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不?知何时聚满了人,虞夫人和沈筝母女坐在罗汉床的?两侧,中间相隔的?小几上置着一方锦盒,占据了大半张案面。

好容易熬到午后,沈沅槿坐得腰腿酸乏,示意众人退开些,起身揉了揉腰肢。

正这时,屋外传来一道舒朗磁性的?男声,旁人听不?出,沈沅槿却是立时分?辨出来,那是陆镇的?声音。

他竟亲自前来催妆了。

太子催妆,屋内的?众女郎犯了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皆不?敢去到门前堵他的?话,幸而陆镇那一行人极有?耐心和分?寸,并未步步紧逼,而是默声等待屋中女郎回?应。

沈沅槿眼见众人都畏惧他,索性自个儿走到门边,正要出声,虞夫人终是鼓起勇气?,先她一步开口道:“新?妇妆还未成。”

说完,挽着沈沅槿的?手回?身坐下,问她渴不?渴,极有?经验地?斟了小半盏茶送与她吃。

沈沅槿看一眼茶汤便知虞夫人的?用意,莞尔一笑道句谢谢,在梳妆婢女紧张急切的?神情中坐回?妆镜前,由人完成妆面。

近两刻钟后,妇人小心翼翼地?在沈沅槿的?额上画花钿,屋外再次响起陆镇朗声念诵催妆诗的?声音。

陆镇的?语气?里并无半分?不?悦,加上有?虞夫人打的?头?阵,这回?很快便有?女郎立在门后应答。

额上的?花钿似一朵盛开的?菡萏,极称她的?妆面和眉型,美观典雅。

妆成,众人让出一条路来,注视着虞夫人走过来,她身后的?媪妇则是手捧那方锦盒。

虞夫人屈膝行礼,其?余人等则是将腿屈得更低,随她称呼沈沅槿为“太子妃”。

沈沅槿忙叫起身,虞夫人等方站直了腰身,信手启开锦盒,自盒中取出一顶金凤衔珠冠子。

那金凤口中所衔的?珠子乃是一颗圆润饱满的?南珠,阳光落于其?上,映出暖白的?珠光,素雅柔和,耀眼夺目。

虞夫人在众人的?注视下将那凤冠戴至沈沅槿的?发中,再是一左一右两支凤首金步摇和花树钗。

时人喜簪花,因冬日里无花,虞夫人便从托盘里寻了一朵绯色牡丹簪在发髻后侧,正欲再仔细端详可有?不?妥之处,陆镇高昂的?声调便又传进耳里。

媪妇看眼案上的?更漏,告知虞夫人吉时快到了,于是众人手忙脚乱地?将沈沅槿让到门边,递来团扇让她遮面,推了门,恭恭敬敬地?送人出去。

陆镇在外等候多时,这会子甫一见着她,欣喜又激动,竟是连下一步该如何做都忘了,只盯着沈沅槿的?脸发愣。

还是身侧随他一道过来迎亲的?陆斐碰了碰他的?胳膊,示意他快些上前去牵新?妇,他方醒过神来,朝沈沅槿伸出大掌。

不?同于嫁陆昀时的?紧张和羞怯,沈沅槿心中百感交集,唯独没有?半分?喜悦,极力克制着对陆镇的?憎恶和排斥,扮演出一副温和端庄的?模样,缓缓搭上陆镇的?手。

女郎的?手指纤长温软,陆镇收着力道攥紧她的?手,嘴角上扬,满脸的?喜色掩也?掩不?住。

陆镇沉浸在巨大的?喜悦中,一颗心仿佛也?浸泡在蜜糖里,蓬勃跳动着;新?人两手交握,掌心相贴,并肩行至一处空旷院落,以两只活雁举行完祭雁礼,携手离开沈府。

天边乌金西坠,天色欲暗,沿途设下的?火燎悉数由人点亮,映得道路两旁一片橙红的?火光。

挂满红绸的?婚车华丽高大,足有?大半条街宽,周遭手持灯笼的?粉衣宫人排列整齐,见太子携新?妇出府,齐齐躬身下拜,围观的?百姓亦然。

陆镇的?手掌宽大温热,掌心里早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不?知是谁出得多些,黏黏腻腻的?,着实有?些不?大舒服,让人难以忽视。

