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凭他?让他试试。”单烽道。

“他成心的,我劝你别揍他,”百里道,“若不然,灯灭之后……”

与此同时,昆仑奴又觌了单烽一眼,以手为刀,作势向颈上一抹,又向裆下一抹

说时迟,那时快,单烽已飞起一脚,那铁山似的身影轰地倒飞出去,砸入舞池之中,那家伙也不知挨过多少顿揍,一沾地便手足反撑于地,没事人似的翻身起来,胳膊甚至软得能反触至肩头,就这么变戏法似的从头到脚掸了掸灰,腰上蹀躞带上挂着的数十枚小金鼓,齐齐晃荡起来。

楼飞光望着昆仑奴飞出去的轨迹,半晌道:“你完了,道友。”

周围所有宾客,齐齐向远处挪了几步。

第四十四章 百臂窃缘

吱嘎吱嘎吱嘎!

四角灯笼忽明忽灭。

黑暗中频频浮现的,是一道巨大的人影。即便以单烽的目力,也难以全览其轮廓,只知他正借着灯光明灭的间隙,在长案短案间,旋舞若飞。

灯灭处,踏舞动地,似有巨灵神现。只听金环当地一响,那身影已翻腾到身后,一股股胡椒与檀香相掺杂的浓香,也盖不过它身上的血腥气。

这种令人作呕的气味,他只在某些嗜杀成性的凶兽身上闻到过,但也不像这样阴邪,仿佛常年浸润在血食中,显出恐怖的神性。

灯一亮,却只有昆仑奴垂手立在舞筵中,眼珠畏畏缩缩瞟向眉毛,仿佛方才的一幕只是幻觉。

显然,这家伙唯有在黑暗中才能显出本相。灯笼不灭,他就只能任人差遣。

得占住四角的灯笼,操纵其明暗变化……

单烽念头刚动,便意识到不妙,窗外的影子仍在把玩那盏连枝灯笼,灯笼摇晃的幅度越来越大,以至于高悬在半空,在影子松手的瞬间,如攻城锤般疾冲过来6捌,肆捌捌伍;壹伍6

轰!

地动山摇,门窗洞开。

四角的灯笼应声而灭,一盏都没剩下。

不愧是老朋友。

单烽的嘴角止不住地抽动了一下。

“好脆的灯笼,”他将手肘压在案上,向谢泓衣道,“怪不得你要挑这地方,灯灭了,影子一时半会儿还跑不进来。”

谢泓衣道:“你觉得这是好事?”

“自然,我可不想腹背受敌,老朋友得留到无人处,好好照料才是,”单烽道,自心腹大患中移开眼去,“至于后头来的妖魔鬼怪,何妨一战……”

话音戛然而止。

他终于看清了,那道身影在他头顶上飞旋而过,上身赤裸,胯间只围了一圈金鼓,原本就贲突的肌肉上还蘸了一层油润发光的金粉,立时沦落到了下流的地步。仿佛捕捉到了单烽的目光,昆仑奴在翻筋斗之时,双手环在胸下,刷刷刷地抖了三抖,深邃的胸肌沟壑中又迸射出一大蓬金粉来,一片黑暗中,仿佛天女散花

单烽沉默片刻,抹掉了满脸的金粉,扯住了衣襟:“……就比这个?”

谢泓衣抵额道:“你冷静点。”

“放心吧,我手头又没油,只是有种很不好的预感,”单烽道,拿红线在谢泓衣腕上结结实实绕了几匝,甚至还顶着对方不善的目光,打了个纽扣结,“他偷人娘子,不会是靠这个吧?他能在这乐坊里混迹这么久,我很难不怀疑城主你的雅好……所以谢城主,我们可得说好了,虽然我巴不得你琵琶别抱,但这家伙太邪乎了,绝非良配,坊间跟登徒子跑了的结果无非两种,其一,合谋杀夫,放心,我绝对会拉着你一起去死,至于其二么,始乱终弃,要是这家伙扭头把你弄死了,我也于心不忍,只能”

谢泓衣抬起的手,微微一顿:“你还有什么鬼话?”

单烽诚恳道:“汝妻子,我养之!”

谢泓衣抓住他的后颈,咚地一声撞在案上。

这一幕显然被昆仑奴看在了眼里,旋舞将尽时,腾地落回舞筵中央,向四座深深一拜,以一种奇异而幽怨的语调道:“仆为诸公献丑了。诸位大人皆为显贵,妻妾成群,然姻缘天定,富贵不能移,仆斗胆,为我家公子讨回意中人……”

“公子?不是为他自己么?”单烽道。

昆仑奴竟然垂泪道: “自上次相见后,公子茶不思饭不想,幽怨缠心,几成病鬼。红绡可在?”

黑暗中许多细细的女声此起彼伏道:“哎”

“月下三更,楼头镜前之诺,还记否?”

众多红绡齐齐应道:“记得,记得,应天喜闻菩萨为媒,得见郎君,妾不敢忘也。”

“好!得红绡娘子一诺,”昆仑奴慷慨道,“仆侍奉公子十三载矣,虽样貌粗拙,却精通腾跃窃物之术,愿冒死窃取娘子,背负而出,娘子切莫惊惶,免得惊动大人。”

惊动?

单烽望了一圈周围虎视眈眈的宾客,嵴背耸动,却被谢泓衣一手按住了。

“笑什么?你当真是来看戏的?”

单烽忍笑道:“滑稽古怪,不妨一笑,这家伙突然间一板一眼的,仿佛是把戏台子搬到了台中央”

他笑归笑,先前在巷子里所见的那个小皮影戏台,却悄然浮现眼前。

皮影戏,昆仑奴。

难道真是戏中种种,被原封不动地搬到了楼中?

沾上应天喜闻菩萨后,这出戏就蒙上了扭曲的喜色。如此想来,眼前的昆仑奴只怕如安床巷的小饿鬼一般,受菩萨所召,侍奉座下!

红绡道:“有劳义士,今日夜奔,妾不敢忘也。”

但见红影四散,没入黑暗中,昆仑奴面上的油滑之色一扫而空,双手合掌,向半空一伸,只听砰砰砰数声裂响,身形立时翻了数翻,仿佛撑爆了蛇蜕的巨蟒,一经解脱,便到了顶天立地的地步

那背后同时冒出数百只手臂来,起初还局促地挤在背后,肌肉虬结,腕悬金环,不断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叮当声,却突然被什么所吸引,向四面八方伸长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