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毕,合上沈沅槿手中画册,命人送水进房,服侍她睡下。

当日夜里,两人分房而睡。

翌日天明,沈沅槿醒转之际,晨光熹微,陆镇早往宫中上朝去了。

至辰正一刻用过?早膳,李媪雷打不动地进来伺候沈沅槿服用汤药。

又两刻钟,姜川领着一众婢女浩浩荡荡地往这处来,叩门传话,道是奉殿下之命送来笔墨纸砚、金银首饰、衣裳细软等?物。

妆奁中的金钗步摇、玉簪钿头皆是由人精心挑选出来的,无一不是簪尾圆润,若无牛劲,断然刺不进皮肉里。

屋里的木制杯具都换成了金的,架上亦摆满了金银器物摆件,就连脂粉盒都是鎏金嵌珠的,置身房中,目之所及,最不缺的就是金光银光。

岚翠等?人布置完毕,去屋外请来姜川复命,姜川打量一圈,叉手向沈沅槿讨话。

“再添置下去,屋里怕是都要成金屋了。”沈沅槿自行铺开宣纸,往砚台里添了水研墨,“你们都退下罢,无需在此伺候笔墨。”

姜川道声是,无声挥手示意屋里的婢女媪妇随他离开。

这日过?后,沈沅槿有书画作伴,又可去园子里赏此二花,加之每日服用太医开得调理肝气的方子,心情畅快不少,夜里也?能睡得安稳了。

这日,沈沅槿对着一本颇具异域风格的画册陷入沉思?,浑然不觉陆镇的到来。

“沅娘在想?什么?”陆镇将手搭在她的肩上,俯身凑近她手里的画册,看清其上所绘的飞天神女。

这人走路怎的半点声息也?无。

沈沅槿无端叫他唬了一跳,回?头照他胸口锤一拳,:“在想?殿下往屋里放了真么多金银器具,若换成铜钱,不知要用多少箱子来装。”

她这话说得俏皮,虽不是实话,陆镇听了亦觉高兴,当下没再追问,大掌盖住画册上的图画,托起她的下颌吻她的唇,与她交吻。

吻了许久,两个人的脸皆是绯红的,陆镇抚上她的耳朵,呼吸尚有些乱,“明日去见的人,是我的外婆,安顺侯府的太夫人。”

嫁与陆昀的那?三年?里,沈沅槿因顶着临淄郡王妃的头衔,不可避免要参加各种宴会,曾在卢老夫人的花甲寿宴上得见过?她一回?,如今两年?过?去,再次见她,竟是要以?陆镇“外室”的身份。

沈沅槿心中百感交集,沉默着不说话,陆镇见她如此,便陪她静坐,看书打发?时间。

转瞬过?了一更天,陆镇在她屋里洗漱宽衣,趁势留下过?夜,极规矩地拥着她入睡。

卯正未至,月沉星落,天色将明。

陆镇晨起练功,约莫半个时辰后,金鸡报晓,他方止住拳脚,进到屋里,岚翠正服侍沈沅槿起身。

陆镇帮着参谋她今日的装束,生?忍到岚翠和琼芳替她束好发?,退出房去,他才得以?解去黏人的里衣擦身,换上一身新的。

安顺侯府所在的太平坊距崇仁坊足有三刻钟的车程,沈沅槿用过?汤药后已是辰正二刻,加上步行和乘撵的时间,最终在近巳正的时候见到卢老夫人。

“太夫人安。”沈沅槿朝着上座处年?过?花甲的卢老夫人叉手施礼,礼貌问好。

卢老夫人上下打量她一番,只觉她有几分面?善,像是从前见过?,又想?她也?姓沈,脑海里不禁浮现出沈丽妃的一张脸来。

沈丽妃已有一个内侄女曾嫁与临淄郡王为妻,莫不成她还能有两个内侄女?卢老夫人不动声色地敛了敛目,旋即拍拍身侧空出的坐垫,示意她往自己?身边坐下,“好孩子,坐过?来些,让老身仔细看看你。”

卢老夫人面?上含笑,慈眉善目,说话的语气亦是温和,一派平易近人之态,况她又是长辈,沈沅槿少不得依言照做,往她身边坐下。

婢女进前添上热茶,先捧一盏送至陆镇面?前,再是奉与沈沅槿。

沈沅槿双手接过?,微微一笑以?示谢意。

卢老夫人留心观察着她的言行举止,见她仪态端庄,落落大方,颇具贵女风范,便又笑了笑,“老身听大郎提起过?你,不知沈娘子在家中行几,是否是长安人氏?”

