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缠他多年的那个谜底,像要冲着他脸孔扑杀过来。
镜中景象疾闪。
恶战过后,一场前所未有的可怖雪崩,轰然倒灌进翠幕峰石窟中。单烽看到自己的背影,遍体鳞伤,明明都凝固成了暴雪中的一方铁碑,却像是被巨力砸弯了,从嵴背,到右臂都在颤抖。
即便如此,另一道人影还是被遮挡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角染血的蓝衣。
谢霓?他不是应该在风雪之外,高居长留宫中么?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是谁伤了他?
镜光转侧。
是
他的手。
血。新鲜的血,铺天盖地的血,从手掌底下狂涌而出,转瞬蒸腾成红雾。仿佛世上最凶恶的幻觉,他看到自己的手掌,深深插在谢霓丹田中,五指残酷地一张
住手!你在做什么?那是谢霓啊!
最后一缕真火呼啸而出。那具受重创的身体猛地蜷起,单薄腰腹几乎被生生撕碎了,伤口处却再渗不出半点儿血,那是无数火蛇在经脉里穿梭,摧枯拉朽。镜外的单烽瞳孔一缩,每一节指骨都传来筋脉逆转的剧痛,他感受到了,自己是怎样像撕裂一张薄绢那样,撕裂谢霓的血肉,可镜中人依旧双目紧闭。
你他妈是瞎子么,为什么认不出他?你是聋子吗,为什么听不到他的惨叫?
咔嚓一声,蚌心镜被捏碎在掌心。镜中人终于睁开双眼,乍醒便是噩梦一场,霎时间目眦欲裂,血水斜切进眼眶中。单烽第一次在自己眼中见到这样绝望而恐怖的神色,面上每一寸肌肉,都被十余片碎镜切割得四分五裂。
他想抓住谢霓,想把对方抱在怀里,可偏偏就在这时候,丹鼎中腾起熟悉的烈焰,追随他百世的劫数,并未被母亲的身死彻底化解,而是抢占住这一瞬间的心神剧震,再度爆发出来。
埋藏在他身体深处的,从来都不是温情脉脉的保护欲,而是焚毁万物的本能。
我恨不能为他而战死,豁出所有去保护他,却唯独控制不了那把火。
单烽的身形动了,却是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一枚鎏火令激发到半空,这才拖着燃烧的身体,仰面坠下了雪渊。
积雪在触及他体表的瞬间融化,冻土也消解,他如利箭般射穿了沿途所及的一切,如果不出意外,将化作一捧含恨不甘的焦炭,永堕向地底深处。
“单烽,单烽?”谢霓的声音忽而近在耳边,带着罕见的错愕意味,“你身上的火又烧起来了!”
妒人肝的烈焰原本已被压制在单烽体表,这会儿却喷射出数尺长的炽烈火光,整条铁船都开始急遽熔化,谢霓意识到不对,当即去夺他掌心碎镜,却被单烽一把推开:“别靠近我,走!”
体修的力气何其之巨,铁船立时倾覆,就在双双坠入水中的一瞬间,谢霓的手腕又被单烽一把抓住了,迫不及待地拖入怀中,向来强硬的五指却在颤抖,说的话更如痴子一般颠三倒四:“霓霓,痛不痛?别走!”
