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风露?锦玉阁柳姑娘的手艺是极好的,可惜了,我等会还要进宫一趟,想来是没有这个口福了。”
等到沈君泽走了,一直沉默的方正才开了口:“好端端的你同他打什么招呼。”贺敬之有些不解,“为什么不能同他打招呼,我瞧他人挺好的啊,沈相教出来的孩子,我父亲巴不得我同他一样谦逊有礼呢,我可不得逮着机会跟人交流交流。”
方正皱着眉,拽了人往云楼走,进了厢房才继续说:“我爹同我说过,不要与沈君泽这人交往过密,他这人不简单。”
“不简单?有多不简单?我瞧他就是个病殃殃的文弱书生。”贺敬之不以为然。
“这我哪知道,但我爹同我交代的时候极其严厉,不像是开玩笑,你也离他远点儿的好。”
“成,那我有数了。”
第三章
“皇上,沈公子到了。”皇帝正在御书房批折子,主事内监陆德全领着沈君泽进去,御书房内龙涎香的味道浓郁,沈君泽感觉呼吸有些难受,抬手掩了下口鼻,两声咳嗽压在嗓子间,在安静的房内却有些突兀。
“怎么了,不舒服?”皇帝放下了手里的折子,示意人坐下,边上的小内监成怀马上递了茶水上来。
“没什么,不过是前几日受了些凉,不碍事。”沈君泽瞧了眼茶,上品的碧螺春,皇家贡茶,茶盏是青瓷,两者相互映衬倒也是赏心悦目。
“今日叫你过来没别的事儿,就是想瞧瞧你身子怎么样了。还有就是嵩鹤自那以后性子孤僻了些,他打小就黏你,偏生你每次出事都与他有关,他心里不好受,你得了空就去看看他,劝劝他。”谈及太子,皇帝表现得倒像一个关心着自己孩子的慈父。
“我不曾怪过他的。”沈君泽品了口茶,瞧了眼威严但慈祥的皇帝,眉目间神色淡漠,“深宫权谋,稚子何辜。皇上,您说呢?”
沈君泽这话明里暗里都在讽刺皇权斗争的肮脏,在场也都是人精听得明白,都噤了声,只有沈君泽抬眸瞧着皇帝,面上没有喜怒,一双眸子似古井无波。
“你说的是,可贵为天潢贵胄,生在这深宫,没人能脱得开人心诡谲的算计。”皇帝也不恼,只错开了年轻人过于平静深沉的目光,“正巧太子今日来探望皇后,你去瞧瞧他吧,朕这里尚有公文,就不留你了。”
皇帝这是下逐客令了,沈君泽规矩地行礼告退,陆德全领着他往凤仪宫去。
外头的大雪不知何时停了,此刻倒是晴阳高挂,宫道上雪已然铺得厚了,明黄的瓦同砖红的墙仿佛成了这素白世界中的唯一色彩。沈君泽抬头瞧着四方的天,晴空朗朗却只叫人觉得压抑。
才到凤仪宫门口,便瞧见皇后同太子在门口,看着应该是要一道出去。“臣见过皇后娘娘,太子殿下。”沈君泽的礼数向来是最全的,纵使皇帝给了他不必跪拜的荣宠,他的作揖礼行的也是极端正谦逊的。季嵩鹤见了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最后只得偏过脸不去瞧他。
“沈公子许久未进宫了,太子方才还同本宫念叨你,你这便来了。”皇后娘娘娴静端庄,见了他便笑着过来同他说话,“正巧本宫同太子要去御花园,沈公子既来了便一道吧。”
“是。”
御花园的小径已命人洒扫干净了,小亭中也安置上了茶点,皇后坐在亭中小憩,瞧着季嵩鹤满面愁容,叹了口气,伸手推了他一把,吩咐:“难得沈公子进宫一趟,你带他去转转吧,别怠慢了。”
季嵩鹤应了声是,便心不在焉的带着人往边上的梅园走。
“听闻太子近日心有郁结,不知可否说与臣听听。”沈君泽不大喜欢打哑谜,就直截了当的问了。
“没有。”季嵩鹤也不知道自己在同谁置气,扭着个脑袋,不去看人。
“若是因为秋猎的事,殿下不必自责,那是臣应尽的本分。”
季嵩鹤没有说话,两人一路缄默的到了梅园,他揪了支梅花在手里,撒气似的揪着它的花瓣,末了才小声地开口:“我只是在恼恨自己的无能。”
“无能只是人给自己找的借口,按理说,殿下从小所接受的都是最好的,从诗书骑射到兵法谋略,你都不比任何人差。”
“殿下,你只是不愿意去面对这样的兄弟斗争。”沈君泽的话就如同腊月寒冬的风,挟裹着刺骨的冷,刀一般刺痛着季嵩鹤,“殿下,你很善良,但在这深宫过于良善只会让你成为砧上鱼肉。”
季嵩鹤有些发愣,沈君泽从未这样认真直白的同他讲过话,他感觉此刻的沈君泽给了他一种父皇在训斥他时的那种压迫感,他低头瞧着梅园的石子路,不知道该作何回答。
