出的房檐下面,外面的雨还在下着,空气中充斥着潮湿的水汽。“哥,你要抽烟吗,”汤君赫说着,转头用目光寻着附近的超市,“我帮你去买……”“回去吧,”杨煊的声音听上去仍是沙哑的,“这里太乱了。”陈兴这时也从楼上下来了,他走到门口对杨煊说:“我先把小赫送回家,走,”他拍了拍汤君赫的后背,“这里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我们先回去。”每个人都让汤君赫离开这里,于是他就只能像个置身事外的外人一般地,看着他们为杨成川的离世悲痛不已、忙里忙外。汤君赫坐到车上,看着不断拍打在车窗上的雨点和街边飞速掠过的树干。相比他们上个周离开时,润城的春意似乎并没有更浓一些。在他还没来得及从那场充满着咸腥海水味儿的梦中醒过来时,他就猝不及防地跌入了另一场更加不真实的梦境当中。***医院里的程序都走完,杨煊自己打了一辆车回家。

第65节

车窗外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实时的交通台已经开始播报杨成川因医治无效逝世的消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杨煊就一直想逃离这个遍布着杨成川影子的润城,可是现在他猛然意识到,等到这场暴雨彻底停下,从今往后的润城都不会再有杨成川了。看着车窗外茫茫的大雨,杨煊脑中不断地掠过跟杨成川有关的画面。三年前他妈妈走的时候,他翘了中考,离家半个月,回来的时候,杨成川并没有大发雷霆,他只是托关系给他办了个体育生的身份,让他进了润城最好的高中。那一阵子他还总打架,跟校外的混混打,跟街上的醉汉打,进了好几次局子,事后都是杨成川托人给他消了案底。如今杨成川走了,杨煊突然意识到自己再无任性的资本了,以前他的为所欲为全都是因为杨成川的纵容和包庇。杨成川绝不是个好丈夫,可能也算不上个好市长,可是在作为一个父亲的身份上,他的确从未对不起自己。他继而想起在他7岁之前的那个杨成川,他们一家三口相处得很和睦,杨成川不经常发脾气,遇到争执的时候总是让着他妈妈,看他们俩斗嘴是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那时候的杨煊就在一旁看热闹,他一点都不担心他们会吵得天翻地覆。后来这个家就被那件事情毁了,十年来杨煊一直以为自己是恨杨成川的,尤其是在他妈妈走了之后,这股恨意便达到了顶峰,以至于他总是抗拒开口叫他一声“爸”,但在一刻,杨煊突然觉得,自己对于杨成川的感情,并不只是“恨”那么单纯。可是当他想明白这一点时,撒手人寰的杨成川却连只言片语都没有给他留下。杨煊到家推门,看到汤君赫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正出神地想着什么。听到推门声,他回头朝自己看过来。杨煊没说话,鞋也没换,转身去了自己的房间,他从抽屉里翻出手机临行前他还以为自己再也不会用到这个手机了。他按了开机键,正当屏幕上显示出开机的画面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阵敲门声。杨煊拿着手机起身走出去,汤君赫已经开了门,是陈兴过来送行李。“我刚刚开车去了一趟办公室,把你爸留在那里的一些东西都收拾好拿过来了,”陈兴把行李箱和手提纸袋递给杨煊,“这个笔记本电脑和备用的手机,肯定以后还用得着,你都留着。”杨煊接过来,“嗯”了一声。对着比自己还要高上一头的杨煊,陈兴叹了口气,伸手拍拍他的肩膀:“跟老市长说了没?”“还没有。”杨煊说话间,握在手心里的手机嗡嗡地振动了几下,应该是短信声,但他并没有立即低头去看。“抽时间打个电话吧,这边的事情办好之后,你就出国吧。你爸之前一直惦记着你出国念书的事情,你好好地读个好学校,以后有大出息,就算是了了他的心愿。”“他的心愿从来也不在我。”杨煊垂着眼睛淡淡道。“别这么说,他一直都盼着你有出息。还有什么事情的话随时给我打电话,要出国了也告诉我,我去送你,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别跟我见外。”“谢谢陈叔叔。”陈兴点了点头,又叹了一口气,临走前叮嘱道:“小煊,以后要照顾好自己啊。”“嗯。”杨煊说。“君赫也是,”陈兴看向站在门边的汤君赫,“过不了多久就上大学了,马上都要成大小伙子了。”他说完,按着门把手将门朝屋里推了推,“我还得去趟医院接你妈,先走了啊。”送走陈兴,杨煊才拿起手机低头看了看,屏幕上弹出了数条短信提醒,全是杨成川出事之前发来的。杨煊脑中顿时的“嗡”的一声响,额角开始突突跳动。他随手合上门,顾不得有没有关严,朝屋里走了两步,深吸一口气,点开了最早的那条短信。“你带着你弟弟去哪了?赶紧回来,下午三点的飞机,别误机了。”“开机了赶紧给我回电话!”“赶紧滚回来!你汤阿姨要急疯了,你弟弟后天还有考试,你懂点事,赶紧回个电话。”“你跟君赫的事情我都知道了,你先回来,不要冲动,我们当面谈这件事。”“哥……”站在一旁的汤君赫观察着他的神色,小心翼翼地叫他。杨煊眉头紧皱,神情肃然,顾不及抬头看他一眼,指尖微颤地点开了杨成川发来的下面几条短信“这几天我一直在想你们俩这件事,杨煊,你真是太胡闹了。你不参加中考,三番五次打架,故意考试交白卷,这些我都可以容忍你,因为这些事情造成的后果我都可以帮你承担,我可以让你上一中,帮你消案底,送你出国,但是你现在做的这件事情太荒唐了,这个后果是连我也承担不起的。”“你不要觉得自己已经很成熟,可以随意办签出国,你的财产是你妈妈留给你的,你在润城的权力是我给你的,你能出国是因为你外公外婆有能耐,你现在的一切都是别人给你的,你仔细想想,有什么东西是你自己的?”“我不知道你们现在具体是什么情况,发展到哪一步了,我姑且猜测你还是跟以前一样想跟我叫板,或是想借此来报复你汤阿姨?不管你怎么想,杨煊,用别人的过错来惩罚你自己实在是太幼稚了,你快要成年了,应该成熟起来了。”“你有没有看过你弟弟看你的眼神?他没有那么看过我,也没有那么看过你汤阿姨,那是全身心信赖依赖你的眼神,你利用这份信赖去达成你的报复目的,你有没有想过在他知道你的真实想法后会有多失望?”“君赫还小,心智很不成熟,可你是哥哥,你这么做会毁了他!他本来可以上国内最好的大学,因为你他翘了复试,难道以后他连高考也不参加了吗?你要让他成为一个永远都心智不成熟的废物吗?你可以说你不在乎你这个弟弟,但你如果毁掉一个人的大好前途,你一辈子都会活在愧疚之下,我希望你不要这么做,因为这会导致你最终毁了你自己。”“你汤阿姨那里我暂时还没有明说,她一直对你抱有偏见,这我心里清楚,事情都是慢慢解决的,你不要采用错误的方式,这永远都没办法解决问题。赶紧带着你弟弟回来,我等着你回来好好谈谈这件事。”这几条长长的短信带着强烈的情绪,就像杨成川对着他的耳朵直接吼出来的一样。那声音吼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高,震耳欲聋似的,几乎要把他的耳膜穿透。杨煊只觉得耳朵里一阵嗡鸣,过了好一会儿才恢复了听力,他听到汤君赫在他耳边叫他“哥哥”。他转过头去看他,那双眼睛离他很近,眼神里盛的不是所谓的天真和引诱,的的确确是杨成川所说的“信赖”和“依赖”,此刻大抵还混杂了可以被称作关切和心疼的情绪。杨成川在短信里吼的那几句话后劲十足地在他脑中回旋:你利用这份信赖去达成你的报复目的……你是哥哥,你这么做会毁了他!太荒唐了……你会一辈子都活在愧疚之下!“哥,”汤君赫见他神色有异,有些害怕地伸长胳膊抱着他,“你没事吧?”“我们……”杨煊的喉结动了动,嗓子哑得发不出声,他清了清嗓子,他想说他要暂时冷静一下,但汤君赫立刻惊惶地打断了他,“哥……你又要不理我了吗?”“杨成川出事前给我的手机上发了短信,”杨煊的声音压得很低也很沉,所有的情绪都被压在了嗓子里,“……你要不要看看?”汤君赫一阵剧烈地摇头,他怕极了,杨成川知道了,他会让他们分开的,可是他不想跟杨煊分开。“哥,你要听他的话了吗?”他的眼睛里蓄满了惶恐,收紧胳膊搂着杨煊,生怕他哥哥突然推开他走掉,他几近哀求地看着他说,“你别不理我好不好?”杨煊闭了闭眼睛,抬起胳膊揽着他,手心落到他的肩膀上,他的下巴抵着汤君赫的头顶,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一口气,把他少年时代最后的荒唐和任性也叹尽了,“好好上学,好好高考,”杨煊声调很低,语速很慢地说,“我是你哥哥,以后有什么事……”“那我宁愿你不是我哥哥,”汤君赫说着,像是急于确认什么一般地,仰着脸凑过去吻他,他的嘴唇贴着杨煊,他满心以为只要杨煊不拒绝他,那他们就还能继续在一起,“我们就还像以前那样”他话还没说完,汤小年推门进来了,语带指责道:“门也不关严,等着家里进小偷啊”汤小年未曾料到有朝一日会撞见汤君赫仰头亲吻杨煊的画面,那一瞬间她的大脑先是一片空白,杨成川出事当晚怒喝的那句话像个随时会被触发的定时炸弹,这时在她脑中轰然炸开“你那个宝贝儿子是同性恋!”第七十八章汤小年手中拎着的包直直地坠到地板上,发出一声沉重的闷响。汤君赫闻声转过头,对上了汤小年睁大的眼睛,那眼神中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一丝不漏地撞到他的眼睛里,他的手臂缓缓地从杨煊身上抽了回来:“妈……”“你们在做什么?啊?”汤小年朝他走过去,她拉过汤君赫的手腕,一把将他拽到自己面前,随即胳膊高高地扬起来,“啪”的一声脆响,结结实实地抽了汤君赫一个耳光。这个耳光劈头盖脸,用尽了汤小年所有的力气,汤君赫从小到大都没挨过打,一时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懵了。他的左边脸登时肿了起来,左耳出现了一阵耳鸣,汤小年吼出来的话全都从他的右耳灌了进去:“我问你在做什么?你说啊!”“你知不知道他是谁啊?”汤小年浑身发抖,用手指着杨煊,对着汤君赫声色俱厉地吼,“你不是知道要叫他一声‘哥’吗?!”杨煊头疼欲裂,杨成川的怒吼声还没有在他脑中停歇下来,现在又掺进了汤小年的嘶喊,两道声音混杂到一起,让他一时什么也听不清。等到勉强听清汤小年在说什么,他清了清哑掉的嗓子,刚想开口,汤小年却冲着他哭了。“杨煊,我没有对不起你吧?”汤小年走近他,用一根手指重重地戳着自己的胸口,哭道,“我汤小年,没什么文化,说话也不好听,但我从来都没想过要对你一个孩子做什么啊!”“杨煊,小煊,”她上前拉着杨煊的胳膊,眼泪汩汩地涌出来,语无伦次地求他,“你放了我儿子好不好,他就要高考了,他不像你还可以出国,你可是他哥哥啊……” 杨煊比她高太多了,她得费力地仰着脖子才能看着他说话,“你说话啊杨煊,你想让我怎么办啊,我给你跪下来好不好?”接二连三的变故彻底熏哑了杨煊的嗓子,他无法自抑地咳嗽了一声,在他还没来得及出声的一瞬,汤小年的两个膝盖一打弯,已经重重地砸到了地板上,“咚”的一声闷响,她对着杨煊跪下了。“妈,”汤君赫手足无措,他试图走上前把她扶起来,但汤小年却不知哪来那么大的力气,狠狠地甩开了他的手,一把将他推搡开了,嘶声力竭地呵斥道,“滚一边儿去!去你的房间看书去!”吼完她又回过头,拿手胡乱地抹掉眼泪,仰头看着杨煊,哽着声音几近哀求地看着他,“阿姨给你跪下了,杨煊啊,我就这么一个孩子,你可怜可怜我好不好?”她低下头,用手捂着眼睛,声音里全是悲戚,“我是不是上辈子欠你们的啊,你妈当年抢走了我丈夫,现在你又要抢走我儿子……”杨煊蹙起眉,哑着声音打断她:“你说什么?”连日来的崩溃、怨怼和无助齐齐涌上心头,汤小年声泪俱下地对着他哭诉:“君赫也欠了你啊,你抢了他爸爸还不够,难道现在还想毁了他吗……”“你刚刚……”杨煊咳嗽一声才能从嗓子里艰涩地挤出声音,“说什么,什么当年?”汤小年哀莫大于心死,哀哀地冷笑:“当年啊,当年……我跟杨成川在一块三年啊,你妈才认识他多久?就跟他结了婚,生了你,杨成川是个人渣啊,”她说到一半,声音陡地高了起来,骂道,“你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杨煊觉得自己的太阳穴随时可能爆掉,全身的血液好像都集中了在这两处,让他无法镇静下来好好思考汤小年说的话。她到底在说什么?为什么这些事情和他知道的完全不一样?汤君赫因为愧怍而一直低垂的头猛地抬起来,震惊地看向跪在地上狼狈哭泣的汤小年。打小时候起,人人就都说他妈妈是小三,他是小三的儿子,因为这件事他怨了汤小年十几年,可是现在汤小年说,她才是当年被欺骗的,最可怜的那个人。“你们都不知道吗?”汤小年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语气哀沉地低下来,有气无力地笑,“也是啊,我从来都没跟别人说过,有什么用呢,除了可怜我,没人会替我讨公道啊……”杨煊的喉咙里像是混进了粗粝的沙,每发出一点声音就会将声带磨得生疼,他的嗓子哑得厉害:“你说的……都是真的?”“你让我怎么证明啊?”汤小年疯了似的又哭又笑,鼻涕眼泪全涌了出来,“你妈入了土,杨成川也成了死人,我……我跟你发毒誓好不好啊?我汤小年,今天要是说了一句谎话,我出门被车撞死,”她说得咬牙切齿,末了又仰着头求他,“杨煊啊,够不够啊?你还想让我怎么办啊?你放过我,你也放过我儿子好不好?”杨煊闭了闭眼睛,然后睁开来,那双微凹的双眼皮被轮番的打击和压力轧出了一道深深的褶,看上去疲惫极了,那副平直的肩膀用尽全身的力气强撑着才没有垮塌下去。屋里只剩汤小年的嘶声痛哭,听来令人极度揪心,让他想起十年前的那天下午他妈妈的哭声,好像也是这样的嘶声力竭。杨煊沉默良久,哑声道:“好。”然后他弯下腰,将跪在地上的汤小年扶了起来,低头走出了这个家。汤小年的腿软得站不稳,扶着墙才不至于滑倒在地上,她脸上挂着眼泪,冷眼看着汤君赫:“你真行啊,杨成川说你心理有问题,说你是同性恋,我不信,我跟他吵,我没想到我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会变成这种怪物,你说我哪对不起你?”她逼近汤君赫,“你倒是说啊?!”汤君赫的脸白得透明,他伸手扶着汤小年,杨煊的那声“好”彻底地给他判了死刑,犹如一把锋利的刀插在他的胸口,可是汤小年眼神里的哀戚又拽着他,不让他走出这个家门。“我怎么养出你这么个白眼狼啊!”汤小年扑上去捶打他,但没打几下她就失了力,她软塌塌地跪坐在地上,抱着膝盖放声嚎哭起来。汤君赫拿过茶几上的纸巾,放到汤小年旁边的地板上,然后在她身边蹲下来。汤小年抬头问他:“什么时候开始的?”汤君赫不知道她问的是开始什么,若是指他对杨煊情感的开始,可能要从周林被撞死那天算起,可若是指杨煊对他有所回应,或许应该从元旦那天开始。“元旦。”他想了想,垂着眼睛说。“谁主动的?他故意骗你的是不是?”汤小年逼问道,眼睛紧盯着汤君赫,似乎只要汤君赫点一点头,她就能一股脑儿地将责任全部归咎到杨煊身上。但汤君赫很慢很慢地摇了摇头。汤小年先是怒极反笑,重重地推了一把汤君赫:“你怎么那么贱啊!”随后又是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汤君赫把脸埋到膝盖上,也许汤小年要的只是一句“保证不再和杨煊有来往”,可是他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沉默半晌,他埋着头说:“妈妈,对不起。”汤小年头也没抬,又或许是哭得太大声,根本就没听见这声抱歉。***太阳穴疯了似的跳,头疼得像是下一秒要炸开,只要一闭眼,杨煊就能看见跪在他面前的汤小年厉声地朝他吼,“你妈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啊!”他找了一家路边的烟酒店买了一盒烟,烟的牌子很常见,玉溪,但他以前却从来没抽过。准确地说,他就没怎么抽过国产香烟,倒也不是因为崇洋媚外,实在是以前觉得它们的外形不太好看,所以他压根就没想过要去尝试。杨煊拆了烟盒的包装,从里面抽了一支烟出来,点着火,蹲在一根电线杆子旁边,深深地吸了一口,然后隔着白烟看眼前来往的车辆。雨停了,因为阴天的缘故,天黑得格外早一些,路灯一瞬之间全亮了,接着就是路边各色小店的店头和霓虹灯被渐次点亮,华灯初上。玉溪味道不错,口感绵润,也够劲儿。杨煊抽了半支烟,才觉得自己有些清醒过来。原来刚刚那二连三的操蛋事儿都不是梦啊,杨成川真的死了,自己真的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了,他和他同父异母的弟弟被抓了个正着,当年三儿了他妈的汤小年跪下来说,你其实才是三儿的儿子。这是什么狗血的八点档电视剧。此刻他终于有精力去好好捋一捋这几天的变故,可是他突然什么都不想去想了。太累了。他想就这样蹲在路边,吹着风,好好地放空一会儿。兜里的手机振起来,杨煊仿若未闻,那振动声响了好一会儿,又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又执着地响起来,他还是没理。他就这样放空地抽完了一支烟,正捏着烟蒂想要不要再抽一支时,手机又开始振起来。杨煊叹了口气,站起来,将手里的烟蒂丢进旁边的垃圾桶,然后手插进兜里,摸出手机看了看来电显示,美国的号码,是他姥姥打来的。那边哀叹着造孽命苦,他敷衍地应着,脸上的表情有些无动于衷的麻木。实在是太累了。杨煊有些走神,等到电话里叫了几遍“小煊”,他才回过神:“我在听。”“嗓子都哑成这样了,”老人心疼道,“事情办完就赶紧过来吧,要不要你姥爷去接你?”杨煊没接话,只是说:“姥姥。”“哎”那边应着。“我妈当年,为什么要结这个婚啊?”杨煊哑声问,顿了顿又说,“明明知道我爸是那样的人。”“当年谁能知道啊!只看你那个爸一表人才,谁能想到他外面已经谈了一个女人啊,”老人叹了口气,“结婚好多年才发现这件事,真是作孽……唉,人都没了,不说这事了。”汤小年说的也不全是对的,挂了电话后杨煊想,没有谁三儿了谁,都是一样的可怜,谁也不比谁好过一些。

