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彧手?中的?手?持停止转动, 被?他敛于手?心,发出一声轻响。

“你说。”

明蕴之?抿唇一笑,道:“青州之?事战局已定, 殿下却并未松懈,青州军营仍日日传来练兵之?声。旁人以为殿下是想以此继续震慑倭寇,壮我朝雄风,但我若没猜错的?话,殿下或许是有些别的?准备吧?”

“譬如……那青州军中的?内应。殿下素日谨慎,明察秋毫,于青州一月有余,想必心中早有了推测。如今放出和谈的?消息,那内应定当知晓暴露是迟早的?事,定然慌不择路,会寻其幕后主使。我一介女眷,或许不懂军营中事,但好歹没白活些年纪,殿下此般纵容,或许是想借那内应之?口再传递些消息出去。最好,还?是不利于殿下的?。”

明蕴之?回忆近日所见,温声开口:

“青州连年遭受侵扰,兵力不足,多有病残。此番能成功抗击倭寇,在于那出人意料的?火药。此乃将?计就计,与兵力无关,甚至还?能将?殿下与出了力的?山匪扯上关系。而青州兵仍旧孱弱,若有心人想在此时讨伐殿下,会是个良机……如若能将?殿下与倭寇再扯上关系,连年未能抵御的?倭寇竟被?殿下一月制服,将?此战定性?为殿下与倭寇所演出的?一场戏,那就更有出兵的?理由了。”

裴彧修长的?手?指点了点桌面,“你倒是敢想敢说。出兵之?事,也能如此随意?”

“如何?称得?上‘随意’二字?”

明蕴之?:“火器炸药是通过永安渠所运,明家又是殿下的?岳家,若是有罪,殿下纵使清白,也难逃污名。从前杨大当家不就是看到了证据,便将?其认为是殿下所做之?事么?”

杨秀荷在青州根基深,她都未能看清全貌,更何?况是容易被?煽动的?人心。

东宫、山匪、倭寇,这几方势力若是勾结一处,朝廷出兵便只是一句话的?事。

不止是对东宫之?位虎视眈眈的?诸王,裴彧当初离京,就是因为得?罪了平宣帝。有此良机,名正言顺地拉并不服从他的?太子下马,平宣帝会做出什么选择,几乎不必思考。

明蕴之?清楚此事,所以更明白她父兄之?事对裴彧的?影响。

“殿下说过,不会让父兄之?事牵扯到我。可私贩军火,勾结外?贼的?罪名如何?能不牵连。我想了许久,只想出了一个有可能的?答案殿下想要打?这一场仗。”

她抬了抬酒杯:“成王败寇,殿下若胜,所背污名便皆是旁人有意为之?。我父兄若死,所有证据一概皆毁,死无对证,往后旁人提及,或许有罪之?人还?能被?赞一句护国英烈,从前所为是受人蒙蔽也好,遭人陷害也罢,总归早已尘归尘土归土,往事俱往矣,连殿下本人都不追究,旁人又怎会多此一举,故意挑殿下岳家的?刺呢?”

这些,才是她近来不安的?缘由。

风雨欲来,青州的?战局告一段落,并不代表着安宁的?开始。

“妾身感?念殿下维护妾身之?心,但妾身……不愿。”

人在做天在看,她一生不曾做过什么亏心事,也不愿让裴彧因为她而做出什么颠倒黑白的?事来。

她认大周律法,认刑部和大理寺的?评判,有过无过,不该由私心而定。

“太子妃怎知孤如此作为,是为了你?”

裴彧不置可否:“正如你方才所言,明家若有罪,孤又如何撇得清楚。便是为了孤之声名,天下万民的?心之?所向,也不该将此事公之于众。”

自古上位者,有几个是干干净净的??便是先帝举着为国为民的?旗帜打?天下时,也让庄家为他做了不少脏事。

多少年过去,先帝仍旧还?是人人敬仰的?英豪,无人会知晓他是踩在多少人的尸骨上,才登上那皇帝宝座的?。

“因为妾身知晓,殿下不是在乎声名之人。”

明亮的?双眸望向他,带着些笃定:“去年秋日那流传甚广的?流言,或许是庄家主使,却也少不了殿下在其中推波助澜吧。”

裴彧若真在乎外人对他的评价,所谓民心所向,便不会任由那不祥的?歌谣流言,流传得?如此之?广。他更擅长借力打?力,以一时之困谋求更大的利益。

更何?况,此事若真能查清,天下人只会更愿意臣服一个能够大义灭亲,不包庇藏私的?储君。孰是孰非,无非是看上位者如何?引导百姓之?心。

明蕴之?手?中的?酒液有些满,微微沾湿了她的?指尖,她继续道:“妾身平日里听戏不多,就是因着不爱听那些好好坏坏最终都大团圆、一派和睦的?结局。妾身鲁直,自小?便爱那善有善报,恶人伏诛,天道好轮回的?爽快戏码。”

“殿下这场戏,妾身也想去唱上一唱。不知殿下,可愿准允?”

她说完,将?杯中酒液倒入唇中,辛辣刺激的?味道烧过她的?唇舌喉咙,又火辣辣地钻进胃里。

青州的?酒,果真与益州大有不同。

她说了许多,裴彧却少有回答。男人坐在她身侧,过了许久,才道:

“你想这些,想了多久?”

“有一阵子了。”

明蕴之?脸颊被?酒烧红些许,诚实?道。

她白日里在青州城中,与那些从军营中退下来的?伤员杂役打?交道。

入了夜,各地所募集的?物资和药品她都一一过目入账,对于军营中事,她虽身不在此,却心中有数。

裴彧笑了笑:“何?时启程?”

“越早越好,”明蕴之?咬了咬舌头:“趁殿下还?没真的?销毁证据之?前。”

“你可想清楚了?”

裴彧眸色深深:“此事你若执意如此,可知将?会面对什么?”

前世他能将?明家罪名公之?于众,是因着他问心无愧,且明家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他的?底线,甚至为了一己私欲,置她性?命于不顾。

他当时认为,只有最无用无能的?帝王,才会畏惧人言。

而他不怕。

可现今的?他不能不在意。明蕴之?不是他,他不畏人言,她呢?

她的?父兄,有着比她想象中还?要庞大的?私心。当她真正面对这一切的?那日,是否还?能如今日一般,安稳坐在席面上?

明蕴之?:“妾身清楚。”

回答得?倒是干脆,像是他一点头,她即刻便要启程似的?。

成婚数载,哪怕不算上前世那几年,他也知晓她做好了再不做这太子妃的?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