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公子身体本就不好,手又摔伤了,失血过多,这才醒的慢了些。”那太医答得快,顾云青不信,又换了一个,也是如此说法,越是这样就越说明这里头有蹊跷。顾云青知道问不出结果,也觉得无趣,便带着小厮走了。

后来听说,那日负责围场布防的官员被杀了头,季泠同皇帝发了好大的脾气,沈君泽昏迷了七日才醒,就是一副身子骨更弱了,小太子不大愿意在去亲近人了。

秋猎刺杀一事,被高高拿起,轻轻揭过,不见光处皆是权谋争斗,叫人恶心。

老侯爷听说了这事儿,也只叹了口气,道了句:“稚子何辜。”便带着顾云青一道去相府探望。

相府是极规整安静的,沈相今日被召进宫议事,季泠也被太后传唤去了,府上就剩了沈君泽。相府的老管家领着两人到了后院,只瞧见沈君泽散着长发,端坐于树下,身上罩了件墨狐裘,手执书卷,露出来一截细瘦伶仃的腕子,好像一捏就能捏断。

“侯爷同世子一道光临,恕我身子不适,未能远迎。”沈君泽收了书,唤了边上的婢女替两人斟茶,“不知二位来府上可是寻父亲有什么事?”

老侯爷笑着呷了口茶,摆摆手,“没什么事,就是听说你身子好些了来瞧瞧你,你这手如今怎么样了?”

“有什么好与不好的,总归是这么副破烂身子。右手夹板才拆,太医说须得再养着,提不得重物,不能磕着碰着,如今已经不影响平日生活了。”沈君泽自嘲着笑了笑,“我倒是羡慕顾世子,听闻世子习得一手好枪法,十六岁便虽老侯爷上过战场了,是位少年英豪。”

顾云青听见人提自己,这才不紧不慢地抬眸瞧了他一眼,他忽然发现沈君泽的眼瞳不似大梁人一般是黑的,而是颜色浅一些,琉璃似的,映着斑驳的光,煞是好看。

老侯爷见人没反应,咳嗽了两声,“云青,君泽同你说话呢。”

顾云青敛了神色,看着杯中漂浮的茶叶,“我听闻沈公子先前也是文韬武略,若没有那些事儿,想来我二人或许可以切磋切磋,倒是可惜了。”

真是别人哪儿不痛快,他就往哪儿捅刀子。老侯爷瞪了眼儿子,对着沈君泽赔礼:“犬子无状,言语间冒犯沈公子了。”

沈君泽眉眼低垂,两手拢着茶杯,浅浅地呼了口气,道:“不妨事。侯爷同世子若是没什么别的事就请回吧,我有些乏了,招待不周,见谅。”群⑦﹐①零⑤%88﹀⑧⑤⑨﹕零︰追﹑更

逐客令一下,老侯爷也不敢在多留,带着人就走了,前脚刚进侯府大门,老侯爷就训斥了他:“你小子怎么什么都敢说!”

“不是父亲你让我不要与之深交吗?我不过是说两句他不爱听的,这不是正好么?”顾云青全然没放在心上,拿了小杆子去逗老侯爷养着的鹦鹉。

老侯爷瞧着人,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唉……他也是个可怜孩子……”

第二章

定北侯掌西北边军,老侯爷年迈,手里的兵权早已交给了顾云青,待到过了年,顾云青便要远赴西北守边。

临近年关,宫里设宴,百官皆可携家眷共赴。沈君泽依旧是坐在皇帝的右下首,离皇权最近的位置,太子都不曾有的荣宠,顾云青瞧着他只觉得讽刺。季嵩鹤坐在沈君泽斜对面,远远的瞧着人,眉目间有些落寞。

皇帝待沈君泽的好在旁人眼里很是莫名,不过是相府的一位公子,若论血亲长公主的子嗣也只是皇帝的外甥。大梁的这位长公主同当今皇帝乃是一母同胞,先帝在位时极为宠爱,还是位领兵打过仗的巾帼英雄,桀骜得很。但不管什么原因,皇帝对沈君泽都不该如此喜爱,说句大不敬的,哪怕是后宫宠妃也不过如此。

酒宴过半,皇帝突然来了句,“君泽已经及冠了,不若朕为你指一门亲事如何?”也不知是谁撤了那宴上的丝竹管弦,整个大殿静得能听见婢子斟酒的声音。“陛下说笑了,君泽年纪尚小,成亲也不急在这一时。”季泠给沈相夹了一筷子菜,言语温和,眸色却凌厉。

皇后见了也开始打圆场,“皇上,沈公子才十八,确实有些操之过急了,不若过两年再议。”

皇帝托着下巴若有所思,台下坐着的顾云青没来由的眼皮跳了跳,紧接着他就听见皇帝说:“定北侯家的世子今年二十六了吧,过了年关就要去西北了?”顾云青起身一礼,恭敬道:“回皇上,西北未定,臣无心儿女情长。”

