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子二人一站一坐,都是满身血泥的邋遢模样,谁也没有先出阵的意思。薛云不动,金多宝也不敢,谁知道这一触即溃的虚幻平和,在出阵的瞬间,会变成什么样?他一个阵修,倒想把自己困在阵里了。
薛云隔了半晌,道:“你倒是对他们心慈。”
金多宝咳嗽了一声,道:“云儿啊,有些事,求人不如求己。”
他又窥探到了什么?薛云心里掠过一丝尖酸的恼怒,把满肚子的藏污纳垢的褶皱都缝在一起了。
金多宝道:“当初我和你娘,也算不上什么人人称羡的佳偶。”
薛云截断他的话头,道:“所以你变作了个英俊魁梧的面首。原来你的阵,既能救人,也能使人遂愿。”
他语气平静,却有随时能暴起的尖酸之意,随着楚鸾回解除禁制,圣人胆也在飞快失去效力,顽劣怨毒方为本色,再没比这更好的时机了。用一道五马分尸符捅破虚假的平和,告诉金多宝,打破地什么才是乐极生悲!
他的五根指头都在微微抽搐,粗黑毫毛钻透皮囊,再不掩饰自己的猴相。
太快活了。他偏要在这个给他血肉又夺走一切的男人面前,撕下自己血淋淋的皮囊,再没有比这更罪证俱全的时候了,他迫不及待地想看金多宝濒死时的表情,让对方肥猪似的身躯泡烂在亲儿子的怨毒里
“无焰。”金多宝道,背后长眼睛似的,朝他伸出一只手。
掌心赫然是一根古怪的药草,垂吊着一坨猩红胆囊般的花苞,从中淌出许多眼泪一般惺惺作态的黏液。
圣人胆。
死胖子已经察觉了?
薛云意识到这一味额外的圣人胆意味着什么,腹中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好药,够把他皮囊里的魂魄再淘洗一次,炮制一个孝顺而仁慈的儿子了。原来是在这儿等着他!
金多宝却用一种乞求的口吻道:“你既然还有向善之心,便抓着这最后一丝机会,啊?你接着它,往后没人会再知道。”
薛云霍然回头,脸颊上狰狞抽搐着,一把扯起他衣襟,暴喝道:“放你娘的屁!你已经换过我一次了,你还要告诉我什么?就凭你当年那一泡骗来的淫精烂种,说让我做猢狲就做猢狲,想让我做圣人就做圣人?你凭什么?!谁他妈稀罕做个伪圣人?”
撕扯之下,金多宝那条胳膊应声而断,他却任由它跌落裂隙,只将那支圣人胆抢在手里,整个人霎时间苍老了几十岁:“你做的那些事,舫主已经知道了。只有所有人都相信此毒未解,你才有生路。否则连我也保不住你。”
薛云仰首大笑道:“原来你也无所谓。原来圣人也只是一张皮!”
忽而间,有一道声音道:“金多宝,你已经插手过一次因果了。”
是燕烬亭!他并未离开秘境,而是悄无声息地立在二人背后,火狱紫薇的棘枝投落幽幽的影子。
金多宝抓着圣人胆的手一紧,苦笑道:“还是瞒不过你。”
燕烬亭道:“你受了伤,我来看看。”
他看了薛云一眼,一手按在火狱紫薇上,道:“继续,自便。”
那目光天然就有铁剑一般沉凝的威势,重重压在薛云嵴背上,使后者用力咬了一下齿关。
“到底是你们厉害,来一出真圣人审伪圣人的戏码。”薛云冷笑道,“你燕台尊一路顺遂,心口如一,问心无愧!”
燕烬亭不理会他的挑衅,只是道:“金多宝,你伤了舌头?”
金多宝口中粗糙缝合的断舌抽搐了一下,不再阻止燕烬亭替他说下去。
“槐国蚁梦。”燕烬亭道,“要想倾覆中土点沧州,必从王公入手。雪练设下槐国蚁梦阵,郡主府王孙薛云,必将因其顽劣性情触怒大能,或是踹了路边乞丐一脚,或是醉后鞭笞酒楼侍童,凌虐被人捕来的灵兽以至于举家倾覆如蝼蚁,即便接入羲和,也是枉然。金多宝,当时你就很不对劲,为原本早该斩断的一段尘缘,找舫主占算了几百种生门,莫能躲祸,一切灾祸皆在薛云的性情,而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你竟病急乱投医,插手因果,选了这么个法子。”
“他是被出身所误,看不见天高地厚。做个乞儿,受尽白眼,或许就知道不与人为难了。”金多宝道,眼中终于止不住淌下浊泪来,“燕紫薇,你说,我救成他了吗?”
一只吗喽引发的血案~
第二百十九章 死灰枉复燃
多年前,就是在灵烬衍天术的满地残灰中,金多宝等到了最后一颗火星子的熄灭。
像是棋盘上最懒惫的棋子,终于挪动了一格。他在经年避世之后,冲出了羲和,一头撞入当年曾落荒而逃的因果中。
薛云果然没有通过他的试炼,那双年轻的眼睛里已充斥着刻毒的戾气,在乔装的胖乞丐面前,毫不掩饰恶意。这样的性子,登高跌重。也正是在那一刻,金多宝真正下定了决心。
不惜蝼蚁者,逃不出槐国蚁梦。
乐极生悲符本不该有夺舍之用,是他,挖空心思修改符文,拆成两股,才会使薛云的神魂扑向那乞儿,只等死劫渡尽后,还归本身。
直到他将薛云接入羲和,他都没有想到,那一道符纸,竟然落偏了。
毫厘之差,便是天翻地覆!
半晌,薛云道:“难道你要说,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想救我?”
他又很轻地笑了一声,道:“你甚至不敢让我恨你。”入 老阿姨*裙,68 5;0*579‘6;9,
金多宝平白长了两只眼睛,既看不清他的猢狲皮,也看不到此刻他皮囊里仅有的那一根骨头,正是由恨铸成的。想用三言两语掏空他最后的支柱?白日做梦。他早就想明白了,做一只猢狲,尚且能恶心地苟活,可要是连这点恨都被人挖去了,他才会真正跌成一蓬飞沙!
你连这不懂吗?啊?
在他的目光下,金多宝的嘴唇猛地哆嗦了一下,哀求道:“放过你自己吧,云儿!”
“我能放过谁?轮到到我做主吗?”薛云霍地抓住他衣襟,凑到他耳边,用尽浑身的力气,却逼出蚊蝇一般只够刺痛彼此的声音,“多漂亮的一颗慈悲心啊,原来这一切是我应得的,我还得谢谢你,感念你爱子之心,经你点化自此大彻大悟,金首座真是功德圆满再无半桩亏心事,行了么?省省吧,你只是想借我的嘴巴,宽恕你自己!”
燕烬亭按在火狱紫薇上的手,无声收紧。
薛云眼睑一跳,透过金多宝说不上坚实的阻隔,阴阴地同他对视,突然很想笑。
他心里藏了太多的毒恨,因此忌惮镜子似的燕烬亭,直到他发现,这所谓的明镜裂痕丛生,却毫不自知。他已迫不及待地想看这些道貌岸然的脸孔,彻底碎裂的样子了。
他永远也得不到的东西
“我等着哪。”他以口型道。
这种怨毒除了嫉恨以外,更有点雄性相争的意味,极度挑衅,怎么看都应该是冲着单烽去的,使燕烬亭更加不明所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