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灵毫不迟疑,刷地向青娘退去,死去的女子依旧是一张不设防的空皮囊,只是双目圆睁,显露出极隐晦的怒相。碧灵才钻入她体内,便爆发出一阵凄厉的惨叫,想要拧身而出,女子却将双臂一抬,用力搂抱住了自己的身体,十指都生生插进了肋骨间。
那阻拦的意志如此强大,竟使碧玉观音迸发出一声裂响。
碧灵尖叫道:“不可能!你都死了这么久了,怎么还有灵智?”
青娘的神魂死活不肯散,它拼着本体伤上加伤,才挫散了她,怎么还会有如此执念?青娘以躯壳为笼,阻它去路的同时,谢泓衣衣袖一拂,它身周腾起条条黑影,飞快拉长扭曲化为牢笼,将它彻底封死在了青娘体内,只能任由那女子的残念扑击着它,一口一口撕咬着它的本体。
谢泓衣平淡道:“你以为凡人便不会有恨么?”
碧灵痛极,好在青娘不曾封了它的嘴巴,还能断断续续惨叫出声:“雹师!你是死人么,屋里这样的动静也不知道看,对付个人肉酱要这许多工夫……啊啊啊啊!死女人,你又发什么疯!”
也不知哪句话刺激了青娘的执念,它几乎要给活活撕碎了。
谢泓衣不说话,单烽的声音从符纸里传出:“从你们杀包小林时起,她就一直在等着了。”
“包小林,”碧灵一怔,想起了什么似的,在剧痛中怪笑一声,“原来是他。不是早送你们一家团聚了么?”
就在这一瞬间,谢泓衣手中那团人肉血糜陡然变化,血腥气散尽,化作扑鼻的炙烤牛肉香。
如果惠风尚在此处,必会想起单烽那句告诫人肉化作牛羊肉时,立刻离开此地!
不论是谢泓衣,还是碧灵,都对这样的异兆心知肚明。碧灵更是不顾体内状若癫狂的青娘,纵声大笑起来:“你想劫了我去解毒?迟了!他来了,你还想走?”
小屋的后窗,传来猛烈的风雪拍击声,一只小手静静地按在窗框上。
吱嘎。
铁条钉死的后窗,被毫不费力地推开了。包小林身穿粗布短衣,单手抓着支牧笛,向谢泓衣露齿一笑。
房内大盆大盆的人肉酱,桌上横陈的人腿,曾在雪牧童离去后,短暂地现出原形。
如今笼罩在雪牧童的畜生道下,它们又飞快地变回了牛羊肉,满盆血肉,凝固在被宰杀的恐惧中。
破不了炼影术?就将他们变作牛羊,到死都不记得自己曾经为人。被雹师的大手剥皮剔骨,做成一只只冰萃包子,送入万户千家。
人肉现,则雪牧童走,牛羊肉现,则雪牧童回,唯有抓住这残酷的变幻,才能抓住最后一丝撤离的机会。
“真可惜,又没抓到小鹿,”雪牧童也没看碧灵一眼,只向谢泓衣道,“大哥哥,我座下还缺了只兔子呀。”
雪练冲在泥塑霓霓的第一线
第一百六十一章 相见难
砰!
正门也轰然洞开,雹师将剔骨刀甩在背上,血糜从下巴一路喷溅到围裙上。
碧灵道:“死鬼,你怎么才回来?”
“那小子肉嫩,只是渣滓多了些,当初剁得急了。”雹师道,啐了一口唾沫,向雪牧童道,“你这么早回来做什么?一屋子的猪骚气。”群⒈10﹥3796⑧⒉1看后续
他旁若无人地寒暄罢,目光向谢泓衣一转,咧嘴一笑:“太子谢霓,许久不见啊。”
雹师号称是万军之师,雪练中能硬碰硬打攻城灭国之战的,唯他一人。其人常坐在魔兽上,颈吊人骨念珠,披一身血锈斑斑的铁甲,每挥师临城,便临门设巨鼎,指点烹人之术,再没比这更骇人的攻心术了。如今说话时血沫横飞,全然是个市井莽汉,比起当初长留阵前的跋扈,不可同日而语,两只眼睛里的阴沉暴虐,却千百倍地甚于往昔。
雹师道:“早想请谢城主来小铺坐坐。当初要不是姓单的,我盘里已多了一道珍馐了。”
谢泓衣只淡淡道:“城头风冷么?”
