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这哭声传到了款冬的耳朵里,叫他终于动了动,寻着声看向了窗外,迎面却?是?一道刺眼的光。
款冬倏地闭上了眼,干涩的眼皮与眼珠摩擦,疼痛难忍他已经很久没闭眼了。
就连泪也生不出来了,他这十日里,早就哭干了泪,眼中如同?被火燎,只差没到泣血的地步......而那,也是?因为?张三娘注意到了款冬不对劲的地方,叫大夫给他看过了眼睛。
刺眼的光叫他本能地继续闭眼,他也无力再与身体?的本能对抗,他如今宛若一片晚秋落叶,萧瑟的寒风将他吹落,让他四处漂泊,而将要面对的,可能是?更加残酷的寒冬。
他再无依靠。
款冬艰难地抬起手,摸到了床上的被褥,伸手探了进?去?,抓住了步故知冰冷的手,这些简单的动作对如今的款冬来说,却?是?十分困难的,每一个动作都要几乎耗尽他的如今全身的力气。
款冬已是?摇摇欲坠,坐也坐不住了,半身只能顺势倒在了被褥上,侧着脸,对着步故知的方向,仍是?睁不开眼。
他的手稍微动了动,只能完全握住步故知的两指,甚至也握不紧,仿佛随时会失去?,叫他又是?一阵痛心。枯白如树皮的唇翕张着,尝试了很多次,才勉强出了声,沙哑的仿佛不像是?他自己的声音:“夫君......我不求你醒来了,只求你走的时候,也带我走好不好。”
眼中泪意滚动,却?还是?流不出任何的泪,只能叫本就干涩疼痛的眼更加难受,就像是?又进?了砂砾。
而这句话也像是?夺走了款冬的声带,他再也出不了声,努力了很久也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像是?在挣扎。
过了很久,他终于静了下来,眼睛也能慢慢睁开,却?又不敢睁开,他害怕再一次看到步故知毫无生气的脸。
款冬只觉得,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慢慢地消散。
他突然?感觉喉头湿润,滋润了他的嗓,他顾不上这是?什么,只立马出了声,仍是?在喊“夫君”。
等那股湿润溢出了唇,流到了被褥上,洇开一片,铁锈般的血腥味随着空气扩散,款冬才意识到,原来是?自己呕出了血。
可他没有任何的惊慌失措,反倒是?勉强扯了嘴角笑了笑,鲜血染红了他的唇,也染红了他半边的脸,死气中混着妖异的美,仿佛一朵开到生命尽头的花,花瓣垂萎,却?更教人?移不开眼。
“夫君,是?血啊,我是?不是?,真的可以去?陪你了。”
他努力握紧了步故知的两指,想最后记住与步故知肌肤相触的感觉,却?忽然?,感受到了步故知的手指微动。
他浑身一颤,猝然?睁开了眼,更加努力地握紧步故知的手指:“夫君,夫君,你是?不是?要回来了。”
可过了许久,久到他终于失去?了最后一丝力气,再也握不住步故知的手,步故知仍旧没有任何的反应。
款冬苦笑一声,眼皮无力地垂下,昏昏沉沉地仿佛随时要睡去?。
半梦半醒间,他感觉到有人?握紧了他的手,却?觉得这只是?梦,
是?一场好梦。
却?忽的,在梦中听到了他期盼已久、思念已久的声音。
“冬儿,我回来了。”
第113章 现代(二更)
无尽的黑暗仿佛一片黏腻的沼泽, 一旦陷入就难以脱身,甚至,越挣扎就陷得越深。
身体上的苦痛就像一条布满了尖刺的荆棘, 缠绕全?身, 又随着呼吸越缠越紧。
等痛到了极致,魂魄如缕如烟般升空这是步故知第一次清晰地体会到传说中的灵魂出窍的感觉。
但他看见的, 却不是他心心念念的款冬,他所?在的, 也不是他想为之改变的大梁。
汽车的鸣笛声, 电视的嘈杂声,还有医院走?廊里时有的孩童哭闹声,都?在提醒他,他的灵魂竟然?已经?回到了现代!
但他却没有任何的震惊讶异,仿佛灵魂是没有情?感的一般, 他平淡地接受了眼前看到的一切, 包括躺在病床上的“自己”。
心电仪显示屏上有规律的线条跳动, 以及氧气面罩下微弱的呼吸起伏, 都?表明, 病床上的“自己”还没有死,只好像是成?了植物人。
他仿佛是站在了床边, 沉默地看着“自己”,他没有任何的想法, 也没有任何的动作,只是这样看着。
突然?,病房门开, 进来了一个?佝偻着身的妇人,穿过了他的灵魂, 坐到了病床边,也是这样安静地看着病床上的人。
过了很久很久,白天也成?黑夜,这个?妇人终于开口说了话,语气平淡:“故知,为什么,你还是不愿意醒。”
她?像是知道?得不到答复般,只是自言自语,却还是在重复:“故知,为什么,你不愿意醒。”
如此喃喃重复很多很多遍之后?,她?陡然?扬高了嗓,声音也变得尖锐刺耳:“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不醒!”
她?像是疯了一般揪住了自己的头发,质问着病床上的人,也在质问着自己:“大师明明说,你的身体里还有魂魄,可你为什么,就是不愿意醒!”
她?的双眼也变得通红,“你是在报复我对不对,报复我从前打你,报复我不爱你,只爱你的父亲。”
她?猝然?噤了声,重重喘了一口气,嗓音沙哑,尾声越来越小:“可我,终究是你的母亲啊,我又怎么会……不爱你。”
这句话仿佛一道?铃,在步故知耳边炸响,他终于认出,这个?老态尽显的中年妇人,是他的……母亲。
但他并没有多看她?一眼的意思,反而是似有所?感地再一次看向?了躺在病床上的“自己”。
很快,他发现,病床上的身躯中似有什么在挣扎,几乎在下一秒,他便知道?,那是大梁“步故知”的灵魂。
而那个?灵魂却好像是看不见他,只是在不断地挣扎,好似被困在这个?身躯中,既不能融入,又不得解脱。
步故知的母亲开始低低地啜泣:“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她?的语调突然?变得阴狠,“我明明也爱你,不然?我怎么会生?下你,又怎么会独自抚养你长大,但你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她?猛然?抓住了病床上身躯的手,宛若癫狂:“你说啊!你说啊!你要么干脆地去死,要么马上醒过来!你这样,你父亲是不会来看你的!只有我!只有我会来看你!”
她?像是提醒了自己什么,原本有些涣散的眼神突然?凝聚在一起,却不是在看病床上的人,而是看着氧气面罩和床边多余的枕头。
她?的手在颤抖,却没有任何犹豫,摘下了“步故知”脸上的氧气面罩,但只这样,是不会让“步故知”立马死亡的。
“步故知”身体里的灵魂也像是明白了她?要做什么,挣扎地越发激烈,就像一条在布满血腥鳞片的案板上的鱼,明知自己逃脱不了死亡的命运,却仍在不住地跳动着。
步故知的母亲颤抖着拿起了枕头,双手悬在半空中,凝滞了几秒,但也只是几秒钟时间,她?便迅速用枕头压住了“步故知”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