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升的旭日散出金色阳光,薄如蝉翼的纱窗没有竹帘的遮挡,耀眼的金光洒将?进来,直将?满室照得亮堂堂的。

陆镇的半张脸浴在?阳光底下,明暗交错间,忽抬首望向窗棂,脑海里浮现出昨日傍晚沈沅槿那张沉郁淡漠的脸来。

“如此,有劳阿婆为此事?费些心思了。时下早晚天?气渐冷,阿婆仔细添衣御寒,某尚还有要事?需得处理,这?便先行一步,过段日子再来探望阿婆。”陆镇一语落地,旋即起身叉手施礼,告辞离了卢老夫人跟前。

姜川在?庭中的凉亭内晒着?太阳,见陆镇自迈出门来,忙飞奔上前,询问陆镇回何处。

陆镇喜怒不辩地道出“别院”二字,随后又问:“娘子每日什么时辰吃药?”

姜川仰首看眼天?边的橙红火珠,估摸着?应是辰时出头?,因道:“娘子近来起得晚,用膳时间又比寻常女郎慢些,应是在?辰正左右。”

陆镇闻言,不自觉地加快脚下步子,奔至府门外?,命人牵了马来。

一路疾驰,陆镇按辔下马,姜川吩咐小子牵马去?马厩,小跑着?追随陆镇的脚步,不想跨进上房后,陆镇竟是放缓了步子,信步入内,不叫婢女通传,兀自推了门。

小几旁,沈沅槿正捧着?药碗拿勺子吃药,李媪仍旧站在?边上看她吃药。

“殿下万福。”李媪恭敬行礼。

陆镇鼻息间满是那苦涩的药味,剑眉跟着?一皱,情绪模辩的视线快速从李媪身上扫过,“去?取些酸甜可口的蜜饯果脯送来。”

即便他的语气不算重,李媪还是感觉到一丝威压和不满,惊得她心头?一颤,忙不迭应声是,颤巍巍地退了出去?。

沈沅槿如同昨日一般视他如无物,继续低头?吃着?碗里的汤药,待吃完后,执起凉在?案上的温水漱口。

陆镇在?罗汉床的另一侧坐下,难得一回放低姿态,与人服软:“沅娘,从今日起,孤不会再关着?你,你也莫要不理孤,不与孤说话可好?”

沈沅槿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也懒得去?猜,捧着?杯盏的手悬在?空中,短暂地怔住一小会儿,复又恢复无悲无喜的状态,跟块木头?似的呆坐在?那儿。

许是昨夜此间灯光昏暗,他又只管与她置气,并未及时察觉出她的不对?劲,今日白日仔细一观,这?才惊觉她如今的状态,竟是有些像他幼时,阿娘缠绵病榻时的情状:沉默寡言,郁郁寡欢,没有任何情绪……

陆镇心中又急又怕,更兼对?她屋里伺候的婢女媪妇动怒,恼怒她沉郁至此,那些个榆木脑袋竟都没有察觉到她的异状。

正这?时,李媪叩响房门来送蜜饯。

陆镇正愁无处撒火,便要拿她问罪,又怕此时动怒会吓着?沈沅槿,不得不生生压下那股火气,平声令她伺候沈沅槿吃些蜜饯去?去?嘴里的苦味后,出了房。

姜川甫一见着?他,便觉他周身的气压低得可怕,不由低垂下脑袋,提心吊胆地凑上前。

“无用狗奴!”陆镇负手走远了些,怒气冲冲地斥责起姜川来,“娘子这?段时日分明情绪不对?,你竟说她无事??”

姜川是贴身伺候陆镇长大的,一贯心思细腻,处处周到,向来得陆镇欢心,何曾被陆镇大骂过狗奴这?样难听?的字眼,今日这?还是头?一遭。

“此事?是奴婢失察,恳请殿下责罚。但在?殿下惩处前,还望殿下容奴婢先去?请太医来为娘子诊治。”姜川几乎是在?顷刻间屈膝往地上跪了,弯腰伏在?陆镇脚边,忐忑不安地道。

陆镇沉目俯视他一眼,终究没有道出责罚的话,转过身冷声喝道:“滚下去?办。”

这?双腿,暂且是保住了。姜川如蒙大赦,额头?贴在?手背上深呼一口气后,心有余悸地从地上爬起,抽身就?往院外?走。

陆镇信步踱回廊下,一双乌目凝向偏房的隔扇十息有余,扭头?进了正房。

姜川紧赶慢赶,于一个时辰后方请了太医过府上来,问过沈沅槿的病情,诊断一番,示意婢女扶她进去?里屋歇下。

太医朝陆镇拱手施了礼,在?他的授意下落了座。

“回殿下,t?女郎体内的丹砂毒已有所缓解,只是如今又添了肝气郁结证,长此以往下去?,不免郁结于胸,损伤自身。”

陆镇眉眼微压,不自觉地收拢手指,握住圈椅的扶手,沉眸,故作?镇定:“可有办法医治?”