雹师被戳中了痛脚,眼角肌肉猛一抽动。正如谢霓忘不了素衣天观之仇,他也忘不了,眼前这双素白纤长的手,是如何驭使风刃,将他的残躯活活撑裂成人皮大旗的,开膛破肚之耻,风吹雨打之恨。时隔二十年,必有一场血战!
哐当一声,剥皮刀杵在地上。
屋后,雪牧童扑在窗沿,摆弄着腰间的畜生道,笑嘻嘻地:“大哥哥,城里都要饿死了呢,我送来的小猪好不好吃呀?你要走了么?”
一长一短两道身影,锁死了谢泓衣的退路,屋内飞快蔓延起层层白霜。
这大概是当世最令人闻风丧胆的两号雪练人物了。
谢泓衣并不会被他们暴露出的恶劣性格所迷惑。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雪练是什么样的东西,傀儡罢了,那些戏谑、暴虐、天真、阴邪、善妒……一切属于生人的特质,都将在雪练功法发动的瞬间被抹去,化作一片空洞漠然。谁要是信了那张人皮,在对战中以此寻找他们的弱点,便会落得比死更凄惨的下场。
谢泓衣连余光也不曾施与,只向屋门走去。碧灵囚在青娘壳子里,几乎被强行拖在他身后,亦步亦趋。
他每走近一步,雹师眼里的凶光便更甚一分,待嗅见他身上幽幽的气息时,更是吞了一口唾沫,齿间传来血肉的黏响。
说时迟,那时快,青娘竟将眼珠一翻,利齿暴长。这女子皮囊轻如风中枯叶,瞬息扑至,利齿腥风过处,就要咬住雹师臂膀。雹师倒是惊了一惊,他食人无数,倒是头一次碰上敢啖他血肉的当真可笑,一具腐尸而已,速度再快,又岂是雹师的对手?但见刀光一闪,青娘惨嘶一声,轰然撞向门户。
那剥皮刀上萦绕无尽生灵怨气,本该将她一刀腰斩,可谢泓衣袖影已至,斩断刀锋,震退雹师,又回身舒袖,袖底三指并扫,屋门应声迸裂。这一串动作皆如行云流水,青娘毫不迟疑地奔出门去,正迎上那团残缺不堪的血肉怪物,哀嚎一声,将它死死搂在怀中。
怪物已被雹师生生啃食了大半,却凑出两只血肉模糊的小手来,用力挣开青娘的怀抱它身上还萦绕着曾将它千刀万剐的刀意,皆倾泻在青娘身上,青娘很快就遍身是血,却死不肯放。
倒是她体内的碧灵尖叫道:“什么鬼东西,脸!伤着脸了”
青娘一偏头,咬断舌头,吐了出去。它的尖叫戛然而止。
谢泓衣道:“包小林,那把刀断了。”
他远远掷去一物,正是雹师那截刀尖。血肉怪物浑身剧震,爆发出待宰羊羔般凄厉的嚎叫,青娘血泪如泉,滴滴溅在它身上后,它仿佛终于寻回了一丝理智。
“刀……刀,刀断了……娘!”
包小林周身的刀风终于消散了。被雹师宰杀的剧痛还残留在他神魂深处,久病后渐渐怪异的母亲,突然变了一个人似的父亲,家中诡异的血腥气,随处可见的香炉和香灰,母食子的符咒……变作父亲的怪物扯着他头皮,将他从窗边提起,替母亲抓的药材散了满地……
“你就管不住嘴吧,”那个女人对镜梳着头,用他母亲一贯的温柔口吻道,“皮别剥坏了,雪牧童还得披。”
“啊啊啊啊啊啊!”
血肉怪物的身躯中,渐渐浮出包小林淡白色的神魂来。在母亲的怀里,执念飞快消散,他被一股极强的吸引力所攫取着,双足离地,就要往天上悲泉腾飞而去,却叫道:“息宁寺……香炉……别去……母食子……啊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