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远了没瞧清,现在凑近一看,梁有今发现他眼底下有点乌青,昨夜明显没有睡好。
“让开。”姜越明微抬眼道。
梁有今盯了他片刻,手下适时一松,白色的毛球立刻从袖间蹿了出来,在梁有今手臂上一蹬,扑到了对面姜越明的怀里,还喵喵叫唤个不停,仿佛在诉说着想念。
“我今日特意带它来看你的,给个面子吧,嗯?”梁有今弯起眉目笑道。
姜越明顿了下,而后垂下眼眸,轻轻抚摸着扒皮的颈脖。
“……”
皇宫里有一处偏殿,是早年冤死的黄太妃居住过的,后来一代绝色佳人一条白绫吊死在此殿中,就再也无人敢住进去,宫里甚至传闻那殿里已经染了怨气,不仅不吉利,到了夜间还不太平。
梁有今推开厚重的木门时,吹了口气,对身后的姜越明说道:“进来吧,不过里面可能有些灰。”
他几步跨进去后,没听见后面有动静,转头看见姜越明还一动不动地站在门槛外,怀里团着一只白毛球,眉目平平地看着他,梁有今顿住了脚步,“是你说一起小酌一杯的,怎么,要反悔了?”
姜越明跟着梁有今走进去,看着他轻车熟路的模样,不禁开口问,“你经常来这里?”
梁有今踩着阶梯一步步往阁楼上走,“在皇宫当差后来过几次,这处虽然偏,但是安静,而且视野好,荒废了着实可惜。”
姜越明稍稍弯腰将扒皮放下,任由它在殿中四下探索了起来,此时天色已经稍暗,看风景的阁台上凉风徐徐,配上小酒,好不惬意。
梁有今把酒瓶递给姜越明,“这酒我藏了好久不舍得喝,看在今日你不开心的份上,就让给你吧。”
姜越明并没有推辞,打开木塞喝了一口,入口醇厚,那股热热的辣意似乎从口中滑到了心喉,他微一蹙眉又笑,忽觉得心里痛快了不少。
“是因为奚若平要成亲了?”梁有今背过身子手肘撑着木栏杆,侧头看着他。
姜越明撇开头,但梁有今还是眼尖地捕捉到了他眼底的一抹黯然。
看他这模样,应该是连他那块刻了字的木牌都没送出去,可若是奚嘉宁真的成了亲,那块含意特殊的命牌又要如何送给一名有妇之夫呢?
本来要送,奚嘉宁接不接受尚不能定言,可这一下,竟是连送都无法送出手了。
“恕之,发乎情止乎礼,有时候只要能站在对方旁边,偶尔谈心,也能过得如愿,喜欢也不一定非得在一起。”梁有今很少叫他的字,他既然说了,也是九分真心在里面。
然后姜越明就突然想到,那一次在军府,他质问的那句,是不是认为他的真心只是随口胡诌的,以及那时他眼里划过的,又很快被掩饰下去的涩然。
道歉的话本要脱口而出,姜越明抬头却看见梁有今正冲着自己笑。
“我十五岁时以为,若是一个人爱而不得,五尺男儿,必要和那个夺了自己所爱之人大战三百回合,把自己的情爱轰轰烈烈、分毫不留地展现出来,这样就算那人不爱自己,也能记着自己一辈子。”
十四五岁那年他们都初入淮德,也是少年情窦初开的年纪,梁有今也确实做过不少类似的事情,喜欢过几个面容姣好的少女,声势浩大地追求过,恼羞成怒地拿银钱砸过人,甚至在那断了半截树干的老榕树底下与人气势汹汹地打过一架,打了一场不欢而散,双方落得鼻青脸肿。
后来少女就喊来了夫子,一边拭着眼泪一边字字句句偏向自己的心上人,最后两人都被罚了,只不过梁有今更严重,还被夫子打了几十个板子。
梁有今如今连那名少女的五官都记不清了,却仍记得她那时最后看他的一个眼神。
可是后来碰见姜越明,心里真的装了一个人时,却总能劝说得自己退而求其次,对上他那双平寂的黑色眼眸,他只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却强烈地让梁有今想要在他面前保留着一份体面,即便只是当个不远不近的朋友。
二十出头的梁仲乐觉得,原来真正的爱情,会让人变得窝囊。
他劝不了姜越明把目光从奚嘉宁身上移开去看别人,因为他自己同样做不到,但人不能鲜衣怒马一辈子,却可以在无尽的对待中把年少的爱意慢慢耗尽。
第28章 二十八章 沈骑,把人交出来。
姜越明眸色复杂, 一动不动地盯着他,梁有今接过他手里的酒瓶,“这酒挺烈的, 一瓶下肚估计要我扛你回去了, 剩下的给我吧。”
可他才仰头喝了一口, 一只手就突然伸了过来卡住瓶口,摁住了往下倒的力道,姜越明适时提醒他, “别喝,你的伤才刚好, 不宜饮酒。”
梁有今就顺着他的力道放下了, “好,不喝了, ”他说完,又去细细看姜越明的眉目, 眨了下眼睛,抬手轻轻触了下他的额间, “早听人说这东阳的酒喝下半瓶身体就有灼烧之感,怎么样,热不热?”
