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柯没有继承父业,而是去从了医,其中缘由,暮冬生占了大半,他一年一大病,一月一小病,一年四季药从未停过,像一根刺一样扎在余柯心里,为此他后来一直埋头苦苦钻研医术,再加之本身就有的天赋,那几年余大夫的名头可是响当当的,家喻户晓。

相处久了以后,余柯偶尔会突然唤他几声宝宝,他儿时祖母一直跟在他身后这般唤他,是表疼惜的意思,以及对一个人的喜欢。

暮冬生虽不知为何他出走一趟余柯变了个天翻地覆,但他拒绝不了余柯,后来两人的事情被余老爷知晓,余老爷并没有执拗要拆散他们,而是提出了条件,余柯必须要传宗接代,不能断了香火,要与一名男子白头偕老的前提是生几个孩子,余柯的脾性自然是不愿的,后来就干脆携着暮冬生私奔了,他们去过很多地方。

直到两人年纪渐长,暮冬生想安脚在一处有个安心的家,余柯便随了他落脚在庐镇上。

“你说你今年二十七,可曾婚配娶妻?”说完自己的故事,他又问梁有今。

梁有今摇头,轻声道:“就我这般,还是莫要去祸害别家姑娘了。”

“不过,你阿兄待你真的很好,他这般一个大男子,居然能如此细致入微地照顾一个人。”

说到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了点声响,梁有今知晓是姜越明回来了,于是赶紧下床往外走,还没走出偏房的门,就听见余柯咋咋呼呼的声音,“我让你出去一趟抓个药,你怎么把自己搞成这样!?”

梁有今脚下步伐快了些,跨过了门槛终于看到了浑身是伤的姜越明,他猛地就僵在原地。

姜越明倒是无比淡定,只是道:“半路有支商队撞见了土匪,帮了一把,都是皮外伤。”

若是当时手上有个武器,他不至于伤到,反倒是那窝土匪,死的死,残的残,已经不剩几个了。

他目光一侧就看见了扶着偏房门边的梁有今,立刻将手里装着药草的箩筐放下,几步走过去先摸了摸梁有今的额头试了下温度,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低声问:“怎么下床了?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你……”梁有今的话卡在喉咙里,看着他脸都被刀子给划破了,只觉得心疼无比,用袖子替他擦拭了下脸上沾的点灰。

姜越明抬手握住他的手背,用自己的脸侧在他掌心蹭了蹭,温声道:“没事,大男儿刀口下舔血,受点伤是很寻常的。”

余柯在一旁看着二人亲昵的动作,忍不住咳了一声。

暮冬生就在一旁:“你嗓子不舒服?”

余柯无奈。

他家这傻宝宝,不会还相信这两人是纯粹的兄弟关系吧?

自打来到庐镇以后,梁有今稍微能吃得下点东西了,姜越明与余柯在前几日就一直致力于帮他补齐营养,好不容易面色见好了些,可突然在某一日情况直转急下。

令余柯没想到的是,梁有今的身体对好几昧药出现了严重的排斥反应,这无疑又是一个重大打击。

他只能眼睁睁瞧着梁有今神色痛苦地呕吐而毫无办法,装在盆子里的呕吐物甚至带着血丝,并在当晚发起了惊人的高热。

暮冬生就亲眼目睹着守在梁有今身边的男人像是步入了深渊。

他独自一人来到外头,双眼通红,身子抖得不像话。

好不容易将情况稳定下来,余柯已经不敢再给梁有今用药了,以他现在的身体,捱不了几次便会当场殒命。

他开始从旁的开始入手,按摩与针灸疗法,可这般还是收效甚微。

直到最后,他不得不告知姜越明,医治是几乎不可能了,梁有今的病就如同穿筋入髓了一般,要根治便要刮骨,但奈何他的身体扛不住。

姜越明就躬身垂头在寒凉的夜里独自坐了一宿。

隔日余柯发现外头停了辆马车,他放下磨药的锥子,走去偏房推开门,问,“打算去哪?”

第43章 四十三章(三更) 最后,他还是留不住他。

姜越明一整夜未眠, 两双眼睛都熬红了,他将床上的梁有今抱起,眼中却透着股执拗, “我想带他, 去别处求医。”

余柯叹, “莫要再增添他的痛苦了。”

“你去寻任何人,他们都只能用药暂且拖住他这条命一年半载,你若只想如此, 我这儿有的是法子能将他吊住口气,前提是, 你忍心看他终日被苦痛折磨, 至死时瘦得只剩骨头和一层皮,在如此凄楚狼狈中撒手人寰。”

余柯几乎是残忍道:“人在日日夜夜非人的折磨中会甚至失去尊严, 你就当是为了他,也应该将生死离别看开些。”

“老余……”暮冬生显然是不忍的, 他拉住余柯的手,想让他不要讲话说得如此决绝明白。

余柯只是摁住了他的手背, 对他摇了摇头,有些话,即便是打击也不得不说出来。

两人从偏房里出来时, 暮冬生还是很担心姜越明,“他这一整日都不吃不喝的,身体很快就会垮掉的。”

余柯牵着他走到门口的台栏处坐下,将头靠在暮冬生的肩膀上,闭眼叹息一声, “我何尝不能理解他, 但若换做生了病是你, 让我来做选择,你一日活在病痛中,我便不愿让你多活一日。”

暮冬生抬手抚着他花白的头发。

“其实那小子,在某些方面与我年轻时还有些相像,他若是能早些年来寻我,我也能将这一身后继无人的医术传给他,只可惜……”

暮冬生却道:“不过,你与他的立场还是不同的。”

余柯疑惑,“如何不同?”

“你我二人都已举目无亲,除了彼此,没别的人挂怀,我死了,你能毫无顾忌地随我一起去,但他不同,他还有父母姊弟,有亲人朋友。老余,有时候活着可能比死亡要更加艰难。”

“嘶,”余柯脑袋从他肩上离开,瞪着眼睛,“搞了半天,原来你知晓他们是那种关系?”

暮冬生一笑,“我当然知道。”

他自第一眼看见那两人的时候就知道了。

梁有今在半夜醒来时,意识尚未完全清醒,侧头看见床边的人影,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他一碰到姜越明的胳膊,他便起身兑了温水,将梁有今扶起一口一口喂给他。

感受到姜越明身上的寒意,似乎刚从外面回来,梁有今探手摸摸他的脖子,声音有些沙哑,“刚出去了?你怎么不睡?”

姜越明并不说话,梁有今就叹了口气,掀开被子的一角,往旁边挪出了一个空位,“躺上来,挤一挤比较暖和。”

这次倒是很听话地脱去外衣,躺上去抱住了他,梁有今一边抱着他帮他捂暖,一边思量半晌后轻声道:“姜老四,我们回去吧。”

回京城,他来庐镇之前答应了家里的二老,无论治不治得好,最后都会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