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堕炉鼎,饱受天下人非议,被亲弟弟强迫,又不得不改修合欢道。师兄所承担的一切已经远超他的想象,但连昭还是以一贯的姿态面对,云淡风轻,强大包容,好像完全不需要他人的怜惜。
秦非情心中酸胀,一抽一抽地疼。
与他相比,自己这一腔愁绪,那点不甘心,又算得了什么呢。
他对自己说,若是师兄真的不愿意提,那他也暂且压下这点心思罢了,不让他再烦恼,一切以眼前事为重。
两人在城中准备妥当,于日落前进了苦海。也是赶巧,今夜苦海边缘会起罡风,若是误了时辰,需等到三日后才能再进了。
两人都并非第一次进入苦海,秦非情自不必说,十年前为了寻找连昭的骨殖,他孤身一人在深处徘徊了三月。而连昭足迹遍布九州绝地,曾数次深入苦海探险,经验丰富。
苦海中碎石嶙峋,一片赤红。魔瘴迷雾处处可见,随时可能迷失方向,无法御剑飞行,只能以脚步丈量。千年以来,在其中活下的生物早已变异,比外界凶狠百倍,能在这片赤地上生长的植株,俱是沾染魔气的大凶之物,甚至比妖兽更可怕。
然而万物穷极生变,克制魔气的渡厄草却也长在苦海深处,往往生在魔气最重之处,周围魔兽环绕,求取它格外危险。
计都化为原型,在前面探路。苦海中修士神识被罡风魔瘴限制,无法延展,反倒不如兽类与生俱来的灵觉好用。
他们穿过了边缘的碎石地,往里前进了数百里,一路无事,终于在午夜前到达了地图上标记的第一处栖息地。
此处靠近慈航关,有龙女道场压制,尚能在前夜行动。等到深入内部,每到入夜,王朝中枉死的百万国民,飞禽走兽,不知己身已化红土,亦不知世上已千年,一如往日起居,百鬼夜行,生人勿扰。
两人在避风处歇下,稍稍放松了一直紧绷的精神。计都缩小身形,窝进连昭怀里撒娇,他在探路的同时还一直放出气息掩护两人,混淆周围凶兽,让他们误以为是同类,以避免不必要的战斗,实在是累坏了。
连昭挠着他的耳朵,低声笑骂,“你已经成年化形,怎么还跟小时候一样,动不动就要我抱。”
计都懒洋洋地在他怀里打了个哈欠,“我才不管。”
他在楚凌那偷吃的还颜丹效果已过,早已可以恢复正常形体,但计都爱上了变成小狼被抱来抱去的感觉,这几日一有功夫就变小趴在主人身上。
他团起尾巴,往连昭怀里拱了拱,呼吸渐渐轻微,陷入内修当中,为明日养精蓄锐。
秦非情坐在对面,看着一人一狼互动,竟隐隐有些羡慕计都。
他是师兄的本命契约兽,本就与他同生共死。身为畜类,又无所谓一切纲常伦理,全依本能行事,爱恨分明,哪来那么多弯弯绕绕,缠绵心思。
他思及日间所想,心下叹息,也收敛内息,准备守夜。
却听到连昭开口唤他,“阿情,我们聊聊。”
秦非情愕然抬头,连昭神色有些怅然,在周边荒寂的红土映衬下,无端显得寂寥。
“再往里去,不会再有这样平静的夜晚了。”
他笑了笑,“也省的你再胡思乱想。”
秦非情张了张嘴,“我……”
他心脏砰砰直跳,脑子竟有些空白,话到嘴边,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连昭静静等着,见他语塞,轻轻一笑,摇了摇头,“你啊。”
他微微一叹,开口道,“阿情,你知不知道炉鼎是怎么炼成的?”
秦非情没想到他会提起这个,愣了一瞬,才迟疑道,“殷照夜同我提过,种下桃花煞需七七四十九天,但具体怎么做,并不清楚。”
连昭点了点头,“不错,这四十九天里,按摩罗宗的说法,教习师傅会把‘生奴’调教成‘熟奴’。”他淡淡道,“每一颗桃花煞,都是熟奴心甘情愿被种下的。”
秦非情大吃一惊,他看着连昭的脸色,小心翼翼地问,“怎么会?”
连昭道,“桃花煞虽为禁制,本体却是一道蛊。淫纹自脐下长起,虫茧自然也是从后穴种下,每日往内灌入淫药,再以玉势塞住,如此四十九天。四十九天内,不仅要忍受蛊虫的噬咬,还要日日接受师傅调教,生死不由人。”
他眉心微蹙,但神色依旧平静,“一般调教过半,蛊虫便会出茧,逐渐长进人身里。它随心念而动,若炉鼎心甘情愿接受,便无痛种下,自然而然地长成。若心存反抗。便会越长越痛,令人痛不欲生,直至蛀空身体,但人还活着,求死不能,只能求管事的出手杀他。”
“所以能活着出来的‘熟奴’,都是心甘情愿让蛊虫长进身体的。桃花煞种下后,师傅会进行下一轮的筛选,淫纹长不到胸口的,便算失败了,扔去喂妖兽。”
秦非情听得全身发冷,手指颤抖,心疼的无以复加,说不出话来,“师兄…”
连昭叹息一声,“这些事本不应当同你说,只是…”
秦非情却珍而重之地握住他的手,“我想知道。”
“月奴也是你,我清楚连昭的桩桩件件,那我也应当知晓月奴的来龙去脉。”
连昭一愣,有些动容,他覆上秦非情的手,笑道,“你确实长大了。”
他稍稍停顿,略有迟疑,最终还是开口,“我知道你最近都在想些什么。”他神情温柔,却带着些许无奈,“月奴心中,确实是有你的。”
秦非情心跳漏了一拍。
他手中用力,近乎急切地问,“师兄,你这是什么意思。”
连昭却松开了他的手,“月奴…我…那时吃了太多的苦,尝到一点甜头,就陷了进去。”
秦非情心中一胀,那股熟悉的酸涩又涌了上来。
连昭轻轻叹了口气,对于一个没有前尘记忆,受尽凌虐的性奴来说,秦非情是第一个把他当成“人”对待,一心一意为了他好,行事不含情欲,甚至对他的百般勾引举止生涩的人。
月奴如何能不心生涟漪?
纵然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连昭。
但行将冻毙的人不管不顾,就算飞蛾扑火,也想死在温暖的火里。
更何况,月奴…不也是连昭吗?既然所有人都这么说,他心里也就有了一丝期冀,我就是他,他就是我。只要变回连昭,我就能和那个人…并肩站在一起,不再当一个爬不起身的性奴。
“但是阿情,月奴是我,我却并不能完全继承他的感情。”
“他的痛苦和恨,他的心意…都像隔了一层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