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霜绸见谢泓衣神色恹恹,并无开口的意思,更是悲慨万分:“还不是你胁迫!”
单烽道:“错,是他无能,连真正的不速之客是谁都不知道,这护卫的差事,能者居之,你不明白么?”
他向安梦枕中一拂,将一根粗黑毫毛拈在手里。谢泓衣目光一掠,果然道:“你出去吧。”
叶霜绸被他二人间的这一串哑谜惊得目瞪口呆,更想不明白殿下对他格外的容忍到底从何而来,却到底不敢违逆谢泓衣的意思,扭身向门外奔去,将披帛旋得如怒潮一般。
烽夜识趣地斜滑于地。
目送她背影去后,单烽方才轻轻笑了一声:“城主是不想让她知道,魍魉正是从她织成的安梦枕里而来的吧?”
小两口床头抓花脸
外人面前还是要保持体面的
第九十四章 枕中谶
城主府固然戒备森严,却也拦不住有些阴潜入梦,暗渡陈仓的东西。
单烽向着安梦枕摸索了片刻,忽地手腕一振,从缎面底下抽出一张符纸来。他的手极稳极巧,如变戏法一般,符纸完好无损的同时,竟丝毫不曾扯散枕上那些细密的针脚。
这一道符上的字迹便清晰得多,虽依旧潦草,却笼罩着一层玄奥而妖异的光芒。
单烽眉头紧皱地认了一会儿鬼画符。依稀是四个字。
乐……极……生悲。
什么玩意儿?
单烽自己就有个符阵皆通的师兄金多宝,当世灵气稀薄,不论是画符还是布阵,都得将天材地宝五行之精不要钱一般洒下去,配上法诀,方能引气借势,取有余而补不足。像这样轻飘飘一张黄纸,几抹朱砂,竟也能有奇效么?
即便如此,这背后的把戏也不难看穿。
单烽:“这玩意儿放在安梦枕里,怪不得会使殿下噩梦连连,睡不安宁。”
谢泓衣冷冷道:“你不是长留中人,别叫我殿下。”
“这么亲疏分明?那些管你叫殿下的,想来一个个都深受你荫蔽,你不怀疑她?”
谢泓衣道:“不是她。”
单烽盯着他,正色道:“那更不妙。敌暗我明,就你那些黑漆漆的傻大个儿,干不了动脑子的细活,更挑不起杀伐决断的担子。这都有人摸到枕边来了,下一回再碰上你发作呢?你也要搂着他脖子喝血么?”
谢泓衣道:“你倒是有自知之明。”
他长眉微蹙,面上畏烫之色一闪而过,却偏要以两手虚拢着赤弩锁,微微转动手腕,以单烽喉头的血气取暖。十指舒展间,一点儿柔柔的余波,就如小蚁灵敏的触须一般,沿着伤口飞也似的钻进去了。
单烽嵴骨一酥,还没捕捉到这痒意流窜到了何处,身上便是一轻
不妙!
果然,谢泓衣衣袖一拂间,已将他沿着敞开的殿门轰地摔将出去。他还没来得及一跃而起,又听见哐当一声巨响,连烽夜刀也被毫不客气地丢了出来,一人一刀,难兄难弟,默然无言。
殿宇森森,素色帘帷一道又一道地拦断下来,谢泓衣深处其中,影影绰绰,弦月辉寒,哪里还有半点儿血脉交融时的亲昵之意?
谢泓衣幽幽道:“阊阖,我不束你手脚。闭门,逐客。”
当真是翻脸无情。
只要对谢泓衣有一瞬间的心软,便会被捏住嵴骨,敲骨吸髓之后,还要一脚踢开,实在令人牙根与心口齐齐发痒。
单烽向爱刀数落道:“让你守牢了门,啊?守了个闭门羹。”
烽夜刀大声嗡鸣,哐当横倒在地上,转而与地上五花大绑的楚鸾回面面相觑。
爱刀不听使唤倒也罢了,阊阖隔门听他这一顿奚落,再好的脾气也是眉心直跳,眼睑上的另一双眼睛几乎倒竖起来,此刻蒙城主解禁,挥刀再不容情,那漆黑刀芒如雷霆般疾闪,单烽刚滚地避过,斜刺里又一道镣铐迎头噼下。
冤家路窄。那被他甩脱的驼子不周竟又追了上来,四肢着地,神态癫狂,两扇肩胛骨高高耸突出来,铁环沉实,层层摇荡,却丝毫不损惊人的爆发力。
单烽当然知道这驼子有多难缠。疾行如奔马,冲撞如蛮牛,扑咬如虎豹,总之不像人,浑身环铐一施展起来,每一下都有攻城槌一般的巨力,分明是一架精铁铸成的战车!
阊阖连砍带缠,刀法密不透风,不周专攻下盘,横扫千军。再一看那层层合围上来的黑甲武士,各个双目喷火,刀刀毙命,实在是挫骨扬灰的架势,哪还有半点呆板之色
单烽道:“……我刚刚说得有那么过分?”
黑甲武士喝道:“杀了他!”
“敢在城主面前逞凶,削了他,剁了他的舌头!”
“黑漆漆的傻大个儿?”
“说谁无能?速来受死!”
单烽一脚踹醒烽夜刀,提刀于手,一刀振开一整片合围而来的刀芒:“伤了你们的颜面,真不好意思。可老子就是这么想的。能者居之,来!”
他且战且避,直把方才一身无处发泄的火气全宣泄在刀势里,让热汗将满心的躁乱冲刷出去才好,说的话亦是句句恳切:“连我都削不到,还守城主?”
“一套刀法下来,我蹭破皮没有?仗着能换影就忘了身法,一身的破绽!”
“没了谢泓衣布阵,就这德性?毫无章法,游兵散勇,老弱病哦,还没门口摆摊儿的茶伯来得矫健。”
“别守门了,去城门口抓几条狗来,把你们几个给替了,下盘不稳,刀势乱颤,还有砍自己人的,嘶!不周留着,不周咬人还挺疼。”
楚鸾回半坐起来,手足上的铁链已被烽夜刀削断了,本是趁乱而逃的好机会,却在单烽这一番循循善诱中,眉毛越挑越高,最终化作一片纯粹的惊恐。
“单兄,你还是动手不动口吧,人越来越多,真要被打死”
毫无用处。单烽已然被淹没在人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