府外围满了人,喧闹嘈杂,陆镇于人声鼎沸中扶沈沅槿上车,松开她手的?时候,陆镇颇有?几分?舍不?得,亲眼看她在车厢内坐定后方恋恋不?舍地?走到队列前方,按辔上马。

沈府并非名门望族,无钱将府邸购置在兴道坊、平康坊等权贵聚集之地?,而是处在离大明宫稍远的?安业坊;婚车在坊中拐了两三回?后,汇入朱雀大街。

朱雀街直通皇城和宫城,街道较坊市内的?宽敞许多,即便婚车行驶在道路正中,两边又有?百姓围观,亦不?会像先前那样显得逼仄难行。

婚车通过朱雀门进入皇城后,落日早已西沉,空中明月高悬,清光皎洁。

华灯初上,东宫各处张灯结彩,焚香奏乐,热闹非凡;绯色的?毯子从宫门口铺至青庐,两边各有?十数名宫人手执竹篮,静默而立。

婚车缓缓而停,陆镇跃下马背,上前去牵沈沅槿下车,引导她踩在毯子上前行。

二人跨过门槛,立在红毯两边的?宫人便从篮中抓一把谷豆,抛洒至空中。

宫人们将力道控制得极好,那些谷豆落在衣发上,仅有?些许轻微的?磕碰感,并无痛感;沈沅槿非是头?一回?被谷豆砸,自然不?觉得新?奇,反观她身侧的?陆镇,面容平和,微含笑意,倒像是盼着落到身上的?谷豆能?再多些。

宾客席上,陆渊与王皇后居于高座之上,沈蕴姝同陆绥坐在一桌,朝两位新?人投去打量的?目光。

沈四娘。她从前竟不?知,府上竟还有?一位四娘子,且还是在阿兄和阿嫂的?名下,着实古怪的?紧,是以很想瞧一瞧这位四娘子的?相貌;她的?身段倒是同三娘极为相似,只面容叫那团扇遮了个严实,并不?能?仔细一观。

沈蕴姝思量间,两位新?人已踏至陆渊和王皇后身前,陆镇现场赋却扇诗一首,引得宾客连连起哄,催促新?妇却扇,现出真容。

第72章 大婚(下)t? 短短数息后,但见新……

短短数息后, 但见新妇手腕缓缓而移,一张妆容精致的芙蓉玉面逐渐现于人前。

新妇眉蹙春山,眼颦秋水, 粉面桃腮, 美得不可方物。这样的一张脸, 沈蕴姝确信自己绝不会认错,眼前的女郎定?然就是她的内侄女沈沅槿无?疑。

遥想她在四月时?,曾告言明将要往沙州而去, 这会子缘何又成了沈四娘,嫁与?太子为妻?沈蕴姝着实想不出这其中的缘由, 一双黛眉不禁微微蹙起。

底下的新人尚在行?拜礼, 陆渊却在这时?匀出短短一息转眸去看右侧的沈蕴姝,观她面带疑惑,眉头轻折, 眼眸也跟着沉了三分,待新人在赞者的引导下进了青庐, 便将所有的目光不偏不倚地落到沈蕴姝母女身上,吩咐宫人撤下她桌上的果酒,改为她们母女爱吃的热饮子。

席间?的宾客同沈沅槿熟识的算不得多, 除却陆昭和陈王夫妇外, 旁人不过瞧着沈沅槿眼熟,觉得她同从前的临淄郡王妃有些?相似,转念一想, 她“二?人”本就是“姊妹”,岂会多心,纵有那些?心生怀疑的,亦不敢将此事拿到明面上讲, 不过私底下同相熟的人当作茶余饭后谈论的绯闻轶事罢了。

宽敞明亮的青庐内,结发和合卺酒等一应物件俱已准备妥当。

陆镇命人退下,拿剪子剪下一缕他的发,再是沈沅槿的,而后如?珍似宝地拿红绸将那两缕头发绑在一处,乐呵呵地将其展示给沈沅槿看,言辞恳切道:“从今往后,我与?沅娘便是结发夫妻,我会一直待沅娘好,护你周全无?忧,天下间?再无?任何事能将你我二?人分开,我们‘生为同室亲,死为同穴尘’。”

沈沅槿万分不愿与?他生同衾、死同穴,未免他瞧出什么端倪来,少不得勾起唇角莞尔笑了笑,强装出一副开怀羞赧的样子,时?下也不去接他的话,只将视线移开,话锋一转温声道:“时?漾,我有些?饿了。”

陆镇闻言,将手中结好的发装进案面上搁着的一方檀木小盒内,继而伸出手抚了抚沈沅槿饿得越发扁平的小腹,心疼又自责地道:“今日的婚仪,叫沅娘受苦了,我已叫小厨房备了你爱吃的饭食和糕点,待喝过合卺酒后,自有宫人会送进来伺候你用。”

“好。”沈沅槿点头应下,看着陆镇提起酒壶往两只劈开的瓢里满上两杯酒,信手取来靠近她这处的瓢。

因有红线将两个瓢连在一起,沈沅槿的手便不能离远,陆镇满腔喜悦地执起他那边的瓢,勾住沈沅槿的手腕,与?她交杯对饮。

沈沅槿不胜酒力,小饮一口?后便将唇移开,待陆镇饮尽瓢中美酒,方随他一齐搁下手里的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