蔺元清在一片困意中懵懂抬头,前座的后视镜被扭向副驾驶座位,隔着睫毛上的水汽,他看见安煜的眼睛沉静,蕴含着某种他看不懂的坚定。
他揉了揉眼睛,等着安煜说话。
她的睫毛很长,瞳仁清澈,车外熹微的晨光倒映在她眼睛里,就像是另一片天空:“元元,等一下不管发生了什么,你只管往考场跑,不要回头,好吗?”
蔺元清实在太困,花了好几秒也没有理解她话里的意思,只是下意识点头。
安煜于是笑了。
几分钟后,帕萨特再次拐过大弯,冲过路口。同一时刻,侧面,路口疾驰而来一辆尘土飞扬的渣土车,扬起无数黄色沙尘,瞬间扑满了擦得一尘不染的前挡风玻璃。冯飞扬开了一夜的车,本就熬得双眼通红,只来得及下意识将方向盘打死,紧急冲向路边以求避让。
但这辆渣土车仿佛是瞄准了某个目标,娴熟而迅速地甩尾,满载土石方的车身贴着帕萨特的右侧车身擦过,以一记凶狠的顶撞,将小车震出马路,在凄惨而尖厉的刹车声中,冲破路边的栏杆,一头向着绿化带冲去。
副驾驶的车门瞬间凹了进去。
蔺元清眼前一片黑色,冯飞扬一头磕在仪表台上,整个上半身都被安全气囊包裹起来,几乎窒息,拼着最后一点意志力踩着刹车,小车在绿化带里翻了整整两个圈,竟然奇迹般的重新立了起来,尔后车头嵌进了灌木丛中,哀鸣一声,不动了。
发动机沉闷地嘶咳了一声,四个轮胎缓缓升起汩汩白烟。
蔺元清被座位撞得眼前发黑,但他竟然没觉得痛得无法起身,一把踢开车门跳了下去,想都不想扑向了副驾驶座。副驾驶座是直面渣土车的,铁皮车门凹进去半人高的一块,安煜头破血流倒在车内,安全气囊勉强将她托起。
她的额发被血色濡湿,满头满脸都是红色,看不清眼睛是不是睁开的。
蔺元清不知哪里爆发的神力,硬生生双手掰开了变形的车门,胳膊虚虚笼着安煜,声音抖得支离破碎:“安煜?!安煜?!”
后者垂在空中的手指微弱的动了动,发丝和血色的缝隙里,竭尽全力地睁开一双眼。
她看着蔺元清,完好无损的蔺元清,瞬间流出泪来,可是唇角却扬得很高。
透明的泪水划过眼尾,落在座位上划开一朵一朵红色的花。
另一侧,冯飞扬疯了一般撞开门,一把推开发抖的蔺元清,脸色白得像纸。
他抱起了安煜,冲着蔺元清嘶吼:“走啊!她让你去比赛!让你走啊,听不懂吗?!”
蔺元清茫茫然看着他,肩头、胳膊上全是蹭到的血。
冯飞扬一手托着安煜,另一手迅速拿出手机拨号,在平稳而漫长的“嘟嘟”声里,他咬紧牙关,声音里像是渗着刀子。
“你答应了她的,她要你走!从这里往前跑,两个路口就是考场!”冯飞扬的声音也在发抖,泪痕在晨光里反射着光亮,他几乎哭出声来,眼睛里全是恨意,但依旧说:“去比赛,听得懂吗?你只有去比赛,她才能安心!”
蔺元清看着安煜身上,属于他的外套。她垂在身边的指尖很软,费尽力气做了一个“走”的手势。他脑袋里嗡的一声。
他双腿僵硬,很慢很慢地退了一步,又退了一步,死死盯着跪着的冯飞扬和他抱着的安煜,手指将掌心抠出血来。
他又退了一步。
没有说话。
他转过身,踉跄了两步,疯了一般冲向前方,身后甩下星星点点的血迹。
第66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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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点钟,铃响。
大厅里的蔺元清显得孤零零的,死死攥着那张准考证,抬着头望着高台上的评委席,牙关紧咬,眼睛红得滴血。
微胖男人微笑,轻轻抬手,以一种几乎是志得意满的神情,指着他:“保安呢,还在等什么?他又进不了考场了,还不赶出去吗?”
一片鸦雀无声,死寂如看不到尽头的黑夜缓缓落下,厅边的两个保安迟迟疑疑靠过来,伸出了双臂。
蔺元清看着台上,眼前一片混沌。他心里想,我不该带准考证来的,我应该带一把刀。
隔着这么多外物,名誉、社会地位,但是剥开那身衣服,底下也是和他一样热腾腾、红艳艳的一颗心。他要剖开层层叠叠的肉,刺破那颗心,拽出来看看,那里面是不是流着和人类不一样的黑色。
不然怎么会恶毒至此呢?
保安从身后握上了他的手臂,用力去撕扯那张准考生。
蔺元清浑身僵硬,握着那张纸,就像握着他的全部。
宋而冷冷看了几秒,又要开口催促,身后忽然传来一声剧烈的破碎声。全场再次寂静了一秒,响起了女人的尖叫:“你干什么?!”
换来了更响的一声玻璃破碎声,然后是重物接二连三被推倒在地上的声音,里面顿时骚乱了起来。
宋而愤怒地转头。
考场里已经是一片混乱,一个扎着马尾的女生疯了一般,左右突围,一边躲着扑上来抓她的家长,一边把所有她能看得见的仪器狂乱地推倒地上。
场外观望的文书脸色发白,甩掉鸭舌帽一跃而起,但他实在隔得太远,没有扑到慕霖。
后者的马尾已经散落在身后,额前全是汗水,黏着几缕发丝。她成功摔掉了所有设备,地上没碎的也被她跳起来踩了一遍,她也被几个家长联合逼到了墙角,如困兽。但她脸上却一丝一毫的惶恐都没有,扬着头望着几步之外的文书,笑得露出一口白森森的牙齿,眼角眉梢全是快意。
“有的人能考,有的人不能考,岂不是不公平?”她喘着气,声音里却全是笑意,盯着脸色青白交加的文书,眼白里泛出隐隐的血丝:“那大家都考不了了,这才算公平!”
旁边扛着摄像机的摄影双手发颤,惶恐无助地望着文书,文书的脸几乎扭曲,回头一拳将他肩头的摄像机打飞了几米远,怒吼道:“拍拍拍,拍你x了个x!赶紧打电话给”
话到嘴边,他看着场边怒气腾腾、对他虎视眈眈的家长,又紧急将要脱口而出的尊称咽了下去:“打给我们领导!”
大厅里,蔺元清浑身一震,用力甩开抓着他的保安,大步跑来扑到考场门口,隔着玻璃窗,看着里面黑发散乱、衣衫凌乱的慕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慕霖看着他,眼睛柔和了一瞬间,又望向评委席上脸色难看的宋而,声音清凌凌的,考场内外全都听得清清楚楚:“我爸是空军慕联少将,你们谁敢动我!我砸的考场,我自己承担后果!我自愿放弃竞赛资格,你们可以准备重办决赛了!”
宋而双拳攥得死紧,脸上的皮肉都在发抖,层层叠叠抖动。
文书心如死灰,知道事情再无转圜余地,浑身失了力气一般倒在椅子上,看着慕霖不慌不忙拿出发绳,以指为梳顺整齐头发,扎好一把漂亮的马尾,头颅高昂、脊背笔挺,带着肆意的笑一步步走出考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