第66节

但他还是有些茫然。他对汤小年的恨来势汹汹,此刻却落了空似的无处着力。本以为一切的源头都起于汤小年,他想过很多次要去报复她,后来选了她的致命软肋,她那个有些孤僻的、成绩很好的、又总是对自己有着莫名依赖的儿子,也是他同父异母的亲弟弟,汤君赫。他继而又想到,在这场荒唐的事故中,谁都不是无辜的,杨成川不是,两个女人也不是,他自己更不是,只有汤君赫是。他无辜而可怜,而这种可怜在他出生的那一刻,就已经由他们联手造成了一部分,在过去的半年里,他又在他身上加剧了这种可怜。一个无辜而可怜的人,在自己面前却总是执着而炽热的,像一束摇曳的火光。杨煊本以为自己已经将这束火光攥到手心里了,可是他从来都没有想过,他的手心潮湿而黑暗,火光是会被捂熄的。第七十九章连着几天,汤君赫都没有再见到杨煊。他被汤小年送到了学校里,穿上春季校服,又开始了两点一线的高三生活。发试卷、做试卷、讲试卷……一切都在机械而有序的进行着,白花花的试卷由教室前排传至后排,哗啦啦的声音像极了不断拍打着海岸的潮汐,而潮汐是不会因谁而停止的。班里的座位重新调整了一遍,他仍跟尹淙坐同桌,但位置朝前移了两排,身后坐着的人再也不是杨煊了。周围的同学都知道他翘课一周,又从新闻上得知了杨成川遇难的事情,他们小心翼翼地看他,目光里掺杂了探究、好奇以及怜悯,但没人敢上来和他搭话。连一向话多的尹淙也噤了声,生怕哪句话说得不对刺激到他的情绪。汤君赫又变回了以往的冷漠,他的话很少,除了偶尔和尹淙交谈两句,他几乎不跟任何人说话,除了做题,还是做题。杨成川骨灰下葬的那天是周末,陈兴将汤小年和汤君赫接到墓园的时候,杨煊已经到了。他们都穿了黑色的连帽卫衣,尽管身高有些差距,但乍一看还是惊人的相似。对于这个巧合,汤小年并不高兴,她将汤君赫拉到自己身边,刻意地隔开他们之间的距离。杨成川生前的领导和同事来了一批又一批,他们就像接待宾客一样迎来送往,一声又一声地道谢几乎全都是杨煊站在前面,和他们握手、道谢,他已经从几天前的打击中缓过劲儿了,也许是瘦了一些的缘故,他脸上的轮廓看上去更加锋利,身上已经有些成年人的影子了。汤君赫就站在后面,看着他哥哥寡言却得体地跟那些大人们打交道。眼前的一切都是黑白色的,他想到他们在斯里兰卡的那七天,那多像一场梦啊,咸湿的海风,瓦蓝的海水,永不停歇的潮汐,还有浓墨重彩的火烧云……以及,他哥哥那双含着笑意的眼睛。他单调的人生前十六年好像陡然间充满了斑斓的色彩,变得壮阔而生动……难道往后的日子里,又要一个人去过那种黑白色调的、枯燥而乏味的生活吗?送走来客,葬礼就结束了,汤小年拉着汤君赫的胳膊回家,杨煊站在杨成川的墓碑前,盯着那张黑白照片看了一会儿,也转身低着头走了。墓园的位置在市郊,不太容易打车,他住的酒店又离这里有些远,他走得不快,心里盘算着若是打不到车,就走到前面的公交站坐公交回去。离公交站还有不到一百米的距离,他突然听到身后一阵急促追赶的脚步声,他没回头看,径自朝前走,那脚步声的主人很快追上来,拉着他的胳膊,气喘吁吁地看着他:“哥。”杨煊有些意外地看着他,十分钟前他目睹了汤小年拽着他上车的场景,汤小年的手握得很紧,生怕他又偷偷溜走似的,嘴上还不住地催促着让他快点。他有些好奇汤君赫是怎么摆脱汤小年跑过来的,但他什么都没问,只是停下来看着他。“你要走了吗?”汤君赫微仰着下颌看着他,眼角有些发红。杨煊知道他问的不是回酒店,而是出国:“嗯,周三。”“走了以后就不会再有联系了吗?”杨煊沉默了片刻,还是说:“嗯。”“所以哥,你又要不理我了是吗?”见杨煊不说话,他有些急了,又开始哀求他了,“可我并没有不听话啊,哥,你怎么能说话不算话?”一辆空的出租车驶过,朝他们询问式地按了一下喇叭,但杨煊却并没有转头看一眼,他只是沉默着,过了一会儿说:“上次你妈妈说的话你听到了吧?”“可那是他们的事情啊……和我们又有什么关系呢?” 汤君赫的眼角红得愈发明显,“该对我妈妈愧疚的应该是我而不是你啊,是我处心积虑地接近你,不是吗?”他的手紧紧攥着杨煊的衣袖,生怕他突然丢下自己走掉,“哥,你别不理我好不好?我们就还是偷偷的,就像以前一样……好不好?我妈妈不会知道的,我会有办法的,好不好啊哥?”他满心等着杨煊说一声“好”,就像那天答应汤小年那样郑重。他的下眼睑连带着眼白都泛了红,那两颗黑玛瑙似的眼珠泛着水光,将杨煊明明白白地映到上面。杨煊抬眼看向远处,避开那双直视着自己的眼睛,他的两只手伸到兜里,捏着烟盒,但却没有拿出来抽,他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声音低沉而缓慢地说:“如果你看了杨成川的短信,就不会这么说了。”“我不会看的,那只是一条短信啊……”汤君赫的声音发着颤,犹如某种小动物的哀鸣。“短信上说,我跟你在一起,是为了报复……”杨煊将目光从远处收回来,垂下眼睛,深深地吸进一口气,又长长地呼出来,“报复你妈妈,汤小年。”“可你不是啊……”汤君赫看着杨煊脸上的神情,他有些不确定了,抖着声音问,“……不是吗?”“那支烟,你应该还记得吧?我的确想过要把它给你抽,它会毁了你,然后间接地毁掉你妈妈,就像当年的我妈妈那样,痛不欲生,求死不得。”杨煊又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绕了那么大的一个圈子去报复冯博,就是为了绕过我,”像是苦笑了一下,他接着说,“你应该知道我并不是一开始就想拦下那支烟的吧。”“我知道啊,我都知道啊……”汤君赫几近绝望地说,“可你不是拦下了吗,哥,你帮过我,没有你我早就去坐牢了,就算你真的把我毁了也没关系……”“真的把你毁了……”杨煊又苦笑一下,摇了摇头,继续说,“我带你去斯里兰卡,不是没有想过你妈妈的反应,相反,我特别期待她的反应。失去儿子跟失去母亲的痛苦应该是一样的,我想也让她尝受一下……”“别这样说,求你了哥,别把你对我的好都归为报复,别让我恨你,你不说我就什么都不知道……”“可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吗?行了,没有把你毁掉是因为你运气好,”杨煊的一只手从兜里抽出来,揉了揉他的头发,他又变成了那个称职的哥哥,用那种一贯平淡的语气说,“到此为止吧,好好上学,好好高考……”“到此为止的意思就是再也不联系吗?”汤君赫退后两步,避开杨煊的手,强忍着即将溢出来的眼泪。“不管怎么说我都是你哥哥,如果发生……”“如果是这样的话,”汤君赫意识到他哥哥真的不要他了,一瞬间他被铺天盖地的恐惧吞没了,乞求不成,他无师自通地学会了威胁,色厉内荏地切齿道,“那我以后也不会再认你这个哥哥。”“这不是认不认的问题。”“就像我不认杨成川一样。”他忘了他哥哥是软硬不吃的人,在杨煊转过身说“那样也好”的那一刻,他佯装出来的威胁和凶狠全都垮塌了,他慌里慌张地追过去握着杨煊的手,自尊和理智一并抛之脑后,语无伦次地哀求他:“哥,你别不理我好不好?你让我做什么都行,别不理我,求你了,你什么时候从国外回来?下个夏天你会回来的对不对?你答应过我的,求你了哥,没有你我会疯的”杨煊将手从他的手心里抽出来,在他们指尖相触,两只手分开的刹那,汤君赫的乞求声弱了下去。他脚下的步子停了,不再追了,就站在原地,穷途末路地看着他哥哥走远了。杨煊不知走了多久,才发现公交站已经走过了。他想要抽一支烟,但烟盒拿出来才发现已经被自己捏烂了,他打开晃着看了看,一支完整的烟也不剩了,只能勉强找出一支只断了半截的,点燃抽了起来。那天回去之后,汤君赫连续几天都发起了的高烧,他大病一场,一直过得有些恍惚。上午去医院挂水,下午再回学校上课,混混沌沌的一天又一天就这样过去了。他总会忍不住回想他和杨煊之间相处的细节,试图确认杨煊那天说的那些全都是骗他的。但想得越多,他对于这段感情就越是不确信,杨煊没有说过喜欢他的话,一直都像是他在自说自话;除了他们做爱的时候,杨煊也没有主动地亲吻过他;杨煊去他房间的次数也屈指可数,总是自己在夜深人静地时候悄悄地去敲他的门。于他自己而言,这是一场高烧不退的爱情,但当他试图站在杨煊的角度去看一切,又觉得从头至尾都像是一场掺杂了报复和欲望的不得已而为之。而至于杨煊帮他赶走周林,半途后悔递给他那支烟,不过是因为他天性善良,就像他帮应茴打架那次一样,也许跟喜欢完全无关。他哥哥杨煊对别人总是善良的,对自己偶尔也会施以援手。他们后来又见了一次面,是去公证处办理杨成川的遗产继承,三人都在场,杨煊突然提出想放弃继承遗产,却被告知未成年人放弃继承是无效的。这件事就这么轻描淡写地揭过了篇,他们全程也没对彼此说过一句话,甚至连眼神的交汇都没有。杨煊走的那天是周三,陈兴本来说要去送他的,但他临时有公务在身,需要陪领导去外地出差,只能打电话过来说抱歉。“您忙您的吧,机场我很熟了,不用送。”杨煊说。他一个人拖着行李箱去了机场,办登机手续,托运行李,虽然这些对他来说都轻车熟路了,但一个人做这些,对他而言却是第一次。以往杨成川都会来送他,若是实在公务缠身走不开,就会让陈兴过来,上一次有些不同,是他跟他弟弟一起走的。办完托运,走出值机柜台的时候,他愣了一下 汤君赫来了。汤君赫又翘课了,他穿着宽宽大大的校服,头发有些长了,半遮着眉眼,脸色苍白,看上去十分憔悴,只有那双眼睛看上去还是乌溜溜的。他没哭也没闹,连一声“哥”也没叫,只是用那双乌溜溜地眼睛看着杨煊,嗓音微哑地说,我来送送你。事实上他长大以后就很少哭了,除了试图杀死周林却被拦下的那天傍晚,他从没在杨煊面前掉过一滴眼泪,他早就不是小时候的那个汤君赫了。值机柜台离安检处不远,他们一起走了短短的一段距离,这次谁也没主动去牵谁的手。国际通道的安检区人很少,不需要排队,到了就可以接受安检。入口处立着“送行人员止步”的标识,汤君赫自觉地停住了脚步,他知道只能送到这里了。杨煊也停下来,转过身面对着汤君赫。机场一片亮堂,偶尔有人经过他们身旁,谁也没说话,就这样相顾无言了几秒钟。汤君赫先开口了:“如果那天你说的是真的,那我说的也是真的。”杨煊记得他说的话“如果是这样的话,那我以后也不会再认你这个哥哥。”他闭了闭眼睛,做了个深呼吸,然后脱下自己身上穿着的那件黑色的棉质外套,一扬手,把他们两个人都罩了进去。刺眼的日光被过滤在外面,小小的一方空间里黑通通的,谁也看不见谁。眼睛无法适应黑暗时,其他感官就会变得极其敏感。汤君赫感觉到杨煊离他很近,先是鼻息扑到他的脸上,随即嘴唇也凑近了,摸索着贴上他的。他还发着烧,那两片微凉的嘴唇一触碰到他,他的眼泪就再也忍不住了,一瞬间刷的掉了下来,落在他们彼此相触的嘴唇上。“记得那个生日愿望。”他听到杨煊用很低的声音说,再然后,放在他脑后的那只手就拿开了,脚步声渐远,杨煊真的走了。汤君赫蹲下来,裹着那个外套无声地哭了,他捂着脸,把脆弱全捂在两只手心里,可是两只手还是太小了,兜不住他的伤心,眼泪顺着指缝渗出来,顺着他的手腕和下巴掉下来,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全都洇进了黑色的布料里。第八十章医院还是一往如常的熙攘繁忙,临近下班,人才少了一些。汤君赫今天下午做了三台择期手术,过程都很顺利,没出什么乱子。昨天科室主任薛远山做了一台特级手术,汤君赫配合做一助,从头至尾在手术台边站了近十三个小时,耗得心力交瘁,到现在还没缓过劲儿来,正好今晚不是他当值,他打算早早回家补眠。白大褂脱到一半,外面突然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急促脚步声。这是又来急诊了,汤君赫心道,手上放慢了动作。果不其然,护士匆匆忙忙地推门而入:“汤医生,来急诊了,薛主任叫您马上去会议室!”“这就来。”汤君赫把白大褂穿回去,跟在护士身后跑出去。从办公室到会议室的几十米距离,走在一旁的护士三言两语地把情况交代清楚了,说是城南闹市区发生枪袭事件,有人见义勇为中弹受伤了枪是自制土枪,子弹也是自制的,目前病人右肺上叶残留弹片,并且造成大出血休克。汤君赫点头应着,疾步走到会议室,握着门把手推门进入。胸外薛主任急诊经验丰富,这时已经组织好各科室人员,手术室、麻醉科的几个医生都站在显示屏前,正紧急拟订手术方案。见汤君赫进来,薛远山抬头看他一眼,继续说:“目前弹片还没移位,一会儿做胸腔镜手术,我来主刀,还是君赫配合我做一助。”心胸外科上下都知道,汤君赫是薛主任的得意门生,在他刚到普济医院时,一向疾言厉色的薛远山就曾在会议上公开夸过他,说他天生是做外科医生的材料,不像有些人,书读了半辈子,割个阑尾都吓得手抖。薛远山很少当众夸人,汤君赫的相貌又实在惹眼,所以打那天之后,全院的护士都议论开了,说胸外有个汤医生,刀口缝合得跟他的人一样漂亮。手术方案拟订得很利索,汤君赫洗了手进层流手术室,护士走上来帮他穿无菌服,他的目光看向手术台上的那个人那具身体看上去很年轻,但浑身上下都像是被血浸透了,打眼看上去触目惊心,暗红色的血液通过输液装置进入血管,正维持着迅速流逝的生命。术前的开胸工作照例是由汤君赫来做,他在手术台边站稳了,冷静地朝器械护士伸出左手,与此同时他下意识瞥了一眼病床上那人。冰凉的刀柄触到他的手心,还未来得及握住,他的目光触到病床上那人的脸,那一瞬间,仿佛当头一道雷劈,他脸上的血色霎时褪尽,变得一片煞白,身上的血液像是刹那间凉透了,脚下险些站不稳。“叮”的一声脆响,手术刀落在了地上,在各种仪器的运作声中听来令人心惊。站在手术台边的医助一时都转头看他,薛远山也将目光从显示屏上收回来,皱眉看向他,厉声骂道:“手术刀都握不住了?!”汤君赫没说话,定了定神,接过护士递来的另一把手术刀。他合上手指,握住了,做了个深呼吸,低头将刀尖对准血肉模糊的伤处。因为刚刚那个意外,层流室的所有目光都汇聚在他手里的那把柳叶刀上,刀尖抖得厉害。薛远山看出他的反常,催道:“还嫌病人失血不够多是吧?”汤君赫收了那只抖得厉害的左手,直起上半身,垂着眼,深吸一口气:“薛老师,这台手术我做不了,这个病人……”声线有些发颤,他咽了咽喉咙才能勉强说出话来,“……是我哥。”薛远山闻言也愣了一下,但好在他阅历丰富,二十几年的手术台并不是白站的,他劈手夺过手术刀,亲自低头开胸,嘴上骂道:“那还逞什么能,出去把孙连琦叫过来!”汤君赫推门出了手术室,眼前一阵眩晕,腿软得走不动路,他六神无主地随手抓了个经过的护士,伸手摘了口罩,竭力稳着声音说:“帮我叫一下胸外的孙副,三楼右拐第一个办公室,麻烦快一点。”他脸色惨白,把护士吓了一跳,以为出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赶忙应道:“我这就去!”说着抬腿就朝三楼跑。不过一会儿,副主任医师孙连琦快步赶到,转头看向汤君赫问:“出什么事了?”走近了,才看清他脸色煞白,嘴唇倒是有点血色,却是用牙齿生生咬破了渗出来的血珠,下唇上还带着齿痕,他转了话音,“身体不舒服?”汤君赫无力地摇摇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往常难度再大的急诊手术也没见他打怵过,孙连琦的神情中流露出些微诧异,但他来不及多问,匆匆换好衣服进了手术室。汤君赫坐在手术室外的金属椅子上,额头上涔涔地冒着冷汗,脸埋到手心里,无法自控地想要干呕。杨煊被推进来的那个瞬间在他脑子里不断回放被血浸透了的身体,还有紧闭着的那双眼睛。医不自医,打小就听过这句话,到这时才真的有了切身体会。做了医生,到头来,想救的人却一个也救不了。手术时间并不算多长,一个多小时后,薛远山拉开门,从手术室走出来。汤君赫听到开门的声音,抬头看向他,想张口问手术情况,又被胸口吊着的那口气堵着,一时一个字也说不出。“在关胸了,”薛远山朝手术室的方向偏了偏头,神色如常道,“没什么大碍。”胸口吊着的那口气这才松了下来,汤君赫艰涩开口道:“谢谢薛老师。”“该谢的是他命大,这要是打穿了心肺,神仙也救不过来。”薛远山掏出烟盒,要出去抽烟醒神,走到汤君赫旁边的时候停了步子,问道:“你家里还有个哥?从来没听你说过。”