陆镇竟未告知卢老夫人她的身份么?想?来也?t?是,她曾是他的侄媳,他需得厚颜无耻到何种程度,才能坦然地告知卢老夫人知晓,他强夺了侄子的新妇。

沈沅槿瞥一眼端坐于她二人对面?的陆镇,瞧不出他有半分慌乱或是窘迫,若非是在佯装不在意,那?么便是果真不知廉耻至极。

她此生?扯过?的慌大多都用在了陆镇身上,面?对卢老夫人的问询,真正该感到羞愧的是陆镇,而非是她,遂从容不迫地将自己?的真实身份据实相告:“两年?前太夫人六十大寿的宴会上,儿?曾见过?太夫人。太夫人深居简出,许是不认得儿?,儿?出自汴州沈氏,家中行二,并非长安人氏;因耶娘早逝,八岁上被?姑母沈丽妃接到长安。”

两年?前参加过?她的寿宴,又称沈丽妃为姑母。足可断定?她便是从前的临淄郡王妃,毕竟当初临淄郡王陆昀不顾门第之别,迎娶当时尚还是梁王孺人的沈丽妃内侄女为正妃一事曾传遍长安的权贵圈子,此事传得沸沸扬扬,卢老夫人亦有所耳闻,一时间着实很?难相信自己?引以?为傲的孙儿?竟会糊涂至此,做出那?等?拆人姻缘,强夺侄媳的事情来。

陆昀生?得面?如冠玉,儒雅俊俏,又与她年?纪相仿,排除万难给她正妻的位置,还为她不纳妾,她那?厢顾念旧情,不肯与大郎为妾室倒也?符合情理。

卢老夫人想?到此处,脸上的笑容便有些不自然,“你姑母深受圣人皇恩,膝下儿?女双全,又是贵妃之尊,已然是万人之上;有道是事在人为,如今摆在沈二娘面?前的亦是一场大造化,至于能否把握住,全看沈二娘如何取舍抉择。”

卢老夫人口中的舍字,大抵是劝她舍弃对陆昀的情意,殊不知,她无法接受陆镇,从来都不是因为她对陆昀还留有余情,但凡她下定?决心结束一段感情后,就决计不会再回?头,哪怕当时是情非得已;

她真正不能舍弃的,是她的尊严和人格、独立和自由,她手脚俱全,头脑正常,有理想?信念,自可用自己?的双手创造价值堂堂正正地站在这片土地上,不必去依附任何一个男人活下去。

陆镇多年?身处权力的中心,早见惯了尔虞我诈、勾心斗角,多疑和城府深沉自然成了他的本能,为免他洞悉她此时的真实想?法,沉默不语便是眼下最好的答案。

沈沅槿垂下长睫,沉眸若有所思?,似是将卢老夫人的话听了进去,正为此费心思?量。

她果真能听进心里,安心跟了大郎,只对外称是和离后与大郎郎情妾意,两厢情愿,这般结果自然就是最好不过?的。

卢老夫人眼珠向下看了一息,旋即抬眼,恢复了往日里和蔼的笑颜,“园子里养了好些供人观赏解闷的珍兽,俱是性子温和的,不会伤人,老身有话要与殿下单独说,沈二娘不妨先去瞧瞧那?些个鸟兽打发?些时间,老身和殿下稍后就来寻你一道游玩赏景。”

横竖她在此处坐着也?无趣,何妨去瞧瞧卢老夫人口中养在园子里的动物们,也?省得碍着他们祖孙说话。

“如此也?好,儿?方才又是乘车又是坐撵,出去走走逛逛正巧活动活动筋骨。”

沈沅槿一语落地,卢老夫人扬声唤了身侧侍奉的婢女进来,吩咐她道:“玉雁,你陪这位娘子去园子里赏玩,千万仔细侍奉着。”

那?名唤玉雁的绿衣婢女哎了一声,沈沅槿便也?起身施了叉手礼,随玉雁退出屋去。

出了门,玉雁率先走到阶下,稍稍弯腰,伸出左手做了个请的姿势,“娘子小?心脚下,这边请。”

沈沅槿跟在她身后,左转从后院的偏门出了主屋。

屋中恢复宁静,卢老夫人于这微妙的气氛中沉吟片刻,蹙起微霜的眉,一双眼紧紧盯住陆镇,“大郎欲如何安置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