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是殷照夜。
殷照夜居无定所,云游四方,不仅在昆仑挂了客座长老,同样也是天机阁的客卿。
她看见秦非情,愣在当场,几乎与他同时开口,“你怎么在这?”
“慢着。”她打量着秦非情的一头霜发,酒醒了过来,瞬间抬手悬丝搭上他的手腕,不消片刻,便明白了原委,匪夷所思地说,“干出吞噬心魔这种事,你不要命了?”秦非情震落天蚕丝,“我心甘情愿。”
殷照夜瞪着他,“疯子。”她这才瞧见一旁的连昭,想起这几日沸沸扬扬的传闻,当即了然了秦非情的“心甘情愿”是为了谁,随即恨铁不成钢地摇了摇头,“痴人。”
秦非情几步走过去,“你刚刚说的是什么意思?”
殷照夜轻嗤一声,“我替他拔了桃花煞,但心瘾难除,那老秃驴还每天把人关在房里念经,强行镇压,本来就疯了,这样一来不寻死才怪。”
她灌下一大口酒,“烦死人了。”
她又道,“不用问了,对症下药,你们来苦海肯定是治心魔,打算怎么做?”
秦非情答,“渡厄草。”
殷照夜思索道,“渡厄草…确实能消解魔息,但是毒性极强。”她又说,“不过你有个大乘期的师尊,有他出手帮你,想死都难。”说到这,她欲言又止,隐秘地瞥了一眼连昭,剩下的话最终没有说出口。
秦非情没在意这一点小插曲,他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殷照夜道,“你们走后,我在昆仑闲得无聊,干脆出来云游。”
她行至苦海一线,接到朋友传信,请她来慈航关看一桩疑难杂症。来了才发现,又是摩罗宗造下的孽。正巧她经月奴这一遭,对桃花煞颇有兴趣,便留了下来。那小西天弟子的桃花煞与连昭不同,并未深入神魂,殷照夜耗费数月,成功替他拔除了禁制。
只是心病难医。
那人明明极其怕黑,却又不肯见光,非得把自己全身死死裹住。明明恨极了在摩罗宗的“主人”,极度痛苦时还是不住向“主人”寻求帮助。
殷照夜烦躁地抓了抓头,“那老秃驴非说什么‘大涅槃者,名为忍辱’,‘身苦为轻,心苦为重’,逼他克服情欲,忘掉‘主人’。”
连昭一直静静听她叙述,此时忽然开口,“摩罗宗有一种驯奴法,将人全身裹满凶兽皮革,严丝合缝地贴紧皮肤,使其感受不到外物,同时堵住耳朵,遮上眼睛,只留口鼻呼吸。如此放进箱子里,日日发情,每次放风只能接触到‘主人’的气息和抚摸,逾月之后,再烈性的奴隶也认主了。”
秦非情悚然一惊,顾不上其他,急急抓住连昭的手,“师兄,你…”连昭反手安抚下他,摇了摇头,“我没有主人。”
认主了还怎么在各部间轮转,做公用的性奴?
只是皮革裹身,被关进箱子里的事,他也没少被这样对待。每次被释放出来,月奴都会更加敏感,更尽心尽力地服侍恩客。
殷照夜仰头痛饮一大口酒,喃喃道,“他死前仍在一边咒骂主人,一边祈求主人。”
她长长地叹息一声,“我行医多年,也算见多识广。这几月见多了炉鼎,实在是不得不为之动容。”
那些炉鼎或伤或残,有的沉疴难治,身体已被耗干。有的心智沉沦,已经彻底沦为淫兽。最可怜的还是在沉沦中挣扎的清醒人,无可奈何地看着自己半身腐烂。
殷照夜道,“能在此地遇到你们也是惊喜。隔日我也要往白玉京去了。”
她冷笑一声,“去凑一凑这闲事的热闹,平白议和,谁来还炉鼎的公道?”
她看向连昭,眼神清明凌厉,“我只是过路人,连兄,是非公论,你才是真正能表态的人。”
作者的话:卡死我了
第五十九章刀斩乱麻
连昭微微一笑,“照夜姑娘想从我这里听到什么?”
于公,他现在在昆仑处境尴尬,于私,与徐且吟那一场荒唐婚典举世皆知,他的立场暧昧不明。
他若在炉鼎一事上牵头出面,反对议和,无论如何,都会成为众矢之的。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殷照夜定定看着连昭,忽而叹了口气。
“是我唐突了。”
“你也深受炉鼎之苦,我不该强求太多。”
连昭道,“无妨。”
他从殷照夜手边拿过酒坛,给自己倒上一杯,举杯饮下,“摩罗宗一事,我思来想去,也该有个了结。”
“摩罗宗以前只是蕞尔小宗,声名不显,因我之故,波旬逃去后化身老祖,才引下这十年的炉鼎之祸。”
他把玩着手中酒杯,语气平淡,“何况于我而言,也并非不恨。”
秦非情心中一紧,怔怔地看着他。
“八部众中,提婆、那迦、摩睺罗迦、紧那罗已死,迦楼罗为我所杀,乾达婆仍在罗浮,阿修罗和夜叉下落不明。”
“摩罗残部和波旬的旧下属如今尽在无定麾下,若想清算,要看徐且吟愿不愿意得罪这一得力干将。”
“我和非情寻到渡厄草后,会尽快赶回白玉京。”
他道,“若炉鼎及其亲眷们要举事要求公道,我不会置身事外。”
殷照夜一扫往日散漫,表情严肃,拱手道,“连兄大义。”
她站起身来,施法整理了浑身污糟,束起长发,“事不宜迟,我这就去找之前救治过的炉鼎,问问他们的想法。”
她豪爽地拍了拍秦非情的肩膀,“你那心魔要是还有什么岔子,记得来找我。我们白玉京见。”
离去前,她展颜一笑,俏皮地对连昭说,“还是那句话,我很喜欢月奴。现在一看,你也不错。”
连昭失笑。
秦非情见她风风火火地走了,心中还惦记着方才连昭所说,“并非不恨”。他暗自懊恼,自己一心沉浸在纠结中,师兄归来后又表现如常,他竟忘了去体谅他的心境。