第67节

“同父异母,”汤君赫感觉自己的牙在打颤,紧张感还没完全缓下来,得竭力稳着声音才能正常说话,“很多年没见面了。”薛远山更诧异了,挑眉道:“看你那么挂心,还以为你们兄弟俩关系很好。”汤君赫勉强扯出一点笑来:“说不上好,也说不上不好。”薛远山抬眼看他,笑了一声说:“那还连个开胸都做不了,多大点事儿,出息。”待到手术完全结束,护士推着病床走出来,见汤君赫还站在外面,招呼道:“汤医生还在等啊?”“嗯,辛苦了。”汤君赫跟上去,帮忙推着病床。“他是你哥啊?这也太巧了。”从手术台下来的护士放松了刚刚紧绷的神经,滔滔不绝地八卦道,“我们刚刚还在里面说呢,汤医生你家的基因可真是好,不但生出俩帅哥,还不带重样儿的……说来你俩长得还真是不太像,他是你亲哥吗?”汤君赫并没直接回答,只是说:“像的,眼睛最像。”“是吗,闭着眼睛还真是看不太出来,”护士打趣道,“那等你哥睁眼了,我们再来看看。”一旁叫来帮忙的孙副接话说:“我说刚过来的时候小汤怎么脸色不对,吓我一大跳,以为出了什么大事!”“要么都说医不自医呢,”护士打趣道,“我今天才知道,汤医生也有紧张打怵的时候。”“来之前我还看那条新闻呢,”孙连琦说,“今天也多亏你哥,我看新闻上那个视频啊,要不是他,城南今天那么多人,不知道得有多少伤亡。哎哟,当时他直接冲上去把那人手里的枪踢飞了,我说小汤,你哥这身手可以啊,做什么工作的?”汤君赫听完,眉头几不可查地微蹙着,目光看向病床上双眼紧闭的杨煊,低声道:“我也不清楚,很多年没见面了。”推着病床的两人同时意识到汤医生和他病床上的这个“哥哥”似乎关系并不佳,护士朝孙连琦吐了吐舌头,自觉地噤了声。病床推进重症监护室之后,薛远山走进来跟icu主任交流了几句病情,又叮嘱了后续的观察事项,其他人陆续走了,只有汤君赫还留在病房。“汤医生,你留下来陪着啊?”护士临出门前回头问。“我再待一会儿。”“薛主任说没什么大碍了,你也早些休息啊。”汤君赫“嗯”了一声,又道了谢。身后的脚步声渐远,他抬头看向病床上躺着的杨煊。麻醉效果还得一阵子才能过去,杨煊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汤君赫的目光便显得有些肆无忌惮,直直地盯着杨煊。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杨煊了,十年还是十一年来着?十多年里,他想过会再见到杨煊,也想过再也见不到杨煊,几乎预估了所有可能碰面的场景,本来以为对任何结果都可以心如止水了,没想到还是高估了自己。杨煊已经不是当年桀骜的少年模样了,脸上多了几分成熟稳重的影子,头发剃得很短,衬得脸上的轮廓愈发锋利,就算是这样虚弱而苍白地躺在病床上,也像极了一把刚出鞘的人形利器。等待全麻苏醒的时间有些漫长,但比刚刚站在手术室外要好受得多,汤君赫起身走到门边,抬手关了病房的灯,到办公室拿了手机回来,倚着旁边的陪护床,摸黑看手机,屏幕上的白光投到他的脸上。通知栏已经被各大新闻app刷了屏,关于城南枪袭的新闻成了当日的爆炸头条,路人拍摄的各个角度的现场视频被轮番转载,杨煊跨过护栏踢枪那一幕看起来让人心惊肉跳。评论也是一水儿五花八门的后怕和惊叹声“和平年代哪来的枪啊?恐怖!今天下班还想去城南逛街来着,多亏临时有事!”“警察反应这么迟钝??还要路人过来见义勇为?”“中弹了?看上去这么年轻,别出事啊,揪心……”“这身手,这哥们练过吧?!看上去比后面冲过来那几个警察利落靠谱多了”汤君赫点开了新闻下方的视频,监控拍下的视频里,闹事者持枪对着路人,周围的人面色惊慌,乱作一团,尽管视频是无声的,但隔着屏幕也能感受到现场的惊恐氛围。杨煊是从闹事者的后面过来的,他两只手按着护栏,一条长腿跨过去汤君赫还没看到他踢枪的一幕,猛地一阵心悸,赶紧抖着手关了屏幕。他把手机放到陪护床上,低垂着头,闭上眼睛,伸手捏住眉心,过了好一会儿才松开手,然后长长地舒了口气。半晌,他坐到病床旁边,借着窗外黯淡的路灯灯光,摸索着握住杨煊的手。杨煊手心里的茧还在,像是更厚了一些。这些年他去做了什么?汤君赫收紧手指,指尖在他的手心里摩挲了两下。然后他的指尖触碰到一处平滑的地方,圆圆的,位置靠近手腕。心下一动,这么多年了,被那支烟烫伤的疤痕还在。汤君赫坐在病床旁边,倦意很浓,却又不敢闭眼,一阖眼,眼前就会出现杨煊胸口中弹的那一幕,后怕到出了一身又一身冷汗。一直等到后半夜,才半梦半醒地睡着了。梦里急诊室脚步杂乱,医生护士们十万火急地推着病床跑进来,他站在一楼的门口等待会诊病人,目光一转,一眼就看到病床上的杨煊。推过来的杨煊浑身被血浸透了,已经停止了呼吸,他不敢置信地走上前去摸他的手,手心冰凉梦做到这里戛然而止,汤君赫猛地睁开眼,醒了,胸口急促起伏。他趴在病床上,把杨煊的手握紧了一些,手心里是温热的,这才稍稍放了心。庆幸好在只是噩梦一场。过了好一会儿,呼吸和心跳平复下来,他乏力地直起上身,转头看向杨煊。隔着眼前的一团昏黑,汤君赫像是看到杨煊的睫毛颤动了一下,他心下一悸,尚未清醒的大脑还未来得及冒出想法,手上已经先一秒松开了杨煊的手,起身快步走出了病房。作者有话说医学生的规培制度我查了一通,最后决定架空一下,大概就是采用15年以前的政策,在这里简单交待一下,恳请大家别较真= =(看到评论区有人问,统一提醒一下,烟烫伤在53章)第八十一章第二天一大早,护士站就炸了锅,不知是谁先起了个头,说昨晚急诊来了个大帅哥,就是新闻上说见义勇为的那个。一群二十几岁的姑娘们顿时都凑过来八卦。背身偷偷吃早饭的那个鼓着腮帮子,含混不清地说:“多帅啊?能有汤医生好看?”另一个说:“我今早刚去了一趟icu,你别说,跟汤医生还真的有点像。”吃早饭的那人咽下包子,抬头喝了口水,这才口齿清晰地叹道:“唉,好看的皮囊千篇一律,丑的皮囊可是各有各的丑法啊……”早上薛远山带着手下的医生查房,几个病房依次查过去,几乎都是汤君赫走上前查看病人的术后恢复状况,薛远山则直着腰杆站在一旁,偶尔指点一两句。他用汤君赫用得顺手,自然有心提拔他。临到要进icu病房,汤君赫突然停了步子,走上前跟薛远山说,前面病房有个医嘱忘下了,他得折回去交代一声。“什么医嘱?”薛远山问。“是12床的病人,赵医生交待给我的。”胸外的赵临峰向来好大喜功,病历却总是写得一团糟糕,薛远山一向看不上他,这时冷哼一声:“他倒是很清闲。”倒也没再说别的。汤君赫见他默认,回身去了前面的病房。事实上赵林峰今早的确跟他说过,有个病人今天要办出院,让他帮忙接待一下,但事情远没有这样着急。他只是害怕看见杨煊,又或者说,是怕杨煊看到自己。给12床的病人下完医嘱,汤君赫回到办公室。几个查房的医生已经回来了,这时正低头写病程、开化验单,汤君赫绕到一个小医生旁边,微微偏头看他手上正写着的那份病历。小医生诚惶诚恐地抬头:“汤老师……”说着就要站起来。“你写你的,”汤君赫伸手按了下他的肩膀,示意他不用起身,“我就看看。”因为有汤君赫在身后盯着,小医生有些犯紧张,一句话得在脑子里过好几遍才敢落笔,写得比入党申请书还要郑重。汤君赫也不催,就那么偏着头看他一笔一划地写完了,才开口道:“写好了?我看一下。”说完捏着病历本拿起来看。“哦,好……”小医生站起身,把笔递给他,“汤老师,您顺便给补个签名呗?”“嗯。”汤君赫接过笔,目光扫到薛远山刚刚写的那几行龙飞凤舞的医嘱,逐字看完了,握着笔边签名边问,“这个病人的状况怎么样?”“薛主任说恢复得不错,今晚再在icu监视一晚,没事的话明早就可以转普通病房了。”汤君赫点点头,又将下面写好的几份病程大致看了看,签好名递给小医生。去手术室的路上要经过icu,icu病房不设窗户,从走廊上看不到病房里面的情况,他低着头快步经过,径直走到手术室。因为昨夜精神受到巨大冲击,再加上一夜未眠,汤君赫的精神状态有些不佳。上午强打精神主刀了两台择期手术,下手术台后,他明显有些精神不济。他换了衣服,摘下口罩,上七楼的肿瘤科去看望汤小年。汤小年正吃着护工打来的午饭,精神倒是看上去不错,见汤君赫过来,她更是心情好了许多:“刚下手术啊?吃饭了没?”“一会儿吃,”汤君赫走近了看她饭盒里的饭,“如果医院的饭吃够了,晚上让周阿姨去楼下餐厅买。”“这饭挺好的,我可没你那么矜贵。”汤小年抬头看着他,“脸色这么差,又没睡好?”“嗯,”汤君赫抬手揉了揉太阳穴,过了一会儿说,“妈,我想下午去请个年假。”“这段时间累啊?”汤小年自知自己的病让汤君赫耗尽精力,自责道:“都是我这病闹的,把你拖累了。”“跟这没关系,”汤君赫摇摇头,“是我自己想休息几天。”事实上他是怕看到杨煊,每天几次的查房总不能次次都逃过去。汤小年只当他工作太累,点点头说:“多休息几天也好。”申请年假得先过薛远山这一关,再跟科室提交申请,汤君赫去年就没休过年假,本以为今年会顺利申请下来,没想到在第一关就碰了壁。“不准休。”薛远山二话不说地驳回他的请求。要是放在往常,汤君赫从不为休假的事情争论半句,但这次他却罕见地有些坚持:“薛老师,我最近精神状态不太好。”薛远山皱眉道:“那这两天就少做两台,把不打紧的择期手术往后推推,非得休年假?”汤君赫不松口。“科里现在新老交替,病人又多,正是用人的时候,你现在休年假,这不是打我的脸么?”薛远山面色不佳地说完,沉默了片刻又道,“你尽可以去休你的年假,我没什么异议,但回来之后我不会再带你上手术台。”薛远山是汤君赫的博士生导师,汤君赫临床八年博士毕业,第一台手术就是跟着他做的。要不是薛远山的有心栽培,汤君赫自知自己现在不可能有这么多独立主刀的机会,汤小年也不会得到医院的资源优待,他是不可能忽视这份知遇之恩的。休年假这事儿就这么不了了之。薛远山虽然当时撂下狠话,事后倒并没有再提起,第二天就带着汤君赫上了一台双肺移植手术。做完手术已是傍晚,汤君赫换了衣服,摘了口罩透气,两只手伸到白大褂的口袋里,独自朝办公室走。自打在手术台上看到杨煊的那晚,他连续三天失眠,精力几乎耗到极限。杨煊的身体状况恢复良好,已经被转到胸外的普通病房。病房外面站着几个人,肩上扛着单反和摄像机,正围着一个护士情绪激动地说着什么。护士一闪眼看到汤君赫,扭过头,苦着脸向他求救:“汤医生,他们非要采访病人……”汤君赫还没来得及开口,几个记者很快转移了目标,凑过来将他围住,其中一个男记者抢先说:“医生,我们就采访几分钟,大家现在都很关注这件事……”另一个人接话道:“对啊,我们就是想采访一下这位见义勇为的英雄。”“这要求不过分吧?”汤君赫被涌到耳边的声音闹得头疼,冷淡地打断几个人道:“病人不同意采访?那医院只能尊重病人的决定。”几个人面面相觑,其中一人突然说:“那医生,既然是你们医院的病人,我们采访一下你总行吧?”“我也不接受采访。”汤君赫说完,侧身挤了出去,转头看向一旁傻站着的小护士,“小宋,你跟我过来一下。”汤君赫朝楼道的另一头走了几步,停下来抬眼看了看那几个记者,又垂眼看着矮他一头的护士问:“病人不接受采访?”“嗯……按说接受采访也没什么的,其实我也挺想看看采访的……”小护士撇嘴道。“不接受采访就不要让他们进病房了。”“我知道,他有朋友在里面看着的。”“有朋友?”汤君赫有些意外,见护士点头,他想了想又说,“如果之后改变主意接受采访,你注意采访时长,不要让病人过度疲惫。”“知道了汤医生。”护士点头应着。汤君赫叮嘱完,转身朝自己的办公室走。路过杨煊的病房时,那几个记者正举着相机对着窗户偷偷拍照。他忍不住顺着镜头的方向,朝窗户内看了一眼,果然,正如刚刚那个小护士所言,杨煊的病床边围着两个人,一男一女,想来是特意过来照顾他的。汤君赫的目光移到病床上,想看一眼杨煊,没想到恰在此时,杨煊也转头瞥过来,两道目光隔着玻璃撞上,汤君赫微怔一下,随即移开目光,低下头匆匆离开。认出来了么?走了几步,汤君赫把口罩拿出来带在脸上,抄在白大褂口袋里的手不自觉地攥起来,只是一眼,应该认不出来吧,毕竟已经过了十多年了,人的相貌是会发生改变的,而记忆也是会随着时间淡化的,更何况前面还站着那几个记者,或许挡住了自己也说不准,他自欺欺人地想。第八十二章

