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要?你入东宫, 做孤的良娣。”这是陆镇最近一次做梦同那女郎说的话。

他每次梦到的都是画面,鲜少有两个人对话的声音,这次也不例外,女郎虽未说话,却张唇咬住了他凑近的肩,且咬得甚是用力,显然是对他的这句话极为不满,不愿做他的妾室。

倘若在梦中,他贵为太子,普天之下,家世好到足以瞧不上良娣位份的贵女并不多,那女郎若是这样的出身,又岂止于落到与他暗中苟.且的地步;不对,他还曾唤过她郡王妃,那么会?不会?,后?面在别院和别业时,她已?和离,这其中,或许有他的手笔?果真如此,他岂不成了强拆一桩婚的恶人……

陆镇想到此处,又觉得自己有些?可笑,不过是个虚无缥缈的梦境而已?,里面的一切岂能当真。

这日在军中忙碌至酉时二刻归家,晚膳后?,姜川叩响房门,道是王妃院里的婢女过来传话,询问四月初一休沐日国?公府举办的马球会?,他是否过去。

陆镇素来不喜这般要?与人交际的场合,何况崔氏也要?同去。

姜川见他有些?心存犹豫,鬼使神差地道出沈娘子似乎也会?随王妃一道外出。

沈娘子。陆镇听到这三个字,没来由地想起梦中的那位女郎,连同这段时日见到她的那三回,亦浮现至脑海中。

“劳碌多日,出去散散心也好。”

陆镇做出一副“勉为其难”答应下来的样子,实则心中泛起细微的涟漪,询问姜川前些?日子送去清洗的那身衣物是否已?经?送回。

姜川凝神思?忖片刻,待想起那件玄色的葡萄纹翻领长袍自家主子穿上最是好看和彰显身段,立时便明白他大抵是想在那日穿上这身衣物吸引某位女郎的目光,忙浅笑着恭敬答话:“浆洗房的人已?经?送回,奴往柜子里收好了。”

陆镇低低嗯一声,没再多言。

转眼两日过去,至四月初一这天清晨,陆镇起了个大早,这两日没能在梦中与那女郎相会?,按理说,他本应为此感到高兴,可不知怎的,他的心中竟有种淡淡的失落感;想到待会?儿便可见到那位他认为是同一人的女郎,才又开怀一些?。

姜川跟个人精似的从螺钿檀木衣柜中取出陆镇提及过的那身衣物,见陆镇很是自然地由他服侍着穿上翻领长袍,便知自己的猜想无错,心里再无任何负担。

一时陆镇穿戴齐整,破天荒地走到镜前对着镜中人打量了十?数息,听到姜川夸赞他风姿俊逸,丰神俊朗后?,几乎是压着嘴角表现得面色如常地大步迈出房门。

嗣王这厢约莫是要?开窍了。姜川跟在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陆镇身后?,难掩笑意地暗自腹诽。

陆镇早早在府门前上了马,难得一回极耐心地等?候沈沅槿和崔氏出来。

园子里,沈沅槿和崔氏乘一顶小撵,因?与崔氏的关系算不得亲近,沈沅槿怪不自在的,待步撵绕过照壁出来,瞧见陆镇大剌剌地端坐在马背上,那股不自在的感觉更甚。

“嗣王安好。”沈沅槿下撵后?,立在原地礼貌性地朝人叉手施礼。

入眼的女郎身穿一袭藕荷色的襦裙,发上一朵妃色山茶和一支金蝶步摇,两支白玉花树钗,极衬她清丽绝俗的相貌。

晨间的清风拂面而来,那步摇微微晃动发出的声响像是敲到了陆镇的心上,心中的涟漪荡漾开来,那些?混乱梦境中的山茶与眼前女郎发中所簪的那朵几近重合,令他呆愣片刻后?方后?知后?觉地轻嗯一声,头一次在人前客气地还礼:“沈娘子安好。”

沈沅槿没想到他今日竟会?主动还礼,心下一阵惊讶,在陆镇顺带向崔氏见礼后?,跟随崔氏坐上马车。

崔氏从陆镇方才的表现中嗅到一丝不寻常的气息,是以当沈沅槿往她左手边的位置坐下后?,意味深长地瞧了她一眼,状似不经?意地问她一句:“大郎与永穆相处得可好?”

