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很快意识到这话的愚蠢。谢霓显然连半点虚与委蛇的打算都没有,只要杀了他,影子自然会回去。整偏:684576.49;5
劲风还未停止,黑影呼啸,带着令人神魂俱颤的恐怖杀意,他面上每一根毫毛都因此倒竖起来砰!
又是一声脆响。这一次,薛云头顶一震,紧接着腮边一痒,金冠碎裂,人相崩解,万千缕碎发挣脱而出。
那一刻,他心中如被活活烫出了个巨洞,全身每一寸皮肉,全部的自卑和猜疑,都顺着这黑红焦枯中坍陷下去。为什么又是发冠?为什么偏偏是发冠?如此费尽心思后,谢霓眼中的他到底是什么样子?
沐猴而冠!
多少年过去了,这四个字依旧如惊雷迎头噼落,在即将脱胎换骨的一瞬间,将他生生打回了原形。
还是被认出来了。
谢霓有斩草除根的习惯,五指疾张,就在这一瞬间,薛云胸前符咒大放光华,身影一闪,化作了一缕灰烟,直到消散的一刻,那两只眼睛还怨恨地圆睁着,盯着谢霓驾鹿而去的身影。
哐当!
不知隔了多久,薛云才在自己急促地喘息声中惊醒过来,脱力撞在墙上,手脚皆在发抖,忽而撑着地,哇地一声,将腹中那颗圣人胆连着血肉吐了出来。
要不是贴了移形符,他早就死了。
这个念头既让他寒透肺腑,又五内俱焚,人在死灰满地时,总是这样。那道残影的确在他怀里,只是,用符咒封在一只锦袋里。只要谢霓轻轻抚触,自然会飘落在对方掌心,一旦感应到杀机,那道符咒便自动翻个面,化作移形符。
他连做梦都睁着一只眼睛,又怎么会轻信谢霓的垂怜?
薛云嘴角抽动,咳呛出了一阵阵凄厉的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多谢你啊,小太子既让我知道何为讨封,又让我看清了……我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人皮无用,圣人无胆,我为什么要强忍着恶心?”
“假的……都是假的!”
那一只手攥住锦袋,不断收紧,内里的残影痛苦至极,嘤嘤地哭泣不止,却还是隔着袋子撕咬他的手指。
就这点儿力道,轻得像吻。
薛云面上癫色一闪而过,脸孔烧红了一片,声音却透出歹毒的轻柔:“怎么还这么没用啊?来,咬我。我教你炼影术,好不好?”
城外,白云河谷。
谢霓骑着雄鹿,自己身形化影,毫不费力地避开了雪练的斥候。
出了城,一路皆是积雪,萧杀浩荡,经过香饵雪一事后,路上几乎见不到活物了。河谷依旧封冻,贴着谷畔山势而行,能稍稍隔些风雪,谢霓松了缰,任由雄鹿飞奔。
方才那一击落空,他心中难免生烦。在猴三郎身上耗的工夫太长了,倍觉滑腻恶心的同时,更有一股极尽阴冷的不祥感。此人出身羲和,和单烽关系颇近,一身的符阵手段,怎么看都是祸患。
原本不该只击碎金冠的,但在那一瞬间,雄鹿前蹄微屈,使得影子微偏了一寸。是巧合,还是有意?
但这会儿,雄鹿又变得空前通晓人性,一路灵巧地借山势躲避风雪。偶有遇见碎石雪崩的,也早早预感到了,飞身踏着裸岩掠过。
山势穷尽后,到了一片低地,封冻的白云河骤然开阔,化作盛满夜雪的银盘,茫茫雪幕中,渐渐出现了白牛白羊的影子,零星散布着,发出阵阵悲鸣。雄鹿立时放缓步子,只在它们之中绕行,再没有前行的意思。
寻不到路了?
这些牛羊吹胀了气似的,异常圆胖晶莹,无疑是雪牧童的手笔,但离祭坛还有颇远一段距离。为免被识破行踪,雪练必会设法以功法遮掩祭坛,或许远在天边,或许近在眼前雪幕之后。
谢霓并无半点儿犹豫之色,只是一手按住鹿角,侧耳静听。
他知道,答案就在风中。
风声在某一个刹那,突然变得疾厉起来,像一声危险而短促的哨响,眼前的牛羊同时悚然嘶鸣,眼珠翻起望天,继而伏地发抖。谢霓顺势望去,只看见夜云的颜色更深暗了一点儿,慢慢洒下一层深黑色的雪絮。
铅幕斩落。
很重的杀气。
它们在怕这个?
丁零,丁零。很轻的金属晃荡声。谢霓再次捕捉到了风里的暗语,目光疾掠,只见牛羊鼻中穿着的细小冰环,忽而飘动起来,像被一根看不见的细绳同时扯动,指向同一个方向。
下雪了,有人在扯牛羊回去!
谢霓道:“雪很危险,西南方,立刻走,找地方藏身!”
他习惯了吩咐碧雪猊,此刻号令雄鹿,没有半点儿迟疑,那鹿回头掠他一眼,眼中流露出一点儿谴责与纳闷之色,但依旧一跃而起。
眼前飘忽的雪帘,被它苍劲鹿角划破,伴随着极其细微的结界洞穿声一瞬恍惚过后,有两扇峭壁拔地而起,石窟遍布。峡谷间到处可见苍白庙宇的轮廓,靠山而建,足足八座,盘作瘦长的圆环。
一眼看去,简直是冰雪供台之上,一盘白骨念珠。
正是雪练祭坛。
谢霓方才化影,此刻重新在雄鹿背上现形,那奇异的漆黑大雪已经迫近了,被谷里风势撕碎了,一鞭鞭胡乱抽打着,还未沾身,已带来乱刀加身的剧痛,连神魂都像被撕扯。
他当即放弃了硬闯的打算,单手一扯缰绳,连人带鹿,朝最近的石窟中斜栽过去,堪堪避过了头一阵飞雪。
先观望形势。受伤倒是其次,雪练有名为雪凝术的秘法,要是这雪能窥探行踪,甚至附着在身上,反而麻烦。
谢霓这些年下来,雪猎的经验已极为丰富,杀过的雪练使臣也够塞满半枚小还神镜了。要猎杀飞雪,自然要有堪与严寒匹敌的耐心。
在熟记峡谷地势和祭坛分布的同时,他还往城中传了一道音,向阊阖交代守城的种种事宜,又下了对猴三郎猴身和人身的追杀令,最末问了一句单烽的伤势。
所得的答案却颇出乎他意料。
“他醒了?”
阊阖道:“单巡卫长伤势愈合得很快,刚刚传来消息,已经……已经追出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