“有道是心病需得心药医,老朽可开方子辅以治疗,但要彻底医治,终究还是得落到娘子自身身上,殿下何妨多与娘子谈谈心,若能知晓她忧思的根源,加以疏导解决,自可事?半功倍。”

她忧思的根源,无非是不想困在?他身边,不得自由。陆镇颓败地垂下鸦睫,眼底郁色浓重,不见半分光亮。

“先开方子。”陆镇下颌紧绷,哑声吩咐。

他此生只要尚有一口气在?,就?绝无可能放开她的手,唯有在?自由上做出让步。陆镇暗下决定,耐心等太医开了方子,命李媪付了诊费,送他出府,又叫姜川亲去?抓药。

里间,沈沅槿独自静坐着?,陆镇走到她跟前,单膝蹲下,两只宽大的手掌轻轻搁在?她的膝盖处,“沅娘,从今日起,孤不会再拘着?你,你喜欢作?画、看话本,孤明日便叫姜川送了新?的画笔、色料和话本来,你喜欢外?出,以后每月的三?日休沐,孤都陪你一起去?,你若还想经营成衣铺,孤可再给你开几间可好?”

陆镇语调轻柔,似在?征求沈沅槿的意见,然而却又不等她对?此做出回应,立起身将?她横抱在?怀里。

沈沅槿可以装作?听?不见他说话,但却无法忽视被他抱起后身与心的双重排斥,当即伸手去?推他的胸膛和肩膀,摇头?以示拒绝。

怀中女郎挣扎的厉害,陆镇不得不加重些力道将?她抱得更紧,垂下头?看着?她,温声细语地哄她:“三?日后的休沐,孤带你出府去?见一个人可好?她很和蔼,沅娘见了不会不喜的。”

不想同陆镇外?出去?见他认识的人,沈沅槿言辞向他表达拒绝,然,她才刚道出个“不”字,陆镇的吻便已覆了上来。

陆镇许久不曾与她亲近过,这?会子甫一沾了她的唇,只觉她的唇香软极了,春日里最为鲜嫩的樱桃也及不上分毫。

陆镇轻轻吮咬她的唇瓣,探出舌尖,霸道地迫使她张开唇,接受他的侵占。

二人交吻多时,陆镇的吻法早从青涩蜕变为娴熟,没多大会儿便吻得沈沅槿双颊通红,手脚发软,再没有力气推拒于他。

“沅娘……”陆镇意乱情迷地离开沈沅槿的唇,稍稍仰首对?上沈沅槿的清眸,与她对?视。

漆黑的瞳孔里映着?沈沅槿的脸,陆镇毫不掩饰此时此刻自己对?她的依恋和情欲,真心诚意地与人道歉:“前些日子是孤不好,孤做的不对?,孤不该对?你说那样的重话,强迫你,关着?你;孤从未想过要伤害你,孤那时是气昏了头?,往后再也不会了。”

除却那三?回外?,从前的五次约,又有哪一次不是他用强权迫使她答应的,他的所作?所为分明是侵犯,又岂是轻飘飘的“强迫”二字可以囊括。

或许在?陆镇看来,道歉是他鲜少会做的事?,他肯放下一国储君的身段低声下气,仰视着?她道出抱歉的话语,她便该识相地忘却一切同他和解,投入他的怀抱。

多么可笑,在?上位者?的世界里,他们对?下位者?所犯下的一切罪行竟是只需通过道歉来抹平;原来他们气昏了头?,便可对?旁人行伤害之举。

沈沅槿原以为自己修炼到了足以对?他的言行举止无动于衷的境界,可今日看来,她着?实还无法做到。

气到手都在?发着?抖,沈沅槿学着?陆镇以往居高临下的样子俯视于他,冷言冷语:“陆镇,我不接受你的道歉,你对?我做过的恶心事?,桩桩件件,都叫我毕生难忘。”

“嗯。”陆镇似乎早料到这?样的结果,即便心中难受,面上却是半分未显,仍旧好声好气,就?连自称也一并改了,“我知道,向你道歉前,我没想过你会立时就?接受,我带给你的伤害,绝非一朝一夕便可抹去?的;我只盼沅娘能给我一个机会,让我用余生的时间好好地补偿你,珍重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