“人总要学着长大,你不可能在别人的庇护下过一辈子。”沈君泽凑近红梅嗅了嗅,语调平淡,“殿下,就算你不为自己,也得替皇后争一争。深宫诡谲,想把你从这个位子上拽下来的人多的是,你且想想,倘若哪日你不再是太子,届时皇后会如何,你的母族又会如何。殿下不必说我是在挑拨是非,处在这权谋中心,人心本就是最不可信的,殿下应当明白。”
季嵩鹤有些恼了,将手里那朵已然揪秃了的梅花丢在地上,愤愤的踹了一脚那株略显瘦弱的梅树,最后泄气了一般,低垂着脑袋,闷闷的开口:“我明白的……我都明白的……”
“在其位谋其职,这话在哪儿都是合适的。殿下生来便是太子,也该想想身为太子你应当做些什么。”沈君泽折了一支红梅细细观赏着,“时候不早了,母亲还在家中等我回去,殿下,臣先行告退了。”
沈君泽带回家的那支梅花被长公主安置在了相府堂前,为满厅堂的沉闷的桌椅添了几分艳色与生动。
翌日沈相被召进宫,御书房内,皇帝手里拿着一幅画,沈相透着背面瞧不出画的是什么,只沉默的站着,等着皇帝开口。
“昨日君泽进宫一趟,不成想叫安和公主见着了,特画了一幅画像送到朕手里,想让朕替她指婚。”皇帝将画放在桌案上,沈相这才看清了,画上一株红梅树开的正艳,边上是墨发白衣的沈君泽眉宇间神色淡漠,正轻嗅红梅,“沈相你怎么看?”
安和公主,静贵妃的子嗣,听闻是位才女颇得皇帝喜爱,同静贵妃一般都是个不爱争抢的性子。
“能够得蒙公主的青睐是犬子的荣幸,然犬子体弱,常年缠绵病榻,恐误了公主良缘,臣替君泽谢公主厚爱,还请公主另择良婿。”沈相一番话滴水不漏,不卑不亢。
皇帝收了画递与沈相,“君泽这孩子生的确实漂亮了些,也难免姑娘家瞧一眼便喜欢。沈相的意思朕知道了,这画你带回去给君泽吧,安和那边朕会替他回绝。”
“安和公主画倒是画的不错。”沈君泽瞧着父亲带回来的画,不咸不淡的夸了句,然后随手丢进了碳炉。季泠冷眼瞧着碳炉里飞出来的灰烬,呷了口茶,“以后少去宫里,那些个说着不争不抢的,没几个是真的。上赶着让皇帝指婚,也不掂量掂量自己的斤两。”
“母亲说的是,以后我少去宫里,免得再惹是非。”
第四章
顾云青在西北守了两年,漠南的胡人终是按捺不住了,开始骚扰边境的几大州府,两边隐隐有再起战事的意思。
京城这两年过得也不太平,太子一党势力渐起,在朝中同三皇子季嵩明一党斗的整个朝堂昏天暗地,中间还有个看似庸碌实则趁机搅混水的五皇子季嵩言。皇帝对儿子们的斗争向来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太子虽聪慧但仍欠缺磨砺,他便干脆就让这几人折腾,瞧瞧他们能翻出什么大风浪来。
沈君泽倒是一如既往的清闲,天冷了就去郊外的温泉别苑,天热了便同母亲一块儿在家里吃冰湃过的水果,瞧夏夜里的萤火。
“不知殿下今日来访,是有何见教。”
入了夏,沈君泽畏热身上穿的清凉,手里一柄触手生凉的玉骨扇子扇着,风拂过人垂落的发丝,撩起人微敞的衣领,叫正襟危坐的太子殿下瞧得有些眼热。季嵩鹤错开了眼,喉结上下滚了滚,又饮了口凉茶,这才稳了心绪,“西北战事将起,想来问问君泽你怎么看。”
话音方落,却听得人一声轻笑,羽毛似的挠过人心上,“西北打起来是早晚的事,漠南蛰伏了这么些年,安分了这么些年,好不容易等到了一位有些雄心壮志的主子,可不得好好把握机会。”
“若西北战事一起,那胡人首当其冲要打的便是澜州城。”
澜州城是顾云青把守的地界儿,上通瀚州下连兖州,是西北三大州府的中间要塞。季嵩鹤状似无意的提了一嘴,随后抬眼瞧着沈君泽。
“不好说,澜州城虽重要,但仓谷关的粮才是最紧要的,一旦仓谷关失陷,澜州和瀚洲就会陷入无粮的困境,其中路途也会被阻断,瀚洲会成为孤城。”沈君泽手里的玉骨扇子敲了敲桌面,发出清脆的响声,他丢了颗樱桃在嘴里,细细嚼了吐出核来,唇上染了艳色,晶莹剔透的,好看的紧,“胡诌几句朝堂事,还望殿下莫怪。”
“君泽哥哥说的在理,况且是本宫来向你请教,何来怪罪一说。”季嵩鹤压下眼底的欲,姿态端的更加工整,“前几日漠北送来一匹狼,通体雪白,就是性子桀骜了些,过几日父皇在校场命人当众驯它,不知君泽哥哥可有兴趣去瞧一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