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退权衡间,令人如吃了苍蝇一般恶心。若只他们二人,有仇报仇,不知快意多少。这便是做城主的滋味么?当年的太子谢霓呢?
单烽忍不住以余光打量谢泓衣,对方面上毫无波澜,不为雪牧童的攻心术所动,只道:“降雪的把戏,还要玩多久?”
雪牧童一愣,哈哈笑道:“这可不由我说了算,杀了我也不会停哦。城主不会连这都熬不过去吧?雹师说过,你可对这熟悉得狠呢,析骨而炊,骨肉相食……”
雹师道:“太子谢霓,你不是想见长留昨日么?这才到围城,咱们一步步来,必能教你重温旧梦。”
单烽颅侧微微发痛,不知多少残缺的画面在这三言两语间闪动,二十年前的长留,雪练围城时,凡人断粮绝食的惨象……饥母抱子……路皆残骸……饮雪充饥……七窍渗水的饿殍……那一幕幕皆在长留苍茫而荒凉的底色间浮现,王城告破的血战前,传入谢泓衣耳中的早是已边境各地的生民哀嚎。难怪他对这次城中的三日饥荒镇定至此,那是十七岁的谢霓所闻见的哀嚎,从未散去。
谢泓衣泛起一缕极轻的冷笑,道:“彼此彼此。”
他单手按住臂上银钏,与此同时,五指引诀,动作轻盈舒缓得如拂弦一般,却令雹师瞳孔急缩,功法疯狂外泻,身上猛地覆上冰霜那几乎是烙在神魂中的本能,被挑在旗头连回归祭坛都做不到,偏偏记忆中那撑裂皮囊的劲风,迟迟未来。雹师齿关喀哒一声,意识到什么,却太迟了。
谢泓衣眉梢一剔,道:“城头风冷,你也还记得啊。”
被对方一个动作吓退,简直是奇耻大辱,雹师眼里的凶光几欲扑出,却被单烽一刀拦断,那横刀回护的动作,简直和当年如出一辙,使他胸中恶气再度暴涨。又是这两个人,横拦阵前,断他一路功业!6850,57,96'9铑,阿咦裙
雪牧童偏还幸灾乐祸道:“雹师,你歇歇吧,你的雹子和苍蝇卵似的,连我一捧香饵雪都比不过,这一炷肉香得归我!行了,谢城主,来日方长,多谢款待,明日的屋顶”
他的身形陡然凝固了,嘴唇圆张,还残存着不可置信的神情,下一瞬,整个人便从中迸破,人皮颓然滑落的同时,内里的冰屑喷薄而出,向窗外涌去。
挥刀的却不是单烽。
谢泓衣单手抓着烽夜刀的影子,这丝毫不计后果的一刀,异常直白凛冽,烽夜刀刃虽未饮血,却因他一瞬间爆发的酣畅杀意,在单烽掌中蜂鸣,仿佛同饮一坛烈酒般。单烽心领神会,抢过去一把抓住包小林皮囊,让它不至于落在地上,反手向青娘掷去。
青娘将那一袭空荡荡的人皮抱在怀里,方才包小林神魂消散时尚能噙住的泪水,此刻喷涌而出,碧灵不知受了何等的折磨,几度从伤处挣出来惨叫,却几乎被那怨恨悲痛的眼泪溺毙了。
谢泓衣道:“把他还给你。你撑不了多久了,再损耗下去,便是魂飞魄散的下场,今日瞑目,与他同葬,同去悲泉,尚有母子之缘。”
青娘却是双目圆睁,食指直指心口。
谢泓衣道:“你要囚着他?”
青娘点头。
谢泓衣对她的选择毫不讶异,微微颔首道:“那便睡着。撑到一切得报时,再睁眼。”
他声音依旧冷淡,却仿佛有着无可拂逆的抚平人心之意,青娘眼帘陡然沉重,这柔弱女子病重已久,卧病时无一刻不与恶鬼抗衡,将神魂生生磨损成一把钝刀,此刻终于陷入沉睡。碧灵身上一轻,得了短暂操纵手足的机会,但周身依旧被影牢紧锁,要想从谢泓衣眼皮底下夺路而逃,更是绝无可能。
谢泓衣如来时一般,也不看雹师一眼,身影飘然而去。
单烽看出他并没有将这一伙雪练杀绝的意思,一刀噼碎雪牧童,是为他本人之恩仇,作为城主所肩负的,却是更深重如磐石的决断。
单烽单手抓过碧灵,也随谢泓衣大踏步而去,只是临了扭头望向雹师时,露出一个狞恶不下于对方的笑:“剩你了,自己脱。”
雹师瞪了他片刻,怪笑道:“明日便是你。”
单烽道:“不了,我体修,皮厚。刀还比你快。”
嘶啦!
