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应过来的一瞬间,单烽当即卸了浑身力气,生受了这几道罡风。周身顿时绽开数道发麻的剧痛,如受长鞭一般。

“嘶!”

敢情是为了方才未中的那一鞭?说不出是睚眦必报,还是轻蔑……单烽齿关突地一跳,满腔火气恨不能喷薄而出,偏偏那一袭氅衣还跟抽了骨头的蛇一般,软绵绵地委顿下来。

单烽抬手,一把扯落了氅衣。

经这么一耽搁,黑衣甲士合围已至,刀丛将他从咽喉直指到心口。

谢泓衣高踞碧雪猊上,单手支颐,指间还挟着一支朱漆长箭不必搭弓引箭,他就在单烽眼皮底下,以箭杆挑起了轿帘。

或许是姻缘箭的效力已衰弱到了极致,影子踉跄一步,遍体赤光如血,妖异到了不祥的地步。

他在畏惧……甚至憎恨着箭尖。

“过来,”谢泓衣平静道,“听话。”

影子一颤,呆呆地仰面向他。谢泓衣无半点动容之色,两指挟箭,劲力一吐!

箭尖所及的分明是无形的影子,发力时却极其艰涩,仿佛寸寸凿入了金石中。谢泓衣素白瘦削的手背上甚至腾起了青筋,袖中风雷灌涌用力至盛处,金石为开。影子痛呼一声,轮廓应声绽破,一股股黑红二色的气流自中箭处喷薄而出,灌饱了整座喜轿。

便是瞎子也能看出来,这一箭已伤及本源!

“啊啊啊啊!”

谢泓衣道:“应天喜闻菩萨在上,娘子冗念缠身,今当弃去,愿以此一箭之力,荡心涤志,方堪为配”

这寥寥数句创痛更甚,影子浑身剧颤,一把抱住了发顶,十指恨不能钻透颅顶挖出什么:“我是谁我是谁!”

单烽多年不见他这幅凄惨样,一瞬间仿佛回到了白塔湖相遇之初,掌心里更是如有感应那是一串湿冷的战栗,像是钳住了某种鸟类细弱的骨骼。他垂落身畔的手指忍不住一蜷。

谢泓衣微一闭目,眼睫垂落一片心思莫辩的阴影只一瞬间,就被眼下血痕所惊破了。

那一注血水,如今已淌至唇边,猩红狼藉,横剖牡丹。不知是不是错觉,他的脸色尤为煞白,几乎凝着一层淡淡的寒烟。

他从影子颤抖的胸腔中拔回了那一支箭,同时也迫使对方踉跄至面前。

“你谁也不是,”谢泓衣道,“本来无形质,昨日……不可留!”

姻缘箭上红光如血,菩萨六目齐睁,如此金刚怒目之态,甚至带来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箭杆再一次挟威而下,直压在影子印堂之上!

单烽忽地反应过来箭射轿门,是驱邪,亦是训诫。

和他入城之初的猜想截然相反,主导这场婚事的并非影子,而是谢泓衣。是他不惜借用尸位神之力,死死锁住了影子。

应天喜闻菩萨司掌的是凡世婚俗,夫妻双方名虽为佳偶,却地位悬殊,落到婚俗里,更是随处可见无形的压制。如果这样的情形已在迎亲时重复了无数次,也难怪影子会是这副神智不清的鬼样子!

这一次,喜箭消融在了影子的额心,后者引颈受戮,终究没能发出那一声悲鸣,正相反,贯穿他嵴背的颤抖终于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泓死水般的温顺。

谢泓衣长眉一低,立时有一沓喜倌残纸拼凑成人形,捧来一条红绸织金花绳。他执其一端,另一头则摇曳垂落至影子面前。

“魍京,出轿吧。”

“谢城主,且慢!”

话一出口,单烽颈上的刀锋陡然欺近,他喉头一耸,扬声道:“谢城主再进一步,只怕影游城今日还披红挂绿,明日便满城皆白了!”

如此横生波折,谢泓衣蓦然回首,目光如电光雪亮。

“满城皆白?你倒是清楚得很。”

他话未说尽,单烽却自那淡薄双唇之间,听出了隐而不发的后半行既然这么清楚,便送你去做新鬼!

“我并非危言耸听,谢城主,你可知你面前这位娘子是为谁?”

“我不必知道。”

“连来路都不明白,尊夫人手上的血债,只怕是要在城里重演了。”

“我敢放他入城,自然既往不咎。至于你,要和我论及我夫人的旧情?”

“我奉仙盟诛魔令而来,不敢不论。”

“原来是仙盟贵客,”谢泓衣森然道,“看来是欠了你一份待客之礼。”

他左手二指并运,在花绳上轻轻一抹。这动作说不出的斯文雅致,只是单烽脖子上的刀影却如受命一般,冷不防向他面门抽来!

单烽早知道他打人必打脸的恶习,在颈上杀机一泻的瞬间,一个矮身,扯下了颈后挂着的小还神镜。

那枚夔纹古铜钱挟劲风飞至谢泓衣面前,刷地化作了一片古铜色的水波。

不论有心无意,总归是将影子遮了个结实。

谢泓衣眉峰一挑。

波纹中央,各色人像轮番变幻,大多身披斗篷,衣上六出冰花,手持檐冰笛,面目朦胧。这样的装束打扮,在当世足可令人骇然色变。

人像变幻之时,右下一枚细细的铜指针,也跟着摇荡不休,浮现出繁复的天罡方位来。

“这十年间现世的雪练使臣级人物,一经仙盟发现,便录在小还神镜中,我师兄亲自造影绘成,样貌上绝无任何偏差,”单烽道,“只可惜,雪练大多横空出世,等小还神镜留影时,血案早已铸成。我们也仅能在当地取一捧冤土,铸入镜中,等罪魁下一次现身时,好作些聊胜于无的感应便是抓不到,也好跑得快些。实在是价廉物美,童叟无欺……”

谢泓衣哂道:“所以呢?你要向我卖这面破镜子?”

单烽道:“城主焉知尊夫人不在镜中?”

他话音刚落,波纹中便爆发出了一阵刺目的金光,笼罩在谢泓衣面上。单烽周身受制,虽不曾望见画面,却自对方骤然紧缩的瞳孔中,窥见了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