第68节

当晚轮到汤君赫二线听班,一晚上来了三台急诊,一线值班的住院医生应付不过来,打电话把他从床上叫了起来,他穿上衣服就朝医院赶。薛远山看人的眼光的确老辣,纵使汤君赫再怎么精神不济,只要一站到手术台边,他就能有条不紊地把手术做完。除了几天前遇到杨煊的那一次。这一晚的急诊没出什么岔子,但没想到第二天上午,汤君赫自己却差点一头栽倒在手术台边。当时病床上躺着一位早期肺癌患者,汤君赫主刀,薛远山站在一旁做一助和手术指导。在普济医院,肺段切除术这样的大手术,一般只有副主任医师以上资格的医生才可以主刀,若不是薛远山钦点,汤君赫根本就不会有机会站到主刀位置。两个多小时的手术过程需要保持全神贯注,丝毫分不得神。摘除病叶后,汤君赫松了一口气,正要将支气管的残端缝合,眼前突然黑了一下,随即身体一晃,耳边闪过器械护士的一声惊呼:“汤医生!”然后就意识全无了。等到再睁眼,已经躺在了心电图室的病床上。做心电图的医生是心内科的师妹,结果出来后,她绕到病床边给汤君赫撤导联线,见他睁眼,又惊又喜道:“汤医生你醒啦!”“没什么异常吧?”汤君赫撑着病床坐起来。“心电图很正常,一会儿你再去做个脑电图吧,怎么会突然晕倒?最近休息得不好?”“嗯,有点失眠。”汤君赫说,然后又想,其实应该算严重失眠。“最近这几天胸外的急诊是有点多,注意身体啊。”师妹绕到病床的另一头,正要帮他取下脚踝处的吸球,突然睁大眼睛惊讶道,“汤医生,你还有纹身哎!”汤君赫只说:“嗯。”小师妹又好奇地问:“这是纹的什么,树?”“白杨。”“但没有叶子,”小师妹看着那个纹身说,“挺特别的。什么时候纹的?”“有十多年了吧。”“哇,十多年,那时候你是不是还没上大学啊?汤医生,你可以啊,没想到你还有这么叛逆的时候。”汤君赫的目光也落在那处纹身上,当年那个纹身师的技术上佳,已经过去十年了,皮肉生长,细胞更替,但墨青色的纹身依旧清晰如初,像是印刻在了骨血里。他没再说话,伸手将挽到小腿的裤脚放下去,下了病床。脑电图和心电图都正常,汤君赫拿着诊断结果回了办公室。他自己就是医生,尽管专攻胸外,但毕竟学了八年医学,对于其他大大小小的病症都大致有些了解。他自知这次晕厥是因为连续几天的失眠导致大脑供血供氧不足,只要能睡足一觉就没大碍了。经过胸外的护士站时,昨天被记者围住的护士小宋跑过来问:“汤医生你没事吧?”“没事。”汤君赫说。“吓死我了,你千万不能出事啊,你可是我每天上班的动力!”她神情夸张,汤君赫配合地微哂:“不会出事。”“对了汤医生,还没来得及跟你说,”小宋压低了声音,神神秘秘地卖关子,“二十三床那个大帅哥昨天傍晚问起你来着。”二十三床是杨煊,昨天傍晚正是他们对视的时候,汤君赫一怔,面上若不经意地问:“问我什么?”“就问,你们科有没有个姓汤的医生,汤医生,她们都说他是你哥哥,到底是不是呀?”汤君赫没正面回答,只是问:“那你怎么说?”“我当然实话实说啊!”小宋的确是实话实说,她说了全院上下流传甚广的那一句“汤医生的刀口缝合得跟他的人一样漂亮”。当时二十三床的那个帅哥没说话,倒是旁边过来照顾他的那个女人笑得有些夸张,边笑边说什么,“队长,有没有人说过你们长得有点像?”因为上午差点在手术台边一头栽倒,薛远山总算给汤君赫批了半天假。汤君赫回家咽下两片安眠药,困意浮上来,倒头就睡。没有急诊电话打过来,他总算睡了个昏天暗地,连晚饭都不记得醒过来吃。等到第二天起床上班,有同事拿着手机过来打听他跟杨煊的关系,他才知道自己上了新闻。新闻配图是杨煊倚在病床上的侧脸,汤君赫立即回忆起前天病房外的那几个记者,想来应该是他们偷拍的。不仅如此,新闻上还写了他们之间的兄弟关系不知是医院里的哪个人透露给记者的。所以那篇新闻的第二张配图便是汤君赫的照片贴在心胸外科员工栏的那张,穿着白大褂的员工照。“汤医生,你们兄弟俩这下可是出名了,下面好多迷妹说要组团来看你们。”同事划着下面的评论给他看。汤君赫蹙眉道:“这是泄露病人隐私。”那人一愣,笑呵呵地说:“放心,新闻没提到咱们医院的名字。”见汤君赫还是眉头紧锁神情冷峻,他又劝,“我说小汤,你有点年轻人的样子好不好,上了新闻应该高兴点嘛,这是好事情。”汤君赫没应声,待同事走后,他转身坐到自己的电脑前,打开员工系统,跟行政部门反应了这件事,直说有人泄露病人隐私,并且搜索出相关的新闻链接附了上去。等他敲完字点击发送,正要去手术室,小宋突然跑过来,手里拿着单子问:“汤医生,二十三床的帅哥申请转到特需病房,给不给批啊?是不是要薛主任签字?”汤君赫接过单子低头看:“理由是什么?”“就是那条新闻啊,好多记者都过来了,估计嫌太吵吧。”“他自己要转?”“他那个女朋友来跟我说的。”汤君赫的目光突然从单子移到小宋脸上,定定地看着她。小宋莫名道:“汤医生你怎么突然这样看我?”汤君赫垂下眼睛说:“没事,先转吧,一会儿我跟薛老师说。”中午做完手术,汤君赫摘了口罩跟薛远山打申请其实是先斩后奏:“薛老师,二十三床病人申请转特需病房。”特需病房是单间,条件跟价格都堪比五星级酒店,住院费用不能报销医保,虽说是病人自掏腰包,但由于床位太少,医院处理申请时还是慎之又慎。“二十三床病人?”薛远山皱眉回忆。“来采访的记者太多了。”汤君赫提醒道。“你哥啊,”薛远山记起来,“那转吧。”汤君赫拿过单子让他签字,薛远山边签边说:“明天银州有个肿瘤大会要我参加,我那几床病人交待给你了。”汤君赫没有立即应下来,反倒愣了一下,薛远山把签好的单子递给他:“愣什么,现在还想挑活了?”汤君赫还没来得及说话,薛远山已经转身走了,他派下来的活,容不得汤君赫自己选择要不要接。薛远山的办事风格一向如此,给出手的时候有多大方,要回来的时候就有多严苛。所以全科上下,他对汤君赫最上心,也对汤君赫最苛刻。第二天早上,薛远山不在,他带的那几个医生都跟在汤君赫身后查房。汤君赫一间一间病房查过去,每个术后的病人都询问得很细致,还上前俯身查看创口的愈合情况,然后根据不同的情况修改当天的医嘱。查房的速度并不快,但这一层的普通病房还是很快就查完了,接下来就是12层的特需病房了。四五个人跟着汤君赫,乘电梯上楼,汤君赫站在电梯一层,拿着单板夹看薛远山前几天给杨煊下的医嘱。走出电梯间,他伸手将口罩拉高了一些。只露出眼睛,应该不太容易被认出来吧。到底还是心存侥幸。身后跟着进修医生和新进医院的小医生,他走在最前面。特需病房需要打卡进入,他拿着胸口的员工牌贴近打卡器,“滴”的一声,锁开了。他握着门把手,朝下压着转动,推开门走进去。病房里面,照顾杨煊的还是那天那一男一女,那个女人正在跟他说话:“已经在花钱找人删了,就等”听到推门声,她转头看过来,“医生来查房了。”陌生的脸,没见过的人。汤君赫想。照例是要走上前查看创口的愈合情况,那两个人很配合地起身给他让位置。汤君赫的目光垂下来,走上前靠近了,身子俯下去,伸手揭开杨煊胸前的敷料,查看刀口缝合处。离得很近,可以透过医院浓重的消毒水味,闻到杨煊身上若有若无的烟草味。他不看杨煊,却能感觉到杨煊在看自己。杨煊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脸上,他这才知道,原来目光会是这样重。以前的目光也这样重么?还是目光也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重量增加?他竭力地集中精神看创口,原本只是扫一眼的事情,突然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才能看出愈合情况。他松开敷料,刚想起身退后两步下医嘱,杨煊突然在他头顶开口了,声音压得有些沉:“好久不见。”作者有话说一个小小的tips,17岁的时候第一次见面也是说的这句话。第八十三章特需病房很安静,这声“好久不见”听来又太过暧昧,一时跟在汤君赫身后的小医生们都抬头看过来,视线在他们身上来回打量。汤君赫微微恍神,心脏像是都停跳,自知再躲不过,他直起身,伸手摘下口罩露出整张脸,竭力镇定地抬眼看杨煊,但目光一触,又很快垂下眼:“十多年了。”病房里安静了片刻,汤君赫几不可闻地深深吸气,将气氛拉回正轨:“术后愈合得不错,半个月内不要吸烟了,会影响创口愈合。”杨煊靠在病床上看着他:“好。”汤君赫继续说:“饮食还是要清淡,明天就可以撤引流管了。”杨煊配合地应道:“嗯。”一切都像是医生和病人间进行的普通对话,甚至还要更简洁些,汤君赫顿了顿,侧过脸对特需病房的护士说:“薛主任的医嘱没什么要改的,今天还是按照昨天的来。”“哎,好的汤医生。”护士点头道。出了病房,汤君赫抬手戴上口罩,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跟在他身后的小医生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大着胆子走上去,小心翼翼地问:“汤老师,刚刚那个病人的病程我来写?”汤君赫只顾着低头朝前走:“不用,一会儿我来,你们先回去吧。”跟在身后的人都散了,汤君赫拐进洗手间,用冷水洗了脸,站在洗手台前,等心跳稍稍平复下来,才转身去手术室。电梯间的小医生们瞬间八卦开了:“到底是不是兄弟,好像是有点像啊!”“但气氛怪怪的,我刚刚气儿都不敢喘。”“什么好久不见的,搞得像老情人见面……”一个年纪不大的女医生朝身边的人做了个鬼脸。“我就站在后面,汤医生明明握着钢笔,但是一个字都没往上写,太不正常了……”因为那则新闻和早上特需病房里发生的一幕,汤君赫和杨煊的关系一时成了医院上下众说纷纭的热门八卦话题。下午汤君赫跟孙连琦上手术台,手术进行得顺利,孙连琦又一向喜欢开玩笑,进行关胸时,层流室的氛围活跃起来。进来观摩学习的进修医生好奇地凑上前打听:“汤医生,那天急诊送来的那个帅哥真的是你哥?亲哥?”汤君赫低着头,专注地缝合关胸,过了好一会儿才道:“同父异母。”他神色如常,语气间又透着一贯的冷淡,一时把进修的小医生吓得不敢继续多问。“剩下的你来缝合,”汤君赫转过脸看她,“过来。”“啊?哦……”小医生站过来,接过汤君赫手里的丝线,战战兢兢地小心缝合。孙连琦站在一旁笑道:“缝得好看点啊,不要跟你们汤老师对比太明显。”一台手术做完,汤君赫换了衣服,进旁边的休息室喝水,泌尿外科的师兄李渊正站在窗边点烟,见他进来,招呼道:“手术做完了?”又晃了晃手里的烟盒,“要不要来一根?”本来只是象征性的一问,连烟都没打算拿出来,没想到汤君赫真的接过烟盒,自己抽了一支出来,又将烟盒还给他,眼睛看向他手里的打火机:“师兄,借个火。”李师兄一愣,把打火机扔给他,有些意外道:“小汤,你会抽烟啊?”“会一点。”汤君赫点燃烟,深深吸了一口。“以前没见你抽过啊。”“几年前就戒了,”汤君赫把打火机还给他,“本科时抽得多。”“嚯,那你这是复吸啊,”李师兄开玩笑地拍他的肩,“小心前功尽弃。”也许已经前功尽弃了,汤君赫心道。

