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门敞开,人群分开,露出最里面被包围的男人。鬓发微白,身材短胖,厚厚的嘴唇张着,像是随时要发表什么意见;一双微小的单眼皮眼睛却是精光熠熠,看起来就精力充沛、胸有成竹的样子。
他的西装应当是贴身订制的,虽然身材比常人大好几个号,那布料贴在他身上也不显得局促。腆着肚子,背着双手,一步一步踱进大厅里来,小眼睛往考场里一扫,就好像已经将场上的情况了如指掌了。
主席冲到了他面前,微微弓着腰:“您这么早过来,是有什么指示吗?”
宋院笑了一下,语气很散漫:“指示也谈不上,就是昨天晚上正好在这边开会,今天就早点过来看看情况。”
“噢!噢!”主席忙引着人走到裁判席坐下,顺手端过副主席递来的新茶,双手奉上:“您真是日理万机,还能记挂我们的比赛,真是、真是”
宋院端着茶,也不喝,打开闻了一口,笑眯眯看着主席,不说话。
主席摸不准他的来意,一时也不敢再做声了。
宋院手里的茶水在掌心搓了两圈,他的眼睛这才落到考场里,似乎是漫不经心道:“怎么回事,我看前面空了个座位啊?”
主席忙道:“是有个学生还没到,我们也在等。九点开考了要是还没来,就要取消资格了。我们一向是很正规的,赛制把关非常严格。”
宋院“噢”了一声,尾调上扬,茶水又转了一圈,冉冉升起的白雾将他的眼睛笼罩,显得模糊不清:“决赛还有迟到的考生啊?”
此时接近八点五十,离开考还有十分钟,九点没到之前,其实也算不上迟到。副主席下意识想开口,却被主席抢先瞪了一眼,下意识闭了嘴,将话咽了回去。
主席收回瞪人的眼睛,又堆起笑:“是啊,是啊,太不严肃了。这样的考生太不重视决赛了,就算是进场了,也拿不到好成绩!”
宋院“唔”了一声,又很随意的开口:“是吗?对待考试的态度不端正,那看来水平也就这个样子了。我觉得,要不然”
门口又传来“咚”的一声巨响,人群下意识齐齐扭头,宋院后面的话就也没来得及出口。
赛馆的门大概从来没有被这样用力地推开过,摔在墙壁上还反弹了一下,空旷的大厅里都是嗡嗡的空响声。
主席立马横眉竖目,狠狠瞪着门口,副主席立刻扬声问道:“这里在举办比赛,不知道禁止喧哗吗?保安呢,怎么不管管?”
门口那个影子僵硬了一秒钟,拖着长长的光影,慢慢走了进来。
他抬起头,在场的人都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
那少年人瘦高,肩头在宽大的外套里几乎是支棱着。外套、运动裤,全是灰尘,这暂且不提,他的侧脸到脖颈,竟然是大片的、没擦拭干净又干涸的淡红。
像是血迹。
但正常人身上怎么会有这么多血迹!
副主席一时间大脑空白:“你是考生?你怎么弄成这样了!你还能参加考试吗!”
那少年人抬起眼睛,众人又不禁心头一抖。那双眼睛几乎没有什么人的气息,也没有什么情绪波动,就像是两潭死水,但偏偏冷得惊人,扫过哪里,就像是冰河倾泻在哪里。
“......能。”他张口道,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清。
众人于是知道了,这应该就是内场缺着的考位的主人。
副主席忙道:“那你赶紧进去吧擦擦脸,你的脸上”浭多?文錆蠊鎴e僈昇长??輑7??贰灵一九
“慢。”
众人又不禁扭头看向裁判席,那个依然被簇拥在人群中间的男人。他微微举起手,坐得很端正,厚厚的嘴巴扬起笑,眼睛却是森冷。
“余主席,刚刚不是你说的,这个点还没到的学生,对考试不重视吧?态度不端正的考生,还有资格进考场吗?”
余主席茫然的“啊”了一声,扭脸看见宋院的眼睛,很有亲和力的一张脸,但他却吓得脊背一抖,结结巴巴道:“啊,态度、态度不端正,啊对,都快迟到了,决赛还迟到,态度确实......”
“我还没有迟到。”那考生站在空无一人的大厅里,揣在裤兜里的右手拿了出来,端起手臂,小臂不知道是因为用力过度还是如何,微微的发着抖。他向着众人展开手心,手心里是一张被汗水浸透、掌心摩擦出毛边、又折叠了好几下的白纸。
他看着人群或者说是人群之中的宋院,语气很平淡:“考规规定,响铃之后还没签到才算迟到,现在是八点五十五,还没有响铃,我还没有迟到,我还能参加比赛。”
余主席对这一切茫然无知,他并不明白高高在上的宋院为何要陡然对这么一个小小高中生发难,但是并不妨碍他下意识去看宋院的脸色。
后者脸上那面具一样的笑容已经完全消散,那双平时看着很和蔼的眼睛竟然显得阴气森森。
余主席都不敢看,低下头去。去看见底下那考生正昂着头,目光极其平静地与宋院对视,不避不让,毫无波澜。
这到底,这到底是什么事......啊?
“请放我进去签到。”那考生盯着他们,又说了一遍。
余主席不敢开口,回头小心翼翼去看宋院脸色,却见后者的脸完全僵硬。
“宋院,这......”
“余主席!”宋院皮笑肉不笑扬起嘴唇,露出两排被烟熏黄的牙齿,语气里竟有些咬牙切齿:“这种没有素质的考生,连赛委会都敢顶撞,你还不让保安赶他出去,还在等什么?”
余主席惊异地盯着他,又盯着那考生,脑子里飞速地过了一遍宋院的履历和地下那考生的简历,几个呼吸间就做出了决定:“蔺元清,你参赛态度确实不端正,我们有权利取消你的比赛资格,保安,把他”
“宋而!”
一声厉喝陡然打破余主席的话音,整个大厅几乎在这声厉喝之中颤抖。那少年人眼睛亮得像刀,锐得像电,脊背完全挺直,抬手指着裁判席:“现在还没有截止签到,你没有资格判定我能否入场考试!你的所作所为已经违背了竞赛规则,我有权向赛委会申请撤销你的名誉裁判资格!”
场内一片死寂,几乎落针可闻。
很久,没有在人前听到过宋院的全名了。从二十年前国内形成“南培玲、北光复”的格局开始,从十年前他评上院士开始。
就没有在这个城市里听过了。
每个人望着这考生的眼睛都或多或少的带上了恐惧。
而风波中心的宋而却稳稳坐着,眯着眼睛,望着那少年人的眼睛里带着非常浓重的嘲讽:“我说截止了,就是截止了。你可以去申请撤销,试试看,看整个南方谁会理你。”
他端坐在那里,如同一只气定神闲、运筹帷幄的大蛤蟆。
“你觉得没响铃?”他笑起来,在这一刻,脸上的恶意几乎脱出脸框,单独成为一张咆哮的面具。他拿过一边的遥控器,极其漫不经心的按了一下,尖锐的开考铃立刻响彻大厅,而此时,赛馆墙上的钟表明明白白的显示八点五十七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