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那惊堂木又一响,就听那说书人抑扬顿挫地道:

“此二人,十年夫妻之情,恩深意浓,喀嚓,一朝就碎成了残骸,便如同那被狠狠摔碎的铜镜,破了安能重圆?”

座下有人愤愤,高呼一声:“为什么?”

说书人立刻回答:“因为啊,这世道自古正邪两难容!”

伏?还在专心吃着,可那说书人的嗓门实在是大,还总拿着纸扇尖直敲桌子。

只听说书人滔滔不绝,又道:“怪只怪她滥施邪术,肇祸造殃,偏要犯下滔天罪孽,唯有自做自当!这世上祸福无门,逆顺有数,天道微于影响,人事鉴于前图,未有蹈义而福不延,从恶而祸不至也!”

说书人又道:“正如小的开场词所言,善恶到头终有还,举头三尺有神明!劝君莫做亏心事,古往今来放过谁?”

在场之人纷纷附和道。

“这女子视人命如草芥,和那个金幼城的妖魔又有什么区别?”

“为非者,天报之以殃!”

伏?握着筷子的手一僵,眉宇间无端多了几分阴翳。

春玉楼的大堂就如同炸了锅般,听客各持己见,你来我往地讨论起来。自是无人注意到那角落里的男子,面色不愉,险些将手中的筷子折成两断。

就在此时,说书人又将惊堂木一敲,啪的一声,将话锋一转,问了众人一个问题。

“老少明公,你们说这作恶多端的女子可曾爱过她的枕边人?”

新话题抛出,堂客们沉吟片刻,再度议论起来。

议论过后,只听说书人道:“这世间情缠千万种,哪一种爱最荒唐?是处在正邪两端的爱,处在善恶尽头的爱,原本流芳万古的爱,却成了贻笑万古的爱。”

“真是糊涂啊。”听客道。

说书人但笑,手抚纸扇,接着头头是道地讲起来。将这一故事讲得百转千折,爱恨交织,从二人劳燕分飞讲到后来藕断丝连,连大小误会都讲得详尽,一口气都不带停,一口茶都不带喝。满座皆静,听得聚精会神。谁也不清楚他到底讲了多久,直到他终于停下来,抖开纸扇,扇面上写着‘浮生如梦’四字,忽而总结亦慨叹道。

“命运造化弄!缘分何其残忍!这世上最不该碰面的两人,偏偏相遇,偏偏相识!叹啊,叹啊,相见争如不见,多情何似无情!不肯放下,苦苦纠缠,纠缠必成伤!痴人!”

座中闻罢,无人再骂,蓦然传来几声叹息。

“昔日爱人反目为敌,痴缠则陷得更深,只好再也不见。可是,不见难道就能解千愁了吗?那些立过的海誓山盟,赏过的雪月风花,十年共枕之情,难道也能一并烟消云散?谓是多情自古伤别离,在座之人,有谁体会过这离别之苦?”

“怎么没体会过?简直肝肠寸断。”

“苦的根本不是离别,是相思啊!”

“就像这垂泪城一样,心上阴霾再也晴不了了。”

“只能等呗,枯坐着,盼望着,指不定一直等进棺材里,都等不来一面重逢。”

“人生七苦,爱别离是其中之一。”

“残灯明灭枕头欹,谙尽孤眠滋味啊。”

“想必是比坐牢都辛苦,心中煎熬,如同被放在锅里慢炖,一时炖不死,但是久了总会死。”

了玄和尚那摩挲念珠的动作停了,眸光微动,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他们后来呢?”有听客问。

“三十载过去,千帆历尽,此离散二人在同一家酒馆重逢。只可惜两身近在咫尺,心却远如天涯,韶光不复,已非初见。”

“三十年离索,锦书难托,南北相隔,当中生出多少不甘,怕是连夤夜梦里都忍不住问上一声,你这三十年来可曾记挂过我?可曾为我流过一滴泪?可曾后过悔?可曾找过我?”

说书人把话讲到这里,忽而有人伤怀,忍不住掩面涕泣。

伏?从竹笼里抽出一双新的筷子,给自己夹了一道菜。

“所谓贪嗔痴恨爱恶欲,皆出于情。情之一字开口即道破,可有时候,情,却是这世上最难以启齿的字,吐不出来,咽不下去,不得不磨在喉中,任由它磨出溃烂血水。”

“那最后呢?他们和解了吗?”有人忍不住追问。

还不待说书人回答,忽然,座中长相极为俊逸的男子站起身来。

众人纷纷看过去,只见他放下筷子,好似是听困了,离席而去。而与他同桌的了玄大师依旧在原处,气质疏离,仿佛根本没有参与到堂中纷扰来,只把视线落在窗外。

有人好奇地看了一眼窗外,立刻惊奇道:“垂泪城的天竟然晴了。”

这时,说书人笑了笑,看向男子离去的背影,轻声道:“当然是……和解了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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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7章 137.只此浮生是梦中

了玄付过银钱,向春玉楼后走,人影越来越稀少,人声越来越微弱。他路过一堵石墙,墙上凿着一扇扇小窗户,窗户上雕着数朵梅英。墙砖被雨水洗得很干净,缝里长着绿茸茸的鲜嫩青苔。墙的尽头有一扇拱形的门,圆乎乎的像一轮月亮。门上挂着个石牌匾,写着‘式微’二字。

透过月亮门,了玄看到里头的情形。

一条长长的回廊盘在闲庭边缘,一池水镶嵌在中央,好似明镜,映着被洗得万里无云的碧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