第69节

“对了,我刚刚做了一台手术,那个病人的膀胱长得特好看,我觉得都能给教材投稿了,”师兄从兜里掏出手机要翻照片,“我拍了一张照片,找给你看看啊……”照片还没翻出来,一个护士探头进来:“汤医生,12层特需病房的病人创口”话没说完,就看到了汤君赫手指间夹的那支烟,惊讶道:“汤医生你还吸烟啊!”汤君赫看向她:“创口怎么了?”“哦……有点渗血,你去看看?”“好。”汤君赫说完,弯腰在茶几的烟灰缸里捻熄了烟,拿起旁边的白大褂一边穿一边朝外走。电梯上升,护士还没缓过惊讶:“汤医生,以前从来没见过你抽烟哎。”汤君赫看着电梯屏显上跳动的数字说:“偶尔会抽。”他打卡进入特需病房,早上那一男一女现在只剩下那个女人。弯腰查看创口的时候他瞥见旁边的桌子上放了一束花,新鲜的,白色的百合花。创口的确有些渗血,渗出的血浸到敷料上,汤君赫仔细看了看,盯着创口问:“下床活动了?”杨煊没说话,只是看着他。等汤君赫不得不抬眼看他,他才道:“半小时前。”汤君赫点点头,又垂下眼:“拉扯到创口了?”“没太注意。”汤君赫将听诊器的传感头放在杨煊胸口,沉稳的心跳一下又一下清晰地敲在他的耳膜上,听不到什么杂音,他直起身:“伤口还没有完全愈合,这两天最好减少活动,没什么大碍,我给你换一下敷料。”护士拿来新的敷料,他俯下身给杨煊更换,动作熟练。也许是因为身上的烟味儿还没来得及散干净,换到一半,杨煊忽然开口:“病人不许吸烟,医生不需要做好示范么?”汤君赫手上的动作一顿,沉默片刻后才说:“没有这个规定。”尽管没有直视杨煊,余光也可以扫到他的一边嘴角轻微扯动,像是笑了一下。换好敷料,汤君赫直起身,又跟一旁的特需病房护士交待几句。他感觉到站在旁边的那个女人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像是在打量他。那花是她送的么?倒是挺好看的。“汤医生,再过几天才可以出院?”她说话了。“三天,”汤君赫看向她,人也是好看的,“如果没有特殊情况的话。”那女人点点头,笑着说:“谢谢汤医生费心了。”“应该的。”汤君赫说完,收了医用器材,转身走出了病房。门一合上,尤欣坐到一旁的陪护床上,笑着开起玩笑:“队长,这真是你弟弟?怎么好像不认你啊。”杨煊不搭腔,阖上眼皮:“走的时候把花也带走。”“逐客令要不要这么明显啊……这是我们组长专门让带过来的,我走的时候还被刑侦科的老吴看见了,说不准他明天要亲自上门带玫瑰花儿过来呢。”杨煊先是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道:“上门送礼也要看喜好吧?”“你理解一下老男人们急于示爱的笨拙手段好不好?队长,你就来我们重案组呗,老徐说了,病假给你准仨月的,什么手续都不用你自己操心,他全派人给你办好,三个月之后,你就只管人过来就行,再说了,你照顾一下我们昔日的深厚战友情好不啦?”“知道了。”杨煊说。“知道了是什么意思啊?答应还是不答应?”“就是知道了的意思。”“算了算了,我这个说客说不动你,之后让老徐自己跟老吴battle吧……”尤欣仰头叹口气,肩膀塌下来,过了一会儿直起身,又看向杨煊道,“对了队长,我昨天走的时候听一个护士说,汤医生的妈妈也在这家医院里。”薄薄的眼皮下,眼球像是动了一下,杨煊睁开眼看向她。“呃……好像是得了胰腺癌,挺晚期了,你应该见过他妈妈吧?……队长?”杨煊有些微怔,听她又叫了一声“队长”才回神道:“见过。”那则新闻的传播势头太猛,尽管到了傍晚,网络上的相关新闻已经删掉大半,但医院里关于这件事的讨论却丝毫没有降温,甚至传到了汤小年的耳朵里。隔壁床位的家属看完新闻向他打听:“您还有一个儿子呢?”汤小年神色微变:“谁说的?”“新闻上都报道了,哥哥是枪袭事件中见义勇为的路人,正好被送到弟弟的医院救治,这个弟弟的照片可不就是汤医生吗?这也太巧了,您家两个儿子可真是都有大出息。”汤小年接过她递来的手机,手指朝下滑动着翻看,然后停到杨煊那张侧面照上不动了。汤君赫夜晚值班,从食堂打了晚饭陪汤小年一起吃。汤小年上午刚做完化疗,食欲不佳,汤君赫便专门给她打了粥。几次化疗下来,汤小年的头发掉得厉害,整个人变得骨瘦如柴,打眼一看,她瘦得有些可怕,精神气儿也不复往日,但仔细端量,还是能从眼角眉梢看出她年轻时是个美人。“今天做了几台手术?”汤小年喝下一口粥问。“三台。”“那不太忙。”“下午去了门诊。”“这几天急诊很多?”汤小年开始旁敲侧击。“前两天多,这两天还好。”汤小年点点头,没说什么。过了一会儿,她瞥了瞥旁边病床躺着的老太太,老太太和前来照顾她的家属正吃晚饭,闲聊着家常事,见他们不注意这边,她压低了声音说:“我前几天说的肿瘤科那个新来的小伙子,你考虑了没?”“没注意。”汤君赫吃完饭,将餐盒收拾到一起。杨煊走后的那前几年,汤小年经常不知从哪里搞来些女孩子的照片,一张一张地拿给他看,要他挑感兴趣的先处处。也许是因为汤君赫连续几年都表现得兴致缺缺,不知从那一天起,汤小年便放弃了给汤君赫介绍女朋友的打算。某天汤君赫瞥了一眼汤小年从微信上发来的照片,发现照片上的人居然是个和他年纪相仿的男生。下面附着汤小年打过来的一行字:“这个你看看要不要试着处处?”汤君赫先是错愕,随即又觉得有些好笑,他没回复,当作没看到这条消息。这件事情过去之后,汤小年消停了几年,没再给汤君赫介绍女朋友。只是在被检查出患了胰腺癌之后,她开始隔三差五地给汤君赫踅摸男朋友。这个“肿瘤科新来的小伙子”,汤小年两个周前就跟他提过,今晚她又提起来:“怎么会没注意,就是经常来给我扎针的那个男孩子,上次你们不是还说过话?我觉得他人还不错。”汤君赫有些无奈:“妈,这不是人好不好的问题,你还是赶紧喝粥吧。”“你要是也觉得不错,我找机会帮你打听打听。”汤小年观察着他的神色,又低头继续喝了一口粥,“他那么喜欢跟你搭话,我又不是看不出来。”汤君赫的目光落到电视屏幕上,半晌没应声,等汤小年又催了句“听到没”,他才说道:“你就不要操心这些了,安心养病吧。”汤小年不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才语气不佳道:“要不是我快死了,我才不想管你这件事,难不成我死了以后,你永远一个人啊?连个互相照应的人都没有,万一有个小病小灾的,谁照顾你?”她情绪激动,一时忘记放低声音,一旁的老太太听进了半截话,转过头笑笑地说:“汤医生条件这么好还愁找不到女朋友啊?是不是眼光太高了?”汤小年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汤君赫站起来,拎起装着餐盒的垃圾袋,低头看着她说:“只要你安心养病,我就不会是一个人。”第八十四章薛远山去外地开会的那几天,杨煊病房的查房工作全都由汤君赫负责,迈过了最初那道坎,剩下的几天反而没有想象中那么难捱。只有一次例外,就是杨煊转到特需病房的第二天,早查房时汤君赫俯身查看引流液的状况,正伸手想要握住引流管时,杨煊也恰好抬手去接尤欣递来的一杯水,一时两只手在半空触碰到一起,汤君赫条件反射似的缩了回来。杨煊的手也顿了顿,原本舒展的手指微微握起来,垂下来落到身侧,他转头看着尤欣:“先放桌上吧。”意识到自己反应过激之后,汤君赫定了定神,继续刚刚想要查看引流管的动作。出了病房,他不自觉地用拇指摩挲着刚刚指尖相触的位置,那里被烧伤似的灼灼发烫,连带着五根手指和整片手心都开始发热。明明十年前再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现在只是手指微触,却都觉得有些畏惧或许也不仅仅是畏惧,否则心跳得不会这样快。下午拔除引流管的过程则更荒唐,上过数不清的手术台,只是拔管这样的基础操作,汤君赫居然会感到紧张。拔管前他抬眼看着杨煊:“可能会有点疼。”这话他以前只跟十岁以下的小朋友说过,话说出口,才意识到着实有些多余,毕竟胸部中弹的疼都受过了,拔管这点微不足道的疼又算得了什么。杨煊则看着他说:“没事,我不怕疼。”声音低沉,听来甚至给人一种温柔的错觉,再善解人意的病人也没这么好说话。拔下引流管后,汤君赫用纱布压住引流切口,手指下面是紧实的肌肉,少年时只是初具规模,现在已经可以用精悍来形容了。回办公室的路上,汤君赫有些恍惚,他对过去十年的杨煊一无所知,他们是兄弟,也曾做过一些恋人间的举动,但现在却变成了十年未见的陌生人。“队长,这么多年了,你可从来没跟我们这么说过话!”门一合上,尤欣开始抗议,还拉过一旁的郑锐做外援,“锐哥你说说,他是不是从没跟我们用过这种语气?”郑锐配合地摇着头,斩钉截铁道:“没用过!”“那会儿你第一次出任务的时候,腿上中了一枪,队长怎么说来着?”郑锐戏精上身,模仿着杨煊当时冷峻的神色,沉着脸,皱着眉,连语气都还原得入木三分:“别出声,忍着。”尤欣长叹一声:“唉,亲生的待遇就是不一样啊……”杨煊瞥一眼正频频点头的郑锐:“那次任务做完,是谁背你回去的?”这下郑锐没词儿了,挠了挠头,讨好地嘿嘿笑:“队长……”杨煊轻哼一声,像是笑了一下:“没良心。”杨煊在三天后出院,尤欣过来找薛远山办理出院手续,没找到薛远山,她便走进一旁的办公室,屈起手指敲了敲门。正低头写病历的汤君赫回头看过来,认出尤欣,用眼神询问她有什么事。尤欣探身进去问:“汤医生,薛主任不在啊?”“出去开会了。”尤欣歪头道:“那找你办出院手续也可以吧?”汤君赫微忖片刻,点头道:“可以。”说完放下手中的病历和笔,起身叫上胸外的护士小宋,跟着尤欣坐电梯去12层。汤君赫下了电梯,朝特需病房的方向走过去,杨煊正后背倚着门框,侧过头跟一旁的男人说着什么,他身上的病号服也换下了,此刻穿着烟灰色的衬衫和黑色的长裤,衬得整个人身量修长,打眼望去,完全看不出是个在医院里躺了近十天的病人。汤君赫走近了,杨煊将目光转到他身上,停止了刚刚的谈话。汤君赫的手指捏着单板夹,这么多年过去了,他还是要微仰着下颌才能看向杨煊的眼睛。他的目光落在杨煊挺直的鼻梁上:“一周之后过来拆线,这几天注意不要剧烈运动。”提完了常规的医嘱,又多嘱咐了几句忌口。如今他是医生,嘱咐得再细致都可以视为本职工作。他们一起乘电梯去四层的胸外科室取药,医院上下电梯的人多,等电梯下来的时候,尤欣看着汤君赫说:“汤医生平时工作很忙吧?”汤君赫看着电梯屏显上半晌也不动的数字:“还好。”“您这么年轻,真看不出会是主刀大夫。”站在汤君赫身侧的小宋立刻说:“汤医生很厉害的。”尤欣笑了笑,看着神色冷淡的汤君赫问:“汤医生也快下班了吧,一会儿我们顺路送你啊?”汤君赫转头看向她:“怎么知道顺路的?”尤欣笑道:“不顺路的话,绕路也可以嘛,这几天太麻烦您了。”“不用了,”汤君赫说,“我今晚值夜班。”一直站在旁边不作声的杨煊忽然开口问:“拆线前如果有什么问题要找谁?”

