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鸾回嚼了一片草叶子在口中,声如洪钟道:“住手,别打了!他是城主的药人,把他打死城主可真没药了,瘟母要紧,瘟母啊!”
阊阖终于搭理道:“楚药师,你与他合伙蒙混入府,是要与整座影游城为敌么?”
“我绝无此意!”
“药都丢在了半道上,他能剩下什么用处?”
楚鸾回恳切道:“这不是原汤化原食嘛,更容易克化。”
“是么?几位药师都看过,只是花萝卜而已。”
楚鸾回被噎住了,这一愣神的工夫,已有几个面色不善的黑甲武士向他冲来,他连忙补救道:“别别别!药是没种好,可是他有用啊不信你们找药师来看,你们城主如今是不是好多了?面上有了血色,就是瘟母渐渐化解的征兆,要是砍了我们俩,受苦的可是城主!”
殿内帐幔拂动,黑甲武士们纷纷回头,等阊阖眉毛一抬时,楚鸾回便知道这事儿可算稳住了。
药修来得很快。几个药师虽红眉毛绿眼睛的,就差指着鼻子骂他骗子了,可银针一入体,却无论如何也抹不掉谢泓衣体内细微的变化。
单某人,嘴炮达人,得罪娘家一时爽
第九十五章 难违
吴药仙收了针,讪讪道:“这温化法嘛,慢是慢些,城主体内的一潭死水倒开始流转起来了……不过嘛,这样滴水穿石极耗工夫,能化多少,不好说喽!”
举凡正经药修,没有不对药人宗嫌恶提防之至的。
他看在药效的份上,捏着鼻子说这一句公道话,楚鸾回立马笑道:“多谢吴药仙,早知前辈襟怀坦荡,凡事以医人治病为先,绝无半点儿偏私,是以才敢腆着脸请前辈看过。我这点儿微末道行,不过是拿手头恰恰对症的灵药来做引子,为城主温补经脉,替诸位前辈的千金方牵马引路,真正妙手回春,还得仰仗前辈哩。”
他话说得情真意切,人也生得玉树芝兰,全不像药人宗出来的鬼祟之徒,竟奇迹般令几个老药修的脸色宽和下来,吴药仙哼了一声,也不再骂他。
楚鸾回借着老药修们这一阵和颜悦色的东风,转向阊阖,面带歉疚之色,欲言又止。
阊阖道:“只要是有利于城主的,楚药师但说无妨。”
楚鸾回瞥了一眼谢泓衣隐在帘帷后的身影,目光微闪,颇为羞赧地笑道:“实不相瞒,我入城至今,尚无落脚处,想斗胆讨一片药圃住下,培植药草之余,也再细细斟酌献给城主的温补养元方,如今只饮药人生血,难免失却大半精华。”
阊阖皱眉:“你要入住城主府里?”
“不敢!只要离城主府近些,方便城主传召便可。”
这话于情于理,都挑不出半点儿错处。谢泓衣道:“阊阖,你着人去办。”
楚鸾回定定地凝视谢泓衣片刻,道:“多谢城主!”
风生墨骨环碎裂之前,从没有人敢这般直勾勾地盯着谢泓衣看。眼神虽如春风般和煦,却钻得极深,令后者微微皱眉。
在他告退之际,谢泓衣的目光在他身影上一掠而过,忽而道:“你很眼熟。”
楚鸾回因他一句话而展颜,唇边浮出一盏梨涡:“我亦对城主一见如故,苦于无从投奔,今日能为城主献上绵薄微力,或许是有前缘。”咾阿,姨群,追更685057久6久
仿佛应了他的话似的,伴随着一声低沉的兽吼,碧雪猊从寝殿西南侧的飞檐上轻轻跃下,灯笼般的兽目凑近楚鸾回,又以趾爪将他头顶拨了一拨,却无半点儿凶暴之意,只如小儿讨食一般。楚鸾回笑吟吟地凑近它,道:“碧雪?”
碧雪猊咕哝一声,它四爪巨硕,趾爪锋锐如短匕,平时缩在厚重肉垫中,奔走时方有雷鸣般的蹄声,此刻压在楚鸾回肩上,被抓住了轻轻一捏,便伸出利爪,歪着头看他。
“你爪上受的伤已经好全了,只是奔走太急,难免皲裂,涂些草木灵髓润一润就好,七宝茉莉味的如何?”楚鸾回道,刚从袖中取出装灵髓的玉盒,便听得碧雪猊低沉且戒备地咆哮起来,仿佛见了宿昔仇敌般,压在他肩上的趾爪骤然用力,踏着他一跃而起!
