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敲了敲门,慢慢走进去,看见左边胳膊打着石膏的蔺元清,右手还拿着一本教辅资料在看。

陆玖歌很自然地在他床边上坐下,倒了杯温水递给他,顺手把他手里的书拿走,放在床头柜。

蔺元清接过水,咕咚咕咚全喝光了,又把空杯子递给他,眼睛眨巴眨巴。

“就会使唤我。”陆玖歌淡淡说了一句,但还是身体很诚实地又倒了一杯,重新递给他。看着他喝完,再接过杯子放好。

蔺元清喝完水,没再拿起书,而是屈起膝盖,罕见的有点茫然,坐在床上看着窗户发呆。

陆玖歌说:“他对你动手了?”

蔺元清低低地“嗯”了一声。

陆玖歌一副“预料到了”的表情:“你医药费付了多少?身上没钱了吧。”

蔺元清算了算,点头。但具体花了多少还剩多少,他也不会跟陆玖歌提。

“我听到你和你那个补习老师打电话了。”陆玖歌说:“我之前的建议,是你放弃生物竞赛。你如果不接受,那至少不要借钱去补课,因为你肯定补不出结果。”

蔺元清只觉得一股疲惫涌上心头。

慕麒说动手就动手的性格,他是没想到;可是陆玖歌这种居高临下、暗含怜悯的态度,他更受不了。

就好像他是一个弱智,是一个社会底层的垃圾。

虽然曾经是,但是他和姥姥已经努力了这么多年。

他没有立刻答话,而是看了一会儿陆玖歌,说:“你觉得我考不出来,仅仅是因为慕霖也要考生物竞赛,而C大在本省每年的自招名额只有一个?”

陆玖歌沉默了几秒钟,说:“有一部分。”

“另一部分呢?”

陆玖歌说:“你不该跟着段昼,段昼当年博士肄业,是因为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蔺元清凝视了陆玖歌片刻。綆多?玟请蠊鎴靥馒升長??裙????二9?靈?酒

他在思量这个人到底值不值得说真话。

他们看起来好像没有利益冲突,陆玖歌显然是正儿八经走高考的,而且他们也不是一个年级。甚至于,他们还有一些肉体纠葛,比陌生人理所应当距离更近一些。

可是,他能说真话吗?陆玖歌那么聪明,他只要透露一点点自己的秘密,会不会就被他挖掘出全部?

蔺元清在犹豫,陆玖歌好像也看出来他在犹豫,没有催促,而是很耐心地等着。

好一会儿沉默,他才有点迟疑地说:“我其实......能不能上C大,不是很重要。C大很好,可是去J大读也没有问题,甚至于学不学医,都行。”

陆玖歌蹙着眉,脸上浮现迷惑。

蔺元清想了想,又说:“但是,我一定要参加生物竞赛,一定要闯进决赛。这其中,有我非参加不可的原因。”

陆玖歌说:“好,我不问,等你什么时候愿意告诉我,那时候再说。”

蔺元清又有点心软的感激,点了点头,说“谢谢”。

陆玖歌的声音很平淡:“补习费,手机,我都可以给你解决。你也可以专心准备竞赛,不用担心综合排名掉下来,影响你这个学期的奖学金。”

蔺元清那点心软马上烟消云散。

他笑着抬起头,眼睛却是冰凉的:“条件是我想的那样吗?”

陆玖歌没有一点犹豫:“是。我父亲教过我,魂牵梦绕,是因为尝得不够多。吃到嘴里了,嚼碎了,尝过了,也就不惦记了。”

蔺元清扯了扯嘴角。他应该笑一下的,那种很无所谓、很潇洒的笑。

可是他刚扯起来嘴角的肌肉,就有小水珠从眼睛里掉下来,砸在被子上。

陆玖歌看着这小崽子,有一点忐忑的等待他的回复。

这小崽子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扯了扯被子,可能是有点冷。他回过身,很自然地从床头抽了一张纸巾,捂在鼻子上,打了个大喷嚏,然后在脸上使劲蹭了蹭。

再抬起脸的时候,已经是那种很随意的、很自然的笑了。

他就带着那种笑容,很轻快地说,“好啊”。

好啊。

陆玖歌的舌尖在口腔内侧,狠狠地抵了抵颊边的软肉。

多简短的两个字,可是偏偏叫他心底盛放出巨大的烟花,炸得他几乎有点轻微的眩晕。

他面上不动声色,可是心里早就爆炸开喜悦。

为了这两个字,这几个月,他费了多少心神,布了多少细节。调查慕家的家事何等困难,可是偏偏叫他千方百计挖出来了。

慕麒也真的动手了,一拳打掉了他们两个之间本就摇摇欲坠、游丝飘拂一般的情分。

而现在,他朝思暮想的猎物,终于坐在他的面前,遍体鳞伤、灰头土脸,像只小动物,却还要轻快地说,“好啊”。

“那我要多一点钱。”蔺元清的声音里带起隐隐的笑意,他要把自己卖出一个令人满意的价格:“要能覆盖我每个学期的生活费、书本资料费,这样我就可以不用再拿时间学其他几门了。还要余下一点钱,我要攒钱当报名费、参加比赛的路费。”

陆玖歌一点都没犹豫:“全包了。”

“真好啊。”蔺元清笑起来,眼睛迎着灯光,水色隐隐闪动:“原来赚钱这么容易的,不用我悬梁刺股,只要掰开腿,就什么都有了。”

陆玖歌看着他,很想说“这世界本就是这样的,弱肉强食”。可是,他看着他的神色,就像是一根被积雪压弯到了极致的翠竹,已经垂到了地面,好像下一秒钟就要拦腰折断。

他最终还是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