第70节

汤君赫抬眼看他,睫毛颤了一下,又垂下来:“可以找薛主任……也可以找我。”“那留个电话?”杨煊看着他问。汤君赫没作声,也没动作。杨煊拿出手机,拇指在屏幕上触了几下,调出通讯录的界面,捏着手机下端递到他眼前。他意图明显,周围的人也都不说话,小宋大气不敢喘地缩在后面。汤君赫不伸手接,杨煊也不收回手,两人僵持几秒,电梯停在五层,有病人上来,汤君赫这才伸手接过手机,输了自己的号码,又敲了“汤君赫”三个字上去,然后将手机还给杨煊。病人有正当需求,医生自当满足,但只有汤君赫自己清楚,以往他留给其他病人的都是办公室里的号码,唯独留给杨煊的却是他的私人号码。在护士站取药时,汤君赫靠着柜台站在一旁,看着护士向杨煊说明服药事项,这些事情本应由护士独自完成,但他到底还是放心不下。护士说话间,汤君赫正欲起身回办公室,一转头,看到汤小年站在不远处。汤小年的病房在七层,平日里她不常下楼,因为怕打扰汤君赫工作。她不知在这里一声不吭地站了多久,汤君赫额角一跳,走过去扶着她:“你怎么乱跑?找我有事?”汤小年远远地看着杨煊,杨煊显然也注意到了她,抬眼看过来。汤小年收回目光:“病房太闷,我下来走一走。”“这里人太多了,傍晚我陪你到楼下花园走。”汤君赫抬手扶着汤小年的肩膀,触手可及的是一把病弱的骨头,汤小年已经瘦得形销骨立。汤君赫说完,没看杨煊,扶着汤小年朝楼道一侧的电梯走。“那就是汤医生的妈妈?”尤欣顺着杨煊的视线看过去。“嗯,”杨煊收回目光,“可以走了?”“哦,可以了,本来还想开车把你弟弟送回去呢。”尤欣说着,观察着杨煊脸上的神色,几天下来,她已经看出杨煊和汤君赫之间的关系,并不是简单的“兄弟”二字可以概括的。但杨煊面沉似水的神情让她找不到头绪,却又不敢直接开口发问。杨煊走楼梯下楼,走到大厅时,门口忽然迅速闪过一道人影,长期的职业敏感性让他敏锐地察觉到,那人并不是出于单纯的匆忙才飞快闪过,而是在刻意躲避他。杨煊加快脚下的步子,疾步走出去,朝刚刚人影的方向看过去,但视线里一无所获人已经走了,或者已经藏了起来。尤欣跑着跟过来,看了看周围,又转头看向杨煊,见他面色不对,不明所以地问道:“队长,怎么了?”杨煊皱眉道:“有人在躲我。”“谁啊?”尤欣讶异道,“你刚回来,没结什么仇吧?”杨煊若有所思地摇摇头:“先走吧。”将汤小年送回病房,汤君赫心不在焉地走回办公室。杨煊在的时候,他总是为接下来的查房感到忐忑,如今杨煊出院了,他又觉得心里空了很大一块。还会再见面么?汤君赫用一次性纸杯接了水来喝,或许不见也好,毕竟十年都这样过去了。如果再回到杨煊刚走时的那种状态,他是无论如何也没办法再撑过一次的。汤君赫坐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将水杯放到桌子上,拉开抽屉,想拿出病历继续写病程,但抽屉一拉开,赫然看到了放在抽屉外侧的一个小纸箱。令人心惊的不是纸箱本身,而是上面暗红色的字迹,“汤君赫”那三个字像是用血写上的,干涸后呈现出一种铁锈的红色。他把那个纸盒拿出来放到办公桌上,打开盒盖,乳白色的海绵上躺着一截断指,截面渗出的血浸到下面铺着的那层海绵上。汤君赫是做外科医生的,再血腥的场面也见过,他站起来取了个镊子,夹起那截断指,拿起来镇定地看了看。“汤医生,十七床病人”推门而入的护士话没说完,目光落到那截血呼啦的断指上,“啊!”的尖叫出声。汤君赫抬眼看向她,把断指放到海绵上,语气平常地问:“十七床怎么了?”护士还没从惊恐中回过神:“我的天,那、那是什么啊汤医生?手指吗?”汤君赫微微蹙眉:“嗯。”“哪、哪来的啊……”“不知道是谁放到我办公桌的抽屉里,你有见到陌生人进这间办公室吗?”“我刚刚不在这边,没注意……”汤君赫点点头:“我一会儿去查监控吧,十七床病人怎么了?”护士这才惊魂甫定地将目光从那截断指上收回来:“哦,十七床病人问手术可不可以提前两天做……汤医生,不需要报警吗?”“先看病人吧。”汤君赫将纸盒盖好,放到原本的位置上,然后合上抽屉。第八十五章接到报警后,两名警察很快赶过来,对着汤君赫的办公桌拍照取证,又拿走了那截断指的物证。汤君赫跟着警察一起查看了医院的监控,令人意外的是,捧着纸盒进入办公室的,只是一个看似平常的十岁左右的小男孩。“可能是雇人放进来的也说不准,”其中一个警察看着监控说,“嫌疑人自己不敢露面。”“会不会是医闹啊?”另一个警察看着汤君赫,“你能不能想到这方面的经历?”汤君赫想了想,摇头道:“我今年三月才开始做主刀,主刀的手术也都不是什么大手术,没有闹出过人命。之前一直是跟着薛主任做一助,正常来说,就算出了事情,病人家属也会闹到主刀医生的身上,很少有人去找一助的责任。”“这么说倒是挺蹊跷的……”警察思索道,“这样吧,你回忆一下有没有可疑的地方,想到线索随时打电话告诉我,我们这边也同步调查。”另一个警察说:“你们这医院进进出出的人也挺杂的,最近吃饭啊喝水啊什么的,都小心一点。”汤君赫点头道:“这我知道。”警察走后,汤君赫坐在办公桌前将手上的病历写完,去食堂吃完晚饭,然后到肿瘤科病房扶着汤小年去了楼下花园。四月中旬的花园呈现出一种盎然的春意,傍晚天气稍凉,但仍有不少家属陪着病人在长廊中散心。汤小年走了几百米就觉得累了,坐在花园的长廊上休息,气喘匀了才问:“杨煊什么时候回来的?”汤君赫说:“不知道。”“他不是一直待在国外?这次回来做什么?”汤君赫又说了一句“不知道”。他是真的不知道,过去的十年杨煊做了些什么,这次又为什么要回来,这些他都一无所知。他只知道汤小年仍旧反对他跟杨煊在一起,否则她不会宁愿接受他跟其他男性“处处看”,也不愿意接受他跟杨煊在十年后重逢只是重逢而已,她就已经这样风声鹤唳。果不其然,半晌,汤小年看着不远处的合欢树,叹了一句:“以前你们都小,不懂事,不管做了什么都过去了,现在长大了,什么事情能做得,什么事情做不得,心里总该有些谱了。”汤君赫沉默了片刻说:“你不要多想,他只是恰好被送到了普济医院的胸外科。”汤小年却仿若未闻似的,仍旧接着刚刚的话说:“不说其他的,你们到底也是兄弟,这要是让别人知道了……”话说到一半,她便自己打住了。两人一时都不说话了,过了一会儿,天色暗下来,汤君赫扶着汤小年回了病房。刚扶着汤小年躺下,病房外面就有人探进头来:“汤汤。”汤君赫还没来得及回头,汤小年先出声了:“麦泽过来了。”麦泽笑着走进来,叫了声“阿姨”。“上次我在电视上看到你了。”汤小年说着,侧身起来拿水果,她对汤君赫的大学同学一向态度热情,而麦泽又做了汤君赫八年的室友。麦泽的经历堪称传奇,上大学时就在校外组乐队,临床读了八年,博士学位到手了,临毕业前却签了一家唱片公司,转行做摇滚歌手,跟医学从此陌路。麦泽接过一个橘子:“别提了阿姨,那次是假唱。”汤小年还要说什么,医生过来查房了,后面跟着的那个小医生正是她几天前提过的那个“肿瘤科新来的小伙子”。汤小年有意看向汤君赫,汤君赫却装作视而不见:“值班时间到了,我去办公室了。”小医生倒是很有礼貌,对着他叫了声“汤医生”,汤君赫点了下头当作回应。出了病房,麦泽跟上来:“你妈刚刚的眼神怪怪的。”“她要给我介绍男朋友,”汤君赫低头朝办公室走,“就是刚刚跟我打招呼那个。”麦泽稍作回想,随即哈哈大笑道:“不会吧?一看就降不住你啊!”汤君赫看他一眼:“什么样的能降住我?”“这个……不好说啊,总之这个看上去不太成,你等着,回头我在娱乐圈给你找个好的。”“别瞎掺和了。”汤君赫说。“我也觉得你妈不要瞎掺和了,心里有人,介绍谁也不顶用啊。”见汤君赫有些讶异地看向自己,麦泽笑道,“好奇我怎么知道的?大学那会儿你抽烟那么凶,还隔三差五去看心理医生,鬼都能看出是刚失恋啊。我说,算算这也有十年了吧,不用这么长情吧?”汤君赫进了办公室,整理着手上的资料说:“只是没再遇到合适的,你今天怎么来医院?”“上周上了个综艺要下水,不小心搞成中耳炎了,过来看看……对了,顺便过来告诉你,你那个高中同学,应茴,跟丁黎成了,前天丁黎求婚成功,说要明天请大家一块喝酒,你能去吧?应茴可是专门点名要你去的。”汤君赫想了想说:“我明天休息,可以去。”***从医院出来之后,杨煊一直在想医院门口躲闪的那个身影。这些年他的确手上沾了不少血,当时拒绝接受媒体采访,很大程度也是为了防止有人按图索骥摸过来报复。没想到那个偷拍的记者为了制造噱头,不仅曝光了他的照片,还将汤君赫的照片以及他们之间的兄弟关系一并曝光。如果那人的目标只在他自己身上倒也好说,若是牵涉到汤君赫……因为隐约觉得不安,当天晚上,杨煊便给尤欣打了个电话,托她查一下医院周围的监控系统。第二天晚上,杨煊刚安顿好新住处,尤欣便回过电话说,片区警察报上来一起刑事案件,报案人正是他弟弟汤君赫。“收到了一截断指,就在办公桌的抽屉里,”尤欣在电话里敏锐地问,“队长,会不会跟你昨天看到的那个人有关啊?”“有点可疑,”杨煊皱眉道:“监控调出来了没?”“白天调出来看了一下,是有一个看上去挺可疑的人,但是那人特别警惕,监控基本没照到正脸,队长,你要不要过来看一下啊?”“我马上过去。”杨煊拿起车钥匙,从沙发上起身,朝警局赶过去。车是郑锐留给他的,房子则是尤欣提前帮他找好的,尽管对燕城尚且有些陌生,但因为有这两个多年的战友帮忙操持,倒也很快就能适应这里的环境。这次回来得仓促,连燕城警局还没来得及去上一次,杨煊开了手机导航,大致扫了一眼地图上的方位,就发动车子上路了,他的记路能力一向惊人,打小就是这样。正值下班车多的时候,一路走走停停,十公里的路愣是走了近四十分钟。一个红绿灯过了三趟车,才勉强能瞥见斑马线的影子。杨煊有些后悔开车出来了,十公里的路,徒步跑也能跑到了,眼下这种情况,又不能直接将车扔到路边不管。杨煊用左手在兜里摸了一圈,想抽根烟醒神,没摸到,这才想起出门太急忘带上了。他伸手拉开车前的储物盒郑锐果然在里面放了两盒烟和一支打火机,挺上道的。他拿出烟盒,打开后抽出一支烟,刚想点火,忽然想到那句“半个月内不要吸烟了”汤医生叮嘱过的。“汤医生……”杨煊看着前面停滞的车辆,低声说了这三个字,似有所思,片刻后他将打火机扔回储物盒,又伸手从唇间抽出烟,也一并扔了回去,合上储物盒,倚着座椅靠背叹了口气。十分钟后才到达警局,尤欣带着杨煊去看了监控,那人果然很警惕,戴了一顶压得很低的棒球帽,缩着背,有意避开周围的监控,看来是提前做好工作的。“队长,你有印象吗?”尤欣扭头问。杨煊微微俯身,用手撑着桌子,仔细地看着监控画面,过了一会儿才说:“往后退一下。”“这儿?”尤欣将画面拉回一点。“再退。”“这里?”“嗯,放大。”杨煊用手指隔空点了点屏幕,“不是脸,这里,看到没?脖子下面有点反光。”

