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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城区的小巷狭窄,墙壁是红砖砌的,靠近墙根的地方水泥和墙灰都剥落,露出砖红色的内里。墙上用石灰水涂抹得乱七八糟,用黑色马克笔写了不少“办证”“开锁”“通下水”之类的字样。
地砖也是松动的,有些断了半截,只剩半截戳在里面。有些看起来很完好,实际上已经松动不堪,一不小心一脚踩在上面,就会陡然从悬空的那一半吐出一股腥臭不堪的黑水。
时朝阳站在巷子口,眼睛很沉静,一点也不像回到了噩梦里的少女。
她站在里面深深地吸了几口气,感觉到空气是粘稠潮湿而微腥的。从鼻子里吸进去,在鼓起的肺腑之间转了个圈,再从嘴里轻轻吐出来,好像这就完成了一个循环,唤醒了无数童年里的记忆。
黑网吧没有招牌,挤在一些挂着红白喜事、弯几步小超市、旋转着黑白色门柱的理发店之间,而它对面,曾经开着的那家洗浴按摩店,早已经颓败了,只剩一个光秃秃的卷帘门在那里。
时朝阳抬起手指了指掉了半截的招牌,上面的字迹模糊不清,只能看到是半个美女微笑的头,然后是“xx洗浴”之类的字样。
“我妈曾经在那里工作过十来年。”她轻描淡写道:别看巷子小店面破,回头客可不少。她就在那里,一点一点把我拉扯大。虽然不知道我爸到底是谁,但是总归是某个不知名的嫖客。她恨我恨得要死,觉得是我把她绑在了这家破店里,可是真的有香港那边的小老板来包养她,她又舍不得把我丢下自己走。”
安煜他们三个都只能沉默。
时朝阳又指了指洗浴店对面的黑网吧:“她接待客人,我就坐在门口傻等,嘴里含着她塞给我的一根棒棒糖。段昼就站在门口,抱着两个胳膊看着我。他没什么表情,嘴里叼着烟但是不点,牛仔裤都洗得褪色了,天天都穿人字拖,衣服旧得从来没换过款,但总是干干净净。”
她说完,又顿了一会儿,好像在压抑什么情绪。
过了几秒钟,她自己走上去,一把拉开了黑网吧的玻璃门。
前台没人,时朝阳走过去,段昼脸上扣着个帽子,正躺在前台里面的躺椅上打盹。
她脸上泛出一种又有点生气又有点想笑的表情,还有种说不出的纵容。她叹了口气,一把掀开段昼脸上的帽子,语气倒是很客气:“老段,起床了。”
段昼吓了一跳,整个人都从躺椅里跳起来。
他第一眼看见后面站着的蔺元清,瞬间露出了疑惑的表情;然后又看见了面前的时朝阳,下意识抬手揉了揉眼睛,结果竟然不是自己看错了。他脱口而出:“小阳?你怎么在这?”
时朝阳叉着腰,动作很粗鄙,好在她好看,做起来不显得很难看:“老段,小蔺说跟你一提那件事情你就挂电话?你什么意思啊,我们查了这么久,你就这个态度?”
段昼脸上显出一种心虚那是素来张狂混不吝的他从来没展露给蔺元清看的表情。他一把拉过了时朝阳,带着人进了里面的包间:“不是,你们怎么还在查啊?我都说了别管了别管了,你们几个现在不高考了就操心这些?”
五个人陆续进了段昼平时给蔺元清上课的那个包间,墙上挂的白板还在,用马克笔写了一串异常冗长的例题。
时朝阳看着那个白板,说:“你要我放下,你自己放得下?你如果这么轻易就忘了,怎么会倒贴给蔺元清上课?”
段昼强自道:“收得是便宜,但是也不算倒贴,读书人的事情怎么能叫倒贴......”
“闭嘴吧,老段。”时朝阳嘲道:“你骗骗小朋友,你骗不了我。我妈死了,你说收养我,又不跟我商量,把我塞给救助机构,莫名其妙多出来一双养父母,这账我还没跟你算。”
段昼一下子没声音了。
时朝阳掏出手机,竖在他面前,眼睛里闪着泪光:“老段,你现在就给楚山落打电话,把所有的事情原原本本告诉他。如果他想查清楚楚山阳的死因,那就自己来C市。否则,就让宋而逍遥法外一辈子。”
段昼叹气:“小阳”
“什么小阳,哪个小阳。楚山阳的阳,还是时朝阳的阳。”
段昼又闭嘴了。
他接过了手机,叹了今天第三口气。
他拨出了电话。
那头的男声竟然显得十分年轻,声音很冷,有种寒水落在碧玉上的沁凉:“你好。”
“楚山落。”段昼靠在电脑桌上,半垂着头,发丝耷拉在眼睛前面,露出的侧脸鼻梁高挺、唇线分明,攥着书桌的手也有点紧:“是我,段昼。”
那头沉默了一下,两个人都没说话。
安煜和蔺元清对视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仅仅只是一个招呼,就觉得有种莫名其妙的张力在这沉默的氛围里缓缓流淌。
那头又响了起来:“有事吗?”
竟然很礼貌。
段昼把桌子边缘又攥紧了一点,说:“苗倩倩,你还记得么,楚山阳的室友。她说了一些事情,我这边有录音,你能不能来C市一趟?”
房间里的人都提起了心,紧张的等着楚山落的回答。链載缒薪錆連系群?忢四?6贰肆澪
时隔多年,陈年旧事,他现在又已经位高权重,前途无量,还会愿意千里迢迢来一个失去了姐姐的伤心地探寻一些,对他如今而言也许已经无关紧要的真相吗?
可是没有楚山落,他们这几个人什么也干不成。
那边顿了几秒钟,居然笑了一下。
“段昼,我看起来很像傻子吗?能让你一而再再而三的欺哄?”
段昼语气就有点颤抖:“我那时候没想骗你......”
“你自己说,楚山阳的病另有旧情,结果查来查去,竟然是你调换的试剂,现在你又跟我说 ”
段昼有点不可忍耐地打断了他,很大声:“不是我!我采买了试剂,但是不是那种致病的诱导试剂!”
楚山落没声音了。
段昼咬紧牙,腮边的肌肉都绷紧。
他的声音也绷得紧紧的,有种说不出来的委屈:“隔了二十年,你以为我现在愿意翻出来吗?如果不是冤屈,谁会一而再再而三提起旧事......”
楚山落没说话。
段昼也说不下去。
他扬起头,看着天花板,眼珠子微微湿润。咬着牙,憋着气,真就像一个二十岁的少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