带着点凉意的触感在额上一触即离, 姜越明突的感觉心跳漏了一拍,他迅速地挪开目光,“没感觉,夜深了,我们该走了。”
梁有今点头嗯了声, 两人一同走下阁台, 他喊了几声扒皮, 却不见那毛孩子的身影窜出来。
“再不出来就让你当这偏殿的流浪猫喽。”梁有今声线懒懒地威胁道。
姜越明却猛然在空气里嗅到了一丝血腥的味道,他眸色一沉,抓住梁有今的手臂,压低声音,“等等。”
黑暗中不知从哪个方向传来啪嗒几声,是人的脚步声,却毫无章法的时而急促时而轻缓,姜越明随手抓了只烛台,朝着声音的源头走去,最后脚步声消失了,伴随而来的是一个人沉重的喘息声,断断续续的。
梁有今走在姜越明的身旁,接着烛光看到了一名身着黑衣的男子躺靠在偌大的柱子后面,手捂着胸口,四肢都微微抽搐,像是在忍耐着巨大的疼痛。
“哦哟,我认识你,你不是上次去姜府里的那名二皇子身边的亲信吗?怎么,知道的事情太多,要被灭口了?”梁有今在男子面前蹲下,眯了眯眼睛,“印堂青紫,出血乌黑,暗器上有毒,又打在致命的部位,啧啧,没救了。”
男子瞪着他,眼神像淬了毒一般,他蓄了一口力气,猝不及防地把一口乌血朝梁有今喷出。梁有今反应极快地拿袖子遮挡了下,额边还是被溅到了一点,再把袖子一放时,那男子已经没了声息。
梁有今伸手在他衣襟里一摸,掏出一卷白色的东西,与一旁的姜越明对了个眼神,缓缓将白色卷轴推开
里面赫然是一张熟悉的的女子的脸。
乍一眼看去端庄、文婉,眉目间含着淡淡的高雅与威严,两肩挽着浅紫色的披肩,凝目微睇,细看之下有几分他再熟悉不过的感觉。
姜越明的眼睛一直长得有七分相似他的母亲,二人一沉目皆有一种震慑之意,但偶尔又能温和似流水。
“他为何要偷杨夫人的画像?”梁有今蹙眉说完,立马反应过来,杨氏一心佛堂,连参加家宴都次数都屈指可数,整日闭关门内,因此极少人知道她长什么模样,而从姜府里偷走画像,应是背后之人要找杨氏,姜家权财具在,恐是要挟天子以令诸侯。
姜越明眼中翻涌起浓厚的肃杀之意,他用力攥紧了画卷的一边,但他很快就冷静下来,把画卷卷好之后收进衣襟里,站起身。
“你要去天国寺?”梁有今问。
姜越明眸中看不出情绪,他轻轻地掀了下眼皮,“不急,待查出幕后之人再说。”
这名男子虽是殷翟明的人,但眼下二皇子失势,除非有人在暗中帮助他,否则他不会愚蠢到一波未平便立即作祟的程度,紧接着梁有今想到,在朝堂的九流七派中,除了太后以外,国公沈骑也是站在二皇子那一派的,虽然近几年皇帝已经暗中削减了不少国公的势力,但多年根基在那,沈骑仍是朝堂里不可忽视的一股力量。
可是那又如何?殷翟明现下所具有的恶名,已经足够他在百姓面前抬不起头,他若是只是想要回到京城做个闲散王爷也便罢了,可谁都知道他的野心不止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