第71节

“真的哎,是脖子上戴了东西吗?但其他帧画面好像看不到啊……”尤欣又拉了几下监控画面下方的进度条,“假设是首饰的话,一般来说,这种藏头藏尾的嫌疑人都会避免戴这种有识别性的东西啊,所以这玩意儿对他来说可能挺重要的。”“嗯,”杨煊点头道,“这人大概率是奔着我来的,如果是为了报复的话,那人对他来说也一定很重要。”“完全没有头绪啊……我明天申请查一下我们以前队里的资料吧,但我觉得啊,上面不一定会给我们。”“试试吧。”杨煊说着,背过身靠着桌沿,拿出手机给汤君赫拨了个电话,那边没接,他皱了下眉。“怎么了?”尤欣仰头看他。“这边你多留心吧,我先走了。”杨煊将手机放回兜里,拿着车钥匙离开办公室。***酒吧里灯光闪烁,幽蓝色的,明明灭灭,人待在这样的环境里会生出一种莫名的安全感,因为谁也看不清谁,谁也不想被谁看清。视野前方,话筒前坐着的丁黎正在唱《灰姑娘》,是麦泽刚刚提议的。丁黎跟麦泽搞了八年乐队,一直都是乐队鼓手,临到要跟唱片公司签约时,到底还是放不下学了八年的医学,转而投靠一家医药公司,如今做科研也做得风生水起。汤君赫再跟应茴见面,是学医的第五年,舍友丁黎有一天突然回来说,他在实习的医院里见到了自己多年以来的梦中情人,“说什么也要追到手”。总之过程是曲折的,前景是光明的,半年后丁黎请宿舍其他三人吃饭,汤君赫这才知道,原来丁黎每天在宿舍里念叨的那个人是应茴。汤君赫有些恍惚,十年前杨煊也唱过这首歌,那时的灯光似乎也是幽蓝色的。他看向应茴,应茴正站起来给周围的人拿酒,一圈人围着她起哄,她有些脸红,但举止依然得体。如今应茴在一家知名的互联网公司做产品经理,已经工作几年,尽管身上少了当年的少女娇俏,但却多了几分温婉和知性。临到给汤君赫拿酒,她将那杯鸡尾酒放到他面前,然后在他旁边坐下来,看着台上深情凝视她的丁黎,忽然转过头看着他:“杨煊回来了,是吗?”她化了妆,眼睛显得有些无辜,眼尾处亮闪闪的。汤君赫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过了一会儿才说:“嗯。”短促的声音湮没在音乐声里,不知有没有落到应茴的耳朵里。“我看到那个新闻了,十多年了,真的有点感慨,不过……不得不说,当年我的眼光还真是不错,”应茴朝他眨眨眼,那种少女的娇俏似乎又回来了,见汤君赫不作声,她又看向台上的丁黎,莞尔道,“当然现在也很好。”话里话外,都是已经放下的样子。汤君赫侧脸看向她,他忽然有些羡慕应茴,能这样彻底地放下一个人。然而他自己却像上了毒瘾一般的,经过了痛苦难忍的戒断期,明明知道再来一次会有多危险,却还是忍不住复吸一次,再复吸一次。“我记得杨煊也唱过这个。”应茴转过头看着他,像是在等他说话。汤君赫手里的酒杯见了底:“是么?”应茴笑弯了眼睛:“你应该记得更清楚才对啊。”一首《灰姑娘》结束了,丁黎从台上走下来,一片起哄声中,应茴凑过来,贴着汤君赫的耳朵说:“你们当年真的只是兄弟吗?”然后直起身,大方地挽着走过来的丁黎,十指相扣。一群人喝过酒,又吵着嚷着要转场去ktv唱歌:“在这儿只能看麦泽干嚎,去个大家都能嚎的地方。”麦泽站起来摆手说:“我不去嚎了,明天还有商演呢,”说着扭头找汤君赫,“你去么?你个外科医生有什么资格去啊,明天还得站手术台吧?”汤君赫把酒杯放下,仰头看他:“我也不去。”“眼神儿怎么突然这么纯真,你是不是喝高了?”麦泽走过来看他前面只剩小半瓶的威士忌,“全是你喝的?”他说着,喊丁黎过来看热闹,“我操丁黎,你过来看,你带出来的徒弟能出师了!”丁黎拉着应茴过来,晃了晃酒瓶:“哎哟,我们汤医生可以啊,”他竖起一根食指在汤君赫眼前晃,“这是几?”汤君赫眉间显出些倦意,拉下他的手:“别闹了,没高。”“绝对高了,”丁黎直起身断定道,伸手拍麦泽的肩膀,“送人的工作交给你了啊。”然后他跟应茴一起,将汤君赫扶到麦泽的车后座上。汤君赫的确是喝醉了,他学临床八年总是被麦泽和丁黎拖出去喝酒,酒量被练得还算可以,但今晚的确喝得有点多了。他喝多了倒是不撒酒疯,看上去一切正常,以至于不相熟的旁人根本判别不出他到底是醉了还是没醉。但也会有一些变化,譬如眼神,平日里的冷淡褪去,这时显得有些乖顺,看上去像个小孩子。车子驶至汤君赫的租处,麦泽多问了一句:“不用回医院吧?”没想到汤君赫说:“要回去取篇论文。”麦泽哭笑不得:“不是吧,你都喝成这样了,还取什么论文啊?”“明早要给薛老师的。”汤君赫说。“我天,本来我还有点可惜中途转行,”麦泽说着,打了一把方向盘,转到医院的方向,“但现在看到你这样啊,我真的是感到庆幸。”车停至医院门口,麦泽解了安全带跳下去,扭头问后座的汤君赫:“在哪儿啊,我帮你上去拿,你别下去了。”“在……”汤君赫努力集中精力回忆,奈何酒精让他的大脑反应十分迟缓,最终只能放弃,“想不起来了,我和你一起上楼吧。”“……就你现在这记性晚上还要继续写论文?”麦泽说着,开了车门下车。后座的汤君赫也迈腿下来,身体晃了晃。麦泽走上前扶住他:“您老可留心点,学医救不了中国人啊。”车门“砰”的合上,汤君赫忽然叫了声“哥”。麦泽只当他喝高了瞎叫,应了声:“哎,别跟哥客气,”又开玩笑道,“再叫一声爸爸听。”没想到汤君赫不作声了,站在原地一动也不动,眼神怔怔地看着前面某个方向。“走啊?”麦泽说着,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然后看到前面不远处,站着一个很高的男人,正朝他们走过来。“操,不会惹上麻烦了吧……”麦泽低声道。话音刚落,杨煊已经走到他们身前,低头看着汤君赫。“哎哥,不好意思啊,”麦泽看出他不太好惹,赔着笑,“我朋友喝高了,瞎叫呢……”说着扭头看汤君赫,“以前没发现你喝高了喜欢认哥哥啊?”“我送他回家吧。”杨煊开口道。麦泽愣了一下:“啊?”杨煊并不多话,伸手接过汤君赫,看着他的眼睛问:“走么?”“哎,不是,哥们儿,你是谁啊……”麦泽试图拦下来。杨煊看他一眼,眉宇间有些淡漠,语调也是冷的:“刚刚他不是告诉你了吗?”他的神情令麦泽觉得有些眼熟,似乎真的跟汤君赫有些像……麦泽猛地记起几天前的那则新闻,原来那不是杜撰的么……但他从来也没听说他同屋八年的室友还有个哥啊!“你等等,我对对新闻上的照片……”麦泽伸手去摸手机出来。“已经被删了。”杨煊说着,低头看向汤君赫,“你自己说,我是不是你哥?”第八十六章麦泽转头看汤君赫的反应。但汤君赫却只是有些滞愣地看着杨煊,眼睛一眨也不眨,半晌才道:“我还有论文要取。”麦泽顿时破功,扑哧笑出声:“喂,他到底是不是你哥?”汤君赫不作声,只是微仰着下颌看杨煊。杨煊则平静地问:“论文在哪儿?”“在办公室。”“我陪你取。”杨煊用手指扣住汤君赫的手腕,拉着他朝电梯走。“哎”麦泽短促地拦了一声,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又惊又喜的声音:“你是麦泽吗?!”他转头一看,是一个女孩从过于激动的表情来看,应该是粉丝。“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女孩抬手捂住嘴,“太开心了吧,能给我签个名吗?”“哦,可以。”麦泽说着,扭头看向汤君赫的方向他们已经拐到了电梯门前的那个过道。“我可喜欢你们乐队的歌了,尤其是《鲸落》那张专辑,每一首都喜欢……”女孩低头翻着包里的纸和笔。电梯门合到一半时,一个小护士匆匆踏进来,看到汤君赫,她有些怯地打招呼:“汤医生。”汤君赫点了下头,醉酒后有些站不稳,他朝后挪了挪,后背贴着墙壁。也许是因为汤君赫不穿医生服的样子实在少见,小护士频频看向他,又偷偷地瞄向旁边的杨煊汤医生和那天送来急诊的帅哥是同父异母的兄弟,关系不佳,多年未见,这是普济医院上下皆知的八卦。汤君赫的目光垂下来,落在杨煊握住他手臂的那只手上,骨节分明的食指触碰到他手腕的皮肤,只需再靠下一点,他们就可以牵手了。电梯停到三层,小护士走出去,逼仄的电梯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谁也没说话。汤君赫收回了目光,有些出神地盯着对面光洁的电梯墙壁。电梯门又一次缓缓合上,杨煊握着他手腕的那只手松开,朝下探了探,握住汤君赫的手,然后收紧手指,将汤君赫的手指全都拢在自己的手心里。汤君赫觉得自己醉得厉害,心脏跳得很快,大脑却混混沌沌地转不动,全身的血液似乎都朝着那只手涌过去。他由着杨煊拉自己走下电梯,走到办公室。已经很晚了,黑漆漆的办公室里空无一人,杨煊抬手摸索着墙上的顶灯开关。开关并不在门边,要靠里面一些,汤君赫朝前走了一步,他的一只手被杨煊握着,只能用另一只手去摸开关。在他侧过身,面对着杨煊的时候,他的身体摇晃了一下,刚想伸手撑着靠门的那张办公桌,杨煊抬手揽了他一下,扶住他,手掌落在他的脑后,在他耳边微微叹息道:“长高了……”汤君赫抬起的手又落了下去,离杨煊太近了,他不舍得动了。他微抬着下颌看杨煊,隔着浓重的夜色和他对视。变得又何止是身高?他想再叫他一声“哥”,可是那个字在喉咙里滚上来又落下去,到底还是没有勇气说出口。年少的勇气似乎都在十年前分别的那一刻,顺着眼泪流光了。他有些无力地垂下头,额头抵在杨煊的肩上。勇气退缩了,欲望和迷恋却毫不打怯地卷土重来,一切都像是回到了十年前,那时候门一合上,他就迫不及待地抱住杨煊,就像现在这个姿势一样。他想像以前一样搂住他的腰,但还没抬起胳膊,门外突然响起一阵脚步声,楼道工作人员的声音随即响起来:“怎么不关门啊……”随即阿姨快步走过来,探进身来看,“有人吗?”汤君赫有些惊慌,像是又回到了十年前杨煊的房间里,他们拥抱,然后被汤小年发现。他下意识在脑中搜寻理由,说取作业还是拿课本?“来取东西,一会儿锁门。”杨煊镇静的声音让他回过神来原来已经不是十年前了。理智稍稍复位,他下意识挣开杨煊的手,朝后退了一步,拉开他们之间的距离。“怎么不开灯啊?”阿姨仍不走开。汤君赫勉强清醒过来,抬手按开了墙上的开关:“阿姨,是我。”“哦……汤医生啊,”阿姨这才放下警惕,“我还以为门没关,外面的人进来了。”阿姨走后,汤君赫低头走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拉开抽屉翻找论文,找了好一会儿才想到早上并没有把论文塞到抽屉,而是放到了桌面的资料夹里。他把论文从资料夹里拿出来,杨煊问:“找到了?”“嗯。”汤君赫说。他有些不太敢看杨煊,少年时代的杨煊是个很怕麻烦的人,眉目间总是隐约流露出不耐的神情,他有意避开看他,害怕在如今的杨煊脸上再次看到那种神情。虽然在他翻找的过程中,杨煊并没有开口催过他,只是一直看着他。麦泽带了口罩坐在大厅的金属椅上等着,见他们走出来,他拉下口罩走上前问杨煊:“你送他回家?”杨煊说:“嗯。”“好吧。”麦泽有些无奈地应道。他跟汤君赫同屋八年,知道他一向为人戒备,以往就算喝醉了,也不喜欢跟陌生人搭话,今天实在有些反常。他看着杨煊说,“你知道他家在哪吧?沿着门口这条路直行,第一个红绿灯右转,很近的,就是这个小区,我找给你看……”他低头在手机上搜出导航给杨煊看。杨煊将屏幕上的地图放大看了看,把手机还给他:“知道了,谢了。”“没什么好谢的,”麦泽有些不放心,看着汤君赫叮嘱,“到家记得打电话报平安啊。”汤君赫点点头。“真不知道有没有醉傻。”麦泽低声嘀咕。

第72节

杨煊开了车门,将汤君赫扶上副驾驶座,然后自己从另一侧车门上车。汤君赫的手伸到后面去摸安全带,拉到肩膀时,杨煊坐稳了,侧过身,伸手帮他将安全带拉过来。一直默不作声汤君赫突然开口了:“那人是谁?”杨煊正低头帮他把拉过来安全带扣上,随口问道:“哪个?”“那个照顾你的女人。”杨煊的动作稍顿,抬头看着他。汤君赫正定定地看着他,这双眼睛前些天一直低垂着,有意避开他,这时却一瞬不瞬地盯着他看,乌溜溜的,看上去跟十年前没什么分别。“战友。”杨煊直视着他的眼睛说,然后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汤君赫睫毛微颤,眨了一下眼,转头看向窗外。杨煊收了手,靠回驾驶座,发动车子上路。威士忌后劲足,坐在车上,街边的霓虹灯逐渐晕成一团,被摇晃的树杈搅动成一片混沌。汤君赫突然觉得像是在做梦燕城的深夜,他哥哥杨煊开车载着他回家。做梦也没有这样异想天开过。第八十七章车子驶进小区,杨煊打着方向盘问:“几号楼?”汤君赫这才回过神:“6号。”小区有些绕,楼号排列得并不明晰,杨煊绕着小路往前开:“租的房子?”“嗯。”“不介意我上去看看吧?”他问得直接,以至于汤君赫一时有些反应不及。汤君赫的头倚在座椅靠背上,盯着前方看了半晌,直到车子停至6号楼前。他想问杨煊是以什么身份上去看看的,是出于哥哥的关心还是旧情人的介怀,但最终他什么也没问,只是低头解了安全带说:“没什么介意的。”他开门下车,酒精麻痹了大脑,走起路来脚下不稳。杨煊从另一侧车门下来,走过来扶住他。他们进了电梯,杨煊没收回胳膊,仍旧是搭在汤君赫的肩膀上。汤君赫的后背靠着电梯,侧过脸定定地抬眼看向杨煊。杨煊抓着他肩膀的那只手收紧了一些,带着他往自己的身侧靠,也许是因为汤君赫落在他脸上的眼神太过不加掩饰,几秒钟后,他也侧过脸看向汤君赫。汤君赫醉酒后的眼神让杨煊觉得有些熟悉,无辜而引诱,那两片嘴唇则被烈酒烧得红透了。像熟透的果实。当年青涩的少年也熟透了,变成了游刃有余的汤医生。“谁教你喝酒的?”杨煊的声音压得很低,听起来有些哑。汤君赫察觉到空气中涌动着久违的欲望,不只是他对杨煊的,还有杨煊对他的他见过杨煊情动的样子,尽管过了这么多年,他也依旧能分辨出他哥哥喜怒不形于色的外表下,到底是冷漠还是情动。“好多人教我,”汤君赫看着他,很慢地说,“麦泽、丁黎、蒋正朔……”全都是陌生的名字,杨煊眉头微皱:“这些都是谁?”汤君赫扯出一点笑:“你猜啊。”他看着杨煊的眼睛,想从里面找出一丁点十年间在乎的痕迹,可是杨煊却在此时转过了头,落在他肩头的那只手抬起来,揉了揉他的头发。没有了,汤君赫迟缓的大脑有些钝钝地想,情动没有了,欲望也没有了,好像搞砸了。他看着杨煊,可是十年后的杨煊仍旧要比他高一些,当杨煊转过脸时,他就看不到他眼底的情绪了。下了电梯,他走在前面开了门锁,拉开门进去,伸手开灯,一居室的开间,四十几平,一个人住刚刚好。窝在沙发上的猫轻巧地跳下来,迈开爪子朝汤君赫走过来,但在看到他身后跟着一个不速之客时,它警惕地看着杨煊叫了一声,“喵”。“你先坐,我去洗把脸。”汤君赫说完,将论文放到茶几上,走进洗手间关了门。小猫试图跟在他后面进去,被堵在了门外,抬起爪子挠了挠门,里面没反应,只好悻悻地调头往回走。杨煊低头看着那只猫看上去只是普通的橘色家猫,很小一只,有些怕生,会故意绕开他走,右后腿似乎有些跛。小猫走到墙角,低头用爪子扒拉着空了的食盆。汤君赫拧开水龙头,俯下身用凉水泼了几下脸,眩晕感这才稍稍减轻了一些。他直起身,后背靠到一侧的墙上,冰凉的瓷片透过衣服的布料贴到他的脊背上。他有些失神地看着卫生间明亮的顶灯,想到杨煊就在门外,心脏就止不住地在胸腔里横冲直撞。他喝醉了,这一点不光他自己知道,杨煊心里也一定很清楚,那他还跟自己上来做什么?天知道在杨煊搂着他上楼的时候他脑子里在想什么,关于欲望和荷尔蒙,关于曾经的肌肤相亲,关于十年前那场隐秘的、不可告人的悖德之情。他总是避免去想这些事,可是关于它们的记忆却丝毫没有减退。当年的杨煊说得没错,有时候记性太好也不是一件好事。醉酒后的欲望和渴念极难克制,它们像是混在了酒精里,跟随着血液进入心脏,然后渗入四肢百骸,蠢蠢欲动地翻涌着。自打十年前杨煊走了之后,有几年汤君赫的精神状态非常不好,从那之后,他的欲望开始变得极其淡薄,偶尔几次的自渎也不过是出于生理需要而草草打发自己。而现在杨煊回来了,他的欲望似乎也来势汹汹地回来了真是奇怪,已经十年了,汤君赫有些发怔地想,那现在的欲望是关于十年前的那个杨煊,还是门外的这个杨煊的呢?或许醉酒后可以做一些荒唐的事情,就当是完全喝醉了事实上他也的确喝醉了,只不过离不省人事还差一些而已反正酒精是最好的借口,不是吗?而至于明天酒醒后会怎么样,那就等酒醒后再说吧。毕竟人这一生,清醒的时间太多了,糊涂的时间却只有片刻光景而已,难得糊涂啊。汤君赫抬起胳膊胡乱擦了脸上的水,刚想伸手拉开门,手机响了。他拿出来看了看,是麦泽。接起来,那边问:“到家了没?”“到了。”汤君赫说。“那真是你哥啊?”麦泽挺感兴趣地问。“嗯。”汤君赫又靠回墙上。“没听说过你有个哥啊!我还以为你突然开窍,趁着醉酒放飞自我呢。”“你以为我要搞一夜|情?”“哈哈哈哈也可以不是一夜|情啊,可以是好多个夜么~对了,你哥看上去还挺酷的,下次给我们几个介绍介绍,一起吃个饭呗,要不还真不太敢搭话。”“下次再说吧。”汤君赫低着头说。门外的客厅里,杨煊走到小猫面前,半蹲下来看着它,然后伸手摸了摸它毛茸茸的头顶。小猫立刻如临大敌地弓起了背,畏惧地朝墙角缩了缩,圆圆的眼睛紧盯着他。杨煊的手一下又一下抚过它的头顶,小猫却丝毫没有放松下来。卫生间里传来一阵手机铃声,随即是汤君赫说话的声音,杨煊听着门内传来的声音,有些分神,手上的动作也慢下来。一直绷紧脊背的小猫这时瞅准了时机,伸出爪子,迅速在他的手背上挠了一下。杨煊这才回神,垂眼看了眼自己的手背被挠出了两道血印子。他抬眼看向小猫,小猫朝后缩了缩爪子。汤君赫打完电话,从卫生间走出来。杨煊正半蹲着背对他,小猫在墙角畏缩着。听到脚步声,杨煊站起来,不动声色地将那只被挠伤的手抄到兜里。小猫这才敢离开墙角,走到汤君赫的脚边缩成一团。“它有点怕生。”汤君赫俯下身,将小猫抱起来。“多大了?”杨煊问。“不知道,楼下捡到的,四五个月吧。”“叫什么?”“十三。”“十三,”杨煊重复了一遍,又问,“怎么会叫这个?”“十三号那天捡到的,就叫十三了。”汤君赫垂眼看着猫。“跟你挺有缘的。” 小猫在汤君赫怀里老实下来,杨煊伸手在它脑袋上摸了两下,然后说,“那我走了,你早点休息吧。”汤君赫抬眼看着他。杨煊忽然笑了笑,意味不明,然后用那只摸过猫的手揉了揉汤君赫的头发,收回手,走到门口,推开门走了出去。汤君赫站在客厅,看着门合上,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怀里的猫小声地叫了一声,他俯下身将猫放到地面上,看着它跑走了,自己坐到沙发上,头后仰靠着椅背,看着雪白的天花板愣神。第八十八章醉酒后本应倒头就睡,但汤君赫躺在床上,却辗转反侧地失眠了。十三倒是睡得很香,雪白的肚皮翻到一侧,随着呼吸一起一伏。躺到半夜,汤君赫从床上起身,把枕着他胳膊熟睡的十三抱到一边,趿着拖鞋去药箱里翻出安眠药吃了,又拿出其中一个药盒,翻过来看背面的说明是之前吃过的抗焦虑药,已经过期了。他把过期药扔到一旁的垃圾桶,躺回床上继续睡下,在安眠药的作用下,睡意很快浮上来。这一觉睡得很不安稳,他梦到了一些以前的人和事,周林被车撞死的那声急厉的刹车声,等在校门口做毒品交易的小混混,杨成川临死前盯着他的空茫的眼神,他们就像在水中沉寂许久的海藻,被杨煊的到来一搅动,又全都幽幽地浮了上来,紧紧地缠绕着他,让他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次日清晨,汤君赫被闹钟叫醒,坐起来,脑袋疼得像是要炸掉。全身很乏,走到卫生间的镜子前,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眼底泛着乌青,宿醉的痕迹一览无余。他捧着水朝脸上泼,忽地记起昨晚自己也是这样俯下身洗脸,而杨煊就在门外。清醒之后再想起昨晚发生的事情,愈发觉得像一场梦。如今梦醒了,回到现实,想到昨晚脑中出现的想法,又觉得实在荒谬。他哥哥杨煊一向比他成熟,时隔十年,自然不会允许当年的荒谬再次重演。临出门前,汤君赫蹲在地上给十三喂食,麦泽又打来电话,调侃着问他昨晚论文写了没有。“只是薛老师要改几处细节而已。”汤君赫侧着头,把手机夹在耳朵和肩膀之间,摸了摸十三的脑袋,然后一只手拿过手机贴着耳朵,站起身来朝外走。“牛逼,喝成那样了还不忘改论文,薛老师平时是有多周扒皮啊?”“你回来试试不就知道了。”汤君赫出了门,反手落锁。“那可不成,他已经把我逐出师门了。”麦泽听到锁门的声音,问,“这就去上班?”汤君赫“嗯”了一声。“你哥昨晚没在你那住啊?”“没。”“哈,感觉你们跟普通的兄弟真是有点不一样,是你亲哥吗?”“同父异母,”汤君赫说完,顿了顿又问,“我昨晚叫他‘哥’了吗?”“叫了啊,”麦泽有些莫名,随即笑道,“一开始我还以为你叫我呢,还想着,怎么突然这么懂事。”没想到汤君赫没理这句玩笑话,反而沉默下来。“怎么了?”麦泽问。“他听到了么?”汤君赫又问。“这谁知道啊,当时隔得不远不近的,怎么了?”“没什么。”出门有些晚,汤君赫从路边打了辆车去医院,平时如果正常出门,他通常走路过去,不到四公里的路,走得快的话,半小时就到了。外科医生平时忙,没什么多余的时间锻炼身体,上下班这段时间步行,就当做当天的锻炼份额了。