谢霓被抵在倒扣的铁船边,无路可退,仅能扯着那一条铁链以免下沉,甚至还得拖住单烽否则以对方此刻的状态,必会将他拽到河底去。
极其固执的怀抱,勒得他肋骨发疼,恨不得连河水都排挤开去,只剩下肌肤的紧贴,单烽在水下燃烧,体表的温度如激荡的涡流般死死卷缠着他,他的黑发亦在水面铺展,丝丝缕缕缠绕着彼此,阴沉沉的寒意,连火光都照不透。
他发间的符纸被打湿了,耳边传来急促而模糊的话语。谢霓道:“我知道怎么做。”
符纸被他揉成一团。
单烽抱着他的腰,整个人没在水下,什么话都说不出口,唯有以嘴唇用力厮磨他的腰腹,一寸寸探查伤口所在,丹田的位置泛起阵阵奇痒,仿佛陈年旧痂被撕开,淌出脓血来,那么重的吻,甚至有绝望的祈求意味,像是试图填平他腹中的空腔。
【番外现代废土】慈土悲玄·一
A烽O霓半强制,扔个番外换换口味,放在正文里好像有点突兀,如果还有二的话就攒攒另外开个册子扔番外吧
慈土州。凌晨三点。十万平方公里黄沙泥沼,堆积近万年的尸泥,和由兽骨构成的庞然群山,都睡死在夜色中,无数组毫无规则可言的地震波,向境内所有人致以这片大地昏黄的酣声。曾经让数十架战机坠落的诡异磁场,使这个地方甚至找不到一抹航迹云。
众所周知的灾变区,兼死囚流放地。
有人进,无人出。
中央区佛塔地下十三层,却传来了一阵阵急促有力的鼓点声。
鼓手心肺复苏般大起大落的断奏技巧,经金属塔身的强力共振,成功在地下三百米的深处炮制出了钢锯拉神经的爆炸性效果。和尚们有气无力的梵唱声,则予以听者良好的临终关怀。
单烽既不在意听众的死活,也无所谓主唱跑在哪个调上,隔音耳机一戴,长腿一伸,蹬着墙根,哐哐哐地敲架子鼓。他穿了件黑色工装背心,后脖子贴了战术隔热贴,却没吸干净汗,残余的一注汗水被镭射灯一照,在肩侧肌肉线条上砰砰跃动不止。
更具刺激性的硝石味信息素,密集轰炸着佛塔十三层的每一寸空间,也就是和尚们修行到家,六根一路清净到了腺体,将对信息素的感知压制到了近似于beta的地步,否则早就统统破了杀戒了。
但他和鼓之间的深仇大恨相当影响和尚们的发挥。
领头的刀疤脸胖和尚没兴致了,一摆手,在吧台卡座上盘腿一坐,嚼着烟叶。
这些人头皮剃得锃亮,戒疤齐整,人却一个比一个魁梧,肌肉有钢缆那么结实,挽起袖子能徒手搏熊,烟酒不忌,都是极具慈土州特色的和尚。没点子力气,扛不动泥沼里的尸首,更砍不动拦路的变种尸魔。
慈土州有三怪。和尚肉硬过骆驼干。尸泥能当棉被盖。遍地都是死刑犯。
“他怎么了?”刀疤脸胖和尚道,“一把子力气没处使,敲出他妈的一副死了老婆的鬼样。阿弥陀佛,不造口业,人样,人样。”
有和尚道:“他?今天搬了十具蜡尸,有一具化在身上了,扒都扒不下来。”
胖和尚道:“都搬了五年的尸了,和他一批来的长留政变犯都死光了,还怕这个?”
他咔哒一声,没能按亮打火机,里头的机油不知什么时候漏光了,只好接着嚼烟叶,道:“男人这幅死样,不是死了老婆,就是老婆跟人跑了。”
和尚们纷纷道:“阿弥陀佛,破色戒的事,我们不懂。”
但毋庸置疑,单烽是这地方最古怪的人。五年前被囚车抛到这地方时,单烽是从车斗里滚出来的,一身核战遗迹般的恐怖信息素味,脖子后扎着留置型麻醉针,身上还被贴心地捆了一圈的麻醉补充剂和抑制剂,据估算药量可以放倒成年非洲象,顺便为其绝育。
即便是这样,他手里还抓着一只囚车特制防爆车胎,是昏迷中徒手掰下来的。刚醒过来,那脸色可怕得能杀人,追着车辙印就要杀回去,却栽进了慈土州那地雷阵般的泥沼中。
慈土州,天下劳改第一州。进来的,要么死了,肉身施肥,死得其所;要么皈依我佛,为搬尸公益事业奉献终身。但天上地下,没有一条路是能出去的。
单烽在漫长的自闭期后,终于有了洗心革面的迹象。凭他强悍的身体素质,和无穷无尽的精力,很快跻身搬尸第一线,白天和和尚们一起杀杀尸魔,超度尸泥;夜里蹲信号塔播往生咒,指挥作战;甚至还开发出了在泥沼里挖掘金矿的业余爱好,囤满了自己的居住层,活得宛如黄金矿工,看样子是生怕自己有一刻空闲。他这人,混熟之后也是会笑的,但是很瘆人,一种凶恶的英俊,好像憋着劲要咬谁一口。
“金住持,太吵了,把他鼓槌拔了吧,楼下的兄弟们都在踹墙了,一会儿又抄禅杖上来。”
金住持还不死心地摆弄着打火机,道:“一个男人,老婆本都攒够了,却突然一副仇深似海的样子,为什么?天要下雨,老婆要嫁人,不死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