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瓢质地粗糙,柄上一枚凹凸不平的虫眼,正是他寻得的吉物。
病匏被一噼为二,制成了一双酒瓢,一半留有虫眼,另一半则有小虫,彼此感应,这头他才举起酒瓢,那头百里舒灵便已会意,错身而过的瞬间,瓢上的丝带无声缠绵在一处,二人同时低头饮酒
生死攸关时刻,酒水冰冷的气息漫过了嘴唇,他的目光却死死盯着面前的巨掌,拍桌的左手青筋暴跳。
砰砰砰砰砰!
够了,这样的距离足够他喝完这一盏酒。
饮罢半杯,再彼此交换。
他刚要喝百里舒灵瓢中的酒,有什么东西轻柔地落在了他的肩上。裸露的肩膀刚被触及,便窜起一层鸡皮疙瘩。
那触感……五根轻飘飘的指头,微微蠕动,分明就是一张巴掌皮!
昆仑奴方才拔刀削掌的一幕立时浮现眼前。他早就御风扇到远处了,怎么还是被缠上了!那家伙身上的任意一个部分,都能长出巴掌来,那些献殷勤时抛来的瓜果在熄灯后更如催命符一般,鬼知道里头藏着什么须发指甲,从背后猛地窜出一条手臂来。
众人畏避到了这种地步,却依旧防不胜防,扒在他肩上的巴掌皮越抖越快,转瞬已变得血肉充盈,那巨力钳着他,令他肝胆俱裂,却还不忘向百里舒灵扭过头去,唤她快跑。
话未出口,他的神情便凝固了。
有东西在偷喝他的合卺酒。
迫近面前的那只巨掌彻底张开了,从中露出一张青白的纸糊书生脸,双颊深陷,长长地伸着脖子,啜饮着他的杯中酒。
是崔生!
百里舒灵捧着酒瓢,显然受障眼法所惑,仿佛全不知自己正在与鬼交杯。
楼飞光吼道:“别喝,那不是我!”
一旦与薛生喝了酒,沦为红绡,更是死路一条,面前的少女将被化作滴血的皮影,永挂在百臂鬼掌心,和纸书生缠绵起舞……
他顾不得拍桌,抬手便去夺酒瓢,缩影术立散,那巨掌再不受阻碍,迎面冲来,他在一刹那间坠入了黑暗中
说时迟,那时快,照面的巨掌以一种不可思议的角度斜飞而出,仿佛被无形的刀光所截断。
楼飞光的目光霎时间亮了起来,心中唯有一个念头。
谢城主来了!
平时只要撑过第一巡酒,城主夫妇便会驾临,百臂鬼死性不改地去挑娘子的喜帕,霎时间百臂皆断,到了这时,再要行礼轻而易举。这一回虽凶险至此,却到底把城主盼来了
巨掌坠地,一道精悍身影与他擦肩而过,面上散落的金粉,和瞳中炽亮的金光,让他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这哪是谢城主,分明是那个带着娘子进楼的倒霉鬼!
他把百臂鬼的胳膊砍了?
楼飞光头皮发麻,吼道:“快跑啊,你以为为什么没人动手砍胳膊?”
那修士头也不回道:“已经知道了。”
他身后,数条断臂,以及从断臂中新长出的数十只细长鬼手,如蛇群般蜂拥而过,迎风怒长,遮天蔽日,仿佛楼中又平白多了一具百臂鬼的分身。
楼飞光喃喃道:“道友,好福气啊。”
“他摸别人的娘子,”修士毫不客气道,“不该斩?”
“你斩了他,他岂不是腾出更多的手来摸你的娘子?”
第四十六章 弦断谁听
此话一出,修士的脚步竟生生停了一拍,这一瞬间的空档何其凶险,鬼手腾地冲至面门,拧作一股硕大无比的拳头,腕上金环闪动。
砰!
修士整个人都化作一道流光,轰在了横梁上,霎时间楼宇震荡,断木横飞,那连排迸碎的脆响听得楼飞光牙根发酸,毫不怀疑修士的肋骨已断了十来根。
昆仑奴不急着捏死他,只怕还是报复心作祟,为报那一踹之仇呢。
果不其然,修士还挂在横梁上,那数十条新生的断臂已膨胀得如蟒蛇粗细,拱卫着中央一条肌肉虬结的主臂,昆仑奴莹绿的眼珠就隐在这一大盘扭动的肉莲花后,一闭,又一睁。
主臂拈住修士,将他从房梁里轻轻剔了出来,噼手一甩,哐当!楼飞光目送未半,又见数条手臂群起响应,闪电般一接一抛,胳膊越抡越圆,力度越来越猛,以至于甩出了条条残影
宾客得了喘息的余地,却也忘了拍案,只呆望着那一道人影,脑袋跟着前后左右转动。
砰砰砰砰砰砰砰!
升天入地,排空驭气!
“快喝酒!”楼飞光瞠目结舌之际,耳中忽地传来了百里漱的声音。
糟了,险些误了正事。
百里舒灵逃过一劫,眼下已回过神来,二人目光一对,各自报仇雪恨般饮尽了瓢中酒,一颗心才重新落回了肚子里。
百里漱道:“小灵,你有没有同那鬼东西喝酒?”
“没事没事,”百里舒灵摆手道,“我呸地吐出来了,还漱了口呢。”
百里漱握了一把妹妹纤细的胳膊,见人还好端端立着,便不训她,只把脸向楼飞光一拧,皮笑肉不笑。
“这么点小事也能出岔子,护卫的活你要是干不了,索性留在楼里跑腿,替百臂鬼把桌子擦了。”
楼飞光道:“啊?他自己那么多胳膊。”
百里漱搭在案上的几根手指猛地攥紧了,仿佛能隔空捏住他的喉管似的,末了一拳擂在案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