陆镇待永穆的心思?如何沈沅槿不得而知,可永穆对陆镇的害怕和疏离,沈沅槿却是看在眼里的,她自不能将其如实道出,遂半真半假地敷衍过去,道是嗣王对这位幼妹甚是亲切照顾。

崔氏闻言,冲人勾唇笑了笑,话锋一转问及沈蕴姝的近况,寒暄两句,再无旁的话。

马车在城郊的草地前停下,沈沅槿由人搀扶着下了车,甫一抬首便与不远处陆昀投来的目光相撞。

沈沅槿很是大方地没有躲开,在他走过来向崔氏和陆镇见过礼后?,唤他一声“临淄郡王”。

陆镇站在边上看完整个过程,心里没来由地生出一丝酸意和防备,同为男郎,他又岂会?看不出陆昀的心思?。

“母亲,沈娘子,快些?入席罢。”陆镇一面说,一面上前挡住陆昀,示意他让开些?。

此处人多眼杂,陆昀也怕唐突了沈沅槿,极配合地后?退两步,目送一行人走远些?,他才敢迈开步子跟上前。

陆镇挑了一张最顺眼的圈椅落座后?,不是偷瞄沈沅槿,就是挑眉去瞥与他如出一辙暗中窥探女郎的陆昀。

两道不算清白的目光交替落在身上,饶是沈沅槿再如何不敏锐,这会?子也察觉到了,便顺着那两道目光投来的方向看过去,立时判断出是他二人无疑。

陆昀倒还好说,陆镇瞧她又是为着什?么,他从前在她面前,向来都是惜字如金,缘何突然转了性?

沈沅槿正疑惑间,婢女手执签筒过来,让众人中有意向上场打马球的抽签分组。

陆镇鲜少在军队和宫中以外的地方上场,就连陆昀也以为他不会?抽签,然而下一瞬,他竟朗声唤了那婢女过去,从中取出一支签。

答案揭晓后?,竟又好巧不巧地与陆昀分在了同一个队列。

崔氏打着团扇看一眼陆镇,随后?又将眸光定格在沈沅槿身上,含着笑问她:“三娘怎的不与他们?一同去玩?”

沈沅槿大方道出一句她不会?,面上并无半分羞怯之色。

陆镇生等?到听完沈沅槿和崔氏的对话方有下台阶去马厩处挑选马匹,也不管是否是会?挑到别人选剩下的。

球场上,众人奋力拼搏,纵马挥杆,奈何有陆镇在,双方实力差距可谓悬殊。

陆昀欲在武将出身的陆镇球杆下争来沈沅槿的目光,可谓难如登天。

沈沅槿不会?马球,也不大看得懂,即便他二人都费尽心思?地想要?吸引她,实则得到的反馈都不尽如人意,她在中途便已?不见踪影。

水边,沈沅槿在水边与人射鸭,结束后?,她因?扶了捞箭杆踩进水塘里的女郎一把,不小心被身子往后?倒的女郎沾了些?泥水在裙边和绣鞋上。

陆昭过来这处寻她时,沈字已?在喉咙里,然而下一瞬,她的话音又变为了“皇叔”二字。

“皇叔不是在打马球吗?”陆昭与他不算熟识,且他素日里不苟言笑,又是长辈,是以同他说起话来不免有几分局促。

陆镇的视线快速扫过沈沅槿的裙摆和绣鞋,平声一本正经?地道:“中途觉得无趣就换了人,因?见今日天色好,过来水边走走。”

从前也没发现,他喜欢在水边。陆昭心中虽感到狐疑,又不好多言什?么,转而走向沈沅槿,“沈三娘污了裙鞋,我?先带她回去,皇叔请便。”

陆镇点点头,却没有要?走的意思?,抢先陆昭一步启唇问沈沅槿可有伤到腿脚。

这下子不独是陆昭感到惊讶,沈沅槿也跟着愣了会?儿神,沉吟数息后?方搭话道:“谢嗣王关怀,我?无大碍;倒是那位女郎约莫扭到了脚踝,鞋袜也湿了。”

陆镇看着藕荷色的裙边,总觉得她约莫极爱这件襦裙,因?在梦中,他曾多次亲手掀起过这件襦裙的裙摆,与她行鱼水之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