皮肉被活活扯下的声响中,单烽已在巷口追上谢泓衣,风雪漫天,异香扑鼻,他披了满身的香饵雪,浑身无处不刺挠,真快要挣出犼相了,谢泓衣却界于形影间,虚幻飘渺,连飞雪都穿透了他,此刻驻足,炼影术的绯光闪动,转眼就要换回惠风。
“你速度快,先睡着,我料理了碧灵,就回寝殿找你。”单烽道。
谢泓衣道:“交给不周审,不伤皮相。”
“明白。”单烽道,目光微不可察地落在谢泓衣唇上,大概是四目相对分心的缘故,一簇晶莹落雪落在对方唇峰上,转瞬化为雪水。
单烽皱眉,尚没来得及提醒他,面前的谢泓衣已陡然变回了惠风,失魂落魄地望着他手里的碧灵。
算了,他淋了一身雪尚且无事,就这么一簇香饵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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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三章 穗下风
“看吧,她神魂还在里头睡着,能感觉得到。”单烽道。
惠风却撇开眼睛,一巴掌掴在自己脸上,喃喃道:“我成日巡街,就在我眼皮底下,怎么会……我真该死!”
单烽道:“你都多久没敢认真看她了。对了,她儿子包小林,还挺聪明的,笨的那个是雪牧童,不是你教不会。”
惠风勉强笑道:“我说呢,一点也不像她。”
单烽心里一点不安始终不散,匆忙回府,尚来不及进寝宫,阊阖那头便传话过来,城主有事支派。单烽问明事由后,眉峰一跳,心里把什么都想明白了怪不得谢泓衣仅压制着城里的饥荒,却不从雪牧童身上着手,原来是藏着后手呢,楚鸾回这小子也是能顶事的,竟真在第三天夜里办成了。
他心里也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去楚鸾回处把事情了结妥当了,刚满身草叶梗子地赶回来,又来活了叫他盯着不周审人,从碧灵嘴里撬出瘟母血的解法。
这一来二去的,单烽已经琢磨过味儿来了,一把抓住阊阖:“这是想方设法支开我呢。你去看过了?他真没事儿?”
阊阖诧异道:“单兄弟这样问,莫非城主受了内伤?”
这是一无所知了。
阊阖又道:“碧灵刁猾,为免夜长梦多,又有后手,还得连夜提审出瘟母蛊的解法才好,难得见不周束手束脚的样子。”
单烽心里一想,倒也是那么回事。
马厩底下设了一处暗牢,四五个静息阵层层压盖着,也镇不住里头断断续续的惨叫声。玄铜闸门四周贴满了血淋淋的状纸,单烽一眼看去,下狱者所犯之罪状,佐以上古时的酷虐之刑,如律法般条条分明地叠压着,俨然成了一门极严谨的学问,光看着便令人透不过气来。
单烽看那朱笔字迹颇为挺秀,微一讶异,他原以为不周是个倒霉遭了雪牧童的相马师,如今看来,难道还曾是长留酷吏不成?
他进地牢时,碧灵还柔若无骨地歪坐在圈椅里,在青娘壳子里顾盼生姿。为了不伤青娘躯壳,那些抽筋扒皮的手段皆使不出来了。不周在她对首,颇为阴沉地坐着。
单烽见地牢里别无旁人,倒是稀奇了,哑巴审人,岂不是大眼瞪小眼?
他轻手轻脚地进门,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不周当即移开了目光,只这短暂的一抬头,却令碧灵娇笑一声,道:“小郎君,你弓腰驼背的,我还道是阴沟里的臭虫呢,灯下看来,竟还有几分姿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