单烽不知何时闪在他身后,面对如此一团银云罩顶丝毫不憷,只伸出一拳,与它前爪砰地一撞,继而在这短暂地僵持中,一把捏住它肉垫,将它扯在地上。
“猊兄,多有冒犯,尝尝见面礼。”单烽道,在它颅顶上用力摸了一摸,也照样画葫芦摸出一根萝卜来,塞进碧雪猊龇起的利齿间。碧雪猊勃然大怒,鼻中粗喘不止,正要一爪直取他面门,谢泓衣已冷冷道:“回来。”
碧雪猊将大卸八块的萝卜沫喷向单烽面门,便直奔谢泓衣而去,疾奔的同时身形骤然缩小,等扑入谢泓衣怀中时,已化作一尊青瓷狻猊香炉,仰面怒目,鼻中咻咻地冒着青烟,似有告不尽的恶状。谢泓衣拢抱着它,一段玉白手腕搭在炉顶上,定定望向单烽,又是一尊高居龛中的恶菩萨了。
这目光实在不善,楚鸾回行了个礼,悄悄告退了,几个黑甲武卫以礼待之,护送他出去。
这左右逢源的小白脸儿相比,单烽简直一败涂地,好在面皮甚厚,也不管旁人眼光,只目光灼灼道:“如今我是你的药了。”
谢泓衣微微冷笑道:“你要如何?”
“不劳烦,我备了铺盖,”单烽诚恳道,“只求在城主殿角寻一角容身之地,城主随时取用便是了。有什么蚊蝇滋扰,我也一并轻轻掸去。”
他的狼子野心,再度惹得甲士们怒目而视,碧雪猊亦鼓起双腮,如蟾蜍般连连吐舌,卷住一处帐钩,大有与之相竞之意,却被谢泓衣轻轻拍了一记:“我寝宫中并无蚊虫,也不缺蛤蟆。”
单烽正色道:“今日的恶客未遂心愿,还会找上门来,他精擅符箓傀儡之术,绝非刀剑所能阻隔的。再者,雪练亦不会坐视你身上瘟毒化解,接下来的一段时日里,正是魍魉夜行的时候。你不爱旁人近身,正是有机可乘。”
谢泓衣淡淡道:“凭他们?”
单烽凝视他道:“你有多久没睡过安宁觉了?”
谢泓衣道:“你在眼前,更不安宁。”
“你只需提防我一个人,不也清净?”
他二人才说了几句话,阊阖的脸色已变得苍白,咚地跪在地上,众甲士齐齐效仿:“今日城主遇袭,我等竟一无所知,既未外驱来犯之敌,也没能防得宵小,失职至此,羞愤欲死,还请城主降罪!”
谢泓衣道:“领鞭。”
阊阖依旧失魂落魄,跪地不起,眼睑上勾画的双目更是瞠着,任由热汗纵横渗入,通红鼓胀得如垂泪一般。
黑甲武士们亦道:“愧对城主,还请城主重罚!”
谢泓衣摩挲香炉的手指微微一顿,指着单烽,不悦道:“领鞭,抽他。能抽中的,免罚。”
此令一下,竟如天降甘霖,黑甲武士们面上失落之色一扫而空,争相抬头去看单烽,眼中各有虎狼之色,单烽何其敏锐,早已一跃而起,向谢泓衣冲来:“谢泓衣,你还真是物尽其用,拿我来练兵啊。”
“练兵?”谢泓衣微微一笑,在单烽一瞬间的怔忡中,将衣袖一拂,“既然是药,便待在药圃里阊阖,你留下。”
影子飘然而动,挟单烽抛向远处。在众甲士蜂拥去后,谢泓衣的目光方才落在阊阖身上。这护卫长已陪伴他多年,向来沉稳持重,此刻却长跪不起,双目死死望向门关,嵴背处如中箭一般阵阵痉挛不止,不难想见,今日的失职,正在他心中激起何等惊涛骇浪般的痛楚。
将这痛楚带给他的,并非谢泓衣,而是一段沉重如山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