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视线一转,疏忽注意到田里正光着膀子埋头干活的几名农村少年。
他们的肤色被晒成了古铜色,因为常年下地干活的缘故,从臂膀到腰腹一块的肌肉极富有力量感,线条弧度好看,额上冒出的汗水顺着脸颊滑落在胸口,偶尔随着他们挥锄头的动作砸进地里。
啧,养眼。
梁有今托着下巴坐在阴凉处看得欢快。
也许是他的视线太过于直白,对方其中有人察觉到了,那名浓眉大眼的少年用汗巾擦拭了把额头,一抬眼恰恰对上了梁有今的目光。
少年面容腼腆地朝他一笑,似乎是在打招呼。
哦?
梁有今挑了挑眉。
这人的眼睛生得好看,像星星一样。
于是他起身拍了拍衣襟,直接朝他走去,少年显然没想到梁有今会靠近,神情呆了一呆,直到梁有今在他面前站定,出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憨头憨脑地一笑,接着回道:“我叫卢宽。”
其余几名少年笑嘻嘻地凑过来,“阿宽的人缘还是那么好,你要是与京城的人交好了,别忘了托人给我们介绍城里好看的姑娘认识认识。”
另一名推了把他肩膀,“就你那样,城里头的姑娘能看上你才怪!”
“看不上我我也不想娶村头的阿花。”
这都是一群没怎么读过书识过字的男孩,他们看着梁有今想不出别的形容词,只是一致地觉得好看,皮肤白得和姑娘似的,京城里的伙子都长得这么好看,那姑娘自然不在话下。
卢宽见日头已经升起来了,这太阳并非很烈,但照在人皮肤上终究还是会晒黑,于是他左右看了看,从附近借了顶草帽,递给梁有今。
梁有今也没拒绝,道了句多谢,接过草帽扣在头顶上。
他见卢宽脖子上搭着的汗巾已经半湿,于是为了报答他的草帽之恩,礼尚往来地从衣襟里摸了块干净的帕子递给他。
卢宽并没有立马接过来,站在原地愣了几愣,直到梁有今问了句,这才赶忙收了。
手帕方方正正地叠着,干净洁白,卢宽似乎还嗅到了一点淡淡的香味。
梁有今走后,卢宽身旁的几名少年皆是瞠目结舌。
“他,他送你手帕?”
在他们的认知里,赠予手帕是在暗示喜欢,被赠手帕是被表情意,因而村子里从来只有男女之间送帕子,从未见过男子与男子之间还赠手帕的道理。
卢宽显然也是没想到,不过他仍是把手帕给妥帖地收好了,“先干活吧,或许城里的规矩与我们不一样,你们别瞎想了。”
“说的有理,不过阿宽,那人独独跑来问你的名字,是不是觉得你是我们之中长得最顺他意的一个?”
卢宽脸上浮起点薄红,“别,别说了。”
“别不好意思,阿宽你眉眼长得正,脑子又算聪明,就是人太老实了些,如果能进京城读书,肯定能交到很多朋友。”
提及读书二字,其他人又疏忽沉默了。
村子里的孩子都想进京读书,可或多或少因为种种原因没能去成,而直到如今算来,他们去京城的次数一只巴掌都数得过来,只朦朦胧胧地记得那是个四下是繁闹的街市,人们熙攘来往,比肩继踵,高楼下有比武招亲,或是喧闹的蹴鞠赛或是街头的杂技,有着少年人热烈向往而不得的一切。
只是……
一名少年抬头看了看天空,“村子里的神婆说过几日又要过大雨了,也不知这次会下几日。”
卢宽握着锄头敛眉,日复一日的劳作总能因为一场大雨毁了大半,可今年不同往日,若是再度因为大雨而导致农作物腐烂收成惨淡,吃食就成问题了。
“……”
今日直到夜幕降临后,卢宽仍旧埋头在地里不肯离开,其他人劝了几句,最后只能无奈道:“那你小心些,注意点周围,小心蛇溜过来咬了你。”
“嗯。”卢宽点头。
梁有今白日里没怎么忙活,大部分时候他都在摸鱼玩水,姜越明自午时被喊去了稻场那头帮忙后就没回来过,等天暗下来后,梁有今决定找去那边,看看有没有能帮的上的地方。
白日的那只幼犬甩着小尾巴跟在他脚边走,梁有今折一根狗尾巴草晃晃它,顺着昏暗的小道走了一段,在阵阵虫鸣声中听到了有人喘气的声音。
梁有今站定脚步眯眼看去,只瞧见一道健硕的身影站在田地里,他把沉重的农具一一摆置好,捏起汗巾擦了把脑袋。
走近几步,才发现这人是卢宽。
梁有今把狗尾巴草一丢,问他:“天都黑了还不回家呢?”
卢宽一身都已经被汗浸湿了,他怕汗味熏着梁有今,连忙退远了两步,朝他一笑道:“没事,这地里的路我闭着眼睛都能走,倒是你们初来这里,小路边上没灯笼看不清,夜深了还是尽早回去的好。”
梁有今身子歪了歪往他身后看,“嗯,在做什么,我帮你。”
卢宽挠挠后脑笑道:“不用不用,我把剩下的锄头搬到边上,很快就好。”
“你入夜了不回家,家人不会担心么?”
“他们已经习惯了,”卢宽摇头道,接着有点局促磨了磨指间,“那个……你能与我讲讲,京城里的先生都很严厉么?或是初次进学堂,有什么需要仔细的。”
梁有今耸耸肩:“先生的话,各有各的脾性,得看运气,像我便日日吃竹鞭子,这没什么可仔细的,你若入了学堂,专心课业先生就开心了。”
“还有,我叫梁有今,字仲乐,你可以喊我的字。”
卢宽道了句好,接着又摇头,“不是我去,是我的两个弟弟,他们今年九岁,我答应了他们会让他们去京城上学堂,今年若是能赶在大雨前有些收成,加上往年我攒下来的银钱,我就能与他们兑现我的承诺,他们不必像我一样在地里起早贪黑了。”
所以他今年比以往要更加勤奋,直到天黑了也不肯歇下。
周遭一片昏暗,天边有弱弱的星点浮现,梁有今的视线中卢宽就是一道黑糊糊的人影,他看不清卢宽的脸,看不见他的表情,但就是下意识地觉得他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