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玖歌接受的教育是,握在自己手里的、有绝对控制权的东西才是属于自己的。可是没人教过他,怎么去控制一个人全心全意的爱自己。
盥洗室里的水声响了起来,他觉得头疼如刀割。
怎么让他爱我?怎么让他一生一世离不开我?他为什么不爱我?
他揪紧了床单,双目无神的望着天花板,壁纸的花纹交错,就像是一个巨大的颜料漩涡。旋转着,旋转着, 慢慢的把他绞了进去。
白色的是裙摆,深黑的是地板,鲜红的是血液。
那时候他还没有现在这么高,躲在壁橱里,踮起脚也看不到栏杆后面。女人馨香的长发带着昂贵的沐浴香薰的味道,将他藏在窗帘后面,穿着最喜欢的那件白色礼服裙,飘飘摇摇从三楼的雕花楼梯走上了阁楼。
他趴在地板上,从缝隙里看着,女人赤裸的双足线条优美,脚踝后面微微凹下两块曲线,显得那一处的骨头格外细瘦漂亮。她就这样走上了阁楼,然后推开了生锈的小窗,洁白的裙摆从窗前一掠而过,鲜艳的红色在裙摆上绽开,在深色的地板汇聚,慢慢流淌到墙角的缝隙里。
后来,陆令察将整个家都翻新了一遍,一楼大厅的地板全部掀起重铺。陆夫人是病逝,也只能是病逝,他不会搬出这栋楼,因为父子二人心平气和的在那里住下去,就是对流言最好的打脸。
陆玖歌在后来很多个夜晚里,都这样睁着眼睛看天花板。天花板像是一扇投影,反复播放着他曾见过的景象。
一个人的身体里怎么能有这么多的血液啊。
都把大厅全部染红了。
陆令察以爱为名义,折断了她的翅膀,最后让她消弭于他的控制之下。
陆玖歌那时候无法理解。
可是他看到蔺元清和慕麒在一起的时候,看到他和安煜有说有笑的时候,看到慕霖和他亲昵的头靠着头在一起的时候,他忽然懂了。
他想将那只漂亮的蝴蝶永远钉在自己的橱柜里,无论它是不是还在呼吸。
盥洗室里的水声停了。
陆玖歌的眼睛缓慢的眨动了一下。
暴雨如注,闪电如蛇,雷声震动。
慕家的花园一片漆黑,大厅也伸手不见五指,落地窗没关,窗帘被狂风吹得翻飞,靠窗的一排摆件全被摔得粉碎,湿漉漉的散在地上。
慕麒扭开门锁,疲惫不堪,额角和眉弓全是青紫的伤痕,半边肩膀挎着包,腰背都快不堪重负一般垮下去。
他踩进来第一步,就看见了楼梯上横七竖八躺着的妹妹。
慕霖毫无生气的躺在那里,双眼大睁,好像连呼吸都停滞了。额角全是汗水,乌黑的长卷发被汗水打湿了,乱七八糟贴在面颊。
慕麒三两步奔过去,看着妹妹,没有立刻俯下身抱她。
他自己状态也极差,像是掉进水里的狗,浑身的毛都湿透了。
他的声音里有种撑到极致的疲惫:“你又没吃药吗?”
慕霖躺在楼梯上,根本没说话。
慕麒说:“我真的没力气照顾你了,慕霖,你要懂点事。”
慕霖扯了扯嘴角,黑黝黝的眼珠子转了转,终于有了一丝活人气。她的声音很轻,轻得虚无缥缈:“你不也没吃吗?”
“我要比赛,慕霖,我跟你说过了。”慕麒说:“不过,今天我比完了,我会恢复吃药的。你最好也是。”
“我不吃。”慕霖“嗬嗬”的笑起来:“我马上就要参加竞赛了,我也要比赛,我不会吃的。”
慕麒已经累到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今天打了一场酣畅淋漓的拳,他身体里那点怒气已经发泄得差不多。他现在还能压抑住脾气和慕霖好好对话,也是因为这个。
“我不吃,我不吃药。”慕霖说着,眼角慢慢落下眼泪:“我为什么要吃药?我明明可以不做治疗。我为什么要得病?还要表现出自己特别健康?”
慕麒沉声说:“因为这是遗传,你和我都没做错什么。但是,这是命。”
一年过去,他好像忽然成熟了很多,到了这个地步了,还能稳定自己和妹妹的情绪。
“我为什么要遗传这个呢?”慕霖喃喃道:“如果不是因为慕联隐瞒病情,妈妈怎么会嫁给了他,怎么会生下我和你?”
慕麒的眼睛里划过一点怒气:“慕霖,你闭嘴吧,我带你上去。”
慕霖却好像突然受到了什么刺激,猛地扬起头尖厉道:“为什么要闭嘴,为什么明明是事实却讳莫如深?你也会像慕联那样吗?你也要隐瞒你自己的病史,娶一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可怜女人,然后再像慕联折磨妈妈那样折磨她吗?再生一窝和我们一样疯疯癫癫的崽子,然后长大了他们发病了就把他们关起来吗?”
慕麒的拳头猛然捏紧了,用力到隐隐颤抖起来。
“别说了。”他说:“你别说了。”
慕霖捂着脸,哈哈大笑,喉咙里却在呜呜痛哭。
“我喜欢蔺元清,哥哥,我很想你和他在一起。因为他不喜欢女孩子,我无法占有他,但是你可以。”她似哭非哭的说:“但是你对他动手了,对吗?如果他来,他就会成为下一个妈妈,被打得浑身是血,被拖着头发往墙上撞,被赤身裸体的推搡到客厅里,当着一双儿女的面扇耳光,打得跪在地上爬。”
慕麒目眦欲裂,从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我叫你别说了!!!”
他猛地推倒了楼梯口的花瓶,那是整个大厅里唯一完好无损立着的东西,现在也稀里哗啦碎了一地。
在巨大的嗡鸣声中,慕霖泪流满面的坐起来。
她说:“哥,我不想再继续了。我想要爱,可是我一辈子都得不到的,你也是。我们就是两条阴沟里的蛇,永远只能仰头看着遥不可及的月亮。除了烂泥和臭水,什么都没有。”
她的眼睛红得像是在渗血。
慕麒说不出任何话,只是发抖。
慕霖看着他,又重复了一遍:“什么都没有。”
第51章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