皇帝瞧着年轻的将军面色有一瞬的阴郁,随即朗声笑了:“哈哈哈哈,好!不愧是我大梁男儿之表率!”经了这么一遭,底下安静了不少,圣意难测,谁也不知道皇帝这时候心情是好是坏,不敢去触霉头。

过了百官宴,便是越发的临近过年了,京城满街道都挂起了红灯笼,年味儿愈发的浓了。顾云青约了三五好友去云楼吃酒,几个世家子弟围坐了一桌,靖安侯家的小世子爷方正对着顾云青举杯开了腔:“来,这杯我敬你,咱们兄弟几个里也就你,舍得放下这京城繁华跑到那西北去吃冷风。”靖安侯交权交的早,如今便是朝中的闲散官员,活的富贵清闲。

顾云青同他碰杯,品了口酒,“今儿这酒不错,这味道不是云楼的吧。”

“可以啊,这都叫你尝出来了,这酒算我没白带。”大理寺卿家的小公子贺敬之笑眯眯的将酒坛子捧到他眼前儿,“这可是锦玉阁柳姑娘亲手酿的酒,叫春风露,西北可没有,你可得多喝点。”

春风露,果然是京城里娇养出来的姑娘,酿的酒都透着股子绵软劲儿,暖融融地缠着人脾胃。

顾云青瞧着人那一股子得意劲儿,鼻腔里哼出声笑,“你去锦玉阁这事儿,贺大人知道不?”

方正翻了个白眼,往嘴里送了筷子菜,“你瞧他那好胳膊好腿儿的样儿,要是给贺大人知道了,这小子今儿都不一定能出来。”

贺敬之给两人斟满了酒,哥俩儿好的挨个碰了碰杯,“诶~你俩喝了我的春风露,可不能给我说漏了嘴去,不然小爷我变成厉鬼找你俩索命去。”

外头絮絮的飘起了小雪,顺着窗落在顾云青衣摆上,屋里暖和,玄色的袍子立时显出小块儿水渍来。顾云青偏头瞧了眼窗外,一眼就瞧见了熙攘人群里的沈君泽,裹着雪白的貂皮大氅,手里捏了串红艳艳的糖葫芦,身侧的书童替他撑了伞,他偏生要伸手去接那飘落的雪花,那张略显病态的脸头一回有了些光彩。

“瞧什么呢,外头有漂亮姑娘不成,你盯了这么久?”方正见他一直瞧着窗外,便也凑过去想看看,哪成想顾云青抬手就关了窗,让人碰了一鼻子灰。

“没什么,就是许久未见京城下雪了,有些感慨。”

贺敬之闭着眼,手里拿着筷子在空中晃着,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口中说到:“顾世子,我瞧你面若桃色,眉目含情,你这是红鸾星动,少男思春啊~”

“去你的。”顾云青推了人一把,就听的贺敬之起哄道:“你看,他恼了!恼羞成怒啊这是~”三人笑闹在一处,倒是一片欢乐。

沈君泽瞧着云楼那扇关上的窗户,唇角扬了扬,“回府吧,明日去一趟护国寺。”

护国寺的慧空主持是认得沈君泽的,笑着同他打招呼:“许久未见沈公子了,倒是愈发清减了。”沈君泽双手合十,规矩的行礼,“劳主持挂念,沈某此次前来是想求一道平安符。”

“不知沈公子是为谁求,家人亲眷还是好友?”

“算是朋友。”

几日后,这一角小小的平安福,经了沈相的手送到了定北侯那儿,最后到了顾云青手上。

顾云青捏着平安福,感觉这黄符纸里头包了什么,刚想动手拆开看看,就被老侯爷呵住了:“混小子,慧空主持亲手制的,你也敢拆!”顾云青悻悻地收了手,掂了掂平安福,揣进怀里,问道:“诶,父亲这是谁送的?”

老侯爷面上一副不虞之色,没好气的说:“谁送的?你爹我担心你特去替你求来的,不行吗?臭小子,真是不知好歹。”

“行,怎么不行,果然还是爹爹最关心我~”

顾云青离京那日,京城的雪下的格外的大,层叠的铺在将军的轻甲上,沈君泽两手拢在袖里,身侧的书童替他撑着伞,静默地瞧着顾云青的背影消失。

“少爷,这人都瞧不见了,咱们回去吧。”

沈君泽敛了眸子转身走了,出城送行的贺敬之几人也正好回城,两行人在城门下打了个照面。

“哟,这不是沈公子,倒是巧啊,你怎么也在这儿啊~”贺敬之出了名的自来熟,见了人就上去打招呼,也不怕尴尬。

“在府中将养久了,出来透透气。”沈君泽谦和地向着几人微微作揖,“几位瞧着像是刚从城外回来,是去给什么人送行了?”

“是呀,今儿顾云青回西北,我们哥俩儿来送送他。”贺敬之两手拢着吹了口热气,“这大冷天儿的,你倒是好兴致,出来透气。要不要我们一道去云楼吃酒,我请你喝春风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