第73节

到了医院第一件事便是去看汤小年。汤小年洗漱完,正要吃周阿姨买来的早饭,见汤君赫过来,她抬头问:“又走路过来的?”“打车来的,出门晚了点。”汤君赫低头翻看着汤小年的病历本。“去年就让你买车,你怎么还不买?上班多不方便。”汤君赫盯着病历本上不太乐观的指标看,漫不经心道:“挺方便的,住得又不远。”“又不是没钱,润城那个房子你回头卖了去,以后你也不回去住,留在那也没用。”汤小年把早饭拎起来递给汤君赫,“这个你拿去吃。”汤君赫不爱听她有一搭没一搭地交代后事,抬起头,冷冷地看着她道:“卖了你回去住天桥下面?”说完拿着病历本就往外走。汤小年赶紧示意周阿姨把饭送出去。周阿姨提着早饭跑着紧追了两步:“汤医生,早饭你拿着吃,现在还不晚,我再去买一份。”汤小年坐在病床上叹了口气,自顾自地低声道:“我还回什么去啊。”尤欣把资料找齐,从网络上传给杨煊,敲过来一行字:“队长,只要来了一小部分资料,剩下那些属于密级,上面不给。”杨煊回过几个字:“嗯,我先看看。”尤欣发过来语音消息:“那截断指暂时还没查出受害者是谁,但是血检结果出来了,受害者死前一个月内吸过毒,我觉得嫌疑人很可能跟毒贩有关系。”“知道了。”“我跟郑锐回忆了一下咱们接触过的毒贩,也整理了一份资料,但现在还没锁定目标,队长你也看一下吧。”尤欣说完,又传来一份文件。杨煊接收了,回了个单字“好”。跟毒贩有关的话……杨煊陷入沉思,回想起自己几年前的那段卧底经历。汤君赫下午没做手术,去了门诊部坐诊。临到下班,前来看病的病人少下来,他便低头在办公桌上写病程。写着写着忽然想到,杨煊昨晚为什么会出现在医院门口?没到拆线的日期,显然也不是过来看病的,那为什么会来医院,还恰好遇到醉酒晚归的自己?正想着,又走进来一个病人,他回过神,制止自己继续多想下去。从医院出来,天已经黑透了,汤君赫一向下班很晚,如果不是几个月前在楼下捡了只猫,每晚几乎要在医院待到十点之后才会回家。写病程、看手术案例、修改医嘱、发论文……做医生就是有这点好处,如果不想闲下来,那就永远都会有做不完的事情。汤君赫也不想让自己闲下来,他需要把自己的生活填满,越满越好,直到没有一丝空隙去想杨煊。只有这样才无暇焦虑。从大楼出来,还差十几米到医院门口时,汤君赫忽然停下脚步,转过身看向身后的方向。除了刚下班的医生护士,视线里再无其他人。“汤医生又这么晚下班啊,”一个护士恰好走过来,顺着他的视线朝后看了一眼,“看什么呢?”“好像有人跟踪我。”汤君赫看向停车场的方向。那里路灯明亮,但车与车的空隙间却是黑黢黢的,正适合藏污纳垢。护士吃了一惊:“啊?谁在跟踪你?”汤君赫摇了摇头:“也可能是错觉吧。”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感觉应该不会出错。年少时他曾被周林断断续续跟踪六年,对于这种被跟踪的感觉再熟悉不过。“对了汤医生,昨天断指的事情有结果了吗?”“还没有。”汤君赫收回视线,转过身继续朝前走,一闪眼,看到了不远处的杨煊。杨煊正倚着车门,似乎也在看向那个方向,下一秒收回目光,直起身朝他走过来。“汤医生,你哥来接你哎。”护士看向杨煊的目光充满好奇。汤君赫很低地“嗯”了一声,站在原地看着杨煊。如果说昨晚是巧合的话,那今晚总不会又这样巧。杨煊走过来,神色自然地说:“这么晚才下班。”“汤医生总是走得最晚的,今天还算早的呢。”护士接话说。汤君赫看着杨煊问:“你怎么过来?”“来接你回去。”一来一回间,两人都神色如常,一时护士并没有看出什么十年纠葛,在一旁笑道:“汤医生,你哥对你可真好。”汤君赫垂下眼,密密的睫毛盖住眼底的情绪:“那走吧。”他看到杨煊手里捏着一支烟,完好的,没有被点燃过。是没来得及点燃还是根本没想点燃?汤君赫想到自己那天早上下过的医嘱。一旦旁边站着旁人,两人就都表现得克制而平静,谁也没想把当年只存在于他们之间的秘密泄露出去。走到门口的那段路,护士很好奇地问:“汤医生的哥哥是做什么工作的?”这话是问汤君赫的,但汤君赫并不清楚杨煊的过往,有些悲哀的是,他对杨煊的过去十年知之甚少,无异于一个完全的陌生人。“之前在部队。”杨煊的回答替他解了围。“啊,”护士恍然大悟道,“怪不得身手会那么好。”车子临时停在医院门口,护士过了马路,汤君赫站到车边,借着昏暗的路灯看向杨煊:“你也看到了刚刚那个人吧。”“嗯,”杨煊眉头微皱,“如果没猜错的话,那人是因为我,才冲着你来的。”汤君赫并没有表现出吃惊,继续平静地问:“为什么会是因为你?”杨煊看着他的眼睛,那支烟在他修长的手指间灵活地转了一圈:“上了车告诉你。”汤君赫垂眼想了想,没多言,转身走到车身的另一侧,拉开车门坐了上去。车子平稳启动,微凉的夜风顺着半开的车窗吹进来。驶至主路,杨煊开口了:“因为那个人在躲我。”汤君赫过了一会儿才说:“你知道我不只是问这个。”他说得不甚明晰,但杨煊却听懂了:“我以前在部队出任务的时候,沾过几条人命,也做过卧底。”他开着车,语速稍慢,“上次那篇报道,把不能说的全说了,很有可能是有人认出我,然后过来寻仇。”眼见着不远处的红灯过不去了,车速慢下来,杨煊继续说:“而寻仇最常见的方式,第一种是报复到本人身上,第二种就是找最亲近的人下手。”汤君赫沉默了片刻,说:“就像当年你想报复汤小年那样?”红灯。杨煊脚下踩了刹车,车停稳了,原本闲适地搭在方向盘上的手陡然握紧了,指节泛白,小臂上的青筋凸出来。红绿灯旁的数字渐次减少,几秒钟后,杨煊说:“对,就是那样。”第八十九章这话说完,一时两人都沉默下来,直到要转弯时,杨煊才又开口:“发生过的事情没办法改变,如果对你来说这是一道坎……”他话还没说完,汤君赫转过脸看向车窗外,声音很低地打断他道:“对我来说,这不是一道坎,是一扇门。”坎是会迈过去的,而门却是他自己亲手锁死的。半晌,杨煊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小臂上暴起的青筋过了好一阵才悉数隐下去。还差一公里到小区门口,手机铃声响起来。因为连接着车内的音响,铃声在逼仄的车厢里显得格外突兀。杨煊扫了一眼手机屏幕,电话是尤欣打来的。车子驶进小区,杨煊放慢车速,接起电话:“我在开车,没有要紧事一会儿再打过来。”“哎队长,先别挂,跟案子有关的!”“说吧。”“监控这次拍到了一点侧脸,刑侦科根据嫌疑人的面部特征做了一个模拟肖像,想让你来辨认一下。”“我一会儿到。”杨煊把车停在汤君赫楼下。“等等队长,汤医生在你旁边吗?”见杨煊在打电话,汤君赫解了安全带,拉开车门,刚想起身下车,杨煊忽然伸出一只手,握住他的手腕。汤君赫的动作停下来,回过头看他。杨煊抬眼和他对视:“先等等。”又对着电话说,“他在,你有什么事?”“要不你让他一起过来认一下?毕竟医院白天人来人往的,嫌疑人在医院里出没过也说不定。”杨煊看向汤君赫,话却是对着手机说的:“你自己跟他说吧。”说完将手机递给汤君赫,另一只手松开了他的手腕。汤君赫先是垂眼看了看手机屏幕,又抬眼看着杨煊。“关于案子的。”杨煊平静地提醒他。汤君赫这才伸手接过手机,那边说了什么,他一直垂眸应着,最后说了句“好”,然后等那边把电话挂了,将手机还给杨煊。杨煊接过手机,看着他问:“现在走?”“我想先上楼一下,猫还没喂,”汤君赫说完,又补充一句,“如果你急的话……”杨煊打断他:“要多久?”汤君赫想了想说:“十分钟。”“我在楼下等你。”杨煊说。看着汤君赫走进楼道,杨煊的后背离开座椅靠背,探过上半身,伸手拉开副驾驶座位前的储物盒,拿出烟盒和打火机,也拉开车门下了车。一支烟刚刚抽完,汤君赫从楼道里现了身。他根本没用十分钟。杨煊将烟掐灭,烟蒂丢进垃圾桶,朝着车的方向走过来。他们几乎是同时拉开车门,坐进车里的一瞬间,汤君赫闻到了杨煊身上传来的烟味。而当杨煊倾身过来,将烟盒和打火机扔回储物盒中时,那种烟味则毫不掩饰地扑面而来。车子发出轻微的启动声响,汤君赫看着前方说:“拆线前要戒烟戒酒,我以为医嘱说的已经很清楚。”医嘱是他下的,杨煊办理出院那天,这一点他特意叮嘱过。杨煊淡淡道:“你不是已经下班了么?”汤君赫不明所以地等着他的下一句。“汤医生,你对你的每一个病人都这么尽职尽责,会很累的。”汤君赫的太阳穴一跳,但随即他咽了咽喉咙,很快恢复情绪道:“这是我的工作。”杨煊低低地笑了一声,发出轻微的低哼,重复道:“工作。”一瞬间,汤君赫觉得自己在杨煊面前无处遁形,也许他哥哥已经看出了他不受控制的迷恋和渴念,只是顾及到他的自尊不说破而已。他当然不是对每一个病人都这样尽职尽责的,外科医生需要做的工作就是做好手术、下对医嘱,而至于病人遵不遵循医嘱,那并不在他的职责范围之内。杨煊说得没错,对每一个病人都这样尽职尽责,会很累的。十几分钟后,车子开到警局,尤欣把模拟的嫌疑人肖像演示给两人看:“有没有印象?”汤君赫摇头道:“我没见过这个人。”“是这样的汤医生,”尤欣坐在电脑椅上解释,“这只是模拟的肖像,现实中嫌疑人不会就长这样,你重点看身高、下颌、鼻子这些特征……”“我知道,”汤君赫说,“如果我见过,我不会完全没印象的。”“啊对,” 尤欣笑道,“忘了你可是考过全市第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